《戏春娇》 第1章 [古装迷情] 《戏春娇》作者:过春雪【完结】 文案1. 陈在溪母逝,孤苦无依,暂居国公府,老夫人嫌弃陈在溪是个累赘,随意托人帮她找了个夫婿。 定亲当晚,陈在溪做了一个梦。 她死在大婚当天晚上。 世人皆知,国公府有一位世子,任职大理寺卿,最是公正,从不了草结案,深得百姓夸赞。 为退亲,陈在溪迫不得已去找府上传说中公正清廉,风评极好的世子表哥。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只想退掉这桩上不得台面的亲事。 表哥却一眼看透她的小心思,语调冷淡,甚是不留余地:“宋家已收留你,你自要自知廉耻,自知本分。” 2. 陈在溪本不愿相信梦境,但梦里实在真实,简直身临其境。 宋老夫人说一不二,陈在溪别无选择,除了这位表哥。 只是没过几月,她再次做了这个梦。 “……” 昨日闹了一宿,她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抬眼,侧过头就见表哥那迷乱依恋的眸子。 他含笑看她:“还和表哥闹脾气?” 可分明与梦里人一样。 她死在大婚当晚,梦里人的眼睛和表哥一样。 这破姻缘,断了也罢。 陈在溪毫不犹豫地跑了。 3. 江阳小镇,舅舅重新替她相看了一桩好婚事,婚事将近,陈在溪去取自己的嫁衣。 一抬眼,却见许久未见地表哥站在身后,面无表情。 “……” 她转头欲跑,发现不知何时,天香阁内已无人影。 紧接着脖颈一紧,一只大手温柔地覆在她颈间,似爱抚,又似禁锢,仿佛轻而易举间,就能将那脆弱的脖颈掐断。 鲜红的嫁衣散落在地,陈在溪已然僵住,下一瞬,便听见表哥语调淡漠: “小骗子,不是说要嫁表哥,跑什么? [寄人篱下,娇柔病弱x清冷自持,古板克制] 心机小骗子x被逼疯 //阅读指南// 1.非大女主,女主喜欢哭,sc,男主表里不一实则占有欲强,有[梦]这个元素的存在 2.背景为架空,一个[终于摘下高岭之花以后发现自己不想要了,然后高岭之花强取豪夺的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甜文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在溪 ┃ 配角:宋知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诱古板男破戒后我逃了 立意:改变当下,往前走 第1章 香案上灯烛的影子晃动,光影摇曳间,窗边贴着的喜字惹眼。 拔步床边坐着一位穿着嫁衣的女人,女人低垂眸,红色绸缎遮住她视线,视线之间满目的红。 女人睫羽轻颤,手指规矩地搭在膝上,正静等她的夫君来掀开盖头。 这一刻,陈在溪只觉得自己欢喜极了,是真真切切地欢喜,连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扬。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用在寄人篱下,而是拥有自己的家。 这怎么能让人不欢喜? 等待中,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新娘子也畅想着美好未来,夫君……她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呢? 刚想到这里,画面一转,具象被打碎,开始模糊起来。 只有那香烛的影子是清晰可见的。 画面散开,再次睁眼时,是在红木桌前,陈在溪扑闪着一双眸子,一心一意望着对面黑影。 这就是她的新郎。 一个眉眼冷淡,毫无喜悦可言的影。 陈在溪浑然不觉,把一整颗心都交给了对面的影,顷刻间,一杯缠绕着红线的酒被“影”送过来。 这是新婚这天要喝的合卺酒。 连卺以锁,合卺之欢。红线缠住的不仅是酒杯,更是寓意相爱的两人永不分开。 陈在溪的眼睛亮了,此刻双眼如玉般晶莹,她抬手,一边将酒杯往回送。 红唇抵上杯沿,只觉酒香浓厚。 喝完合卺酒后,女人脸颊泛起薄红,像三月初春的桃花,嫩嫩生生。 香晕缭绕间,少女怀春般美好。 直到下一瞬,一切一切都被打碎,香案落下,香烛熄灭,火光不在晃动,光影消失。 倒落在地的女人瞪大双眼,手里精致小巧的银制酒杯也一同掉落。 随着“哐当”一声一同来到的,是心口间撕裂般的疼。 痛彻心扉,丝丝入扣般钻心剜骨。 心脏逐渐收紧。 疼。 像是把自己沁入寒冰一样,连骨头里都钻进了凉意,密不透风的寒将她淹没,陈在溪感受到自己逐渐喘不过气。 随即便是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把肺都呕出来,丝丝缕缕的血染上嫁衣,这血红简直刺眼,压过嫁衣的颜色。 新婚的喜悦逐渐消散。 寂静空间里,女人压抑着的喘息,控制不住地咳嗽,呼吸不上来地悲绝,这每一声,每一声都十足清晰。 可尽管已经这般惨烈,那桌边地男人也无动于衷,又或者说,他毫无波澜。 男人眉眼冷淡,望向女人的眸子里裹挟着几分无趣。 新婚的喜悦彻底消散。 陈在溪猛地起身坐直,瞪着眼,无意识叫唤: “救我——!!” 这一句“救我”脱口而出,叫完以后,陈在溪自己都愣住。 第2章 下一瞬,室外传来细碎动静,是绿罗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只紧忙放下手里的瓷盆就往卧房赶。 室内,陈在溪迷茫地眨一下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抬眼,瞧见窗外天方刚亮,晨曦柔和。 脑海里还浮现着方才的梦,陈在溪搭在绸被上的手指不自然蜷缩。 怎么又,又做了这个梦。 她发着呆,丫鬟绿罗已经小跑过来,抬手推开门。 晨光透过缝隙洒落,一束光正巧落在乌木架子床上,绿罗抬脚,一边进屋,随即愣住。 已是盛夏,架子床上的女人只穿着单薄寝衣,许是睡得不安生,醒来后寝衣乱了些许,正巧裸露出半个肩膀。 晨光落下,柔顺的青丝滑落至肩侧,藏在青丝底下的肌肤和白玉一般莹润。 女人低垂眸,蹙眉思索地样子惹人疼惜,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蕴着秋水一般,灵动澄澈。 在绿罗眼底,她家小姐从来都是哪哪都好,只是下一瞬,那榻上女人忽而抬起素手捂着心口。 绿罗脸色一僵,赶紧跑过去。 “小姐,可是心口又疼了?”绿罗忍不住地皱起眉,抬起手轻抚自家小姐的肩安慰。 是熟悉的,心脏收紧的感觉,陈在溪张了张嘴,想让绿罗别着急。可这一刻,疼痛难忍,她根本说不出来话。 见已经疼到这种地步,绿罗心揪起来,开口时声音发颤:“小……小姐,我还是拿钱去找个大夫吧,你忽然心口疼,我心里也怪着急的。” 说着,绿罗松开手,想跑去拿装银两的小盒。 陈在溪见她动作,连忙抬起手来,五指笼住一层纱,勉强将绿罗给扯住。 绿罗顿住,只能回过身:“小姐?” 陈在溪看着她,轻咳一声,面色苍白地摇头:“绿罗,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到如今,她万不能再给宋家添麻烦。 绿罗叹一口气:“小姐,我知道你是怕给宋家添麻烦,你放心,我拿好银两是去外面找大夫,府上不会有人知道,你且安心等着。” 心间的疼消散了些,陈在溪恢复了些精神,看着绿萝,嘴角轻扯,似是自嘲:“出了这院子,便是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你今儿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自有人监视。” 绿罗听着这话,一边掏出手帕一边开口:“监视就监视,您是病了,老夫人怎会怪罪?” 说话间,绿罗抬手,替陈在溪擦掉额上覆着的汗珠,这是方才热出来的,似乎还散发着浅浅幽香。 这股香气让绿罗渐渐静下心,她摇头,又开口:“而且小姐,我们花自己的银两找大夫,这也没给宋府添麻烦嘛。” 绿罗是看着自家小姐难受的,那喘不过气的样子着实可怕。 她家小姐身体不好,小病大病放她身上都是常事,那药也都是家常便饭,但这么些年过去,没有一次生病是这样。 竟然会捂着心口咳嗽。 绿罗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的画面,那天晚上,她都怕小姐会这样硬生生疼……过去。 算起来,这病竟也断断续续疼了三次,这一回,她说什么也得找个大夫来看看。 陈在溪对上绿罗坚定的目光,侧过脸看向窗外,表情逐渐落寞起来,轻唤:“绿罗。” “小姐,我在呢。” “绿罗,你要是偷跑去外面找了大夫,这传出去以后,那外人会怎么看宋家?宋家贵为国公府,难不成会压迫一个表小姐,连个大夫都不给她请吗?”陈在溪眨眨眼,语调很轻。 绿罗皱眉,很快回答:“老夫人虽讨厌小姐,但自然不会不给小姐请大夫,是小姐忧心,怕自己麻烦了宋家人。” “可是小姐……像你说的,一个大夫对宋家来说不算什么,你又何必担忧?” 绿罗天真地关切回荡在耳边,陈在溪睫毛轻颤,神情悲哀: “因为于宋府而言,我本身就是个麻烦。” 见绿罗迷茫,陈在溪摇摇头,反而笑了:“因为你家小姐本身就是个麻烦,所以任何举动都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小姐……”绿罗心疼,忍不住揉了下眼睛:“你何必这样说自己。” “好啦,”陈在溪拍拍绿萝的手安慰道:“更重要的是,我真没事,等你家小姐自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绿罗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呀?” 不是哄绿罗,陈在溪这话到也不假,她隐约觉得,心口间的痛和其他无关,就是找大夫也没用。 倒可能和那个梦……有关。 思绪到这,她问道:“绿罗,我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没有?” 绿罗摇头,面色为难:“小姐,我昨夜等到子时才出门,本想去找那守门的李生问个清楚,没成想那李生和我说,最近府上整顿,他找不到时间出门,事情自然也就耽搁。” “罢了,也不着急。”陈在溪晃了下袖子:“时候也不早了,绿罗替我换衣吧。” 绿罗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香纱襦裙来,一边抖开,忍不住惊叹:“小姐,这香纱做出来的裙子,当真是特别。” 大晋昌盛,时下民风开放,在穿衣上的选择比前朝更多,已是盛夏,烈阳高悬,京城闺秀们都喜欢穿材质轻薄的襦裙。 其中,一种名为香纱的料子最受大家欢喜。香纱是从西域传来的料子,用它制成的襦裙轻薄飘逸,比上好的纱和罗还要轻,一批值百两,深受女眷们的追捧。 第3章 而在陈在溪入府的第一天里,老夫人派人赏赐了两匹香纱料子给她。 香纱软而轻,自带一股凉气,其实在来到宋府以前,陈在溪连香纱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看着镜中自己,她竟能穿着百两一匹的料子,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陈在溪却只觉镜中女人好陌生,这些都是宋府的赏赐,是赏赐,也是施舍。 她都明白。 陈在溪欢喜不起来,只轻扯嘴角:“那改明儿也给绿罗做一身穿。” 绿罗听着这话,吓得当即摇头:“不可不可,我怎么能穿……” “没什么不可以的。”陈在溪还想说什么,但看绿罗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当下也就没继续。 只好指着桌上的乌木梳篦笑:“我们梳发吧,时候不早了,还要去老夫人那里问安呢。” 绿萝点头,拿起梳篦替陈在溪顺发,她家小姐一头长发极其顺滑,绿罗抬手抚过,只感受到一片滑腻和柔软。 一边盘发,绿罗忽而想起一件事,“小姐,你就不好奇府上怎么突然整顿起来了?” 宋国公府家大,大老爷死后,整个家便是由老夫人说了算,老夫人虽年长,但并不是昏庸一辈,这些年将府上打理地很体面。 说起整顿……国公府乃大晋第一世家,家规森严,又有老夫人管着,陈在溪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整顿的。 “好了绿罗,你既然这样问,就定是知道原因的,”陈在溪语调软下来:“你就和你家小姐说说嘛。” 绿罗手很麻利,顷刻间就替陈在溪盘好头,她挑出根翠绿色发钗插进乌发中,随后才回答: “听说是国公府上的那位大公子回来了。” “是吗?” 陈在溪来府上一月有余,对这位大公子却实在陌生。 绿罗点头:“小姐,按照辈分,你还得叫这位大公子一声表哥呢。” 第2章 老夫人住东院,因着是一家之主,平日里对外总是要严厉些,但对小辈们还算温和,每日卯时的请安都给免掉,只改成一礼拜一次。 虽免掉,但陈在溪每日卯时还是会去东院请安,自来府上到现在,已连续一月有余,风雨无阻。 只是今日……因那梦耽误了一些时间,梳妆完毕后,陈在溪抬眼望天,只觉时候不早。 她拉开门,忧心地样子:“绿罗,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今儿这样,怕是还会迟到。” 绿罗跟上,只是不解:“小姐,您刚入府时老夫人曾说过,让你只管跟着表姐表哥们一礼拜来一次就行,不用那么讲究。况且小姐只是晚一些到,老夫人不会计较的。” 陈在溪听完这话叹气,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意,只道:“老夫人是长辈,她虽是这样说,可我一个客人,怎真能和宋家小辈比呢?该有的礼数自是不能少。” 绿罗实在不懂这些高门大户的礼数,但看陈在溪愁闷的样子,她努力安慰:“没事的小姐,走快些应是还来得及。” “嗯。”陈在溪对着她笑笑。 两个人出了梧桐院,梧桐院坐落在靠北的位置,离老夫人的东院还有些距离,陈在溪只得和绿罗走快些。 盛夏,不过卯时,天已经大亮,走过回廊,路过一处园子,园子里是一池荷花,盛开之际,花叶繁茂。 视线再往旁边移,角落里栽了几颗石榴树,石榴花红艳,枝叶翠绿,红绿之间,是属于夏天的灿烂。 陈在溪看着眼前美景,只觉得舒心极了,然后下一秒,就见那树旁的丫头伸出手来,用剪子将那挂在枝头的石榴花剪下。 红花落入泥中,陈在溪皱起眉,可那丫头还不停,咔擦几下,又将枝叶减去大半。 绿罗瞧见,表情也有些惊异:“小姐……这些都是不要的枯枝吗?” 可那树的枝叶茂盛,长势极好,却被人硬生生剪下一堆,这架势实在不像剪枯枝。 没几秒,那丫头又开始剪下一棵树。 陈在溪把这些瞧在眼底,摇摇头,却没说些什么:“走吧,这都和我们没关系。” 两人行至回廊中央。 剪花的两个丫头瞧见她们身影,却也不顾忌,就当着陈在溪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起来。 “这位表姑娘当着是勤快,只怕是真把宋府当成自己家了,每天都赶着去找夫人请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孝顺一样。” “是孝顺。”青衣丫头听见这话抬眼。 那廊上女人的身姿曼妙,着一身薄纱,裙摆飘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来,往上看,却是丰腴饱满。 平日里,这位表姑娘总是一副病弱的姿态,然身形却不瘦弱,狐媚勾人的样子。 青衣丫头皱起眉,她移开目光,表情嫌弃地说完后半句:“老夫人以前就说过,一礼拜请一次安便好,这位表姑娘却天天赶着过去,怕不是想把府上的姐姐妹妹们都给比下去不成。” “真是和她那个娘一样,不安好心。” 两个丫头并未收着声音,这几句话响彻在静谧的园子中,陈在溪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本就因那梦被折磨了一早上,现如今又被人当着面议论,陈在溪苍白的脸上,更没有颜色了。 晨曦的微风携花香吹来,陈在溪站在风中,身姿摇曳,似是站不稳般虚弱。 第4章 绿罗气不过,现如今胸腔中像是藏了一团火,今儿,她非得要去找那两个丫头问清楚。 敏锐地察觉到绿罗动作,陈在溪抿唇,只叹口气便伸手将人拉住,轻声开口:“走罢,本就耽误了些时辰,怕是再晚些去,老夫人会不高兴。” “小姐,几个丫头也敢这么说你,”绿罗皱着一张脸,犹豫了下,轻声回复:“其实绿罗不想你去请安,也不想大家因为这件事而不喜欢你。” 绿罗这丫头心思单纯,听着这话,陈在溪也不意外,只轻扯嘴角:“绿罗,从这一刻你就要知,讨厌一个人很容易,但喜欢这二字强求不来。” 话落,陈在溪抿唇:“有些话不必多说,同样,有些话听听就过去了,走罢。” 绿罗郑重地点头,她知自家小姐说得话都有道理,只在心里好好反思。 两个人行至东院时,刚过卯时不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见陈在溪姗姗来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她站在门边,眼神冷漠地看过去,“溪姑娘若是觉得来夫人这一趟麻烦,那改明儿就别来了。” 陈在溪笑着:“李嬷嬷,自是不麻烦的。” 这香纱自带寒气,微风吹过,陈在溪还挂着笑的脸僵住,下一刻没忍住,轻咳一声。 李嬷嬷立刻轻嗤,“ 只是每日请个安的功夫,难不成都累到溪姑娘了?” “对不住嬷嬷等我,实在是有些事耽搁了,在溪自是不累的。”陈在溪忙回。 “溪姑娘要是在晚些到,老夫人怕是就该用饭了。”李嬷嬷面色不善,话落后转身进屋。 陈在溪只低头跟上。 进了堂屋,屋内摆放着七把黄花梨交椅,老夫人坐在最前方,手里拿着杯茶,瞥见陈在溪,只轻点了下头。 紫檀木香案上,几缕香烟散开,鼻腔间嗅得檀香,陈在溪羽睫轻颤,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发抖。 老夫人的院子里,一物一件自是顶好的东西,陈在溪从不多看,只觉这屋子的每一处,都是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点点头。 “那在溪先去厢房给祖母抄经祈……” “溪丫头且等等。”老夫人慢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杯,终于正眼看她。 陈在溪感受到这似有若无地目光,微微抬起的右脚放下,随即僵住。 “溪丫头可是嫌老太太我这儿偏僻了?” 一道声音落下,瞧这话说的,陈在溪忙摇头:“怎会偏僻?” 说起偏僻,那也是她的院子偏僻,可老夫人偏偏一点不提,只专门往自己身上引。 陈在溪明白,这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后半句话。 窗外树影婆娑,老夫人只抬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却不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陈在溪。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气氛凝固住,陈在溪只觉屋内更压抑了。 烟雾升腾,檀香袅袅间,老夫人终于又抬眼,不紧不慢地问道:“那溪丫头今儿是怎么回事?” 果然。 陈在溪呼出口气,面色不改地道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是在溪昨晚贪凉,吹了好些夜风,导致夜里有些发热,今早便起晚了,在溪是很乐意来看夫人您的,日日也都挂念着呢。” 话落,陈在溪仍是低着头,一秒,两秒,头顶传来一道—— “是这样便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去便是。” 这便是过了,陈在溪点头,道别后被嬷嬷领到一边厢房。 屋内没什么装饰,只一套桌椅,桌前木窗被支起,阳光透进来,透在桌上的纸笔上,一片宁和。 陈在溪对这间屋子还算熟悉,拉开椅子先坐下,没一会儿,嬷嬷领着一个丫头过来。 丫头手里拿着个小盆,这是要净手,陈在溪就将手放进盆中,随即,绿罗递过来一块手帕。 走之前,嬷嬷又吩咐丫鬟点上一根线香,香烟散开,陈在溪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手腕。 执笔,打开佛经,从昨日断掉的地方继续抄。 实际上,陈在溪很讨厌抄写。 比不得大户人家,她只在幼时上过几个月的私塾,学上得少,一手字并不出彩,因着字丑,陈在溪不太爱写字。 但老夫人让她抄,她怎有理由拒绝? 思及到这,陈在溪看了眼纸上小字,下笔时更认真了些。她写字甚在整洁,笔锋并不出众,好在是小门小户的出生,能写出这几字已算不错,让老夫人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安安静静抄了一个时辰,陈在溪终于停笔,抬眼往窗外望去,刚想看看风景休息片刻,克没等她细看,耳边忽而传来几声打闹的声音,很是欢快。 陈在溪顿住,有些迷茫。 绿罗上前两步,细声说:“小姐,是妙仪姐儿她们来了。” 今儿才11,还没到来请安的日子,妙仪姐她们怎么突然来了? 陈在溪细眉蹙起,一边思考一边起身:“那走罢,姐姐们既然都来了,我们也不能躲在这屋子里不见人。” 室内氛围太和谐,不知姐姐们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惹得老夫人满脸笑意,连见着陈在溪也不摆脸色了,只挥挥手:“溪丫头先坐。” 这样和蔼的语气……陈在溪受宠若惊,内心却更加疑惑。 第5章 来宋府已一月有余,她和老夫人也打过不少照面,可像今日这样开心的时刻,几乎是没有。 所以是什么消息,弄得老夫人这样欢喜? 没有让陈在溪思考太久,谈笑间,老夫人似是等不及一样站起身:“妙仪姐,我去门口看看你知礼哥到了没有,你领着妹妹们一会儿就来正厅用饭。” 知礼哥。 陈在溪提取出这三个关键词。 一切好像都串联起来,原来是绿罗口中的这位大表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老夫人说着,匆忙地就出门,只剩下一屋子的姑娘们继续笑。 “妙仪姐儿,你这消息怎比老夫人还要灵些?大哥莫不是就派人给你说了,怎得,我们这些妹妹就不是妹妹了吗?”宋晚云和妙仪最是熟络,故意打趣着说。 “是秋叶上街帮拿我胭脂时遇到了那守门的侍卫,这才知道大哥已经过了城门。”宋妙仪喝口茶,表情尤其认真: “你知大哥一向爱清净,不喜家里因为他大办,他哪次回来不是悄无声息的,怎会专门派人来给我们这些妹妹给消息?这话可不要传到大哥那里了。” “我这不是逗逗妙仪姐你,”宋晚云不甚在意:“谁都知道大哥最喜欢你这个妹妹了。” 宋妙仪想了想大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立刻摇头道:“还不是因为我最少惹事,好了,不念大哥了,晚云,佳茵和允初,时候也差不多,我们先去正厅等着。” 屋内就五位姑娘,可一行人的名字都念到了,独独却忽略了陈在溪。 好在她已经习惯,看几人又聊起来,时而说表哥,时而说胭脂水粉,陈在溪不言,只默默跟在四人身后。 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去的。 没一会儿,忽而听见宋晚云抱怨了一句:“说起来,大哥回来了,我们几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宋佳茵也叹气:“晚云啊,以后你再惹什么麻烦,那可不要叫上我,上回大哥赏的那几板子我可养了半月才好。” 宋佳茵是三老爷正室的长女,身份尊贵。 竟还有人能赏她板子,陈在溪睫毛微颤,忽然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生出来几分好奇。 第3章 已是正午,烈日高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炎炎之间,使人心生燥意。 国公府宽阔,从东院至正厅要穿过几个园子,丫鬟们撑开伞,抬起替主子遮阳。 绿罗也带了一把伞,顶起伞,替身旁的陈在溪挡住大半日光。 走在前方的宋妙仪这时抬头看了眼天,她手执一把轻罗团扇正晃悠着,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她额上已起薄汗,身边的丫鬟赶紧拿出手帕,细致地替她擦拭干净。 宋晚云和她并排走着,也摇摇头:“等会儿我要吃两碗冰酪才好。” “好好好,等会儿就让秋叶替你拿去。”宋妙仪纵容着。 角落里的青竹挺直,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吹动得竹叶婆娑。 陈在溪拢了拢袖子,听见几位姑娘叫着热,目光从青竹上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过去,却愣了下,陈在溪忽而发现……平时最爱美的几人今日竟齐齐着上了旧制衣裳。 旧制是指形制,如今大晋开放,不比前些年,现如今女子对于衣裳的选择有很多,形制也是一年一小改,花样多得很。 思及到这,陈在溪又多看眼几人——领口很保守,竟然严严实实遮到了颈,布料也是前些年流行的,不够轻薄也不透气。 遮得这样严实,真是怪不得几位姑娘会叫热。可府上的几位姑娘素来爱美,京城里的新鲜料子都是要先送到国公府来,几位姑娘们挑完才流进市场。 今儿翻出前些年的料子来穿,到是,齐齐转性了? 陈在溪觉得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了。 正疑惑之际,前面四人不知何时停了,陈在溪从思绪中抽离,再次抬眼,她发现几人竟全盯着她在看? 那目光赤裸裸,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傲,让她只得也止步,眨下眼,一双眸好似含着秋水般透亮。 “几位姐姐,是有什么事想和在溪说吗?”陈在溪犹豫着开口。 油纸伞挡住炽烈的日光,女人站在伞下的阴影里,抬眼的瞬间,一张脸精致小巧,面如凝脂,一双眼盈盈醉人,娇中带媚。香纱轻薄,挟微风一起勾勒出一段细腰,襦裙轻薄,胸前方裸露出来,一块白玉点缀在锁骨之间,细润如脂。 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勾人的,宋晚云轻嗤一声,对身旁人道:“瞧这个狐媚的样子,到是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不知想起什么,身旁的妙仪勾起嘴角:“得了块香纱料子就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上不得台面,你跟她计较什么?” “妙仪姐姐说得对。”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这几句奚落听在耳边,陈在溪只没什么精神地轻扯嘴角,随即就开始咳嗽:“咳……” 绿罗递过一块手帕,女人挡住红唇,眼睫颤着,不动声色地挡住不耐目光。 咳嗽声虽断断续续,却是不停,站在园中的女人身姿瘦弱,这样一咳,全身颤抖,纤弱的身姿竟也随风摇曳起来,眼眶发红,似乎马上就能倒下。 几个人将这副病弱的样子竟收眼底,喉间一哽,到底没有在继续说。 第6章 不过是一个借住在宋府的表姑娘,这样子到像她们几人欺负了她一样。 一旁的宋晚云抬手遮嘴,又轻声抱怨一句: “说也说不得,真是没用的病秧子。” — 陈在溪体质虚弱,一路不停,走到正厅时已累到轻喘气,额上也泛起些许薄汗。 绿罗看着,想拍拍陈在溪的肩膀替她顺顺气,可正厅里这样多双眼睛看着,最终,绿罗也只是递过去一方手帕。 陈在溪接过,刚想擦拭下额头,没成想老夫人忽而从屋外走近。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边,随即,低沉的男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还不止老夫人一个人走近。 陈在溪敏锐地回头—— 同一时间,几声重叠起的女声一同响起,夹杂着细微的雀跃:“大哥!” 是妙仪姐她们,听见动静,都纷纷上前迎接。 只她呆愣愣站着,被刻意孤立的她眨眨眼,随即,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老夫人着流彩暗花金纹衫,是梳妆打扮过的,发上的簪子是陈在溪没见过的花样,此刻精神奕奕,脸上也挂着笑。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想必就是那位大表哥了,陈在溪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动过去,却只是极快地扫一眼。 神情微怔。 只扫到一袭黑袍和优越的脸庞……还有就是,表哥好高,其余的就没有看清。 只一眼已够,陈在溪是不敢多看的,这会儿低垂眸,正疑惑自己该怎样介绍自己。 大抵是没人介绍她的……那就得她自己开口了。 耳边又传来几句话,陈在溪没有细听,还在思考,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晚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还算亲热地牵起了自己手。 陈在溪看向她的动作,完全懵了,却只能抬脚跟上,被晚云带到这位世子身前。 她不知晚云是和用意,只立刻垂眸,一眼也不敢多看。 面前的黑袍上挂着一枚白玉佩,还在轻微晃动…… 老夫人方才脸都快笑开花了,是啊,这毕竟是她膝下亲生的孙子,也是宋国公府那位光霁明月的世子。 啧。 没等陈在溪感叹出什么,身上的襦裙忽而被人轻扯住。 是晚云的声音:“大哥你刚回来,自是还不知道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景江过来的那位表小姐,要来我们府上借助半年,叫在溪。” 她竟忽而念起自己来,陈在溪有些意外,意外完以后就是感动。 比不得同是宋家人的他们,她一个表姑娘,这会儿没人介绍都不敢抬眼。 陈在溪颤着睫毛,借着晚云这一段话,她对着表哥行礼,终于能唤出声: “表哥,我是在溪。” 一秒,两秒。 数到三的时候,陈在溪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视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这位表哥在打量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在溪更不敢动了,这一刻,如坐针毡,她努力忽视这道视线,睫毛却颤动不停。 女人感受着这道目光,面上不显,指尖却一点一点收紧。 好在他似乎并未多看,只停留两到三秒便移开视线,陈在溪刚呼出口气,就听见—— 耳边声音没有波澜,是平淡又冷漠地语调:“宋晚云。”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着,宋晚云心口一虚,稍稍退后半步。 男人轻扫了她一眼:“虽是客人,但不可全无礼数。” 目光又移动到这位表姑娘身上,男人顿了下,视线最终落在这位表姑娘的颈边。 香纱轻薄,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修长的脖颈全部裸露出来,莹润之间,柔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男人收回目光,不在看下去,眉头微蹙起来,一边道下后半句:“衣着如此,实在不堪入目。” 这声音足够冷肃,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陈在溪听着,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直到下一秒,她忽而发现,这四个字原来是在说她。 竟是在说她。 不堪入目。 一双漂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也不管什么礼数了,陈在溪抬眼,随即就撞进男人冷漠地眸子中。 眸中泛着十足的凉意,她有一刻冷静住,但不堪入目……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了勇气看着男人。 方才第一眼的平静无波已然被打破,这位表哥冷淡的眉眼还微蹙着,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切齿的东西一样。 嫌弃地样子,是在嫌弃。 是嫌弃她。 陈在溪有些愣住,一动不动,男人意识到,轻轻回望过去,用那样冷淡肃然地目光—— 久居高位的人通常自带一种威严,那是不必言语的压迫,心口一慌,陈在溪立刻反应过来。虽要叫一声表哥,但国公府的世子怎是她能直视的? 她又如何能去质问对方?只一刻不停地低下头,在那双泛着十足凉意的眸子中,彻底冷静下。 可到底是被人当着面说有伤风化,寻常姑娘大抵是得哭鼻子的,陈在溪也羞红了脸。 她年底才及笄,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样说。难免慌忙无措,一双眼扑闪着,眼周通红,可怜至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扑闪出泪。 双颊也泛起桃红,然后是耳根,这桃红最终延伸只颈下,连带着她全身都烧灼起来。 第7章 陈在溪紧抿着唇,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 怎么办?原这位表哥也是个不能相处的,这样想着,她就更不敢抬头了。 气氛僵灼住,也没人出声搭一句话,都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是了,怪不得宋晚云要拉她上前,宋晚云讨厌她,怎会前来帮她呢?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都是在看她笑话,陈在溪呼出口气,努力开导自己。 其实得了教训也好,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是吧? 已经努力开导自己,可还是抬不起头,眼眶周围酸胀起来,陈在溪有忍住,她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哭。 可终是忍不住。一滴泪从脸侧滑落至下,滴在地面,转瞬即逝。 但也只一滴泪,她只是想到,只要这一次哭出声了,下一次便是变本加厉的欺辱。陈在溪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盯着眼前玉佩,轻声道:“是在溪不懂事,在溪知错的。” 许是没人能料到这位娇弱的表姑娘还能平静地开口说话,皆是一愣。 老夫人已经走到一旁坐下,听着这样一句,没什么反应地喝了口茶,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 宋晚云瞧见这态度,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愉悦,“大哥,表妹来府上也算是半个宋家人,好说歹说也沾了个表字,以后不如就让我带着表妹学学礼……” 有风轻抚而过,带起轻薄的香纱料子,裙摆下的脚踝也顺势露出一截来,很白。女人站在风中颤抖,似是极其害怕,头一直低着,脖颈纤细修长,脆弱至极。 “换身衣裳。”并未听宋晚云完,男人只轻搁下一句。 陈在溪还在平复心情,但下意识地颤抖出卖她此刻有多紧张。再次抬眼时,对面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方才望着这边的目光也尽数消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原地。 “小姐,”绿罗终于能上前,嗓音颤着,“小姐,方才是不是哭了,让绿罗看看。” 嗯,还有绿罗,不是她一个人的。 陈在溪呼出口气,一边抬眼,努力勾起嘴角:“走吧,先换下这身衣裳。” 第4章 沿路走回时,人少了很多,没多久,再次路过今早的园子。 泥地上堆砌起的石榴花和枝叶都被人收拾好,干净之间,毫无被人糟蹋过的痕迹。 在抬眼看一花一木,是极其对称的样子,任何一丝多余都被掐断,像最简单的剪纸,叠起来剪掉多余的部分便可。 留下的花木便和这剪纸一样,不在是生机盎然,而是规矩对称,完全对称。可是这是花,不是剪纸…… 死掉了。 这些花木算是死掉了。 陈在溪止步看着,一张脸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 绿罗瞧见,有心多说话安慰:“小姐是赏花?小姐你看,这些花木被修剪以后,看着好生对称啊,是绿罗眼花了吗,怎么觉着这些花木还相似起来了,都分不清了,宋家可真是讲究……” 耳边是熟悉的人在絮叨,陈在溪听着,又看着这些被剥夺掉生命力的花木,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她又和这些花有什么区别呢,都不过是。 任人宰割。 不在多看,陈在溪回过头,柔声说:“好啦绿罗,那我们下再来赏花。” 一路不在停留地回到梧桐院,拉开沉重的木门,院内空荡,只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屹立在此。 守着院子的两个丫头又不知跑哪里玩乐去了,陈在溪收了目光,也并不在意,和绿罗径直走进里屋。 角落里立着的木柜是红木,红木被打磨的光滑透亮,绿罗走过去拉开柜门,抬手翻动,似是犹豫。 “绿罗,我来挑吧。” 陈在溪靠过去,看清柜里的各色衣裳后,她指尖一顿,没什么犹豫地挑出一件水蓝色长衫。是前年的旧衣了,料子没什么光泽,虽是水蓝色,但泛着十足的灰意。 这是家里那位新夫人帮她做的,陈在溪抖开这衣服,料子有些刺手,长衫的款式繁复,里三层外三层。 “就这件吧。”陈在溪看着这件形制古板的长衫,喃喃自语:“这样应该行了吧,总不会再被说……”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那件今早才拿出来的香纱襦裙便被人换下,绿罗上前,极其小心地收起这轻薄长裙。 手指却在发抖。 陈在溪换好新衣,站在门边发呆,日光落在女人的薄背上,厚重的布料压下来,藏在锻布下的身姿仍是姣好,一部分发丝落在她肩上,柔顺黑亮。 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起来,陈在溪却觉得有几分寒,无措地摩挲了下手指。 这一刻,屋内只有她和绿罗,她终于不用再一直低头,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紧绷着心脏装成一个大姑娘般冷静。 绿罗收好衣服回头,就见着这副画面,那门边的女人还在发颤,脸上是带着迷茫地委屈。 下一瞬,陈在溪张开了手,眼巴巴瞧着绿罗: “想要绿罗抱抱我——” 女声娇俏,水蓝色衣裳包裹住她全身,是圆领的领口,严严实实盖住颈边肌肤,但衣衫有些大,腰肢那一块空落落的,到是称得她越发惹眼。 陈在溪吸吸鼻子,颇有些可怜巴巴,又说:“绿罗,我好想妈妈啊。” 第8章 听见这句,绿罗抬步上前,双手抬起,将面前这个如今很少脆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姐揽进怀中。 夫人也离开好些年了。 没等绿罗开口安慰,耳边再次响起细软女声,陈在溪的声音听起来闷闷地:“虽然,她也不喜欢我的。” 但总归是,是她的亲人。 总归是好过现在的。 说起夫人啊,绿罗叹气,夫人死后,小姐这些年的变化有多大,她是看在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和她一同长大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窈窕淑女,不再是那个拉着她玩泥巴,在府上奔跑跳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了。 绿罗怎么也想不到,那样淘气俏皮的小姐,几年过去以后,会变得这样稳重。 她也不懂什么,帮不上小姐忙,只能轻声安慰:“夫人没有不喜欢你——” 还没说完,话已经被陈在溪接了过去:“嗯,母亲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也没有喜欢我。” “……”绿罗叹口气,抱着陈在溪,轻抚着她背不在说话。 陈在溪感受着这温柔的力道,忽而想到,她其实已经有很久没这般委屈过了。这一刻,情绪笼罩住她,只要一静下心。 便是宋晚云的说话的样子,表哥漠然的神色,以及那些鄙夷的目光,最后交织而成的一句是—— 不堪入目。 委屈吗?真的是委屈的。 明明都是这样穿,自先皇逝世,到了本朝,汉文帝接政,废了很多陈旧的礼数。现如今出府看看,天气这般热,街上人都是露手腕和脖子的。 那香纱做好的衣服就恰巧是这几天被送过来,几位表姐姐们又恰巧在今日齐齐换了衣裳,宋晚云忽而这样“好心”地替她介绍……这一刻,那些细枝末节全部串了起来。 真是又一个教训。 想到这,方才那不经意一瞥的脸再次浮现而出,那人的眸子中没什么表情,眉眼是极其冷漠—— 对表哥的好奇已几乎消散,陈在溪叹气,“对了绿罗,表哥今年几何?” “不到而立之年?”绿罗有些不确定,没什么底气地回:“之前像是听小丫鬟说过一次,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在溪恍然大悟,感叹:“看着挺年少,原来是个古板的老家伙啊,那就正常了。” 相比于陈在溪的直率,绿罗要委婉许多,附和句:“这位世子爷好像是有些老成。” “绿罗,”陈在溪感叹完,闷声说:“回头你还是拿银子去打听一下,把这个老…把表哥的习惯打听好,还有府上的一些规矩啊,都去问问。” 顿了下,她又补充:“我们,我们总是要在他手底下讨要生活的,不能在触霉头。” 宋国公爷前些年因病去世,二老爷和三老爷只知玩乐不管事,只能由老夫人代管。宋知礼是国公爷唯一的儿子,国公府家大,迟早要交给他。 “小姐,我都明白。”绿罗算了算手上银两:“只是带过来的银子见底,夏日炎炎,用冰时总需要打点下人才有份……” “没事的,你都拿去,冰也可以不用。”陈在溪眨眨眼:“我明早就写信给家里,家里都惧着国公府,现如今找新夫人要银子,她不敢不给。” 商量完,陈在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绿罗一起走出院子。 日丽风和,头顶烈阳,来回两趟后,热意密不透风,陈在溪没什么精神地擦擦汗。本就正热的日子,她又裹着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闷到连头都变昏沉。 终于又到正厅。 女人抬眼,瞧见熟悉的院子后,松口气。 透过大开着的门,正厅里,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含笑,很是愉悦地说了句什么。表哥……不知为何又想到他,男人侧对着门,看不清神色。 屋内应是一派其乐的氛围,因为他们都是一家人啊。 呼,陈在溪理了理思绪,抬脚欲打算进屋。 下一瞬,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忽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食盒。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陈在溪忽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来人已走到跟前。 李嬷嬷的声音很客气,客气之间,夹杂几丝不容置疑地强硬:“溪姑娘,老夫人说今日累到你了,提前给你盛出来了些菜,你且带回院子慢慢用。” “是吗?” 陈在溪有些无力地回答,隔得近,她能听见屋内一派和睦,不知是谁笑了声,听在耳边,有些刺耳。 李嬷嬷语调夸张:“溪姑娘来得晚,现如今桌上都是些剩菜了,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特意让小厮给你盛出来。” 好话都让她说了,陈在溪只能笑,点点头把食盒接过。 “老夫人真是一片苦心,那便请嬷嬷帮我谢过老夫人,也麻烦嬷嬷您了。” “都是我应该的。”李嬷嬷看着如此知趣的陈在溪,终于满意地笑了。 随后转身,重新回到屋内。 于是才刚刚走到门前的陈在溪提着食盒微愣。 啊,只能又回去了。 转身以前,目光不经意地落回屋内,方才侧着身的男人不知为何动了下,陈在溪刚打算收回目光。 却已经撞进男人眼眸。 屋内大明,光亮落在他脸上,表哥神情漠然,眼底沉郁,让人看不真切。 陈在溪很少见气势这样强盛的人,心一惊,连忙低下了头避开,随即转身,提着食盒只想走。 第9章 绿罗也连忙跟上:“小姐,怎得忽然这样慌忙?” 慌忙吗?陈在溪扯了扯嘴角。 她分明是被吓到了才对。 里屋内确实是一片祥和。 耳边是祖母温和地叮嘱,视线间,女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宋知礼看着那抹水蓝色裙角散开。 最终在半空中荡漾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5章 里屋内,圆桌摆在正中,氛围尤其和谐。 老夫人手持玉筷,神色柔和地看向宋知礼:“知礼看看,今儿有没有你喜欢得菜色?” 话落,在老夫人身旁的宋妙仪顺势抬眼,见大哥却是一字未言。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老夫人并不急,只抬起手,亲自给身旁人布菜:“今日的茭白不错,祖母记着你去年多夹了一筷。” “祖母。”男声语调平静,没有波澜地拒绝掉这份好意,“祖母好好用膳,我自己来便是。” 这样冷淡的语气。 那落在半空中的筷子因为这句话停了。 老夫人神情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就收回了筷子,脸上却未见一丁点不满。 她笑着:“好好好,是祖母错了,几月不见,瞧祖母都给忘了。” 大哥从不让别人布菜,宋妙仪也想起来,忍不住又抬眼看去。 正前方是一张紫檀木雕纹圆桌,时隔两月,大哥又回来了,正坐在主位的人旁边。 男人背脊挺直,如青松般挺拔,黑衣称得他越发肃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妙仪总觉得大哥这性子越来越冷淡了,前几年她还敢同大哥搭话,现在到胆怯起来。 正出神,余光里的人影微动了下,似是注意到什么。 宋妙仪心一惊,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的样子。 也就正巧错过了门口那抹水蓝色倩影。 水蓝色裙摆一荡一荡,偶尔露出来一截脚踝,太阳下,有一瞬那抹白发起光来。 绿罗追上自家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小姐,怎得忽然走这样快?” 已行至水亭旁,陈在溪脚步终于慢下,微喘着回应:“早点回去,我想歇息了。” 这条路今日已反反复复走了几趟,绿罗叹气,看着女人坠满晶莹汗珠的额头,有些担忧:“小姐,我等会儿去煎一副药吧。” 她身子不好,冷不得热不得累不得,需要用各种药滋养着身子,这几日小姐又开始心脏疼,绿罗瞧在眼底,越发着急起来。 说起药,是该喝药了,可药太苦,陈在溪还想挣扎一下,问:“那绿罗给我买云片糕吗?药喝起来好苦的。” 云片糕是用糯米粉制成的糕点,陈在溪本不爱吃,但自来上京城以后,无意间买到了城南一家糕点铺的蜜饯,许是买了太多,掌柜的就送了一包自家店里的云片糕。 入口细软,甜滋滋,从此她便常找绿罗讨糕点。 “小姐你呀——”绿罗叹气,似是想拒绝,抬眼,见水亭下的蓝裙女人闪着眸子期待,女人身姿轻薄,是尤其纤弱的样子。 小姐又瘦了。 嗜甜对身体不好,但偶尔一次尚能接受,绿罗妥协地点头,不忘叮嘱:“还是要少用些甜食,当心牙疼。” “没事的绿罗,我每次只吃一点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等穿过了水亭,没走几步到梧桐院。 院里的两个小丫鬟还未回来,绿罗收拾了下桌子,又去泡了一壶茶过来。等一切妥当,她伸手将食盒打开,尤其精致的红木描金三层提盒里,却颇有些空荡。 第一层只摆了一道素三锦。 第二层是一小碗白粥。 第三层什么也没有。 “……” 陈在溪和绿罗互相对视,便默契地一起摇头。 “唉。”水蓝色衣裳的女人直叹气,没什么精神地将食盒盖起来,“绿罗,盒子里还剩多少银两?” 盒里的银两每天晚上都要清算,绿罗答得很快:“小姐,就只剩下二两了。” “这一月可是给丫头们打点了不少,时常托静月带些吃食回来,免不得给人家路费,府上每月定额的冰总是被小厮们克扣了去,不打点打点根本没得用。上回小姐让我去打探张家那位公子,我足足给守门的李生给了一两银子封口,要是突发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又只得托人悄悄送些吃食来……” 耳边是轻柔的絮叨声,一句一句语调柔和,听着确是字字诛心呐。 陈在溪便又开始叹口气。 她想,她可真真是来受罪的,不过只借住了短短一月,便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到底是宋府家大,丫头小厮们惯是看人下菜的。平日里只能多打点下人们,不然日子根本没发过。 银两见底,她明早该寄信回景江要了,赵柔忌讳国公府,会送银子来,只是需要等些时日。 可等待的这些时日,该如何熬下去? 陈在溪一边想一边拿起筷子,思绪到这,只得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筷子触碰到瓷盘,她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艰难开口:“绿罗,该花还是要花,我先前说得表哥之事你要放在心上,还是要好好探探。” 她和绿罗还要在国公府讨上几月生活,世子爷是什么脾性,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好都要知根知底地摸清楚。 第10章 总归是要小心避开的。 绿罗当然明白,郑重点头:“小姐,我都知道。” 院内的梧桐出落的高大,为盛夏盖下了一片遮阳阴影,绿叶随风婆娑,树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晃动间,一日就快要过去。 转眼间又到徬晚,月光落在梧桐树上,给树镀上一层薄纱。 陈在溪用完粥便回屋躺下,她一贯嗜睡,自来国公府后,睡觉又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睡得安分,小脸虽苍白,但呼吸平稳,绿罗看过后便小心地回到院子,蹲在角落继续煎药。 火星子扑腾,绿罗看着火,等药好了便盛出来,抬着碗去叫陈在溪。 她已经睡了一个下午,正直盛夏,屋内很闷,那些个小厮看人下菜,不给打点便不送冰,只能热着。 陈子溪闷在被子里,脸颊边几根发丝已被汗浸湿,绿罗将这些发丝一一挽起,才抬手推她:“小姐,起来喝药了在睡。” 陈在溪睁开眼,觉得绿罗这药送得真是刚刚好。许是屋子里太闷,醒来后只觉喘不过气,头也昏沉沉,是该喝药了。 绿罗:“药已经晾凉,快喝吧小姐。” 喝药是为了身体好,陈在溪讨厌这个味道,但这是别无办法的事情,她只能抬手接过。 一张脸才刚闻到药味便皱起来,表情也立刻变得嫌弃,陈在溪深吸一口气,默默抓着碗埋头闷。 喝完也不说话,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绿罗看她这副焉焉的样子,拿出事先备好的云片糕来哄着。 那皱起一张小脸的人忽而笑了,笑颜如花。 每当这个时候,绿罗总会不自然勾起嘴角。 小姐这个样子,到让她有了几分以前的感觉。 喝过药,绿罗抬手,将榻上地团扇拾起,一边轻晃,一边开口:“小姐,方才那李生来找了我一趟。” 李生是国公府家仆的亲戚,领了个看门的差事在做。绿罗偶尔会打点钱让他带东西,接触以后,发现他还挺靠谱,一来二去的,也就混熟。 陈在溪还记得这李生,看门的小厮能经常溜出去,在那个怪梦出现以后,她曾让绿罗拿着银子去找小厮打听。 “李生不是说找不到时间出门?” “他可是收了我的银子,找不到也得去找,”绿罗后知后觉的心疼起银子来,道:“午时趁着一家子都在用饭,李生说他出门去打酒,顺口就问了问,没成想这张生还挺出门,一问便都问了出来。” 绿罗一边扇风,眉头拧起,表情嫌弃。 话说到这,陈在溪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见绿罗难言的样子,她抬手,将团扇接过:“来,我自己扇,绿罗不急,慢慢说。” 绿罗只是叹气,李生带过来的这几句话,算是盆冷水,将她心里那为数不多的希望都熄灭掉。 “小姐……” 陈在溪将手搭在绿罗手上,不轻不重地捏捏,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 “小姐,不要伤心。”绿罗呼出口气,才道:“原那门亲事根本不像老夫人和李嬷嬷说得那般好,那张家早就落魄了。” “张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张公子,平日里张家都是依着他一人来,这样放纵下,是把张公子养得愈发纨绔……这几年又迷上博戏,祖上为数不多的家产都变卖,李生说他在上京还挺有名,因为他总找人借钱。” “就这些吗?”陈在溪还算冷静,总觉得绿罗还没说完。 “这些都很好打听,”绿罗顿了下才说:“最重要的是,李生说张公子在外有三房外室。” 还未娶妻就在外有三房外室,绿罗简直不敢想。她家小姐嫁过去以后哪里是解脱,分明是又到一个牢笼。 话说完,绿罗忐忑地看着自家小姐,却见陈在溪神色未变,并无沮丧之意。 陈在溪并无失望,相反,她还觉得解脱。 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定亲那晚,老夫人为何那样看她。 因为觉得她很可笑。 对于婚姻,陈在溪不求对方家世显赫,不求富贵,只希望未婚夫脾性好些,好相处就行。 在李嬷嬷介绍这位张家公子时,她也曾短暂地期待过一瞬。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老夫人讨厌她,又怎会替她找个好夫婿呢? 第6章 月亮高悬于空,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温和柔亮。 这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夜晚,那躺在床上安稳入眠的女人却蹙起眉头来。 白嫩小脸上原本放松的神情也逐渐崩溃,变得恐慌,逐渐又转换成无力。 直到那紧闭的双眼忽而微颤,连带着纤长的羽睫也不安生地抖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猛得睁开双眼。 心口间的疼痛席卷而来,陈在溪已经不想去琢磨梦里的事情,手捂着心口翻了个身,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反复做相同的梦,不论是谁都该害怕吧? 更别说那心口的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疼痛散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缓了小半个时辰,陈在溪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喘气了。 她勉强撑着床起身,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湿透了,热汗裹着身体,这感觉实在难受。 女人走下床,将合上的门拉开,夜风带着淡淡凉意,吹拂过脸庞时,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第11章 吹了会儿夜风后,一颗心彻底凉下,陈在溪发觉自己也没了困意,只好就着月光发呆。 月光落了一地,院中央地那棵梧桐被柔和的光芒笼罩着。 现在可以理理那个梦了。 她闭上眼,去回忆方才的梦境。明明是和前几天一样的梦,可她总感觉有细微的差别。 可差别到底在哪里呢? 黛眉才舒展开,思忖间,又不自觉拧起,她沉下心,在那模糊不清的影里摸索。 可吹了小半宿冷风都没能想起来,天有转明的迹象,陈在溪只好歇了这个心思,在绿罗起身以前回到床榻上躺着。 没关系,她想,她可以等下次在做梦。 可抱着这个想法以后,一连几天,她竟都没有在做过这个梦。 原本因为梦而困扰的陈在溪反而不自在了,她并没有感受到解脱,反而是更焦灼。 焦灼到绿罗都看了出来,一边替她插上簪子,一边疑惑:“小姐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在溪摇摇头。 “那小姐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镜中女人素着一张脸,五官精致,只是眼中蒙着层忧郁,瞧着怪让人心疼。 绿罗忍不住又问:“小姐可是在为了婚事伤神?老夫人当真狠心,给小姐指了这样一桩婚事,也不知能不能退……” “唉,”陈在溪摇头,有些伤神:“婚是老夫人指得,她怎会退呢?” “那小姐,我们……” “不急,”见绿罗实在担心 ,陈在溪苍白地安慰:“婚事在翌年年初,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想办法,还来得及。” 虽是这样说,但两人都知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梳完头,窗外已完全明朗,又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路行至东院,陈在溪请完安便打算去抄经。 这已经成为习惯,每日早晨,她都会为老夫人抄经祈福。 可今日似有些不同。 她规矩地站着,等待老夫人指使,老夫人轻飘飘地看了眼她,只是喝口茶,缓好一会儿后,才随意道:“溪丫头坐。” 陈在溪有些意外,但还是什么也没问,规矩地坐好。 没一会儿,宋妙仪领着几位妹妹也进来。 坐在角落的身影惹眼,着嫩黄色绣花立领衫,衣衫宽松,样式普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但女人肤白,这样普通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也出彩。 她一大早就来祖母这里了,宋晚云收回目光,嘴角边挂着一丝嘲讽地笑,轻声落下一句:“每天上赶着来又怎样,还不是不讨喜。” 话落,她上前几步,小跑到老夫人身边,轻声撒娇:“祖母~” “我们晚云丫头来啦?”老夫人眼底带笑,又看着走进屋另外三人,眉眼更柔和:“丫头们都坐,也是知礼哥儿回来了,不然祖母可舍不得让你们四个一大早就来找我这个老婆子。” “哪有。”宋妙仪一边坐下,语气娇嗔:“我看祖母可没有不舍得。” “祖母自然是不舍得的,”老夫人神情和蔼,接着又说:“祖母今儿一看,原来我们妙仪姐都长这么大了,我看这次的荷花宴就交给我们妙仪来。” 这句话忽而落下,刚触碰到茶杯地宋妙仪一顿,随之收回了手,颇有些意外地开口,“祖母,你放心让我来吗?” 不怪宋妙仪惊讶,主要是这次的荷花宴和以往略有不同。 大哥才刚回来没几天,府上就跟着举办宴席,其中不乏有庆祝之意。 自南下解决了一桩大案回京后,宋知礼便越发得天子赏识,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公子,又还有一个长公主的母亲。 京城贵女们大概没人不想嫁宋家,而这一次荷花宴,明摆着是宴席,暗地里就是老夫人在偷摸着替大哥选亲。 老夫人面色愁苦:“唉,我知妙仪姐儿你懂事,这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 再过几年,知礼哥儿就到了而立之年,放眼整个上京,谁家男子都而立了还不成家? 老夫人想到这里就开始叹气,也就她家这个管不了,说也不能说,回回提起就轻飘飘一句他可以搬出去住。 她也只能想到宴席这个法子,多找些人来府上,知礼哥儿能看重一个是一个。 她也不是那封建迂腐之人,家世如何都不重要,在有权势能大得过宋家吗?所以还是眼缘最重要,看上了就好,她都欢喜。 只可惜这一番肺腑之言没人听,老夫人面上地忧思加重,便又开始叹气。 宋妙仪的心思细,自然知道老夫人在忧思何事,点点头,把这事接过,又安慰:“祖母,妙仪会好好筹办的,祖母也该开心些,不要多想。” 话音刚落,老夫人还未回应,一旁的宋晚云便闹起不满来:“祖母偏心,怎么不教给晚云来?晚云明明也很懂事。” “好好好,”老夫人点头,脾性极好地道:“你也来你也来,多帮衬着你姐姐些,这样也好。” 耳边是老夫人柔和的语调,陈在溪对这些事并无好奇,只发着呆,希望他们早些说完才好。 直到下一瞬,老夫人忽而开口,叫了一声溪丫头。 老夫人同几位姐姐说话时可从不带上她,陈在溪微怔,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 日光透过窗,落进屋内,抬眼地瞬间,一束光落在女人眉眼上,杏眼间一片水波荡漾,勾人得很。 第12章 老夫人看着,嘴角边挂起一抹讥讽地笑,道:“溪丫头也好生备着,荷花宴席,张家自也会来,到时安排你和那张家小生见一面,也好让你们提前熟悉熟悉。” 是不容人质疑地语调。 陈在溪听完,一张脸惨白,缓慢点头:“好,在溪知道了。” 可还未成婚便私底下相见,老夫人这不是将她往绝路上逼吗? 宋晚云瞧她这一脸病弱的样子便来气,手端着茶杯,一边看她一边鄙夷: “怎么,不谢谢祖母?现如今能许到这样好得夫家都是靠祖母,祖母可是为了你得事情费了不少心力,你非但不感谢,还一脸不情愿,就你这个身份,嫁到张家去你还不满意?” “没,”陈在溪听完呼出口气,艰难地起身,给老夫人行一个礼:“多谢老夫人替在溪操心。” 老夫人轻扯嘴角,不知是想起什么,忽而开口:“溪丫头,莫非真像晚云说得一样,你是不想嫁到张家去?” 话是这样问,然还未等陈在溪应上一句,老夫人已自顾自接下,颇有一番语重心长之意: “溪丫头,我知你是那心高气傲之人,你眼界高,看不上张家老夫人我也能理解,但人要知本分二字,莫要高攀。” “是。”陈在溪点头,并未解释一句。 老夫人看她这番温顺的样子,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张家小生人不错,这看人啊是万不能看不表面的,要接触了才知道,你们都还年轻,还不明白,以后就懂了。” ”祖母我可不许张阳这没本事的人,”宋晚云已迫不及待地嫌弃起:“这张家都落魄多少年了,嫁过去不得气死。” “那是自然,”老夫人笃定,“我们宋家的儿女可和外人不一样,自是什么都要是最好,我的几个宝贝,老夫人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你们。” “祖母真好~最喜欢祖母了。” 耳边是几人其乐融融的交谈,陈在溪并未得到过这种亲情,所以也毫不期待。 外人。 是啊,她可不就是个外人,还是个厚着脸皮到宋府借助的外人。 可她从未想过让老夫人给自己赐婚,也从未想过来宋府。 为什么都要逼她呢? 第7章 回去地路上,陈在溪有些心不在焉。 忧思加重,尽管在怎么安慰自己,陈在溪还是忍不住去想老夫人那一番话。 她自是不想嫁进张家,可婚事已被定下,老夫人又如此态度,她好像已找不出改变的法子。 正叹气,裙摆随机被什么东西扯住,有些走不动。 绿罗惊呼一声:“小姐,这是哪里来得兔子?” 愣了下,陈在溪顺着绿罗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嫩黄色裙摆下,一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兔子正勾着嫩黄色布料玩。 “……”她有些惊喜,杏眼瞪大:“这是谁家养得兔子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蹲下来,伸出指尖,好奇地触碰。 大抵是天生就对这样毛绒的宠物没有抵抗力,陈在溪看着小兔红色的瞳孔,小巧的鼻尖,只觉得内心欢喜极了,连心里那点阴郁都短暂抛却。 真是可爱啊……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想用手背去蹭小兔身上的绒毛。 直到耳边落下一道锐利地女声:“放开,我才不准你碰。” 陈在溪“嗖”一下收回手,顺势抬眼,就看见宋晚云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没等她回答,宋晚云又紧忙说:“谁让你碰的?真是乡下来的丫头,一点礼数都没有。” 确实是她莽撞了,见这兔子乖巧想逗逗,却忘了这是别人的东西,陈在溪不在留恋,站起身道歉:“晚云姐姐,既是你养得,是在溪打扰了。” “没有礼数乡间村妇。”宋晚云没忍住又唠叨一句,一边弯下腰,不客气地掐着兔子直接捞起来。 陈在溪只得收回目光,打算走人。 “等等,”宋晚云眯起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而又不明不白地落下句话: “今日之事,你不准给我说出去。” 这话一出,陈在溪有些没明白,只是宋晚云也没有解释地意味,拎着兔子便离开。 绿罗一脸茫然,等人走后才轻声开口道:“小姐,晚云小姐她是指什么事啊 ?” 陈在溪眨巴着眼睛,摸不着头脑:“大概是晚云姐不准我摸她的兔子?” “嗯……”绿罗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国公府里有一处园子,园内是一方池塘,栽种了一池的荷花,正直盛夏,红荷开放,点缀在绿水之上。 满池绿水坠红荷,是极具有美意一幕,深受老夫人喜爱。 这一池花便被府上丫鬟们精心呵护至今,自有上京第一池塘之称。 每年的这个时段,老夫人便会邀些人来府上赏荷,到今年,荷花宴这差事落到大姑娘宋妙仪头上。这是宋妙仪第一次办宴,日子将近,她生怕出了错处,越发小心谨慎。 府上下人接连忙碌起来,这股紧张的情绪自然也被带到了梧桐院。 石桌上摆着几叠精致的糕点,是绿罗昨日下午托静月带回来的。 梧桐树下的阴影间,陈在溪视线拂过酸枣糕,白雪山楂,云片糕,蜜饯果子…… “绿罗,这么多糕点你都不喜欢?”陈在溪拧着眉,一边吃云片糕,含糊不清地问。 第13章 “小姐!”绿罗坐在石凳上,听完陈在溪这句话以后,是连坐也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原地走动。 “你说。”陈在溪又吃了口糕点,给了绿罗一个催促的眼神。 绿罗深吸一口气,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心情吃糕点。 荷花宴在即,小姐她一点不急也就算了,前几天又拿出一根簪子来找人当掉。 绿罗一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直到昨天,小姐她忽而托静月买了一堆糕点回来,一边吃一遍悠哉地看起来话本。 绿罗:“……”这几天她可是连饭都快吃不下了。 想到这里,绿罗吸吸鼻子,小姐越是这样没事,她越是心疼着急:“小姐,明日就是荷花宴,老夫人可是说要安排你和那张家公子见一面,这人都还没嫁过去便私底下想看,传出去怎么得了,这……这哪里能这么欺负人的?” “绿罗不急,我是缓过来了,我们绿罗倒是被气坏了,可为已经定下的事情生气,这不值当。” 陈在溪悠悠说完,抬手,指尖搭在一颗白雪山楂上,随即捻起来,递过去:“来,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你还是吃点吧。” 绿罗本不想接,可她家小姐好像生的过于完美了,连指尖都是白里透粉的好看,相称之下,带着平平无奇的山楂都诱人起来。 内心地焦急渐渐平息,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吃吧吃吧。”陈在溪看她这样子,不忍笑道。 绿罗:“……” 行吧行吧,既然小姐这样劝她,她“不情不愿”地坐回去。 吃了好一会儿甜食,绿罗手里抓着山楂,又看了眼仍旧悠哉地陈在溪,“小姐,你当真不急吗?” “不急,急也没用。”陈在溪只是忽而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前几日从东院出来时,心底好似有无限的委屈,她想,她明明从未求过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受迫罢了。 在国公府有老夫人逼她,在家有赵柔逼她,她像浮萍般飘荡,只飘无所依。 可一个不讨喜的表小姐,就算日里夜里翻来思去的想,也无力改变什么。 不过最近也有一件好事,近日里那梦消失了,或许一开始就只是忧思太多后,臆想出来的迷障。 这不,想开以后梦就没了。 所以还能怎么办?她受了便是。 到时多给那张生找些妾,在将外室也一并抬入府来,只要张生不会经常来烦她,她都能接受。 想开以后,荷花宴当天,陈在溪毫无推辞,一大早便起身收拾。 绿罗挑出一件初秋的衣裙来,陈在溪衣裳不多,在夏装里挑来挑去也没几样可以穿,绿□□脆就把初秋的衣服给翻了出来。 “小姐,你说这荷花宴席,世子爷若是还这般严苛,入府的女眷们还能穿些啥啊?” 陈在溪换好衣裳,听闻绿罗这样问,她忽然也生出几分好奇来,不过下一瞬,这份好奇就消散掉。 她随口道:“人家有钱嘛,用时下的布料再做几身保守些得衣裳就行,不像我,总统就这么几件,没得挑。” “要不再典当根簪子?”绿罗小心翼翼地建议:“不然小姐裹这么几层,热得慌。” “绿罗,”陈在溪颇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我前几天要当簪子的时候,你不是还怕被赵柔发现,现在怎么不怕了?” 赵柔是陈在溪的继母,来上京那天,借给她许多首饰撑门面。 “因为小姐说得没错,这些首饰本来就是小姐母亲的,她凭什么用借字,分明应该用还。” 绿罗想到这个赵氏,并无好脸色。 “那下回我再挑几样寻常些得去换银子。”陈在溪悠悠说完,视线转移到梳妆台上,指尖轻点,抚过一盒胭脂。 镜中女人长着一张浑然天成的脸庞,她长相随母亲,不是内秀的美,是张扬的媚。 一双杏眼总是湿润润,更是勾人,可陈在溪时常生病,气色不好,脸色更是苍白,一副没有精气神的病态。 病弱和媚意夹杂在一起,矛盾间,似乎又融合的很好。 陈在溪拿起许久没碰的胭脂盒,叹口气:“今日见人,还是点些颜色好。” 一切妥当后,陈在溪带着绿罗出了院子。 装着一池荷塘的园子被诗人提了名为碧月园,可国公府实在家大,各种院子园子混在一起,错综复杂,此刻她有些摸不清路。 只知道碧月园在西北方向……唉,老夫人没派下人来引路,她只能自己摸索。 越往西走越寂静,渐渐,连一个小丫鬟也看不见,陈在溪低头,石板路上一尘不染,是经常打扫的状态。 “……”她心下觉得有些怪,抬头,见砌起来的高墙整洁,再往前二十米的距离,有一扇高门,严丝合缝的合上,给人一种不可接近地距离感。 陈在溪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快走到谁的院子里了。 不过这样讲究的宅院外,竟没人守着吗? 思及到这,那原本合上的门内,忽而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 铁和铁短暂碰撞,陈在溪还未反应过来,那扇庄严的朱红高门却就这么被拉开。 日光热烈,身后是一棵高大到足够遮天的绿树,阴影盖下,分割出明确的交界线。 宋知礼抬眼,视线掠过树下身影。 第14章 平静无波地眼眸中自带一抹威严,那目光似让人无处遁形。 陈在溪几乎僵在原地。 第8章 陈在溪今日穿了一身嫩粉色衣裳,裙摆间绣一片桃红,粉色娇嫩,衬得她气色好上许多。 此刻女人眼睫轻颤,胭脂扫过得脸颊泛红,她有心想说些什么。 只是表哥一看她,她就有些紧张,连带着肩膀发颤,冷静不下来。 直到那不轻不重的目光从身上移开。 屏气凝神两秒,陈在溪终于呼出口气,往前走几步,对玄色衣袍的男人行一个礼: “在溪见过表哥。” 宋知礼未开口,他身后的白术到是颇有眼色,跟着就上前一步。 白术一边笑,态度还算和煦:“表小姐,不知今日来世子宅院是为何?” 拉开门地那一瞬,瞧见树下竟站着位俏丽的小娘子,白术回想起,只觉自己一口气快没上来。 平日里没人敢来北院,这样想着,白术看陈在溪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 只是下一瞬,这一丝敬佩就消散不见。 陈在溪其实不算胆小,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表哥时,总忍不住的害怕。 前些日子才被表哥凶过,她其实还未缓和过来。 紧接着,又忽而想到,今日她竟这样冒昧地走到表哥宅院外…… 思绪到这,陈在溪急得眼眶泛红,磕磕绊绊地开始为自己解释:“我…我……” 表哥虽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势冷硬,她一时间缓不过来。 于是小半会儿过去都没能道出句完整话。 宋知礼拧眉看她,不解:“不会说话吗?” 府上的这位表妹实在柔弱,上回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便就偷偷哭起来。可这回他什么也没说,为何又做出这副模样来? 宋知礼不懂,只渐渐没了耐心。 而绿树的阴影下,身影柔弱的陈在溪憋着泪,更紧张了。 好凶。 表哥比上回还凶。 还说她不会说话……陈在溪觉得有些难堪,忍不住就低下头,指尖藏进裙摆,有些不安分地揪住衣裳。 心里害怕,可是又怕表哥会不耐烦,只瓮声瓮气地,打算一口气全说出来:“表,表哥对不起,府上有荷花宴,我是想去那里的,是我走错路了我。” 好吧,她连路都能记错,陈在溪说着说着,突然好怕表哥又说她笨,只三言两语地道完,慌忙想走。 却忽而被叫住—— “别动。” 转身到一半,身后落下道男声,不带情绪的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裹挟着不容人置疑的强硬。 几乎是瞬间,陈在溪就僵直住,乖乖听话,一点都不敢动了。 宋知礼面无表情,他并未多说,只看了眼白术,眼神示意他上前。 随即不带留念地转身,陈在溪在转头,只看见他已经走远的背景。 表哥他什么也没在说,直接走了。 “呼——”陈在溪意识到,直直松口气,一转眼,就看见绿罗也是一副被吓得不清的样子。 白术上前一步,笑了笑:“表小姐走吧。” “嗯?”陈在溪没反应过来。 “小姐不是找不到路吗?世子爷让我带你过去。”白术上前几步领路,也跟着抱怨来了句:“国公府太大,其实府上是有些绕。” 陈在溪和绿罗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到是没想过表哥会留人给他引路,眨眨眼,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就……好像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表哥明明这样凶的。 暖阳落在这位小姐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担忧照得一清二楚。白术只瞧了这位表小姐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白术是为数不多的,能留在宋知礼身边伺候的侍从,这要归功于他从不多说,从不多做。 可今日不知怎得,忍不住就多解释了几句:“表小姐不用担忧,世子爷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好好按他的规矩行事,他都不会怪罪。” 第一次见到世子的人,大多会觉得他是个严苛古板,封建守旧的家主,但是…… 仿佛又被世子淡漠地扫视一眼,白术颤了下,赶紧摇头把那个画面甩出去。 对,没有但是,世子他确实是。 白术就有些苍白地解释:“嗯……世子爷很忙,大家伙平时也见不上他几面,你要是实在怕,平时少来这边就行。” 暗色睫羽盖住女人神情,陈在溪若有所思地说:“那表哥平时都是什么规矩?” 这位表哥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世子爷喜静。”白术很快就答上,“至于旁的,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表小姐你多呆上几日就清楚了。” 他大抵是不想多说,陈在溪能理解,点点头:“谢谢这位——” “叫我白术就行。” “谢谢白术小哥。” 有人带路,终于一路安稳地走到碧月园,再次谢过白术后,她才带着绿罗进园。 国公府的宴席定不会马虎,但到底是见识不够,即便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园内架势吓一跳。 池塘挨着红木楼廊,放眼过去,日光透下,碧波荡漾,水天相接间,一片绿意。 在这正中还立了一方小亭,由对桥将亭子支起。小亭又被整个池塘包裹住,有水色相称,亭上风景堪称绝佳。 第15章 宴席很快开场,陈在溪和绿罗被小丫鬟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座。 今日府上人很多,老夫人目前没时间搭理她,正被几个贵女拥簇起。陈在溪得了片刻安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视线扫过园内,府上几位小姐也忙起来,看样子是遇见不少熟人,脸带笑意,眉眼精神。 张望几眼,她却没在这一园人里瞧见晚云姑娘,当下就拧起眉来。 她知宋晚云一向爱热闹,照理来说,她不会错过如此场合。 “二小姐怎么没来?” 原不止她一人抱有这样的疑惑,陈在溪敏锐地听见身后小丫鬟已经帮她问了出来。 手里拿着茶杯,女人耳朵支起,悄悄往后靠,打算偷听几句。 另一个小丫鬟打了一个哈欠,随意道:“二小姐今早被罚了啊,世子爷也是心狠,老夫人那样劝,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因为什么被罚的?”东云一大早就来了园子这边,对里屋里的事情不清楚。 “就……” 两人边走边说,又跑去了另一边聊。 陈在溪正听到关键处,一转眼两个丫鬟却没了,只能失望地叹口气。 也就是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地笛音,给人飘渺清亮的感觉,陈在溪立刻被笛声吸引。 原是水亭上站了一位妙龄女子在吹笛,女人身着金丝绣花对襟襦裙,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指尖搭在笛上,娓娓道来的笛音从此传出,及其悦耳。 忽而静下心来,只为这悦耳笛音。 一曲散尽后,陈在溪接着听了古筝,琵琶,排箫,瑟……又欣赏了各种舞蹈。 各个都是极好看,女人舞姿轻盈,长袖甩开,身姿柔软,仿佛无骨,又似雁,几经腾空。 那剑舞又不一样了,寒光闪烁,锐利间气势如虹。 “……“ 只是可惜,她这辈子都学不了舞。 少时赵柔不让她碰这些,姑娘家要学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给她碰,生怕她学会了压过妹妹们。 后来身子骨变弱了,更没机会。 碧空如洗,头顶一片悠悠白云。 坐在高位的宋佳茵想起陈在溪,嘴角轻扯,忽而笑起来:“祖母,今日还未给大家介绍屋里这位表小姐呢。” “这位表小姐虽是小门小户的出生,但今日是宋家的宴,想必她也是有才艺想献得,是吧祖母?”宋佳茵笑盈盈。 “佳茵说得不错。”老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便请她过来罢,总在角落里呆着,别人怕是要猜忌我们亏待了她。” 但老夫人的心思并未在此处,只眼巴巴瞧着一方,喃喃自语:“都快结束了,知礼哥儿怎得不来呢?” 宋佳茵勾起嘴角,抬手便让身旁丫头去找陈在溪。 吩咐完后,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过去,扫见那角落人影惹眼,一双杏眸扑闪,吃着糕点,桃腮微鼓,稚嫩又娇媚,尤其灵动。 总是这副不染世俗地样子……宋佳茵捏着裙摆,嘴角边那一抹笑转而冷笑。 她可是记得,这位乡下来得表妹尤其愚昧,刚入府上那会儿,还一副羡慕地惊叹一句‘你们都会弹琴呀?’。 简直废话,这上京里哪家的姑娘不学琴? 乡下丫头能会些什么……她清咳一声,对陈在溪道:“表妹可会些什么?弹琴还是跳舞?或是作画?” 闻言,陈在溪脸色有些不自然,宋妙茵看在眼里,又道:“你虽只是表小姐,但既是住在宋府,宋家理应介绍下你,只是你若什么也拿不出手,到头来便是丢了宋家脸面。” 耳边地女声语重心长,陈在溪颤了颤,而后抬起头来:“好,谢表姐姐提醒,那在溪唱一首歌可以吗?” 便知道她拿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东西,宋妙茵轻“哼”一声:“随你算了。” “嗯,多谢表姐,只是……”陈在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杏眸里全是对宋妙茵的欣赏,浓厚到快要溢出来:“妙茵姐姐,在溪从入府到现在都很喜欢你的琴音,所以唱歌的时候,姐姐可以随我一起弹奏一曲吗?” 陈在溪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歌喉,只是也并不怎样……要是一个人唱,她很害怕丢人。 “……”宋妙茵本想冷漠地看陈在溪一眼。 可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眸间,看出那浓厚的欣赏,一时间也无法拒绝,沉默两秒以后,只好上前一步,不情不愿地说:“那也行吧,不然就你唱歌,也是丢我们宋府脸。” 她不是帮她,不过是不想陈在溪丢人罢了。 第9章 亭上的景色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站在池塘之上,抬眼将整个园子收入眼底,真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景色过于迷人,陈在溪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一张脸上只差没写上“没见识”三字,宋妙茵手已搭在琴弦上,蹙眉催促:“还看什么,你唱啊。” 她已经想好,依着陈在溪如何唱来抚琴,她自认为琴扶得不错,相称之下,一定能把对方给比下去…… 嗯,这才是她答应表妹的目的。 “我都听你的表姐。”陈在溪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清清嗓子。 亭上人不是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底。四方的红木柱子支起亭顶,上好的香纱从上至下地而落,却又不完全盖住亭内风光,半遮半掩间,最是引入目光。 第16章 而陈在溪刻意躲在香纱底下,短暂地思索自己唱什么。 她生在江南,江南人爱听评弹小调,谁家的女子都会哼上一两句,她也不例外,无聊时便会哼几声打发时间。 她不知自己哼得如何,只知绿罗每次都会夸她,说她唱得好听。 既然绿罗都这样说了,那定不会太差,她便开口,挑了那首传播最广的。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一句话落,吴侬软语就这么从口中娓娓道来。 宋妙茵扶在琴上的手跟着就是一顿,她没绷住一根琴弦,微怔间,就不小心弹错一个音。 陈在溪毫无察觉,双手交叠着,缓缓唱道: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 一曲歌闭,陈在溪呼出口气,有些期待地看向宋妙茵,自然而然地问道:“妙茵表姐,好听吗?” 她模样生得极好,一双眼眸里更是烟波荡漾,今日还上了妆,颊上微粉,灵动生机。 在满池荷花地相称间,竟比这荷花更夺目耀眼。 宋妙茵一直不愿承认,她其实是有些羡慕这位表妹的长相,可今日,她忽而释怀了。 原来这位表妹除了不会抚琴,连歌也不在调上啊……要说这花好月圆的调子,可是连她这个上京人都能哼上两句。 “表姐姐,我有丢人吗?”见宋妙茵沉默,陈在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心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又问。 “也没……”宋妙茵同陈在溪对视,难得夸赞了句:“你唱得很好听,但下次可以试试唱别的调子。” 这样她就不知表妹有无跑调。 毕竟好听非彼好听,这位表妹唱起歌来,句句不在调上,可她说起景江话来,软糯婉转,又句句有风情,句句敲在人心上。 勾得她琴音都缱绻起,倒也是,颇耐人寻味。 也勉强算是好听吧,宋妙茵清咳一声:“走罢,我带你去识几人。” 领着她过去,一抬眼,宋妙茵瞧见那坐在上位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衫,极为醒目。 对着满园莺燕还能稳坐不动,面无表情,宋妙茵有些想笑,果然是大哥。 大哥还是来了,祖母肯定会很高兴的。 宋秒茵几步走去:“大哥好。” 宋知礼朝她点头,冷硬地脸色稍微送还:“宋妙茵,陪着你祖母。“ 他站起身欲走。 老夫人急得也起来:“知礼,你才刚过来就走,这周家那个你还没看呢,你得在陪陪祖母才成。” “等会儿还有个案子要审,祖母,让宋妙茵陪你罢。”男人并未多言。 老夫人瞧他这冷情冷性的样子就来气,烦躁地放下茶杯,陶瓷与木板接触,发出清脆地一声“哐当”。 她视线落在宋妙茵身后地姑娘上,冷声一叫:“溪丫头过来,张家那个来了,我替你们相看相看。” 宋知礼并未走远,这声音传入耳畔,男人罕见地微怔,随即立刻回神,没有犹豫地走出园子。 柳树的影子落了一地,半明半暗间,他忽而想起方才那副画面,轻纱飘渺时,这位表妹唱起歌来怎就不结巴? 另一边,陈在溪被迫接过玉佩。 觥筹交错间,似乎还能听见那些人在笑。 “这就是那张阳那未过门的妻子?都落魄成这样了,倒还能娶宋家姑娘。” “什么宋家姑娘,不过一个远房表妹罢了,要真得老夫人喜爱,会给她寻这们婚事,这不是害人。” …… 这些流言她不会在意,只是—— 陈在溪看着眼前男人,长期的熬夜让张阳瘦到脱相,他个子也小小,头发没几根,额前空荡,只一双眼睛还算看得过去,可这眼的眼底浑浊不堪。 如果不是李嬷嬷站在身后,陈在溪只想立刻转身走掉。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可今日相看,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张阳见美人看自己,却是忍不住挺起身板来,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拍拍胸脯:“小美人唱起来歌好听,等过门以后,你可要好好给我唱唱。” 纵使见过许多美人,但眼前这个仍旧是绝色,是楼里那些胭脂俗粉怎么也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张阳又笑了起来:“我送你这块玉佩那可是顶好的,是我们张家的传家之宝!如今赠你,代表了我对你深沉的爱意,在溪,今年过去,你便是我张阳的妻了,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对你!” 他念起在溪二字时,一脸自以为的深情款款。陈在溪几经奔溃,立刻退后一步,视线匆忙地落到手中玉佩上。 此玉为墨红色,及其莹润,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光泽这般的玉并不常见,更别说这玉的颜色如此罕见。 可竟是墨红。 怎会是墨红色呢? 陈在溪身形发颤,几乎是在看见这块玉佩的一瞬间,脑海里的那梦恍然清晰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连日里思来想去地疑惑在这一刻揭开,原来如此啊。 陈在溪僵住,脸色转为苍白,是连那胭脂也盖不下去白,她只是有些绝望,怎么会这样? 第17章 仿若撑不住一般,女人指尖松开,连轻飘飘一块玉也拿不了了。 那上好的墨玉就这么摔在草地上,发出闷透了地一声惨呼。 张阳并未夸大,这玉石是真上品,这还是先帝曾赏赐给张家的。 落地以后,张阳和李嬷嬷都慌忙地去捡,生怕玉出了什么事情。 只有陈在溪六神无主地愣在原地,不管不顾。 她只是想起,原与那梦不一样地方是这块玉啊—— 视线之间只看得清鲜红的喜字,浓稠黑影笼罩着整个梦境,一切都像死了一般寂静,除了,除了这块玉。 黑色之间,这块玉曾短暂清晰过。 陈在溪绝不会认错,这世间的墨红色玉本就少之又少,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清了。所以那梦不是迷障,不是臆想。 嫁给张阳她本就不情愿,现在好了,她嫁过去可能连一天坏日子都过不了,得直接去见阎王。 “……” 脆弱间,那玉已被李嬷嬷拾起来,李嬷嬷看着这位表小姐,眼神锐利:“怎么连块玉都拿不好,摔坏了可怎么办?” 陈在溪被凶,身形颤得更厉害了,面上一副及其虚弱的样子,精神气明显不对。 可不能还未过门就把人给吓跑了,张阳瞧未婚妻一脸委屈,娇柔软弱地样子,立刻心疼,紧忙说: “可是生病了?听人说你身子不好,在溪,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也知你身子不好,我不会怪你的,等你嫁过来,我就去找最好的药给你……” 简直一片“肺腑之言”,陈在溪点点头,双眸已经湿润,要哭不哭地看着张阳,虚弱地道:“可能是吹了冷风,头忽然好昏沉啊,张公子,在溪想回去喝药了。” “好好好,美人你去,美人你要小心身体……”张阳虽然想多和未婚妻接触接触,但也知道这生病了是得不偿失。 反正年后就嫁过来了,到时候在做些什么也不迟。 陈在溪欲走,李嬷嬷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脸色果真惨败,几乎下一刻就要晕倒般。 真没用,不过吹点风便要死要活的,李嬷嬷不客气地抬手:“拿着,溪姑娘,这可是你得定情之物,溪姑娘这回可要当心,需妥当放好。” “是。”陈在溪指尖颤抖,接过那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墨红色玉佩。 一旁地绿罗看自家小姐这幅样子,早就想上前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了机会,她扶起陈在溪,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吧,这回事哪里疼,可是心口……” 她们走得快,也就错过了李嬷嬷心疼地嚷嚷:“真是的,这玉佩要是坏了,张家找过来要赔怎么办,先帝也就赏赐了这么两块,总不能把世子爷那块赔给张家吧。” 留在原地的张阳还痴痴看着陈在溪背影,没过几秒,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翠柳上前,双手抬起,柔若无骨地搭在张阳胸口上:“张公子真是舍得,都还没过门呢,那传家宝物就这么送出去。” “美人。”张阳牵起翠柳的手,光天白日下,吻了一口。 又道:“你真以为我舍得,还不是家里那个老头想巴结宋家,非要叫我送出去。”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赠我吗?” “等她过门了,东西不就是回来了。”张阳抓着翠柳地手闻来闻去,不欲多说:“翠翠,你今天好香啊,用了什么?”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第10章 “小姐,今日怎得了?”绿罗一进屋便去翻药。 那坐在椅上,一脸惨白地陈在溪却只是摇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连话都不想说了,绿罗更加担忧,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那头疼的药是放在……不对,脸色苍白虚弱应该喝另一副,如果是手脚无力,夜里全身还酸痛又是喝……” “绿罗,你替我煎一副定心神的药吧。”陈在溪手抵在额间,声音无力。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临走前,绿罗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陈在溪一眼。 绿罗已多年未见小姐这般无力,脆弱的样子,小姐趴在圆桌上,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在咽呜。 用过了药,绿罗又跑过去拿蜜饯来:“小姐,吃几颗清清口。” 陈在溪缓缓摇头,连蜜饯都不吃,云片糕也推却,只躺在床上闭起眼。 看她这样虚弱,绿萝也一时无言,她不知小姐是哪疼,可她连说都不肯说。 唉。 陈在溪哪里也不疼,但是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一个荷花宴,将她前日里劝解自己的话全部推翻。 她现在只有两个想法—— 她还不想死,她绝不能嫁。 梦是吗?现如今已经不愿追究为何会做梦了,既然老天爷告诉了她这件事,那她不得不去改变。 不知想到了什么,闭目养神地陈在溪忽而起身,唤一声:“绿罗。” 绿罗闻言,当即就上前,”小姐,不是睡了,怎么,是睡不安生吗?“ “绿罗,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陈在溪将身体支起来,眉间蕴着忧思,道:“今日我让你去和小丫头们说说话,也趁机问问世子爷,怎么样?” 突然间话题就转变到世子爷身上了,绿罗激动:“你去找老夫人的时候,世子爷可是又凶你了?” 第18章 时候不早,屋内点着照明用得蜡烛,红烛的光影柔和,落在床边的女人脸上,将她眉眼里的担忧照得一清二楚。 陈在溪还没来得及回答,绿罗直直叹口气:“世子爷怎就偏偏针对你呢。” 偏偏这二字就很灵性,陈在溪抬眸:“其实我只是因为今早走错路有些担忧,绿罗,你不用太担忧,挑些和我随便说说就好。” 绿罗点头:“小姐你去老夫人那里时,我按照小姐吩咐,假装和几个丫鬟里聊天,这几个丫鬟还挺好相处,她们都告诉我,世子爷人虽然冷,但其实还算好伺候。“ “又说世子确实喜静,身边不需要丫鬟,打扫的人也只在他出门时收拾,连世子爷面都见不上。” “至于规矩,红柳说世子爷人的确古板,还守着旧日里那一套,在这方面他很严苛,连几位小姐都不会在他当前打闹嬉戏,要端庄。” 陈在溪稍微有了些精神,白齿咬着手指,一脸沉思。 他果然是个古板的小老头,毕竟可是连时下新起的衣裳都接受不了…… “还有吗?”陈在溪抬眼。 也不知小姐怎就对这位世子爷好奇起来,可见她这样感兴趣,绿罗想了想,把那些小丫头的吹嘘也一并道出。 “有个小丫头好像对世子爷很上心,告诉了绿罗不少。” “嗯嗯嗯你说。”陈在溪彻底有了精神,顺势拿起一旁的云片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见小姐这样精神,绿罗清清嗓子,这下来劲了:“那个小丫头说,世子爷任职大理寺卿,是当朝正二品,虽然身居高位,当权位重,但不从打压小官,压榨百姓。” “他手上的案子都处理的很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比如说有一回,二老爷去百花楼寻乐子,好巧不巧,他忘了带银子,说是赊账,可他也不是没钱,大概是就想赖着,这一赖就是两年,百花楼的妈妈只好去报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宋家在上京是高门大户,惹之前得先掂量一下,再说就赖个银子,衙门觉得不算什么,毕竟这些少爷们连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一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这报官一事,自然就没了结果,但是这百花楼的妈妈可不一般,每个月都去衙门那边,衙门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递到大理寺那边,让他们给个准信。” “然后呢然后呢?”陈在溪迫不及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绿罗这丫头竟然还有说书的本事。 “然后第二天,那二老爷就灰溜溜地拿钱去还了,听说二老爷天还没亮就跑了过去,而且这样的事好像还不少。所以上京的高门公子,可是都怕世子爷,但在百姓口中,世子爷就成了备受追捧的对象呢。” 不知不觉间,一碟云片糕都被吃完,陈在溪眨眨眼:“那这样一看,世子爷好像也并不坏……” 第11章 她喃喃自语了句什么。 借着柔和的烛光看去,小姐脸上的忧思少了些许,双眸里亮亮晶晶,似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果然,多说些世子爷的好话,小姐就没有那样担心了。 绿罗嘴角上扬,一边笑一边收起放在桌边的碟子:“小姐,既是舒服了些,就安心睡罢。” 时候不早,外头已是黑漆漆一片,但盛夏天闷,即是夜里也凉快不到哪里去。 绿罗抬步走出,顺手将卧房的门半合上。一天过去,她照常去整理了一下库房,又认真清算了下银子,等到一切都处理好,总算是可以睡去。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只可惜没安生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已是宵禁,怎得还有脚步声?绿罗觉得古怪,打算出去看看。 心底才刚升出这个想法,一阵门锁的碰撞声以后,梧桐院里彻底热闹起来。 陈在溪自然也听见,她睡不安生,一点风吹草地便将她吓起来,缓慢起身,细眉蹙起,她有些担忧。 绿罗已到门边,也有些紧张:“小姐,是不是有贼,我出去看看。” 陈在溪却并不这样想。 国公府之所以能到现在这个地位,不仅仅是因为祖上兴盛,更是因为,死去的国公爷是当今天子的姐夫,长公主还未再嫁,国公府占着这个名头,谁又敢真的招惹宋家? 所以能在夜里这样嚣张,闹出如此大动静的,只能是宋家自己人。 面色忽而凝重起来,陈在溪一边穿鞋一边叫住绿罗:“先等等,不是贼人。” 绿罗手已经搭在门边:“那……” 话还未完,内室的门却猛然间被推开,几个丫鬟嬷嬷跟着就走进屋,面上是不带一丝遮掩的傲慢。 气氛微妙,陈在溪和绿罗对视一眼以后,她迅速将衣裳理好,朝门口走去。 她面上不显怒色,好脾性地说:“几位嬷嬷,不知这样晚了,来在溪院里是?” 并未给陈在溪反应的时间,站在最当前的嬷嬷抬抬手,顷刻间,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上前。 陈在溪微怔,就见两个小丫头看也没看她一眼,却径直走到绿罗面前。 “……” 绿罗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手臂连着肩膀被扣住,她整个人都动不了。 两个小丫头的力气很大,疼痛地□□已在喉间,可是……可是小姐会担心。 木门敞开着,月光钻进屋内,落了一地寒凉。 第19章 视线之间,绿罗的双臂被反扣住,下一瞬,那力道加重,绿罗被迫跪在地上。 陈在溪收回目光,努力维持平静,可握拳的双手出卖了她,娇嫩手心上,指痕已泛白。 艰难地呼出口气,她抬眼重新看向两位嬷嬷,竭力忍住愤怒:“不知是在溪做错了什么事情?但不论是什么,和一个没用的小丫头无关。” “我看不顺眼一个小丫鬟还需要理由吗?” 在祠堂跪了一天,宋晚云双膝红肿,已经走不得路,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她忍住疼痛,皱着眉从轿椅上走下。 一进屋,就瞧见那月光下,只穿着单薄寝衣的陈在溪。 轻薄的薄纱勾勒出女人姣好身姿,她站在月光下,一双眼里氤氲出泪花来,将落未落的样子,柔弱极了。 她面上柔弱无刺,心里到是足够狠毒,想必着这就是母亲说得蛇蝎美人。 宋晚云冷笑一声,被贴身丫鬟扶着向前走一步,又道:“我知欺负你传出去不好,但是,我不过教训一个下人,无不无关都和你没关系。” 话落,她抬抬手,下一瞬,那两个扣着绿罗的小丫头便点头,将绿罗拖了出去。 梧桐院偏远,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热闹,院里站着好几个嬷嬷和丫鬟,还有一顶黄花梨雕花轿椅摆着,精致贵气的样子和这偏宅小院格格不入。 紧接着,有丫鬟扔下一把长椅,寂静夜里,这一声实在残酷。 绿罗便被扣在长椅上,几个人抬手压在她的肩上,手上,腰间,使得她动弹不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在溪怎么可能维持冷静,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会偷偷哭,会委屈,会想要爱。 绿罗是唯一爱她的人。于是这一刻,她双目里蕴着的泪水落下,所有伪装顷刻褪去。 “不要——”明知道无法阻止什么,明知道别人就是想看她一脸脆弱的模样,但陈在溪还是哭着想阻止。 身前的两个嬷嬷很快就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掐在她纤细的胳膊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绿罗受刑,陈在溪哭得更凶了,杏眸里好似有无限泪水。 宋晚云瞧在眼底,还算满意地轻哼了一声:“打吧。” 一个老嬷嬷点头,抄起竹板高高挥下来。 这力道可不小,竹板落在下半身,与肌肤接触的瞬间,清脆极了。 绿罗当即便哭了出来,完全没办法忍耐,这疼意迫使她张开嘴,喉间里发出惨呼。 一共只打50大板,打不死人,只需要养几天便好。 宋晚云便是因着这一点才如此放肆,可这一板一板,是挥在绿罗身上,也是打在陈在溪心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每一板,听着绿罗控制不住地每一声惨叫,她几经虚脱,双目赤红,只差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了二小姐,但不得不说,用折磨贴身人这一招来敲打她,很是成功。 这便是高门宅院里对付人的法子吗? 陈在溪自嘲地笑笑,头开始变得昏沉,她身子不好,大喜大悲都会使得她头疼,这一瞬,浓重的负面情绪使得她心脏不断收缩。 她控制不住地咳嗽几声,便倒了下来,昏过去之前,意识得以片刻清醒。 “表小姐,表小姐就晕过去了……” “她是不是咳血了……” “二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她可真是个废物!”宋晚云急急走来。 “二小姐,她不会要死吧?” “我就没见过她这么柔弱的人,吹点风就头晕,说几句就要晕,我不过打几下她的丫鬟,她还咳血……” 大哥还在家,她原本只是想惩戒一下陈在溪的丫鬟,好出恶气,可这下人给晕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大哥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有片刻清醒,陈在溪倒在地上,她听见嬷嬷慌忙地叫喊着,迷糊之间,又看见宋晚云朝自己走来。 她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彻底昏过去以前,陈在溪听见几句—— “都是她自己自找的,如果不是她朝大哥告状,我养得兔子便不会被大哥发现,大哥也不会罚我跪祠堂,该死的,我今日都丢死人了,都是她的错,害我跪了一天,大哥可是连荷花宴都不让我去……” 第12章 石板上零散的几块血渍已经干涸,女人倒在地上,肌肤是泛着病态的白,她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只唇上那抹血给她添上些颜色。 美人易碎,原就是说得这副模样。 一个嬷嬷收回目光,看向宋晚云,慌忙间道:“二小姐,要去找大夫吗?这下该如何是好?” 方才短暂地慌张过后,宋晚云冷静下来,她摇头,声音坚定:“不,我们走。” 嬷嬷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二小姐,直接走?” “还废话什么?”宋晚云不耐烦地吼一句,转头就叫:“莲月,你过来扶我,你们几个,把木椅竹板拿好,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还有你们几个废物,过来抬轿椅。” 不过一个表姑娘,就算是真死了,也有祖母护着她,她方才不该那样慌张。 宋晚云冷笑一声,就当从未来过梧桐院一般被抬出去。 借着月色,宋晚云指尖搭在椅边,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底下几个丫头和嬷嬷,缓缓道: 第20章 “我今晚什么也没干,一直在祠堂里好好跪着,不仅乖乖跪了一个白天,夜里也好好跪着,时刻都在反省自己。” 悠悠说完,又道了句:“是吗?” 几个小丫鬟和嬷嬷赶紧点头,纷纷附和:“是是是,二小姐一直好生跪着呢,可是连膝盖都跪肿了。” “嗯,就是这样。”宋晚云满意地收回目光。 而梧桐院内,石板上点着一片血迹,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绿罗从昏迷中醒来,她艰难地睁开眼,感受到自己的下半身彻底无力。 疼痛剧烈,皮肉裂开地感觉实在难受。 缓了好一会儿,绿罗勉强将自己支起来,恍然间,她发现自己还躺在院子,而耳边静谧,没有任何声响。 “……” 小姐呢?小姐是被她们带走了吗? 咬牙起身,绿罗才转过头,就瞥见台阶之上,那双眼紧闭,看似没了生息的身影。 内室的门还大开着,屋内的摆设丝毫没受影响,就仿佛二小姐从未来过。 可身上的伤口是真切的,而倒在内室门前的小姐……也是真切的。 一种浓烈的恐惧环绕于心口,让绿罗不敢细想。她站起声,伤口彻底裂开,而疼痛促使她只能倒在地上。 绿罗哆哆嗦嗦地爬了过去,离得近了,小姐脸上的病态更加明显。 月光落在她身上,周身泛着荧光,使得她似宝玉一般,可偏偏唇上一点朱红,又似妖,妩媚至极。 看着小姐这般安静的模样,绿罗心脏闷疼,眼眶里不断下落泪水。她双手抬起,抱住陈在溪脖子,将她整个人捞起来,一边痛哭:“小姐,我们小姐呜呜呜……” 没等她哭个尽兴,就察觉到身下人开始颤抖—— 耳边的哭声,脖子上收紧的力道……陈在溪拧起眉,身形微颤,细声细语地开口:“绿罗,你哭这么大声,是很疼吗?” 还能说话,绿罗瞪大了眼睛,急忙低头看去,就见怀里女人双眸平静,虽是虚弱,但杏眸里生机盎然。 绿罗已经顾不上自己,她家小姐身子弱,方才这般样子,简直,简直和……绿罗想不下去,哭着撒娇:“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都吓死我了。” 陈在溪愣了下,记忆终于一点一点回笼,致使她嘴角边地那抹浅笑凝固。但陈在溪什么也没说,只是冷静地站起身。 寝衣上全是灰尘,她没有管,只是低垂眸,眼眶发红地盯着绿罗。 绿罗是她平静生活里唯一的光,她们虽然是同龄人,但绿罗却像是姐姐一般照顾她。 可是现在,姐姐一身狼狈,发丝毛躁,双眼通红,衣裙也破了,甚至连站也站不起来…… 陈在溪吸吸鼻子,忍着不哭,她先是上前,将绿罗扶起来,绿罗没有力气,她便将绿罗的手绕在自己肩上,咬牙支起她人,将绿罗带回屋内。 “小姐……”绿罗虚弱地叹一口气。 她最是见不得陈在溪这副模样,看着小姐为了自己如此费力,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我自己还能走。” “疼都疼死了,别嘴硬。”陈在溪将绿罗扶到自己的床榻上,又接了点水打湿手帕,将绿罗的脸干净。 但她始终不敢去看床上人的伤口,血肉模糊间,陈在溪下了好大决心,才剪开绿罗裙子,替她处理。 陈在溪动作生疏,但神色认真。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会被继母打压,但是顶多是今儿少一件衣裳,明儿少一顿饭,是不危及性命的。 可现在,这高门大户里的手段,果真可怕至极。 她已经忙了半个晚上,此刻将手帕拧干,随意地挂在一旁。 一切都处理妥当以后,透过敞开着的窗户,能看清晨光熹微,天泛起微弱的光亮。 夏日里天亮的早,这会儿其实才刚到四更。 “……” 心口砰砰跳,从没做过坏事的陈在溪此刻有些紧张,在屋内走来走去,踱步间,方才昏迷过去的绿罗睁开眼。 “小姐,你也睡会儿吧。” “不。”陈在溪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斩钉截铁。 杏眸里的犹豫不定也因为这一句话消散,只要绿罗一开口,她便会想起那血肉模糊的画面。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都这样欺负她们呢? 她明明,明明已经很……很软弱了啊。 她从未去招惹谁,因着寄人篱下,她小心惶恐,如履薄冰,刚来那会儿因为害怕,甚至夜夜噩梦。 陈在溪知道是自己麻烦了宋家,她只是一个表姑娘,没有资格,便从不提要求,送什么用什么,给什么吃什么。 可即便这样……她当真这般讨人嫌吗? 不在乱想,陈在溪披上一件樱粉色外袍,匆忙盖住寝衣后,她走到门边,伸手拉开。 绿罗听见动静,惊呼一声:“小姐,你出门干什么?” 她微顿,只随口道:“告状。” 她声调娇,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到真像那么回事。 可是还能和谁告状? 绿罗害怕自家小姐做傻事,心下已经急得团团转,但下半身动不了,她只能目视陈在溪走出院子。 女人身影单薄,只一件樱色外袍笼罩住身体,未经梳理的长发搭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上,随微风轻晃。 这样纤弱易碎的女人,也会有自己的倔强。 第21章 自上回走错路以后,陈在溪敏锐地发现,梧桐院离表哥的宅院竟然很近。 表哥喜欢安静,所以临近北院的路上,几乎是看不见人影,而她的院子因着偏僻,平时也没有小丫头会来这一边。 这意味着,她一路走过去,不会遇见任何人。 “……”心下还是忐忑不安。 没多久,她再次踏进那条小道,踏入这里以后,视线之间变得熟悉起来。 一切都是极其规整的模样,道路两旁没有花,只种了对称的绿树,石板路上一层不染,树下没有多余的落叶,侧过头看,砖砌进墙里,严丝合缝。 而那扇庄严的朱红色高门就在眼前,门紧紧合上,让人不敢上前。 她看着这扇门,犹豫不定。 陈在溪很少在背地里说人坏话,可能是心虚吧,紧张间,杏眸里已然湿润起来。 怎么办,她能不能先哭一会儿在敲门。 其实也不应该害怕表哥的,表哥只是作风古板,说话太凶……但他又没真的罚过她什么,昨天还让身边的仆人帮她带路。 可是他真的好凶呜……临到关键一步,陈在溪恍然间退缩,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怎么都走过来了,反倒是踌躇不决。 眼眶里蕴满了泪,因着无人看见,陈在溪便任由自己哭了出来。 她吸吸鼻子,想着反正也没人看见,她可都这样委屈了,哭一下还不行吗? 刚这样想着,那扇庄严地大门就在下一刹那打开。 天泛起鱼肚白,柔和地光亮透过云彩。白术拉开门的一瞬,宋知礼抬步走出,视线很自然地往前落。 就看见朱门前——正一边哭一边擦眼泪的粉衣姑娘。 粉衣姑娘身姿单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侧,正抽抽噎噎哭个没停,泪水太多,连带着她长睫也湿湿嗒嗒起来,好不狼狈。 宋知礼面色未改。 但他身边的白术已经惊掉下巴,白术揉揉眼睛,看一眼,又看一眼,随即惊恐地瞪起眼珠子。 白术:“……” 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个究竟是鬼还是表小姐。 这一瞬,陈在溪就是哭得在投入,也该意识到面前多出了两个人。 她迟疑地抬起眸—— 熹微地光亮落在男人身上,他身着的玄青色衣袍淡雅,衬得他越非出尘,越发冷清。 是表哥。 于是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下来,陈在溪眨眨眼,只听见自己心跳剧烈,以及……几滴泪滑落发出的“啪嗒”。 “啪嗒啪嗒——” 陈在溪随即抬手,用力地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心里紧张,手上动作便没个轻重。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皮肤娇嫩,经不得这般揉搓,不过几下,便泛起薄红。 宋知礼神色微动,下一瞬,便拧起眉来。 他面无表情地时候已经够吓人了,现在还皱眉……陈在溪心下一跳,连眼泪都不敢擦了,她干脆心一横,上前两步。 但也不敢抬头,只埋头,干巴巴地道:“表…表哥,早…早上好。” 第13章 清晨雾气重,空气湿润间,枝桠上凝聚起的露珠晶莹剔透。 树下陈在溪一鼓作气,终于道出一句话。她说完,仍旧不敢抬眼,只埋头盯着绣花鞋上的金线。 一秒,两秒,却无人回答她。 其实她不是胆很小的姑娘,但面对这位表哥时不一样,表哥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势凌人,她能道出这一句话,就已经费尽所有勇气。 “……” 沉默间,她眼底又氤氲出水气来,但她低着头,自以为无人发现。 她长发似上好绸缎,光泽柔亮,因为低下头的动作,柔顺的发丝也跟着滑落,挡住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只是偶尔有风吹过,掀开乌黑发丝,露出那盖在云鬓底下肌肤,白到晃眼。 宋知礼收回目光,眸色未改,只轻瞥了一眼白术,眉眼间毫无波澜。 一边的白术心一跳,忍不住就哆嗦了下。 虽说世子爷总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但白术跟了他许久,还是能从这冷淡中隐约琢磨出一丝头绪来。 就好比现在,他这个样子,大概率是极不耐烦了。吓得白术赶紧上前,慌忙开口:“这位表小姐,世子爷这会儿该去宫里了……” 平时嫌少有人来北院打搅,只偶尔会遇见几个不长眼的下人,一般这个时候,直接骂出去就好,以防这些个下人不涨记性。 但面前是这位表姑娘,府上有传闻,都说这姑娘身子弱。 白术忽而犯了难。 天光破晓,几丝朝阳落在粉衣姑娘身上,她低着头,肩膀轻微颤抖,是纤弱至极的样子,让人说不出重话来。 这要是要把人吓晕了怎么办? 白术沉默了会儿,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对对付,表小姐可是又迷路了?我找个丫头来送你回去。” 反正不论是什么原因,赶紧送走就成。 白术声音有些急促,语速又快,是嫌弃她的样子。陈在溪一时无言,半响,她吸吸鼻子,点头:“好……” 说着,她想转身,抬头地一刹那,有些恋恋不舍地想看表哥一眼,就发现—— 表哥冷漠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他竟一直看着自己。 第22章 一时间,彻底对视,能看清他眼底幽暗难辩,沉静如水间,就好像所有的卑劣都能被男人一眼看穿。 被这道目光生生灼了一下,陈在溪这会儿实在怕他,脚下一崴,竟直直往台阶上扑去。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这位娇柔的表小姐在平地上崴着了,他顿时瞪大眼睛。 只听见“扑通”一声,表小姐趴在台阶上,似乎是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摔倒,她整个人僵住,沉默不言。 这怕是又要哭了,“哎呦”一声,白术赶紧过去扶。 陈在溪反应过来后,随即低头看自己,手心已经破皮,疼痛如排山倒海般钻进皮肉间,她杏眸里立刻蓄起泪水,两眼汪汪好不可怜。 却没让人扶,自己缓慢地站起身,因为觉得丢脸,便埋头不说话,好像这样就能躲过一样。 直到下一刻,耳边落下一句男声。 “哭什么?” 表哥终于说话了,轻而易举地看透她的小动作,不但知道她偷偷流泪,还要拆穿。 清晨的雾气散去了些。宋知礼站在台阶之上,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就像看蝼蚁般俯视着她。 只是不解:“哭什么?你自己摔的。” “我没哭。”表哥这个语气真瞧不起人,陈在溪不知怎得,又有了勇气和他对视,抬起头来,眼眸里湿润,硬是强忍着没落下来。 确实没哭。 宋知礼不言。 夏风吹散雾气,高树上常青的叶子被带下来几片,落在干净无尘的石板上,有些突兀。 男人心底竟隐隐泛起失望的情绪来,但这感觉实在细微,他没有在意。 他走下台阶,打算离开。 陈在溪看着他身影,她忽然不想这般狼狈地回去,有些不甘心。 绿罗曾说过,表哥是大理寺卿,为人很公正的。 玄青色衣裳近在眼前,第一次离表哥这般近,鼻腔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还混杂着几丝线香燃尽的檀木味。 不似他性子这般冷漠,这香气反而柔和淡雅,很温和。 这便是表哥身上的味道吗? 终于,又离得更近了。陈在溪眨眨眼,看清表哥玄青色的衣衫上覆有暗纹,这纹路足够低调,却是奢华至极,需要凑近才得以清晰。 而现在,他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她轻轻一扯,就能触碰到。 “……”柔风带起树影婆娑。 宋知礼停在了原地。 男人侧头垂眸—— 一只小手轻轻扯住暗色衣袍,莹润的白覆盖在暗色之上,似乎是不敢用力,纤细的指尖正颤颤巍巍。 察觉到他停下的步调以后,这只小手的主人试探性地,更加放肆地捏紧了些。 宋知礼平静地看着她,冷淡之间,他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拒绝。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的眼眸一点一点亮起来,心里的紧张微微散去,她抬头看着男人。 她个子太小,只及男人胸口,抬起头来看他时费力,便悄悄缩了缩,只看着男人下巴。 细声道:“表哥,我没有同你告过状。” 不知他是否同传闻中一样公正无私,陈在溪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生怕这位表哥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 她只是一个外姓人,而宋晚云却是表哥叔父的女儿,有些事情,自家人可以教训,却用不着一个外姓人来说,所以陈在溪不是特别确定他的态度。 落在寂静院里的这道声音娇糯。 表小姐不仅性子娇,连声音也同人一样,没有一点攻击力。 白术站在原地等自家世子,他一边想,这位表姑娘胆真不小,要说这表小姐还是第一个,敢同世子爷这般近的姑娘。 只是这句话听在耳边,他怎么一点也没听明白,所以世子爷是怎得忽然停下来了?为何这位表小姐又要说自己没有告状? 白术站在宋知礼身后一步的距离,这个位置足够恰巧,如果他在往旁边挪动一点,便能看见——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底下,他那位封建守旧的世子爷衣衫,被那位胆不小的表姑娘抬手勾住了。 宋知礼虽不是武官,但却习武,长年锻炼,使得他身姿挺拔。宽厚肩膀轻而易举地便遮住女人小巧身形,以及她柔软细腻地,搭在他衣衫上的手。 对他来说,这只是极细微地力道。宋知礼面色未改,看着这位表妹,沉默半响后,冷淡地道:“你现在不是?” 陈在溪愣了一下,才听懂表哥是什么意思,她说她没有朝他告状,表哥却说,她现在就是在告状。 “……”所以他是向着自己的妹妹的意思? 陈在溪好不容易才敢上前一步,这一瞬间,心都僵住,立刻缩回了手,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那衣衫的一角就这么被松开了,只是也回不去方才,原本平滑的布料上,硬生生多出一团褶皱来,隐约间,还能瞧见点血丝。 她方才摔过,破皮的手没有处理。 放在宋知礼这样整洁的人身上,这道褶皱尤其突兀。 宋知礼自然也察觉到,轻蹙起眉。 他没见过她这般爱哭的姑娘家,方才她动作不敬,他分明未训斥她一句。 时辰已到,该去宫里,只是在对上表妹那双盛满湿润的杏眸时,冷硬地心肠微微松动。 男人顿了下,只生硬道:“没说你不能告。” 第23章 第14章 在陈在溪几乎快放弃的时刻,男声恍然入耳。 表哥的语调很平,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 她神情微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缓了两秒以后,才意识到表哥没有偏袒宋晚云。 表哥好像……确实不似他外表那般冷硬诶? 紧张消散,陈在溪重新抬起头看他。表哥很高,眉目生得极好,只是他气势过于压迫,往往让人不敢直视,因此就忽略掉他优越的相貌来。 陈在溪其实没见过像他这般好看的人,这样的表哥,到是和绿罗口中那个,深受百姓夸赞的大理寺卿重合起。 眨眨眼,她想,她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便轻声将晚上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女人语速不快,一字一句本该清晰,但她刚来上京不久,说起大片长段的话时,不自觉便说成家乡话,语调软上许多。 她轻轻说着,宋知礼并未催促,也未曾表示。但能看得出来,他有在听。 白术站在身后,也好奇地张望,隐约间,他看清这位表小姐似乎是抬起了头。 吴侬软语从她口中道出,娇软到在刻意像男人撒娇。 这想法刚一出,白术哆嗦了下身子,立刻就唾弃自己。 世子爷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别人撒娇?表小姐又怎会是这般轻浮之人?只能是表姑娘有重要的大事要求世子爷啊! 只可惜他听不懂景江话,只能在身后胡乱猜测。 陈在溪也是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没有说官话,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低下头,不在看着表哥。 脸颊因此而泛起羞红,但表哥未曾打断她,他应是听得懂吧? 一时间紧张,说起话便又磕巴起来:“就就是这样……但是在溪没,没和表哥告过状,也不知道府上不能养宠物。” “嗯。” 一长段话说完,表哥却只轻轻应了一声,让人琢磨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陈在溪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又开口:“那那表哥,你可以给晚云表姐解释一下吗?” 想必只要表哥替她解释一句话,二小姐便不会这般为难她,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来找她麻烦。 宋知礼并未立刻回应。 陈在溪悄悄看他。 男人面部轮廊精致,几丝光亮落在他眉眼上,一副睥睨众生的淡然。 表哥好像一直是这样,总是板着一张脸,情绪没有波动,又或者说,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费心神。 难得有几次也换了一副表情,但不如不换,一张脸简直凶到可怕。 也就是这一刻,陈在溪忽然很想很想知道,像表哥这样的人—— 他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吗?对喜欢的姑娘家也会这般冷淡吗?会脸红会笑会褪去这般道貌岸然的样子吗? 最重要的是,他这般古板,会准喜欢的姑娘穿时下新起得衣裳? 陈在溪的好奇心并不旺盛,母逝以后,生活消磨掉她的探索欲。 只是这位表哥端得实在正经,让她难免多想。 碧空如洗,时间流逝,几只鸟儿划过蓝天。现在去宫里已经来不及,但男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味。 忽然间,一只细软无骨的小手再次抬起来,攀附上面前男人衣衫,又极轻微地,晃了晃。 她再次试探他的态度,细声细气间,又带着些委屈地问:“好不好?” 这才是真的撒娇。 熟悉的力道扯上衣袍,宋知礼看着那只称得上放肆的手,因为刚摔过,指尖发红,还有微微血丝溢出。 娇柔软语落在耳边,男人垂眸,第一次正视府上这位表妹。 出门前,陈在溪是有裹一件外袍的,但随着摔得那一跤,此刻樱粉色衣衫凌乱,发丝毛躁。 脖颈下之下的肌肤裸露出来,满目的白,她却忽然不觉,还在讨好地笑。 “……” 这才站了多久,她竟这般没有规矩,把自己弄得一团乱糟。若是这回答应了她,以后怎学规矩? 男人收回目光,眉梢微动,于是他没说好,也未否决,只是朝后退一步。 衣袍随着男人退后地动作轻微晃荡,覆盖在这之上的手,自然而然地被留在半空中。 柔嫩无辜的指尖在半空中颤了颤,似是不知所措,又或者可怜兮兮的挽留。 宋知礼忽而又想起,她是景江人,景江在南,离国都很远,小门小户里,规矩没有那么多。 没人教她,她不懂这些很正常。 即是无人教她,便不是知错犯错,男人顿了下,便只是道:“下回不可这般无礼。” 最终,他还是没回答陈在溪的那句好不好,转过身,缓步离去。 白术连忙跟上,临走前,他想,这位表小姐怕是要希望落空。 最后那几句话他听懂了,原是二小姐误会了表小姐,表小姐希望世子爷帮她解释。 不过世子爷这般忙碌,怎会搭理这些小事情? “白术。” 刚这般想着,前方忽而落下道男声,引得他连忙上前:“世子爷,怎得?” “送送她。” 白术略微迷茫,还以为是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人,您说得是哪位大人物吗?” 男人一顿,语调没有起伏地唤出:“是你身后的那位表妹。” 白术微愣,才发觉世子爷是在说表小姐,但表小姐早就走了,世子爷这个意思是答应表小姐了? 第24章 他也不敢问,只一边说好一边转身。 夏日里闷,窗外蝉鸣声不停。 陈在溪地心口却更闷,她今日是去告状,她当然没指望表哥一定会答应,只是现在这样,这算什么呢? 表哥的心思实在难猜,明明已经说了要听她告状,最后却不给个准话。就是面对她冒昧的举动时,他神色好像也未曾有变化。 那她要是在过分一点呢? 没等陈在溪想出个所以然来,黄花梨架子床上的绿罗支起身子,轻声道:“小姐,该去找老夫人请安了,绿罗今日这样,怕是不能陪小姐。” “这说得是什么话,绿罗你好好歇息就行,难道我一个人便不能去吗?”陈在溪已换好衣裳,当即就要出门。 “小姐……”方才小姐出门干了什么,绿罗不知,但仍是担忧,只道:“小姐,绿罗养养就好了,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我怎会做傻事呢?”陈在溪轻声笑。 门外,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女人站在门边,早上已用过药,她精神气好了很多,眉目间都是笑意。 绿罗看了很久,才不放心地点点头:“小姐……你也该多替你自己想想。” “我知道。”陈在溪点着头。 其实她的愿望很简单 ,只希望自己和绿罗都好好的。而从前她太软弱,才护不了绿罗,即是如此,她就该向上走走。 陈在溪一直记得自己刚来府上的那一天,国公府家大,她从未来过这般精致繁荣的院子,一时间就看呆了,引得几位姐姐都笑她,说她是乡下人。 丫头们也私底下说她土,说她病怏怏活不长,又说像她这般出生的人,这辈子都只能以色侍人。 现在想来,似乎也有道理。 她好像的确是活不长,可是以色侍人,当真就这般不堪? 若是找一个好一些的攀附呢,若是像表哥这般光风霁月的公子呢? 第15章 紫檀木香案上摆着一个琉璃花瓶,一支金桂被折下,装点进花瓶之间,散发出袅袅香气。 几位表姐们今日来得早,陈在溪到时,三人已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一进屋,几道视线便齐齐落在她身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陈在溪却像感觉不到一般,自顾自给老夫人请安。 “溪丫头坐。”老夫人随口道。 她点点头,小步走到椅边。 “昨日睡得不好?”老夫人抿一口茶,悠然的样子。 陈在溪抿唇,心下拿不准这态度,她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昨夜梧桐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早她这般问,想必也是刻意的。 老夫人便也不催促,还未等她想好如何回答,不远处落下一道娇滴滴的女声—— “祖母~” 陈在溪看向门边,只见宋晚云被丫鬟搀扶着进屋,她眼下青黑,还穿着夜里那件衣裳,有些狼狈地样子。 老夫人放下茶杯站起身,当即就往前走几步扶过她:“哎哟,今儿怎得不好好休息,祖母这不缺你一个。” “我想祖母了。” 宋晚云有些心虚地挽着老夫人手臂,又讨好地笑笑。 老夫人一看她找个样子,暗自叹口气,又摇摇头:“我们家这个小懒鬼,昨日里跪了一宿,今儿还不好好休息,到底是想祖母了还是做了什么坏事?” 宋晚云愣一下,赶紧抱着老夫人撒娇:“祖母~我跪了一天一夜,你都不心疼心疼。” 说着就要哭诉,侧过脸时却正巧看见角落里的陈在溪。日光从半开着的窗户透进屋,光线明亮,暖阳惹眼,一片祥和。 陈在溪却正巧坐在阴暗处,一张精致的小脸藏匿于阴影间,便生她又白的发光,沉默间,乌黑瞳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像是隐匿在暗处,随时吃人心脏的妖精。 “啊——”宋晚云心口一震,当下就惊呼一声。 做过亏心事的人做不到光明磊落,见陈在溪好生生坐在椅子上,宋晚云有一瞬还以为是自己看见了鬼,连老夫人叫她都未曾发觉。 回过神来时,老夫人抿唇,有些不悦地盯着她:“看你这个样子,是被祖母说中了?” 整个宅子里没什么事能瞒过老夫人,更何况夜里的动静如此之大,宋晚云只能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又撒娇:“祖母~我就是调皮了些,怎么连你也开始教训我了。” 若是在往常,她这般撒娇后,祖母便会软下来语气,问她怎么不开心,又或想要些什么? 只是今日…… 老夫人已缓慢地松开她的手,重新回到主位上,一张脸冷若冰霜:“你大哥派人来找我老人家时,我还不相信,还替你说了些好话。” 宋晚云的一张脸顿时苍白起来,心下凉了半截。这件事大哥要是不知道,撒娇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是大哥,可是大哥他怎会知道呢? 老夫人喝口茶平息怒气,她视线落在宋晚云身上,昨夜跪了半宿,宋晚云今日刻意未梳妆,此刻狼狈地不像是大家闺秀。 老夫人知她调皮,但这丫头黏人的很,偶尔做些错事,她也就纵容下去。只是现在闹得北院那边派人过来,她只觉脸上无光。 知礼哥儿每天处理公务已经够累,现在还要为这些小事伤神。 偏生她这个孙子会气人,派过来的人也是什么话都敢说,堵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 第25章 “啪——”一声,手中托着的镂雕荷叶盏被老夫人往前一摔,瓷器落地,裂开声尤其清脆。 老夫人心下烦躁:“你看你现在,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祖母很少这般生气,严厉声落在耳边,宋晚云身形发颤,不知今日祖母怎是这个态度。 明明平时只要她装装可怜,祖母就很心疼的。 她小声想辩解:“祖母,我……” “还敢顶嘴?你大哥今日派人来,说我把你们惯得无法无天。”老夫人便是因为这件事怄气,自觉没脸。 又道:“我看还是罚你罚得不够狠,这一月你就好好呆在院子里长长教训,哪也不准去!” 到底是家里最大的长辈,几句话便镇住小辈,一时间,正厅里没人敢说话,生怕惹得不快。 气氛微妙,身后的李嬷嬷见状,轻拍了下老夫人肩膀,似是劝解。 老夫人只得叹口气,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你也不要怪祖母心狠,还未出阁便这般,传出去以后,谁家敢要?行吧,别委屈了,今日跪完,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呆上半月。” “好……”宋晚云眨眨眼睛,她就知道祖母还是心疼她的。 坐在最边上的陈在溪看着眼前画面,心叹老夫人真是好手段,这面子里子都给到了,她若是在说些什么,到成了她不知趣。 果不其然,下一瞬,老夫人轻轻看向她:“溪丫头也委屈了,今日便好好歇息,待会儿让嬷嬷把府上的大夫领过去,开些药给你好好补补。” “是。”陈在溪乖巧应下,又道:“劳烦老夫人替在溪费心。” “我就知你是个懂事的,便不会计较。”老夫人悠悠赞叹。 夏日里连绵的小雨多,方才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在一晃眼,细碎的雨丝落下,水汽弥漫,包裹着小院。 陈在溪站在游廊处,她还在想老夫人方才的那句话,明则是夸赞,暗地里确实警告。 她压力倍增,只觉高门大户里,真真是难生存,思绪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表哥那张脸,今日晨间,表哥态度模糊,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应了她。 宋知礼。 知礼。 陈在溪在心下念他小字,觉得这二字到真是和表哥相配,一时间便想出了神…… 一个小丫鬟拿着伞走来,抬眼时,便见廊下赏雨的女人。有连绵雨丝飘进屋,细碎的水滴溅在女人裙摆上,水汽弥漫,她未觉,一双眸望向远方,神色淡然。 表小姐可真美,小丫鬟愣了下,水雾中,只觉她像朵被人尽心呵护的蔷薇花。 小丫鬟看够了,才连忙上前:“表小姐,嬷嬷让我来给你送伞。” “真是麻烦你了。”陈在溪回过神,抬手将伞接过。 她垂眸撑开伞。老夫人这里,连最普通的伞都是极其精致的模样,伞骨被打磨光滑,油纸上,桃花的纹理栩栩如生,走在连绵雨下,像头顶飘花。 回到梧桐院时,一男子提着药箱在门旁等候,陈在溪没想到这大夫来得这般快,心下受宠若惊。 连忙上前几步,一边拉开门,一边道:“真是麻烦大夫您了,您跟我进屋罢。” “不麻烦不麻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林大夫笑笑,跟着走进。 陈在溪把人带到正厅里,这几日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细声说了下自己的症状。 林大夫听完点头,没说什么,只安静诊脉,半响,他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复杂,只是道:“小姐这脉象有些奇怪,连老夫竟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陈在溪却点点头,并无意外。她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身子只在幼时好过一段时日,随着年龄增长,便越来越虚弱,看过许多大夫都没找到原因。 “小姐头昏大概是身体虚,亏空严重,老夫先给小姐开几幅方子,你吃上一周看看。”林大夫皱起眉,缓缓道。 “那我还有个丫鬟,昨夜里也受了惊,大夫,您能帮她也看看吗?”以为林大夫诊完脉要走,陈在溪恳求到。 “没事没事,既然来了,小姐只管吩咐我就好。” 又替绿罗诊完脉,林大夫开了些外用的药。最后,他视线落在陈在溪手上,从药箱里拿出一罐药膏递过去,只道:“小姐这手上的擦伤也该抹些药膏,不然等伤口裂开些,碰水后就是折磨。” 这还是陈在溪头一回遇到这般好,这般温和的大夫,她眼眶发红,尤为诚恳地又道谢:“林大夫,你真是个好人,是我们麻烦你了。” “不用不用。”林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弯腰曲背,“是世子爷派的人叫我来看看,表小姐哪里用道谢,这都是我应该的。” 他说完,背着药箱转身,缓慢离去。 留在原地的陈在溪看着他背影,只迷茫地眨眼……原林大夫不是老夫人派来的,竟是表哥吗? 那样冷淡的眸子,原也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心口间弥漫起一股陌生的情绪,陈在溪抬眼看窗外,静默两秒后,她拿起伞就要走。 “小姐?”绿罗还在养伤,注意到她的动作以后,似是担忧。 陈在溪便停了步子,柔和地安抚:“绿罗,今日是表哥派了大夫来,我此去是感谢他,你不必担忧。” “世子爷?”绿罗忽而轻咳两声,心下震惊地捏起衣裳。 第26章 但看陈在溪一脸平和,她顿了下,没有多问,只是道:“我看雨又大了些许,小姐等这雨小些在去吧,免得着凉。” “雨又大了吗?”陈在溪这才注意到窗外雨点急促,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喃喃自语:“不过大了也好。” 天气阴沉沉,层层云雾遮挡住日光,雨点拍打在石板上,青草上,和开得正艳的花上,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湿润了。 雨点匆匆,水汽氤氲开来,而一把油纸伞根本无法抵挡这般大的雨。 陈在溪撑伞,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她仍由雨点溅在裙摆,刻意在雨中多留一会儿。 第16章 -大晋-大理寺- 庄严肃重的内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书桌。虽在办公,但书桌上并不凌乱,几本折子被规矩地叠起,四角严丝合缝地对齐,不容一丁点误差。 香案上线香的香气已经扩散到整个室内,袅袅间,淡化了屋内的冷肃。 玄青色男人坐在主椅,修长有力的指骨压在一本折子上。天色将晚,男人看了半天折子,此刻,身姿放松,脊背却仍旧挺直着。 世子爷阅折子时不喜人打扰,也听不得任何声音。因着如此,正室外,身穿盔甲的护卫挺直腰板,寒光闪烁间,没有任何人能打搅屋内。 白术脚步放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桌,轻声提醒:“大人,国公府那边派人传话,说是老夫人叫您回家用膳。” 宋知礼便放了折子,指腹抵在太阳穴上轻揉,似是疲倦的样子。 祖母近些年在婚事上催得有些紧,每每见面都得说上几句,宋知礼实在有些烦了,临到晚膳,便呆在大理寺避开。 白术见状,知道世子这个样子便是不回去,但他想到老夫人的叮嘱,犹豫着还是多问了嘴:“要回府吗?” “不用。”男声冷肃,未曾多解释。 白术闻言有些失望。近几年,世子爷呆在大理寺的时间实在太多,每日散衙也不走,搞得下面那些个官员也提心吊胆,生怕他是在酝酿什么大事。 白术并不因为这件事担心,只是……老夫人见催世子爷没用,现在到改成催他了,回回都派人来敲打,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回府。 这一耽搁,便又在大理寺里多留了一时辰。今日天气不好,雨至现在还未停,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天空,雨点不断。 白术撑伞走在后方,下过雨的天暗沉,他眼睛眯起,视线落在前方的玄色背影上,明明是在大雨中穿行,男人却仍旧不慌不忙。 直至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人影,猛然间往这个方向奔来,水花溅起,打破了这片刻宁静。白术放松地心一紧,连忙上前—— 却已有人先他一步,分秒之间,藏在周围的暗卫现身,已经毫不留情地禁锢住来人。 雨越下越大,来人只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布衣,长发紧贴额头,血水夹杂着泪水,狼狈到像是才从泥地里爬出来。 整个天空都是暗淡无光的,气氛压抑。暗卫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打算拖走来人时。布衣男人却用力挣脱,继续往玄青身影那里狂奔,仰天长啸: “天杀的,宋时聿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换了个名字就能掩盖你一身血腥气,你灭我张家满门,老子今天和你拼——” 话未完,身后一柄长剑恍然出世,锋利地刀刃破开血肉,毫不犹豫地刺入布衣男人心脏,在猛然一转,心脏被碾碎。 暗卫放下刀,即刻跪在地上:“大人,是属下疏忽,自愿受罚。” 刚被骂的宋知礼并不恼,他尚未回答暗卫,只是薄唇起启,似是疑惑:“张家,哪个张家?” 白术当即就解释:“大人,就是您先前去凤湘县审的那个案子,这人大抵是张县的那个儿子。” 有时候,白术也很佩服自家世子爷,上任七年哉,手上沾满了那样多的鲜血,男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手起笔落,从不留情。 天子看重他,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送过来给他判,他经手的事情太多,天大的事情在他这,也不过就是一句话。 可一句话,便可要人全家性命。 想到这里,白术脸色发白,沉默间,已经浑身颤栗。 张家那个案子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宋知礼记性不错,很快便想起来,却也平静:“想来是他记错了,灭他全家的分明是邢部。” 白术:“……”世子爷您要是这样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术连忙点头。记恨世子爷的人太多,大理寺门口每隔几天便会死人,他到也习惯,只拉开车幔:“大人,雨又大了,回府罢。” 大理寺离国公府不远,马车匀速行驶,未多时便行至宅院。 宋知礼下了马车,却没有要去看老夫人的意思,只抬步直直往北院走。 白术见了,一边跟上,一边在心里叹气。他知道老夫人明日定还要来催促,可世子爷不愿娶妻,他一个下人怎么劝? 只连忙吩咐下人去熬一碗祛寒的汤,这天气磨人,今日若是大雨,明日定天晴,一冷一热,容易着凉。 夏季里雨水多,大雨冲刷掉干涸,土壤吸饱了水,变得湿润起来。 陈在溪倚靠在墙边,几经想要放弃。 风雨交加中,湿答答的发尾沮丧垂下,樱粉色外衫也已经湿透,皱皱巴巴地紧贴胸口,腰线。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也太狼狈了。 第27章 今日到底是她失算,陈在溪尚未想过,表哥归来地竟这般晚。 抬眼看这尤其阴沉的天,天色完全暗下,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吸吸鼻子,只感受到十足地凉意。 陈在溪叹口气,天色暗下来,再站在这里她也害怕,便撑着伞欲走,想着明天再过来谢他。 此刻,大雨已成帷幔,水汽升腾间,她已经看不清路,只知道往前。 便埋头认真走着,她身影纤弱,又淋了小半天雨,走着走着,只感受到头晕眼花,看不清路,甚至也有些听不见声音。 意识模糊地时候,陈在溪并未听见有人在说话,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往下坠落,也是这一刻,一束寒光破开水汽,直戳她心脏地方向—— 察觉到靠近自己的人,思绪才渐渐回笼,陈在溪迷茫地眨眨眼,却并未意识到靠近自己的还有一束寒光。 她犹豫着,轻声哼了一下:“嗯…是表哥吗?” 女声迷糊,似是也没反应过来,很轻,很轻,带着些迷茫的娇憨。 白术站在长巷一头,隔得太远,他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前面。 暗卫十一已经提刀往前,方才十一反应太慢,惹得贼人靠近世子爷,虽然事后世子并未计较,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在世子爷身边做事,同一个错可不能犯两次。 白术心道,十一果然是十一,这般距离也能发现,也就是他学艺不精,只能当个侍候的,当不了暗卫。 正夸赞间,身旁地世子爷忽而抬起手来,白术还未反应过来,就发觉世子爷抬手往前扔了什么。 光线昏暗,接着稀薄的光亮,白术抬眼,男人已收回手,但眉目冷肃,薄唇抿起,似是不悦。 十一完了,白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长剑落地,与石板碰撞发出地“哐当”声入耳。 但是很快,又传来另一个物件落地的声音,以及——一声慌张尖叫。 女声很柔,听着听着还有些熟悉,白术琢磨着,就看见一边的世子爷已经上前,他连忙跟上,想着想着……哎哟,这声音可不就是那位表小姐嘛! 呆呆愣在原地的陈在溪快要拿不住伞,她胆子是不小,可也没见过这般阵仗。 那寒光飞过来的时候,带着十足的压迫,陈在溪回想着,小脸已经惨白。 她现如今说不出话来。 脚步声渐近,一边的十一见状,极有脸色地跪下:“大人,是属下疏忽,甘愿受罚。” 宋知礼冷着一张脸,轻看过去:“自己去找沈确。” 沈确是现如今的刑部尚书,同宋知礼是多年好友。 闻言,十一的脸色白了几分,但今日是他急于立功,莽撞了,大人如此罚他,他认。 道完这句,宋知礼收回目光,淡漠的目光落在前方人影上。 他语调冷硬,称得上是训斥:“方才为何不出声。” 十一并不是直接往前,注意到身影以后先是大声问了句何人再次,他没得到回应以为是贼人,才提刀上前。 陈在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明显是还未从那恐惧中回神。 宋知礼皱起眉,声音极冷:“说话。” 世子爷这个样子……白术很久没见他动怒,心下也害怕,只盼着这位表小姐能早些解释。 要说这位表小姐也太大胆了,三番几次地来找世子爷,这要是被罚了,她身子这般弱,跪上几夜可得了? 正想着,冷硬男声再度落下,夹杂着不容忍反抗地强硬:“为何不出声。” 别说表小姐被吓到了,这一刹那,一旁的白术也忍不住颤抖。世子爷又问了一遍,虽然是耐心地样子,但白术知道,这反而是他动怒的前兆。 在看看表小姐,还是埋头,一个字也不搭理,白术忽而恨铁不成钢,这幅鸵鸟样子,连他看了都不耐烦。 这下好了,女孩家脸皮薄,到时候被罚了想必是又要哭。 “……” 雨水稀里哗啦,方才那一出实在把她吓到 ,陈在溪真的很怕,她真的很怕死。 耳边又是表哥严厉地训斥,他好像真的很生气,连连问了几声。 可是他真的很凶,陈在溪脸色发白,一直在颤。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抬眼,刚想说些话解释一下,可恍然间就对上那冷漠地目光—— 湿润的雨水顺着伞沿下落,暴雨中,男人身姿挺拔,长衫虽有些湿润了,可他仍是天上月般地存在,仿若高不可攀。 双眸暗下,视线凌厉,没有一丝温度。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可周身气势凌人。 他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混迹多年,得天子赏识,是长公主嫡子,早已是不怒自威的存在,连沈确都不敢真的惹他。 陈在溪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即便崩溃了,指尖发痒,连手上的伞也拿不住,顺势扔在水中。 雨水瞬间将她包围,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小身板在雨中摇曳,手捧着脸不敢看人: “表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我错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好怕,也别凶我,在溪知道错了……” 第17章 精致的油纸伞倒在一边,溅起一层水花。 陈在溪整个人都湿透了,心情也糟透了,水滴顺着白净的脸庞滑落,雨水和泪混杂在一起,好不狼狈。 第28章 一旁的白术看着眼前这动静,别说不耐烦,他现在只想撑着伞过去替表小姐挡挡。 说到底,这其实不能怪表小姐鸵鸟,世子爷这副样子……换作是他也害怕嘛。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沉默间,白术双手颤了颤,心想表小姐这次是真的要被罚了,世子爷本就动怒,她却还敢同他这般说话。 正想到这里,身边的男人忽而一动,白术吓得浑身一颤,侧过头,只看见宋知礼撑着伞抬步向前。 层层乌云散开,露出躲藏在身后的月亮来,大雨比起方才,稍微缓和,有渐停的趋势。 宋知礼撑伞靠近那雨中人影,只觉她哭得实在可怜,粉色外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勾勒惹眼的曲线来。 陈在溪还在哭,抽抽噎噎间,胸前起伏明显 ,雨水的重量拉低儒裙,白嫩的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她却未觉,还在唇齿含糊地说着好凶。 男人眸色稍暗,移开目光。 滴答的雨声和小声抽泣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靠近她,顷刻间,一把大伞笼住两人。 陈在溪眨眨眼,忽而落下的阴影笼罩住她整个人,与此同时,属于表哥的味道强势地盖下来,她吸吸鼻子,冷松气柔和,她有些迷茫地往前看。 视线之间,一只大手捏着伞骨,指骨干净匀称,手背上青筋凸显,极具有力量感。 她还是不知所措,没想到表哥会突然上前,也不疑惑哭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 男人气势过于压迫,隔得近,气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润涌入鼻腔,惹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僵住,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这一刻的表哥很危险。于是不敢在动,连话都不敢说。 未知感是最磨人的,直到沉默半响后,男人忽而有了动作,大手落下,近在眼前,连带着她忍不住颤抖。 宋知礼近乎倨傲地看着她。表妹似乎很害怕,眼眶发红,杏眸里湿漉,她全身上下都是水,透明的水滴顺着起伏的曲线下滑,她战栗颤抖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濒临死亡的兔子。 月光不够明朗,男人暗色瞳孔里晦涩难辨。 半响,他抬起手来,指腹压在她胸口边的儒裙上。他的手不光是拿笔,也拿弓提刀,指腹粗粝,无可避免地触碰上女人嫩滑的肌肤,引得她又是一阵抖动,全身都战栗起来。 他有这么吓人吗?宋知礼双眸微眯,指腹无可避免的压上那细嫩肌肤,却只是克制地将儒裙往上提了提,便再无其他动作。 默了,他收回手,神色寡淡:“抬头。” “……” 下过雨的天压抑,连带着表哥也被盖上一层危险地意味,他真的很复杂,陈在溪有时觉得他什么都懂。 抬头二字刚落下,她便乖乖抬起头来,面对危险时,她不敢反抗。 他只是问:“哭什么?” 男人平缓地情绪感染给她,陈在溪不敢流泪,只答:“表哥,我没哭了。” 宋知礼便满意地看着她。 祖母总说他冷情,而他其实根本不懂冷情二字,只是不看重血缘,对几个妹妹没有那么关怀罢了。 但看她这般害怕自己,到让宋知礼的心微微松动。他只是想起沈确的那个女儿,近日里,一见面便听他抱怨养孩子不容易,稍有差错便引得孩子逆反。 而府上这位表妹也还未及笄,她到底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男人便缓和了语气:“表哥同你好好说话,没有凶你。” 方才你明明就很凶啊。 但这话陈在溪可不敢说出来,只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我知道。” 她心思很好懂,看一眼便知道是心口不一。 可说两句话便觉得是凶,怎么和沈确那个孩子一样?宋知礼没想过成亲,本以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好友的感受,但这一刻,到也有几分懂了。 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烦,便继续问她,似长辈关怀小辈一般:“方才为何不说话?” 他第三次问,语气里夹杂着几丝不容人察觉的耐心,身后的白术听着这句话,眼睛都快瞪出来。 不是,他怎么没看出来世子爷最近心情很好呢,怎得这么有耐心? 刚好陈在溪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加上她本来就打算解释,此刻就轻声道:“表哥找人来给我看病,我很想感谢表哥,就想过来看看你,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天黑了我很怕,我就想走,但是头很昏很昏……” 说到这里,陈在溪有些激动,抬手忍不住揪住男人衣衫:“在溪不是故意不回答的,是我没有听见,我真的不知道我。” 她情绪激动起来,眼尾微微泛红,又惊又怕的样子,说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陈在溪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又连忙放下:“对不起表哥我……” 宋知礼不是没见过胆小的人,祖母拉进府做客的女眷不少,其中不免有害怕他的,但都不像她这般。 他说句话她便开始哭,不说话她也哭,问个问题便是凶,那他要真凶一句,她还不得晕过去? 想到这里,宋知礼难得赞同起好友来,沈确说得果然没错,小孩儿最是磨人,难养。 “我没怪你。”他只好垂眸看她,又淡淡补一句:“也不用你感谢。” 陈在溪小脸板着,杏眸里全是真挚,她摇头:“还是要感谢的。” 第29章 话落,她拿出捧了一整天的糕点,层层牛皮纸包裹着云片糕,又被她小心护在怀里。 陈在溪整个人都湿透了,但是云片糕也没进水,只最外层的牛皮纸有些许湿润。可就是这点湿润,也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就蜷缩指尖。 “表哥,在溪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这是我来上京以后最喜欢的糕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女声落在耳边,清脆悦耳,宋知礼却一时无言,他看了眼全身湿润的女孩,又看了眼被女孩捧在怀中的糕点。 察觉到男人视线,陈在溪眨眨眼,湿润的睫毛颤着,她道:“表哥你不喜欢吗?可是真的很好吃的,你也试试好吗?” 女孩眼睛很亮,就像是在和朋友分享什么珍宝一般,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宋知礼微怔,拒绝的话停在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这位表妹家世不好,大抵这已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总归他也不缺什么,既是她想送。那他收了也无妨。 “白术。”男人轻声唤人。 被点到的白术便紧忙上前来,他伸出手来,殷勤地说:“表小姐,给我收着就好。” “……” 这样也行吧,总归是送出去了,陈在溪便递过,大眼睛扑闪着:“一定要试试哦。” 雨不知何时停了,夏日的晚间,蝉鸣声又开始响个不停,月光落下来,落在墙角边,落在从缝隙里生出来的野花上。 一场雨短暂浇灭了酷暑,夜晚的温度凉下来,陈在溪刚说完话,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去找个丫鬟来送她回去。”男声清冷,缓缓吩咐。 “好,大人,我这就去。” 白术的动作很麻利,没多久就安排妥帖,找了个性子沉稳的小丫头来。 一切办妥后,他进屋去,抬眼见宋知礼坐在檀木椅上,身旁几案上放着一盏热汤。 灯架上支着的宫灯已经点亮,柔和的光芒照亮内室,屋内没多少物件,但单拎出去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角落里的屏风淡雅,格心上镶嵌的绣品是皇上找绣娘刺上去的,双面绣花,几位绣娘绣里整整一年,绣出来的青竹淡雅,栩栩如生,这是皇上去年送世子的生辰礼。 目光收回,白术看向那宫灯旁的男人,热汤上,白烟袅袅升腾,也模糊了男人脸庞。 天子只有一个皇姐,便是大晋的长公主,当年长公主嫁到国公府时,朝中极力反对,长公主却仍要嫁。 皇上一向纵容自己这位皇姐,一道圣旨送出,又陪上半个私库的珍宝作为嫁妆,不只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那一天,整个上京都是红色的。 那会儿的国公府也风光极了……只可惜诞下嫡子后,大老爷没几年便因病去世,就这么走了。 长公主便搬回了公主府,也不在嫁,她对自己这个儿子及其满意,皇上也对世子爷及满意,在白术看来,皇上对世子爷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 思绪纷飞间,白术摇摇头不在乱想,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糕点,一时间犯了难。 世子爷这般矜贵的人,真的打算吃这寻常玩意儿吗? “大人,这……”他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宋知礼的目光缓缓落下,落在那不起眼的牛皮纸包上,不知想起什么,男人神情微怔,却没有多犹豫,语调冷淡:“分给下人们吧。” 他不喜甜食。 白术没多意外,连忙照做,只是刚转过身,身后又落下一句—— 宋知礼语调没有起伏,又道:“汤往梧桐院里送去一份。” 这话来得突然,白术差点没反应过来,顿了下后想起梧桐院是表小姐的院子,心下有些意外,这种小事世子爷竟都记得:“好好,大人,我这就叫人送。” 相比于北院的平静,梧桐院是闹腾许多。 一场大雨,寒气丝丝入骨,陈在溪身子本就弱,又淋了半天雨,虽说一回院子便沐浴换衣,可手脚冰凉,竟不见回暖。 没多久她便开始发热,浑身滚烫,整个人如同沁水,汗津津的。 绿罗伤还未好,有心无力,当下也焦急,只能等梧桐院里的两个小丫头回来。 陈在溪躺在床上,意识逐渐迷离,她双眼紧闭,苍白的皮肤此刻烧红。 这个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就吓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18章 发热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昏迷中,周身仿佛被火烧,陈在溪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嚷嚷着热,可渐渐,她连嚷嚷的力气也没有了。 女人躺在榻上,苍白的脸,湿润的发,双眼自闭上以后,就再未睁开,怎么叫也叫不醒。 一个稍微机灵些的丫鬟已经跑去东院通报,说着说着,把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当即便让嬷嬷带上大夫去看看。 老夫人纵使在不喜欢她,也不会让人死在国公府,更何况这次生病,多半还和晚云那丫头有牵连。 人死了没关系,但晚云小姐还未定亲,传出去可不好听。 李嬷嬷也深知这一点,很快便带着府上的大夫过去。诊脉时,她也在一旁候着,视线落在表姑娘脸上,看清那苍白无血色的肌肤后,李嬷嬷直直拧起眉来。 她是老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丫鬟,在这高门大户里呆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 第30章 要说起容貌出众,那这位表姑娘比起宫妃来,也是更甚一筹。可她毕竟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丫头,再好看用什么用? 这样病弱的女人,若是没有锦衣玉食细细养着,灵丹妙药吊着,是活不长的。 她这般出生,嫁过去后可能还活不过一年。 想到这里,李嬷嬷忽而觉得这位表小姐有些可怜,回过头,厉声将两个小丫鬟叫出去,又训斥了一遍,而后才离开。 她走后,两个小丫头便大眼对小眼,自觉无辜。一开始让冷待表小姐的是李嬷嬷,现在出事了李嬷嬷又来教训她们,心里自然气不过。 大家原本都是在老夫人手底下做事,现在好了,被分配到梧桐院,当丫鬟的可就靠主子争口气,跟着这般没用的主子能有什么前途? 这般想着,静月手上的动作更加敷衍,随意糊弄好一碗药扔过去:“静秀,你去伺候。” 静秀自打来了梧桐院,一连玩了一个月,现在让她去伺候人,她也不乐意,摇摇头便推脱:“不要,表小姐看着就病怏怏的,传染给我怎么办?” 推脱了半响,药都快凉了,绿罗看着她们这番样子,眼睛都气红,强忍着疼痛下床,刚好的伤口便裂开。 两人看她一眼,立刻搁下碗起身:“行吧,那还是给我们绿罗姐姐。” 绿罗拿起碗来,冷冷扫过去。 “你这么看着我们干嘛?”静月一直呆在老夫人那边,还没有被小丫鬟瞪过,心下就不高兴了。 只道:“自己的主子自己伺候啊,就你家小姐那副样子,害得整个梧桐院死气沉沉,呆在这里我都嫌晦气。” 两个人仗着陈在溪昏迷,也是什么话都敢说,一箩筐地抱怨起来。 绿罗寡不敌众,根本说不过,两个人瞧着她这般不中用,说起话来更是放肆。 静秀又道:“你说说你家小姐也是,来府上以后都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了,就一个表小姐,在宋府里住上一个月,便真以为自己是宋家人了?” 听着这话,绿罗实在是忍不住,她也怕她们接下来的话更过分,当即便拿起一边的空碗往地上一摔。 瓷器破碎的声音突然,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寂静了。 绿罗总算是舒服了,趁着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抬起手来,毫不客气地将两个人推出房内,又将门好好关好。 “都是丫鬟,你们有本事,你们去当主子,你们干脆别回来了。” 小姐从不管这些个丫鬟,也不让她管,只说是自己寄人篱下,是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绿罗看在眼底,每每都很难受,只细心地将门锁好,才过去看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不知道小姐出门干了什么,只知道她一夜未睡,又淋了半天雨。 这怎么可能不病呢? 大夫刚刚施针完离去,陈在溪稍稍好了些许,只是还未醒来,绿罗将药喂给她,又用绢帕替她擦汗。 擦到一半,才合上的门忽而被人敲响,她看了眼沉睡的女人,犹豫地走到门边。 绿罗不敢开门,以为是那两个丫鬟回来了,只道:“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门外的香云一愣,只轻声回答:“是表小姐身边的人吗?世子爷让我来给她送碗汤,是祛寒安神的汤,晚上可以喝。” 世子爷…… 轻眨眼睛,绿罗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拉开门,接过后说了一句谢谢。 汤是厨房里现做的,花了不少时间,热汤被装进紫砂锡壶,刚出炉便赶忙送来。 绿罗未多看一眼,将汤随意搁在一旁,小姐已经睡下,自然是喝不了这汤。 *** 夏日里天气多变,才只凉了一个晚上,第二日,酷热重新席卷而来,碧空万里,一连几日都是晴天。 临到散衙,大理寺的门口站着几个中年男人,皆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没多久,远处行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个男人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冲他们招手:“哟——张大人王大人姜大人,都散衙啦,你们怎么还不回家食饭?” 被念到的三个人听见这话,当下就没了好脸色,齐齐侧过身,也不搭理。 那马车上的人已经习惯,挥挥手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只是没多久,又驶过来一辆马车。 “哟——张大人王大人姜大人,你们怎么站在这儿呢?是还不想回家吗?” “……” 王大人直直叹了一口气:“皇上不是说今日可以早些走人吗?怎么大人还是没走啊。” 姜大人也叹气:“一连多少天了,大人一回来便这样,可是大人他不走,我们这些小的也不敢走啊,害得同僚每天都来嘲笑。” 刚想说话的张大人在这时撇见一个身影,连忙推推身边人,几个人立刻低下头。 宋知礼只是缓步走来,却让原地的三人瞬间僵硬。 男人语调冷淡 ,很是平缓:“到不知你们私底下什么都比,既是如此,明日也准你们早些,去邢部笑笑他们也好。” 几句话道出,谁也不敢答。 -宋国公府- 今日散衙早,老夫人高兴,让下人准备了一桌子菜,八珍玉食摆在圆桌上,香气四溢,很快便散到整个屋内。 她已经很久没和自己的亲孙子用饭了,一时间收不住话茬,虽没人搭理,但也是什么都想说一点。 第31章 从李家小姐说到江家小姐王家小姐……最后实在没人了,又提起府上这位表小姐来: “唉,她身子骨是真的弱,她这副样子,嫁到张家以后估计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连忙放下筷子叮嘱:“知礼,你知我一向不掺合你的事,你不娶妻你总得纳妾吧?什么家世我通通不管,只有一点,对方一定要身体健康,若是像你表妹这般病弱的,我坚决不会同意,到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宋知礼未言,眼睛都未眨一下。 老夫人已经习惯,自顾自说自己的:“唉,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病弱的,发个热躺了四天了还未好,再躺下去,死了怎么办?传出去多不好听……” 她说得入迷,未曾注意到身边人在这一刻里有一瞬僵硬。 *** 陈在溪一连几日未下床,一场大病使得她身子更是亏空,热天里生病磨人,用不得冰吃不得凉,她只觉自己闷透了。 绿罗从外面赶回来,抬眼就见她这副蔫巴的样子,叹口气,只把手里的信递过去。 “小姐,是景江那边的信,是家里寄来的,你看看可是寄钱回来了?” 陈在溪尚未好全,全身无力,抬手将信接过,可还未打开,便已经失望地摇头:“不会这般快,一来一回,至少要小半月。” “那这……”绿罗忽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在溪一边拆开,声音虚弱:“自然是赵柔她有事相求。” 说这话时,其实她已做好心里准备,可真的看见这封信的内容后……心口还是一僵,面色惨白。 她们竟这样看她。 “小姐……”绿罗紧忙上前一步,“赵夫人她说了什么?” 宽松的寝衣凌乱,陈在溪埋头不言,露出来的脖颈越发纤细,大病未愈,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脆弱感。似西域供奉的琉璃灯,美则美,就是易碎。 缓了好一会儿,陈在溪指尖抓着信,将她藏进枕头下,她只挑了些说给绿罗听:“爹爹上月缉捕犯罪时抓错了人,当街打死了一个好人家,那家人告状给了知府,说要500两银子当赔偿……” 陈在溪念到这里,忽而有些说不下去了,怎么办啊,她忽然好难过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没人来爱爱她呢? 她被送到宋府来,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父亲和赵柔却觉得她是过来享福,觉得她攀附上了好人家,觉得她飞上高枝了。 可他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已经是大人了,不会不知道高门大户里规矩严苛,难以生存,却还是厚着脸皮将她给送过来。 以至于她低人一等,定了不想定的婚事,要嫁给不想嫁得人。 爹爹也不会问她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只会让她多帮帮家里,多帮帮弟弟,给弟弟寻差事。 陈在溪吸吸鼻子,很轻声地继续说:“赵夫人和爹爹觉得,我现如今住在宋府,这钱不用赔,说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让我去找表哥,还说要让表哥贬了那个知府的官职。” 一口气说完,陈在溪终于崩溃了,埋头用被褥藏着脸,很小声很小声地抽泣。 阿妈不要她,一个人走了,爹爹也不要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她。 有时候她真的真的好羡慕宋家姐妹啊,生在这般好的家里,不用担心妹妹弟弟来抢东西,还有人爱。 寂静室内,她的哭声不似以前,想大声宣泄都不敢,压抑又克制,可怜极了。 绿罗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年来,小姐过得有多艰难呢?林夫人死了不过一年,老爷便迫不及待地迎新夫人,从此便再也没管过小姐。多少个日日夜夜,小姐在赵夫人那里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只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摸眼泪,不敢让人看见。 她家小姐连哭都是偷偷摸摸的,绿罗没有什么可安慰的,她只希望自己小姐以后可以大胆一点,大声哭出来。 陈在溪真的哭了许久许久,本就纤弱的身体已经快要虚脱,可她心里难受,她停不下来。 室内没有点香,只几案上的花瓶里放了一束野蔷薇,淡淡的花香萦绕开来,很轻,很轻。 一门之隔的室外,天高云淡,金色的日光落了满地。 白术听着室内那般克制的哭声,呜咽个不停,带着十足的悲哀,才听了一会儿,便压抑到他都想跟着哭。 今日散衙早,老夫人大概是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皇上那边都派人来劝,只说他不走,下面的人也都不敢走,让世子爷早点回府,也算是体恤下面的人。 只是没想到早些回府能听到这哭声,白术没忍住,悄悄摸了下泪花,侧过头去看一旁的黑衣男人。 第19章 仲夏,院内梧桐树的阴影落了满地,偶尔一阵微风袭来,阴影晃动间,荡漾开一片夏意。 屋内压抑地哭声小了些许,白术犹豫着,将目光放在那道清冷的背影上,又试探着开口:“大人,小的上前敲敲门?” 板门严实的合上,自然也遮挡住室内风光。 宋知礼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上前打扰。 他收回落在门上的目光,只道:“不用,让她哭罢。” “那姜太医?”白术小心翼翼地又问。 “让他晚些再来看。” 话落,宋知礼转过身,抬步欲走。 第32章 只是还没走出院子,伴随着一阵“哗啦”声 ,内室的门忽而被拉开。 下一瞬,原本躺在床上的女人跑了出来,对着男人背影轻声唤:“表哥……” 男人神情微怔,顿了一秒以后,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陈在溪跑得匆忙,连鞋都未来得及穿,女孩家在闺房里穿得少。寝衣只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纤细白嫩的脖颈之下,是更为娇嫩和饱满的肌肤。 日光盎然,落了一地,她站在暖阳底下,一双脚被包裹在罗袜里,裸露出来的脚踝是白皙莹润。 她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模样?宋知礼当下便拧起眉来,面无表情地脸上覆着几分冷意。 陈在溪却未觉,她哭肿了眼,只双眸通红地盯着男人看,眼眶里又氤氲出水雾来,下一瞬,她忽然抬步,继续往前走。 她速度很快,像是怕被拒绝一般,轻薄地寝衣随着她奔跑地动作被灌入风,即刻就荡漾开来。 抬眼看去,她像是只振翅的蝴蝶,然后,闷头直直扑进男人怀中。 男人生得高大,陈在溪只及他肩膀,手刚覆上他腰腹,便被烫一下。表哥看着是很冷清寡淡,怀里却很暖,是滚烫的。而她的脸压在他心口,她感受到密不透风的热气将自己包围。 熏在男人衣袍上的香气清淡,冷松和檀香一齐钻入鼻腔,只要呼吸,便全是表哥身上的味道,几经让心下紧张的陈在溪透不过气。 她调整呼吸,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来,趁着男人未推开,双手环抱住他有力的腰腹。 宋知礼并不是长年呆在室内,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他少时也跟叔叔走边关,跟军提枪,就是回京做官的这几年,他每天也都会练剑。 男人看着同文官一般清瘦寡淡,但衣衫之下,身姿是挺拔的,腰腹是有力的。 就连她自以为大力地扑过来时,宋知礼踩在石板上的双脚,其实纹丝未动。 他现在也未动,双手自然地下垂,没有回应。 沉默片刻后,男人低垂眸看她,她还在哭,抽抽噎噎个不停。 宋知礼很少有悲观的情绪,又或者说,很少有什么能拉扯到他的情绪,但是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悲痛。 从这位表妹身上传来。 回过神以后,男人拧起眉,想把这位表妹从自己身上扯开。 从未有人和他相隔这么近,他实在讨厌这种接触。 只是陈在溪很快意识到他的想法,环绕在他劲瘦腰腹间的手跟着收紧,紧贴着他。 她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一般纠缠住人,宋知礼一时间僵住,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周身萦绕着一种极为甜腻的女子香,他平生里第一次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情绪来。 陈在溪不敢抬头,就埋在他怀里哭个不停。表哥浑身上下都很烫,每一处肌肉都是硬的,其实她已经觉得不舒服,唇齿含糊着说: “表哥,抱一下也不可以吗?我只是有点想家了,我想我爹爹,我有时觉得,你板起脸来很像他,他也这般严肃……我,我真的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他便没了动作,又想到她方才的哭声,紧绷着的心也微松。 沉吟片刻后,宋知礼想到了沈确的那个孩子。每一次摔了痛了也都要嬷嬷抱着哄半天才好,他当时觉得没有必要。 小孩多为骄矜,离不得家,看来这位表妹也一样。 “……” 方才陈在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极快地跑了出来,绿罗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找了一件外衫追出门。 只是刚抬头,绿罗便怔愣住,瞳孔瞪大,一脸震惊,连手里抱着的浅色长衫都顺势落地,轻飘飘滑落在一旁。 眼下太阳还未落山,光线足够明朗,映照在正前方的一高一矮身上。 府上这位世子爷生得高大挺拔,她家小姐却是完全相反,浑身上下都软乎乎,人也生得较小…… 正这般想着,被娇小身影缠住的宋知礼忽而抬眸,冷冷扫视过来。 只一个眼神,便让绿罗从震惊中回神,她很快意识到这位世子爷的想法,捡起衣裳连忙上前。 宋知礼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脱俗的冷清,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绿罗不知自家小姐是如何抱上去的,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埋头磕绊地说:“小小小姐,绿,绿罗知道你是想老爷了,但你莫不是烧糊涂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陈在溪似乎才反应过来,茫然地眨眨眼睛。 她再不似方才那般往男人身上贴,反而是急忙松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因为紧张,她唇齿仍旧含糊,闷声闷气:“对不起……表哥,我好像真的烧糊涂了。” 说着便带上了哭腔,大抵是还在病中,她身子弱得此刻有些站不稳,没忍住,抬眸眼巴巴看着男人,像是在讨要拥抱一般。 她一张脸,因为发热烧红,平添几分媚色,脖颈下的肌肤也很红,宋知礼表面平静地看着她,一身的肌肉僵硬。 他移开目光,语调更是冷漠:“表妹可还记得,我回府那日,说过些什么?” 他说她不堪入目。 陈在溪现如今想到这个词,还是会很难过,一时间清醒过来,从绿罗手上拿过衣衫。 只埋头,沉默不语地替自己穿好,眼眶却红透了,泪花半落不落,她缓慢将自己遮起来。 第33章 在陈在溪以为男人会这么离开的时候,宋知礼却忽而上前一步。 男人一言不发,神色难辨。 沉吟片刻后,他抬起手来,主动替将她外衫的领口理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女人脖颈以下的所有肌肤。 *** 月落台阶,夏日的夜晚是安静不了的,蝉鸣声整晚不停。 表哥请来得大夫好像有些不一般,施过针用过药后,陈在溪终于退烧,安生地躺在床上。 绿罗熄了烛灯,室内顿时暗下,只有从窗户外透进的淡淡月光照亮。 绿罗躺在角落的榻上,合上眼安眠,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起来找水喝。 陈在溪也睡不着,白皙精致的脸庞隐匿在黑暗之间,顿了下,她才开口:“行了……我们绿罗想问什么便问吧。” 绿罗闻言,吸吸鼻涕有些委屈:“小姐现在,怎么做什么事情都不告诉绿罗了。” 陈在溪支起身,很轻地反驳:“我没有,我就是怕。” “若是你执意,世子爷比张家那个好。”绿罗忽而又说。 “……” 翌日清晨,雾气散开,野蔷薇花瓣上的水露在某一刻转瞬即逝,梧桐树高大,落下一地阴影,抬眼看,天高云淡,似有飞鸟掠过。 冷清的梧桐院热闹起来,陈在溪还在沉睡中,只是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感觉耳边有几个人在说话,让忍不住皱起眉来。 一道声音最吵闹:“祖母说她快死了,不会是真的吧?” “应该不会吧?她要是死在府上,以后晚云怎么嫁人?” 又一道声音有些模糊,听不真切:“表哥不是找了太医来吗?应该能把她医好吧?” 又是那个最吵闹的声音出现:“她有在呼吸吗?她闭上眼睛就和死了一样,不会是已经死了?” 有人惊呼:“不会吧,你快去摸摸。” “妙仪姐姐你怎么不去?”宋佳茵当即便不满了。 宋秒仪到也诚实:“我的好妹妹,姐姐当然是不敢啊。” 话落,她回过头想在看一眼陈在溪,却发现那原本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经醒来,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陈在溪白,和那画本上那魅惑人的妖精有些相似,她当即就没反应过来,连连后退。 见她这副样子,躺在床上的陈在溪勉强将自己支起来,又轻声道:“几位姐姐,今日来找在溪,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了没?”宋妙仪瞧着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皱起眉来。 “在溪已经退热了。” “今日是三哥从军营里回来,你要是好了,就过来一起吃个饭,免得……”宋妙仪顿了下,又没继续说了。 便生陈在溪未懂她的意思,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又问:“免得什么?” 免得我接下来的话把你气出病来,你又躺上几天我怎么办? 可对上那样澄澈的杏眸,宋妙仪一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转过身:“你们两个看着她,这屋里全是药味,我是呆不下去了。” 陈在溪其实有些茫然,但听见要一起吃饭,她还是起身梳洗。 内室的梳妆台前,只摆放着零星可数的首饰,打开一个红木匣子,里面也没什么贵重物件,陈在溪却是极其宝贵的样子,挑出一根金花宝石簪来,又拿出匣子里唯一的两朵珠花来。 “绿罗,这些可以吗?” 绿罗笑着点点头:“小姐,您带这根簪子最好看了。” 几案上的野蔷薇几日未换,已经有些枯萎,日光从花窗透进,将野蔷薇分割成两半,一半明,一半暗。 其余的两位姐姐已经走了,屋内只剩下宋佳茵,她靠在美人榻上,此刻,她视线直直落在陈在溪的梳妆台上。 半响,她有些嫌弃地移开目光。 这么普通的一支簪子也说好看,乡下人是没见过好物件吗? 她又看看那枯萎的蔷薇花,下一瞬,嫌弃地意味更加明显。 陈在溪却未觉,梳好头后,她看向绿罗:“去将屋子里的糕点摆出来,姐姐饿了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宋佳茵说得。 宋佳茵抬眼望去,门被拉开透气,透进来的日光落在表妹脸上,她眉目如画,语调软糯,似是仙子一般柔和。 “我不饿也不需要你的糕点。”语调极快地说话后,宋佳茵意识到,陈在溪脸色苍白许多。 顿了下,她又道:“三哥他……他随军刚回来,他性子不好,大概会去看晚云妹妹,你……”。 后面的话她不在说,陈在溪却是懂了。他们都是一家人,想必,对自己这个“害”她妹妹受罚的人,这位三表哥,应该会很是厌恶吧? “谢谢姐姐。”陈在溪侧过脸,看像梨花镜中的自己,轻声又道:“其实府上几位姐姐,我最是喜欢表姐你了。” “谁要你喜欢?” 凶巴巴的女声落在耳边,陈在溪却一点不害怕。 她害怕,害怕自己这副病态吓到人,又用了些胭脂盖在脸侧。 见她收拾好,宋佳茵悠悠起身:“走罢,家宴不能迟到。” 第20章 国公府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三年未归的小孙子回来,老夫人心下高兴,要大办一场庆功宴。 走进正堂,老夫人正在和一个女人寒暄,陈在溪听见她说: 第34章 “现在你是享福了,不仅知礼哥出息,时毅那个混小子,别看他虽然混,跟着他爸随军三年,现如今到也出落的爽气。” 宋佳茵见了,便轻声解释一句:“这是李家太太。” 陈在溪点头,道了一声谢谢。 来国公府以后,她其实很讨厌宴席,她谁也不认识,也没人认识她,每当这个时候,陈在溪会有一种与世隔离的孤寂感。 这并不是别人的错,只怪她自己融入不进去。 而宋佳茵见惯了这般宴席,也已经腻了:“这些人寒暄,怎么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话啊,听得我都烦了。” 陈在溪看她一眼,轻声道:“那佳茵姐姐,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宋佳茵顿了下,也没说好,只是问道:“是你想去吧?” 陈在溪当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也没否认:“别人问我,我会说不想,但如果是佳茵姐姐你问我,我是想的。” “……”宋佳茵耳根微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今日府上人多,水榭小亭上围着许多贵女赏荷,宋佳茵本想过去和大家闲聊,但忽而发觉,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不中用的表妹。 那些个贵女最是看不起人,要是让她们知道自己和一个乡下人一起,免不得私下里说她。 宋佳茵便断了这个想法,先领着陈在溪走到一处偏僻的亭子:“你自己坐在这处不要动,我等会儿来接你。” “嗯嗯,佳茵姐姐你去玩吧,在溪不会乱跑的。”陈在溪一幅乖巧地样子。 “好……不对,”转身到一半,宋佳茵回过头又叮嘱:“我不是去玩,我只是碰巧发现,我还有些事没做。” “嗯。”陈在溪重重点头。 她本就没有让宋佳茵陪着自己的意思,能被表姐带出来透气,她已经满足。 眼前是一处精致的小园子,假山旁的池塘里,几朵荷花盛开着,天高云淡,风吹过来时带着淡淡荷香。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副画面,内心也平和下来。 只是不多时,这副平和就被人打断。 多日未见的宋晚云扯着一位少年郎过来:“三哥!她就在这样。” 宋时毅被自家妹妹扯着,脸色并无厌色,直到走在陈在溪面前以后,他一张脸立刻板起来,一幅恶狠狠地样子,少年道:“就是她欺负我妹妹?” “三哥哥,就是她告状,害得祖母也罚我。“ 宋晚云抹着眼泪:“你不在的这几年,姐姐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都没人陪我玩了。” 她说着这话,到让宋时毅想起以前,他带着妹妹们出门玩,每回回家被大哥罚……三年过去,那些他本以为自己会讨厌的时光,却变得珍贵起来。 跟军三年,他不在是只会捣蛋的混小子了,他也能保护自己的妹妹。 少年想到这里,上前一步,即刻却对上一双湿润的杏眸,他心下一跳,原本想好的措辞也尽数忘掉。 陈在溪知道是宋晚云来找她麻烦,但这位少年……她抬眸疑惑。 日光下,站在面前的男子皮肤黝黑,表情有些可怕,看着像,像一条会咬人的大狗。 她手指蜷缩着,轻声道:“是三表哥吗?三表哥好。” “三哥你看她这个样子,”宋晚云轻扯男子长袍:“她总是这个样子,看着斯文,私底下去却是会找大哥告状的人,心肠狠毒。” 听着耳边的话,宋时毅回过神,双眸里带着恐吓,厉声道:“就是你欺负我妹妹?” 少年不过刚成年,虽用力伪装成凶恶的样子,但他身上并没有岁月沉淀的威严,只带给陈在溪,属于同龄人的装腔作势和轻狂。 她看着他,心里却想起大表哥……第一次见到宋知礼时,她都不敢看他。 这般想着,陈在溪冷静下来,她根本不怕眼前这个少年郎,只道:“我没有告状。” “哥哥她在撒谎!”宋晚云心急起来,生怕三哥被她这副样子迷惑。 “别怕。”宋时毅拍拍她肩膀,来之前,妹妹已经说了事情经过,宋时毅看着眼前这位表妹,脸上的表情转为厌恶。 他曾陪朋友去过百花楼,整座楼里,都是像她这般的女人,面上温柔可人,心机却不少,宋时毅不会被她这般样子迷惑住。 少年郎板着脸:“我妹妹是宋家女,不论她做了什么,也不是你一个乡下丫头能欺负的,你今日,需向我妹妹道歉。” “三表哥,”陈在溪没想到这个少年郎这般不讲理,只轻声道:“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道歉。” 阳光落在眼前女子的眉眼上,一派柔和无害的样子。 宋时毅脸上的表情似是嘲讽,他就知这般女子是不会承认的,又道一句:“那你今日,便跪下来向我妹妹道歉。” 宋家贵为国公府,他大哥不仅在朝廷当值,更是长公主的唯一的儿子,宋时毅出门在外,从来都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叫人跪,不用他动手,对方就已经吓得哆嗦求饶。 这位表姑娘还要在府上呆到年底,若是今日不给她一个下马威,之后又欺负他的妹妹怎么办? 宋家的女眷们都没什么心眼,玩不过这位心机的表小姐。 陈在溪垂头,不知道说什么,她这个性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一动不动,像个闷葫芦一般。 第35章 她不像府上的姐姐们,有哥哥有家人护着,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她也有她的傲气,她既是没有告状,便不会主动下跪。 这不是跪拜礼,是名为道歉的跪下,她若是跪下去……那也太丢人了些。 她身姿纤弱,垂头不言,几丝碎发落在颈侧,脆弱易碎的样子,到是越发惹人疼起来。 “三哥哥……”有人撑腰就是有底气,宋晚云呼出口气:“你看看她,她是仗着自己病弱,明明是她先告状的,却搞得我们欺负了她一样,祖母都拿她没办法。” “是吗?”宋时毅勾起嘴角:“那叫人压着她,总能跪下去吧?” 他和大哥不一样,他打人可不分男女老少,他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即是跟了三年军,骨子里的傲气也没被磨灭。 他们这个阶级的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几年没人管他,他早就肆意惯了,话落,立刻便有下人上前去。 陈在溪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郎竟这般狠毒,一时间手足无措。 绿罗早被拉开,连嘴也被人捂起,无论她怎么挣脱,也无法上前帮忙。 陈在溪才大病初愈,她没什么力气,也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反而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仍由人摆动。 双膝很快就压在地上。 就在这明亮炙热的日光底下,她本就柔软的脊梁被人按下来,以一种及其卑微的姿势。 “……” 宋晚云终于满意,眼眸里闪烁着光芒:“三哥,就知道你最疼我了,祖母和大哥会不会说我们啊?” “和以前一样,”宋时毅爽朗地拍拍胸口:“还是三哥一个人扛。” 话落,他视线又落在地上的人身上,女人的长发滑落下来,乌黑柔亮,乖巧地垂下头,颈侧白皙纤细。 心口忽而微动,她和想象中不一样,没有哭,一动不动,反而像死了一般沉寂,这样的反应,不会让加害者产生愉悦。 唇齿微张,他想说些什么。 精致小巧地园中,脚步声渐近。 下一瞬,一道声音落下,语调是近乎严厉地训斥:“让你随军几年,是让你磨脾性,难道你出门在外也是这般?” 话音落下的瞬间,白术跑过去,去扶那跪在地上的人影。 今日府上这样多人,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小祖宗也真是不怕自己名声毁了。 “大哥?”宋时毅回头,语调惊喜。 长兄如父,他对宋知礼从来都是又敬又怕的,现如今三年不见,敬早已大于怕。 “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回来,是哪个小丫头朝你告状了?”他这般说着,似是有恃无恐地样子。 宋知礼缓慢上前,还未开口,宋时毅便急急忙忙地又说:“等等大哥!你这回可罚不了我了。” 宋知礼只轻轻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宋时毅已经习惯他这幅脸色,立刻笑起来,黝黑色皮肤在太阳底下发着光,他只道:“大哥,这回你可管不了我,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曾说过,若是我来年在春猎大赛里拿了第一名,我就可以像你讨要一个愿望。” “我今日像你讨要你别罚我,大哥,今日府上这么多人,你若是还罚我,我多丢脸啊。” 少年郎字正腔圆,少年郎意气风发。 刚从地上起来的陈在溪听见这话,她身形一颤,纤细的脖颈在日光底下发着细腻的光芒,脆弱不堪。 绿罗上前扶住她:“小姐……” 陈在溪对着绿罗笑笑,示意自己没事,比这更过分的宋晚云都做过了,只是跪下来,好像也不算什么…… 像他们这种人,每天都会有无数人对着他们跪下,她又算得上什么呢?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朝那边看去,带着小心翼翼地期盼。陈在溪不是没有被冤枉过,被继母冤枉,被弟弟妹妹冤枉,爹爹却从未站在她这边过。 可是她也是一个想要得到公平对待的孩子…… 但下一刻,冰冷地声音打破掉她最后一丝期盼。 男声淡漠:“既是答应过你,便不会失言。” 陈在溪抬起头,看见男人侧脸,轮廓线清晰,鼻梁高挺,透着一股生硬的冷漠。 她原本以为,这几日下来,她和表哥,应是也有几分相熟了的…… 第21章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得梧桐院,在榻上歇了半响,她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心脏闷透了。 她懊恼着,又小声嘀咕:“好像还要更努力些呢……” “小姐说什么?”绿罗没有听清,替她沏了茶,柔声问道。 陈在溪只是摇摇头,又笑了一下。 绿罗以为她是心里不舒服,当下就拧起眉来:“要我说,府上这位三少爷也太过分了,怎么一回来啊就仗势欺人啊,他也太过分了。“ “宋家人真有底气,”陈在溪轻扯嘴角:“像我这种出生,在他们眼里,又能算什么呢?” 心脏还是很闷,她想起昨日,她的双手贴上成年男子滚烫的身躯上时,她以为表哥对她是有些不一样的。 “……” 陈在溪烦躁不安起来,在宋府呆久了,她感觉自己像浮萍,没有什么能让她依靠。 喝了口茶,她缓慢起身,有些祈求地看着绿罗:“绿罗,你让我一个人出门透口气好不好,我快闷透了。” 第36章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哭腔。 绿罗神情微怔,天色渐黑,若是平时,她定不会放心小姐一人出门。可是眼下……她知道陈在溪更想要静静。 月光是冷色调的,落在鲜艳的花上,给花平添几分孤寂。 陈在溪披着外袍,缓步走到一棵树下。上回去找表哥时,她无意间发现了这处地方,这里种植了很多色彩鲜艳的花。 陈在溪喜欢这样鲜明的色彩,仿佛只是看着,就连带着她的人生也鲜亮起来。 她蹲下身来,将手里的提灯放在一旁,伸出手,好奇地触碰花瓣。 她指腹柔软,轻柔地搭在花瓣上。 一边的提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暖光落在女人侧脸上,她眉眼柔和,带着一些好奇。 站在身后的男人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沉吟片刻以后,才上前一步。 细碎的动静声将陈在溪拉回神,女人颤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有人,极其害怕的样子。 侧过头,看见熟悉的人影,她杏眸里闪烁着迷茫:“表哥……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女声很轻,和她这个人一样,是柔软的。 宋知礼走进,他低垂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冷硬地心却未曾松动一点。 “今日之事,我也许你一个心愿。” 陈在溪听着这句话,极轻地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只是问她:“表哥,你是在替你弟弟道歉吗?” 宋知礼拧眉,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想,只是平静地又道:“没有人能替他跟你道歉。” 陈在溪闻言揉揉眼睛,默了,她有些孩子气地赌气,闷声道:“那我想让表哥你罚他。” 稚气的声音落在耳边,宋知礼神情微怔,却只是说:“我以前答应过他。” 他这意思便就是不行。 陈在溪失望地垂下头,顿了下,她很轻声很轻声地又说:“其实我想换一个未婚夫。” 宋知礼也没有犹豫:“你的婚事,我差不了手。” “……”陈在溪忽而不说话了。 这一下,宋知礼也意识到自己的冷淡,看她这般不高兴地样子,男人只生硬地又道:“除了这些,还想要什么?” 陈在溪却突然哭了出来,她只会无声地哭,杏眸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像只受伤的幼兽在呜咽。 女人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嫩纤细,她抬手擦着眼泪,别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委屈,似撒娇又似抱怨:“表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我不许了。” 宋知礼当权位重,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上他一面,求饶或是求情,却从未有人和他这般说话。 片刻的失神以后,宋知礼反应过来,他半弯下腰,抬手,粗粝地指腹按压在女人白嫩的下巴上,不带任何情欲地挑高。 他生得高大,轻而易举地就将蹲在地上的小巧女人笼罩住,高大的身影同时遮掩住光线。 陈在溪没想到他这般寡淡的人会做出这个动作,直接怔愣住,湿漉漉的杏眸里淌着水汽,她一幅娇憨的样子。 男人抵在她下巴上的指尖未曾松动,强硬地态度迫使女人只能看着她,也不敢在流泪。 见她似乎是平静下来,他才缓缓道,冷漠的语调里却带着微不可查地诱哄:“再许一个。” 陈在溪难得叛逆,很想说就不,但是这一刻,他离她太近了,近在咫尺间,对上表哥那深沉难辨的眼眸,她只想往后蜷缩。 那股尽在掌控的危险弥漫开来,在死下无人的黑夜里,给男人镀上一层深不可测的意味。 陈在溪的额头都被汗津湿,她想往后缩,她不想看他。 只是那压在下巴上的指腹未曾移动,迫使她仰起头,连最是脆弱的脖颈都硬生生暴露在他眼前。 “……” 她真的有些害怕,唇齿张不开,只能含糊不清地又说:“那我也想要一个哥哥,不用像亲哥哥一样对妹妹好,表哥,你只需要稍微对我好些,我就会感到很高兴的。” 他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收回压在她下巴上的手,站起身来。 月光散在男人的身上,给他增添了几分不可掌控的飘渺感。 陈在溪有些失望,也慢慢站起身,然后下一瞬,就听见他冷漠无情地声音: “对你好的人,纵使有万般无奈,今日也不会答应他。” 陈在溪眨了一下眼睛,试探着又说:“所以表哥只要稍微对我好些,我就会很高兴了。” “我不会有你这般无用的妹妹。” 陈在溪没有听懂:“表哥,我……” 抬起头,她看见他眼眸里的冷漠,忽而有些丧气,“好吧,那我在换一个。” “那……”陈在溪琢磨着,她想不出自己要什么了,金银一类太俗,稍微放肆一些的表哥又不会答应。 “唉。”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那抱一下可以吗?” 他大概是又要拒绝,陈在溪不抱希望地沮丧:“可是我今天好难过,就抱一下也不可以吗?” “……” 浓稠地黑夜包裹着人影,无人回答她。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一种默认,陈在溪抬眸,看着眼前这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站在黑夜里,又奇异的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第37章 陈在溪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上前两步,第二次扑进男人怀中。 冷松和檀香的味道钻入鼻腔时,陈在溪想,原来表哥不说话就是答应的意思啊。 但他却不会抬起手,真的抱她一下。 想到这里,陈在溪抹了抹眼泪,松开了手,又轻声说:“那表哥,我先回屋了。” * 翌日一早,景秀院内,宋佳茵食完饭总觉得心里不安。 她站起身:“彩月,我去练会儿琴。” 彩月看着她,却是道:“小姐,可是您方才不是说要绣花吗?” 宋佳茵一顿:“我……” 彩月忽然笑了:“小姐,你是想去梧桐院吧?是还在想昨日的事情吗?” “对。”宋佳茵闷声说。 彩月是她的贴身丫鬟,这些年看着她长大,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 听见这声,彩月摇摇头,抬手给她顺发:“那就去吧,七夕不是快到了?” 七夕快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老夫人会许小姐们出门,制办自己喜欢的衣裳首饰。 彩月笑了下,又道:“表小姐一个人也不认识,若是我们家小姐不带着她点,七夕那天她丢人怎么办?” “对对对,彩月你说得对,”宋佳茵终于推开门,一边道:“若是姐妹们来宋府找我玩,却看见我身边跟着一位穿旧衣的小姐,定是会笑我的。” “今日我要好好和她说说,万不能再让她给我丢人。” 绿意盎然中,热气仿佛也消散了些。 陈在溪梳好头,有些期待地跟着宋佳茵上马车。 没多久,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上京城,马车内宽敞干净,铺着柔软洁白的兔毛毯子,正前方还摆着冰散暑,几案上是些冰镇瓜果。 宋家女眷出门自是不一般,马车的车架要使用上好的红木,车顶上另有精致雕花,极其华贵。随行的下人有十余人,还另有专门的马车随行。 但宋家人见惯的东西,陈在溪却是第一次,她看着表姐随意舒适的样子,她自己却连手脚都不知所措。 陈在溪局促地坐在一边,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一旁车帘,想动又不敢动。 宋佳茵便扔了一颗荔枝给她,忽而开口:“昨日我没有丢下你。” “我知道的表姐,定是表姐姐去叫大表哥了对不对?”陈在溪接过荔枝。 “你知道就好,但我并不是帮你,”宋佳茵轻咳一声,“是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 她还想说些什么,视线之间,忽而出现一只白皙细腻的手,纤细的手指递过来一颗剥好的荔枝。 宋佳茵愣了愣,就听见柔和的女声嘀咕:“表姐姐,很甜的,你也吃。” 宋佳茵没动,没几秒却还是抬手接了过来,神情却不太自然,吃完荔枝后,悠悠道:“也就一般吧,没有去年从大哥那里吃的甜。” “大表哥原来喜欢吃荔枝吗?”陈在溪忽而来了兴趣,一双眼直直盯着她。 宋佳茵以为是她嘴馋了,解释道:“大哥他……哎呀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但每年七月初,皇上都会赏赐一些荔枝到他院,真的很甜很甜。“ “真的很甜吗?”陈在溪若有所思,又抿了下唇。 “你想吃吗?大哥会派人给大家都送的,到时你若是吃不够,我可以把我的也分你一半。” “真的吗表姐姐。”陈在溪便不那么局促了,靠过去粘着她。 “嗯,其实我都吃腻了。” 陈在溪便揉了揉眼睛,只闷声道:“表姐姐,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府,就是跟着你。” 没妈的孩子怎么还怪可怜的……宋佳茵移开目光不在看她,没两秒,她又看过去:“ 表妹去过清风堂吗?“ 陈在溪地眼睛忽然亮了。 下一瞬,宋佳茵掀开帘子:“看完衣裳就去清风堂。” 拽着马的小厮回过头,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小姐,酒楼是沈大人开的,世子爷要是知道了怎办?” 宋佳茵顿时冷下脸,厉声道:“沈大人开得酒楼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要去。” 第22章 -清风堂-三楼雅间- 楼下正堂正中,几位乐手奏乐,琵琶和古琴的声音交错,乐声清雅,舒心极了。 沈确收起折子,站起身:“先听你的,暂时不动他。” 他对面的宋知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副平静的样子,到是让沈确微怔,有些好奇:“诶,你这个大忙人今日就没事了?” 男人只道:“时毅从宫里回来,我等等他。” “啧啧啧。”沈确连连摇头,幸灾乐祸:“有你这个哥哥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专门等在这是教训他吧,也难为他刚回来就要被你训斥……” 覆盖在瓷杯上的指尖微动,宋知礼竟有片刻的失神,忽而又想起昨夜那道柔软的身影来。 纤弱至极。 男人垂眸,并未像好友解释,只是道:“他也不小了。” ** 于此同时,天香阁内,陈在溪手捧着一本画册,沉吟片刻,很是喜欢的样子。 绣娘阿珍虽没见过这位小姐,但既是宋家小姐带过来的,想必也是身份尊贵,见她喜欢,试探着问:“小姐喜欢吗?我们天香阁的绣娘都有一双巧手,只要小姐说得出来,我都能做!” 第38章 “嗯……”陈在溪没被这般殷勤的对待过,不自然地缩了缩。 默了,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其中一页,指尖却搭在衣服的领口上,轻声说:“那,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件衣裳的领口,提高一些吗?” 时下民风开放,天气又是炎热,大家都恨不得少穿一些。绣娘先是一愣,随后想到她是宋家女,当下便懂了。 “可以的小姐,你放心吧,我们的绣娘手艺都很好,就是改了,也照样出彩。” “嗯嗯。”陈在溪对着她笑笑,便坐在榻上乖乖等表姐和别人聊完天。 也是巧了,两个人来天香阁时,正好遇见李家小姐,李长淑今日正巧来取衣裳,她同宋佳茵自幼相熟,见着面以后,难免会聊上几句。 但宋佳茵这回没忘了陈在溪,只克制地聊了几句便推辞道:“姐姐,我领着表妹出来玩,便不多说了,还要带着她去食饭。” “去清风堂吗?”李长淑忽而开口。 宋佳茵点头:“对,我表妹妹还没去过。” “那正巧一起罢,我让哥哥等会儿来清风堂接我。” “长怀表哥也在?”宋佳茵低声惊呼。 说着,三人一齐往外走。 因着昨日丢下陈在溪,宋佳茵确实有些愧疚,此刻也不想冷落了她,便跟她解释:“在溪,这位是李家的女儿,她爹爹是当朝太傅,你跟着我叫表姐就好。” 李长淑很给宋佳茵面子,嘴角边带着笑意,道: “在溪妹妹好。” 只是她早已听说了陈在溪的家世,虽面露笑意,但笑不达底,眼中带着几丝轻蔑。 “表姐好。”陈在溪杏眸忽闪,眼中是对她的好奇。 说起当朝太傅,就不得不提一下他的嫡子李长怀,宋佳茵很是仰慕这般温润的公子,一时间便多说了些话。 “她哥哥也在这里,今日你可有眼福了,马上就能见到我们上京第一才子。” 陈在溪缓慢地啊了一声,“第一次才子竟不是表哥吗?” 宋佳茵还未解释,身旁李长淑听着这话,轻耻一声,落在陈在溪身上的目光转为蔑视:“你懂什么?知礼哥看不上这些名头。” 说着,已经走到马车前,李长怀听见动静,也很礼貌地抬步走下。 君子如兰,站在长街尽头的男子身形翩然,明亮的日光落在他肩侧,一派柔和温润的样子。 男人先对着宋佳茵道:“原是佳茵表妹啊。” 宋佳茵点点头,又指着身边人道:“长怀表哥,这位是……” 话未完,男人却打断了她:“不用介绍,我认识。” 李长怀看着陈在溪,嘴角缓缓勾起,只道:“是在溪吧,还记得我吗?” 陈在溪听着有人唤自己名字,其实有些茫然。水润的杏眼在阳光底下,明亮动人,短暂的失神以后,她才想起眼前这位公子是谁。 犹豫着道:“李长怀……?” “到是没有把我忘了。”男人轻笑,又对另外两位妹妹解释:“是有一年,我去景江调查一桩案子,那时住在这位妹妹隔壁的院子,所以有过几次照面。” 他解释地很清楚,也没有轻浮的意味,让人挑不出错来。 李长淑嘀咕声:“所以说爹爹真是狠心,将哥哥你扔去那种地方。” 陈在溪垂眸,知道是她在说自己出生不好。 这话放在平时说无伤大雅,但今日,表妹还站在自己身边,宋佳茵做不到附和。忽而有些烦了,只道:“那我带妹妹先去食饭,你们一起吧。” 说着,她拉起声旁人的手往一边走。 李长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有些茫然,到是一边的李长怀主动上前一步。 男声儒雅:“一起罢,正巧刚从纪宝斋里取了几支发钗,劳烦表妹带回去,只说是长怀今年赠的七夕礼。” 宋佳茵本想拒绝,但又想到,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表妹认识的人,只道:“那好吧。” 华贵精致的马车便一路驶向清风堂,这几家铺子都相隔不远,没多久,红木马车停下。 宋佳茵扶着彩月的手走下马车。 理理裙摆后,她抬眼往前望着,本只是看看风景,却进一双熟悉的眼眸,来人的小麦色肌肤在太阳底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今日怎这般巧,怎得三哥也出来玩? 宋佳茵当即便对身后的人挥挥手,又快速向前走了几步,面色微微不自然:“三哥,三哥也来食饭吗?” “大哥叫我过来的。”宋时毅也缓缓走来,道完这一句,怀疑地目光落在马车上,只问:“你和那个表小姐挺熟?” 宋佳茵当即摇头:“你怎么这么问?我只是有些饿了。” “呵,”宋时毅轻哼一声,看向自己这个傻妹妹,提醒:“你少和这种心机重的人玩,被哄骗了也不知道,妈看见了非得教训你。” “好好好,我都知道。” 她这副没心眼的样子,到让宋时毅越发不放心:“要不是大哥找我,我今日非盯着你不可。” “啊?大哥也在吗?” 宋佳茵才反应过来,又恳求:“别和大哥说我在酒楼,我功课还未做完,他见了会说我的。” “你当我和某些人一样喜欢告状?”他是意有所指,目光又落在马车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宋佳茵知道,若是在攀谈下去,李家马车一来便会露泄。 第39章 只紧忙催促他快走。 等他上楼以后,陈在溪犹豫着下了马车,表情有些不忍:“表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宋佳茵摇摇头,不欲多说:“我会怕他?” 此时正值热夏,清风堂内却泛着寒气,原是楼中的每一处都摆放着冰块散暑。 即便是上京城富贵,但这般豪气的举动也只能在清风堂看见。 清风堂一直号称上京第一酒楼,一共三层,除三楼不对外卖座以外,其余的位置只要有钱便能定到。 走进雅间,更是凉爽,铺面而来的寒气使得肌肤战栗。 李长怀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宋佳茵,他更像一位温和的兄长,语气始终都是柔和的:“七夕那天就不登门拜访了,麻烦替我和妹妹问道一声好。” 宋家和李家走得近,宋家女眷们每年都会收到很多哥哥送得礼物,宋佳茵已经习惯,只点点头,吩咐丫鬟彩月收好。 宋家未出阁的女子有四位,李长怀准备礼物也是按着四份来,他确实没想过还会再见陈在溪。 惊喜之中,又带着一些歉意。 身在上京,他明白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出生,最无法改变的也是出生。 想到这里,李长怀抬眼,朝对面的人望去。 雅间内,日光从镂空的花窗透进来,明亮的光芒照亮室内。 陈在溪纤细白皙的手指拿起玉筷,她垂眸,并未将目光放在前方,只是很认真的吃着一块桂花糖藕。 她眼睫纤长,认真做一件事情时,会忍不住瞪着眼睛,直到糖藕入口,杏眼便满足的一眨一眨,纤长的睫毛也随之颤动。 李长怀忽而想起前几年,他站在角落,偷看她吃糖葫芦的时光,这实在不是什么君子行为。 只是他很少能看见,这般容易满足的姑娘。 陈在溪吃东西很细致,等她吃完一块糖藕,李长怀才道:“今日是我不够周到,即是比我小,便都是妹妹,实在不应该忽略哪一位。” “没关系的。”陈在溪慢条斯理地放下玉筷,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她早已经习惯。 李长怀却勾起嘴角,又道:“是我疏忽了,希望这位妹妹不要介意,改日我定让人登门,在补上一份。” 陈在溪没想过他会这般说,扫过胭脂的脸颊此刻粉扑扑的,茫然地眨眼睛。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跑进屋,贴在宋佳茵耳边说了些什么。 顿时,宋佳茵脸色苍白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长怀表哥,我三哥说要送我们回去,只能提前走了。” “时毅哥哥也在吗?”李长淑许久没见过宋时毅了,此刻催促着自己哥哥:“那哥哥,我们也走吧。” 李长怀点头,只道:“那就一起下去吧,正巧也许久未见时毅。” “嗯……“宋佳茵有些为难,静默两秒以后,还是点头说好。 第23章 -清风堂-三楼- 宋时毅一路不停,直至走到走廊尽头。 面前是一扇极有份量的乌木门,门紧紧关上,寂静之间,给人庄严肃穆地压迫。 乌木门旁守着个小厮,抬眼见是他,紧忙弯下腰道:“三公子,大人已经在屋内等着了。” 宋时毅朝他点点头,随即便拉开门。 雅间内,采光极好,日光透进,散落在圆桌上,分割出半明半暗的空间来。 宋时毅自顾自坐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道:“大哥。” 宋知礼面色无波,眉眼间透着冷肃,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视线落在对面的人影上。 男声平缓:“今日唤你过来,是要同你说说昨日的事情。” 这话路在耳边,宋时毅当即便不乐意了,直接搁下手中的茶杯:“大哥,我知你平时严厉,但妹妹们偶尔犯一些小错,你也容不得吗?” 宋知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 少年升腾而起的气焰便在这冷淡的目光下,一点一点逝尽。 他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即是随军三年,也未曾将急躁地性子磨平。只是每每对上大哥,心里还是会有些紧张。 宋时毅微顿,忽而想起三年前,离家那日,大哥也来送他,双眸里未曾有一丝留恋,只是落下一句—— “你跟着三叔去军营也好,你这个性子,朝廷之事不适合你。” 他当时不服,非要问出个原因来,现在却隐隐明白了。 属于上位者的肃穆不在言语之间,在于一个眼神,又或是都不屑看你一眼,可你却能感受到浓重的压迫感。 而他性子急躁,根本做不到这一眼,宋时毅清咳一声,冷静下来:“那大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宋知礼看着他,冷淡地说:“你也不小了。” “嗯。” “今日叫你不是罚你。”男人语调平静: “没几年你也该接三叔的位置了,你性子却太急,同一件事,你还没有你胞妹看得明白,日后该如何是好?” 冷漠的声音落在耳边,他已经很久没听大哥说这么长一段话了。他知大哥性子寡淡,大哥若是这般说,只能是他做错了什么。 当下琢磨着,宋时毅立刻起身:“大哥,既然如此,那我便去找我妹问个明白!” 宋知礼:“……” 难得有些心累,他叹口气,指尖搭在青瓷杯上,道:“去吧。” 第40章 宋时毅已走到门边,嘀咕了声:“明明就很省事啊,佳茵和那位表小姐都在楼下,问问不就行了。” 他说着,已经拉开门,却未曾注意到身后男人有一瞬微怔。 茶香早已在屋内萦绕开来,淡淡的苦涩环绕着男人。 下一瞬,修长的骨指从青瓷上移开,宋知礼缓慢起身。 *** 清风堂前的长街前停着几辆马车,宋时毅追下来时,宋佳茵也才刚到,正同好友寒暄着。 “佳莹,时毅表哥来了。”李长淑忽而道,目光落在那前方的人影上。 宋时毅已经走近,只随意寒暄两句后,便迫不及待地拉开宋佳茵,轻声问:“昨日是你叫得大哥?” 宋佳茵倒也不怕他,既然他知道了,便干脆地点点头。 瞧她这副样子,宋时毅呼出口气:“你存心给我添堵呢?自己姐姐都不帮?” “你才给我添堵呢,你这副做派就是混账。” 说着,她理理碎发,端庄大方地走上马车。 陈在溪已经在车内等着她,见她上车,想说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宋佳茵才刚坐稳,封闭空间里,另一道身影又硬生生挤了上来。 车内本是宽敞,但在挤下一位男人后,还是变得局促起来。 宋佳茵抬眸,只见宋时毅自顾自坐下来,一幅悠闲轻松的样子。 看着这副场景,陈在溪本想说得话只得止住,整个人也有些不自然地僵住。 宋佳茵呼出口气,怕宋时毅再度为难表妹,瞪他一眼。 便生宋时毅一脸无辜的样子:“佳茵,你这么看着你哥干什么。” 宋佳茵:“……” 她沉默了下,随即碰碰陈在溪的手,轻声同她说:“要是害怕就先下车,彩月在下面,你去找她,她会安排人送你回府。” 陈在溪本想摇头,只是一抬眼,见前方的表哥皮肤黝黑,一脸轻狂,使她恍然想起昨日,他逼自己下跪时。 心尖都一颤,她点头,小心翼翼地贴着车壁移动。 下一瞬,拉开车帷,室外开阔敞亮,不似封闭空间那样压抑,陈在溪呼出口气,才抬步往下。 车帷被拉开的一瞬,炽热地日光也一同落进车内,女人站在光的聚集之处,发丝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柔和宁静的样子。 宋时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而开口:“等等,我来和你道歉。” 三表哥的声音不似方才一般自然,反而有些局促的样子。 只是这声音实在突然,陈在溪被他忽而道出的话惊到,鞋尖跟着一歪。 她还未踩到车凳,几乎是瞬间,整个人便失去平衡,往地上石板上栽下。 腾空的一瞬,陈在溪心脏骤停,指尖用力往上仰,想要抓住车幔,可怎么都触碰不到。 分秒之间,却像是过了很久,陈在溪听见宋佳茵惊慌失措地叫着,三表哥似乎也说了一声什么。 其实她很想回应一句,可是她说不出话来,便抱起头,紧闭上双眼,等待随之落下的疼痛。 可是没有。 她没有狼狈地栽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却嗅到一股柔和的木兰香,陈在溪眼睫颤动,下一瞬,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扑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是李长怀接住了她。 只是很快,李长怀便松开了手。 半响,陈在溪重新踩在石板上,却有些后怕,一张小脸在暖阳下,已然苍白。 劫后余生。 她低垂眸,哆嗦着说:“谢,谢谢长怀表哥。” 她还未出阁,李长怀在街上并未和她多说,只克制地道:“下回要当心些。” 陈在溪其实还懵懵的,显然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神。 宋佳茵跟着就扒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在溪,在溪?” “表姐姐,我没事。”她恢复了些精神,扯出个微笑。 “那便好,你要——” 话未完,陈在溪摇摇头,细声打断她:“可是表姐姐,我还是想去找彩月。” 如果可以,她暂时不想同三表哥在一块,也不想接受他的道歉。 宋佳茵只顿了一下,很快便回:“没事,彩月就在你后面。” 上京自是富贵,长街两旁,皆是商铺。白日里喧嚣,行商走街串巷,沿途叫卖。 若是平时,陈在溪会好奇地四顾张望,只是今日,她实在没了心情,只乖乖跟在彩月身后,连路都不想看。 没多久,彩月领着她来到一辆马车前,声音略微有些紧张:“表表小姐,上车吧,马上就能回府了。” “嗯。”陈在溪未抬头看她,也未曾注意到她声音之间的不自然。 只是刚抬步,又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等一等”。 陈在溪只得回头—— 一位小厮从长街的另一头跑来,他脚步急促,手里拿着根鲜艳欲滴的冰糖葫芦。 见马车前的女人停住,小厮又连忙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只道:“我家公子说小姐你吓到了,让我过去买根糖葫芦送你。”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看着糖葫芦,愣愣地样子。 小厮以为她不懂,便又道:“小姐还记得我不,以前我也给你送过糖葫芦。” 陈在溪点点头,虽然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因着这根糖葫芦,回忆得以清晰。 第41章 女声笃定:“你是余一。” “是,以前也是我给你送糖葫芦。” 陈在溪抬手,终于将糖葫芦接过,眼眶却有些微红了。 同余一道别后,她踩着车凳上马车,女人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掀开车幔。 弯下腰的瞬间,视线落在车内。 引入眼帘的先是白色地毯,毛皮泛着细腻的莹润,陈在溪微怔,感受到有人在看着她。 她跟着抬眸,便撞进一双冷淡的眼眸。 封闭空间内,窗幔未拉开,光线不够清晰。昏暗间,玄色男人隐匿在暗色中,神色看不真切。 坐在车厢内的人未开口说话,陈在溪有些害怕,试探着开口:“是表哥吗?” 男人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陈在溪便放心了,弯腰走近车内。 她往车厢的另一头坐,有些不敢靠近男人,可想了想,陈在溪还是小心翼翼地贴近了他。 顷刻间,冷松和檀木的味道一齐钻入鼻腔。陈在溪抬眼,见表哥虽然冷漠,但到底也没有说她什么,就放下心来。 她手里还拿着那根糖葫芦,指腹紧紧捏着木棍,垂眸,琥珀色糖衣轻薄,在暗色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看起来就很甜的样子。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但没有先吃,只是轻声问身旁人,语气是一如既往地讨好:“表哥,你今日也在这食饭吗?” 一旁的男人沉默,他什么也没说。 车内顿时弥漫开一股压迫感,陈在溪有些怕他这副样子,也害怕表哥计较昨夜的事情。 便悄悄往一旁移动,又想要离他远一些。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开口,与此同时,一只大手落在半空中。 男声冷漠:“拿来。” 陈在溪显得有些迷茫,她眨眨眼,视线落在面前这只大手上。表哥的手掌朝着她,五指修长匀称,手掌干燥,掌纹干净。 她眨眨眼,歪头问道:“表哥,什么?” “手里的东西,拿来。” 落在耳边的男声更冷淡了,陈在溪这才发现,表哥原是在打自己糖葫芦的注意。 顿了下,她小幅度摇头:“表哥,这是我要吃的。” 昏暗不明的车内,男人沉吟片刻后,看着她的眼眸微眯起来。 他语调仍旧平缓,似是淳淳善诱:“你今日收了他的礼,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他? 长怀表哥吗? 可是又能有什么后果呢,难道还比嫁给张阳更坏吗? 陈在溪便不说话,仍旧是紧捏着木棍,可头一次这般对抗表哥,她心里紧张,不安地抿起唇来。 稀薄的光芒落在她脸上,宋知礼的目光从红山楂,移动到她鲜艳欲滴的红唇上,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她这幅护着糖葫芦当宝的样子,让宋知礼想起昨夜,这位表妹犹豫着,说想要换一个未婚夫的时刻。 “陈在溪。” 他头一次叫她全名,是极冷淡的语调,下一瞬,他接着道:“李长怀是当朝太傅的嫡子,你这般出生,你要知道,即是我答应,他也不会娶你。” 表哥为何提起这件事? 陈在溪当然没想过自己能高攀上李长怀,但听着表哥不留余地的声音,还是有些难过,只低下头:“你说的,我都知道……” 可她只是想吃根糖葫芦罢了,表哥怎么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般想着,她又暗自将糖葫芦捏得更紧了些。 她这幅恋恋不舍地样子被宋知礼看在眼底。 他知道她出生不好,但到底没想过,她竟这般没有规矩。 她还未出阁,便提出想换未婚夫一言,可既是在宋家一天,便是半个宋家人,容不得她这样放肆。 男人看着她,忽而又道,他语调冷淡,甚是不留余地:“你该知,宋家已收留你,你自要自知廉耻,自知本分。” 第24章 “你该知, 宋家已收留你,你自要自知廉耻,自知本分。” 表哥的声音落在耳畔, 冷漠到没有一丝温情。 随着这句话落,陈在溪的心脏也一点一点收紧,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 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可是她也想当一个好姑娘的, 不想被人说不堪入目,没有廉耻,没有本分。 她真的,真的不明白, 高门大户里的规矩为何这样多呢? 她只是收了一支糖葫芦,为何要这样说她。 她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长怀表哥便不会这般严苛, 他接住她的时候, 人很温和,他知道她害怕,还和以前一样安慰她。 大表哥却连抱都不愿意抱她, 就算她上赶着靠近, 男人也不会抬起手来,不会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回应她。 像表哥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她真的能等到她心软吗?这一刹那, 内心的崩溃远不是递出一支糖葫芦能比的。 大颗大颗的泪水充斥着眼眶, 陈在溪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情绪上的失控, 让她整个人都呼吸不了。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有几颗泪滴落到那半空中的大手上。 温热的眼泪在指腹上晕开, 宋知礼指尖微颤,他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样子,将右手缓慢收回。 他也有片刻失神,指腹轻敛,感受到湿润氲开。 第42章 车内寂静。 陈在溪抽泣了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得她抬眼正视对面的男人。 泪眼朦胧间,她其实看不清表哥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收了手,什么也没说。 沉默间,陈在溪有了动作,紧闭的红唇在这时张开,她抬起手来将糖葫芦往嘴里送,白齿顺势咬下一颗来。 琥珀色的糖衣轻薄,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陈在溪合上嘴,无声咀嚼。 包裹了糖衣的山楂圆润饱满,使得她腮帮子鼓起来,咀嚼中,酸涩的味道也一同袭来,但是她很喜欢,她就要吃,她也不想听话。 只是没等她细细品尝,一只大手抬起,忽而覆在她了颈间。 脖颈是极其脆弱的地方,被掐住地瞬间,这股力道迫使她仰起头来,她无法反抗,脆弱至极的颈间当即就暴露在男人眼底。 男人神色难辨,只眼眸微眯,大手顺势往上移,直接掐在了她的腮边。 他力道不轻,陈在溪的口齿也被迫张开,露出隐藏在唇瓣间的口齿,她说不出话,便开始摇头。 感受到危险的一瞬,泪花不断涌出,一半流进口中,一半流到了男人手上。 下一刻,另一只手缓慢靠近她,陈在溪忽而意识到男人想做什么,迷离的双眼间顿时覆上惊恐。 她口齿含糊着:“嗯…不准你…” 没人回应她,车内,四周都被暗色的绸缎包裹住,密不透风地黑暗将两人包围。 因为呼吸不畅,她小脸已经憋红,苍白的脸红润起来。随着她摇头反抗的动作,衣衫凌乱不堪,白花花的肌肤莹润,往下看是起伏的曲线,正在颤动。 宋知礼面色不变,冷硬面庞上没有一丝柔软,他没有犹豫地将指尖抬起。 顷刻间,修长匀称的手指已经钻进唇齿之间,放肆搅动起来。 陈在溪都快疯了,仰起头的动作使得她脖颈酸痛,更别说口中异物冷硬,她现在连哼唧都哼不出来。 粗粝的指腹灵动,搅动的她无法吞咽,女人双眼逐渐迷离起来,溢出来的金津顺着嘴角下落,银丝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尤其冷漠:“吐出来。” 陈在溪反抗地更加剧烈。 “我就不……” 只是下一刻,他力道便加重,硬生生将她咬成两半的糖葫芦,抠了出来。 “……” 呼吸得以顺畅的时候,陈在溪捂着心口缩在一边,她整个人都在发颤,看向男人的眼眸格外湿漉。 玄衣男人侧脸轮廓清晰,手持一块方帕,低垂眸,正神色认真地擦拭着手指。 他指骨修长,浅浅的青筋覆在手背上,干净莹润。 只是从现在起,这只手每动一下,陈在溪的恐惧就多出一分。 他……他怎么能把糖葫芦抠出来了。 表哥怎么这么讨厌! 许是女人幽怨的眼神过于直白,宋知礼细致地擦完手后,顿了下,回过头看她。 她白皙的皮肤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潮红,湿漉漉的杏眸瞪大,是警戒的意味。 宋知礼忽而想起,那只濒临死亡的兔子死前,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只是他到最后一秒,都没有松开手。 沉吟片刻,他方才搅动进她唇齿里的右手再度抬起来。 他冷着脸,整个人极具有压迫感,陈在溪害怕极了,眼睛忍不住闭上,不敢看他。 但是想象之中的力道却没有到来,女人顿了下,湿润眼睫颤抖,随后试探性地睁开。 表哥眉眼间冷淡,神色却认真,不似方才那般压迫。柔软的绸缎随之覆上嘴角,嘴角边挂着的水渍被他擦拭干净。 愣神片刻,男人已收回手,绸帕被他随意扔在几案,水渍晕开,晕成灰白色。 陈在溪收回目光,紧绷着的心脏微微放松些,低头,发现不知何时,那支糖葫芦已经被自己扔在了地上。 可是她明明不想扔开的……陈在溪吸吸鼻子,害怕消散,委屈却后知后觉的浮上心口。 马车已经悠悠驶到国公府大门,白术的声音透亮:“大人,到府上了。” 下车前,宋知礼淡淡看了一眼她,见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拧起眉:“不准哭。” 她哭起来便不停,也不知怎这多水。 陈在溪抽抽噎噎半天,纤细柔软的指尖搭在脸上,她给自己擦泪,低着头,呜咽:“表哥,我没有不知廉耻,我就是想吃。” 宋知礼坐在车厢的一头,身姿高大到近乎笼罩住她,她生的娇小,蜷缩起来的样子更是可怜。 沉默半响,他语调冷淡,只道:“今日是表哥凶你了,衣裳理好下来,表哥买新的赔你。” 七月初,正午炎热,空气尤其干燥。气派的宅子之上,宋国公府四个字刚健有力。 国公府前的长街没有商贩,也没有行商敢在这一处逗留,因此显得很是寂静。 马车停在正门,白术跟着走近,却发现世子爷今日……怎这般慢悠? 男人垂手而立,身姿挺拔,但站在原地,却并无其他动作。 白术照常询问:“大人,今日要去东院拜见吗?” 宋知礼尚未回答,只是淡淡看着正前方,似是等待。 下一瞬,车内里的人掀开车帘,精致小巧的脸庞随之露出,女人低垂眸,目光落在石板地上。 第43章 宋知礼身边的下人很少,没有人过来扶陈在溪,她只得自己走下马车,只是刚抬步,脑袋就一阵晕眩。 是方才的摔倒使得她有些害怕。 陈在溪抿唇,试探性地伸出脚尖,然后“嗖—— ”一下,她又收回去。 “表哥。”她声音有些腻乎,尾音发颤:“我好像有些害怕,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宋知礼看着她,冷硬脸庞上,不见一丝柔情,他道:“娇气。” 这就不扶她的意思了。 陈在溪眨眨眼,下一瞬,她对着男人身后的白术道:“那白大哥你可不可以扶我——” 宋知礼却在这时再度,格外冷漠地对着她说:“你自己下来。” 他明明站在暖阳底下,可态度也未曾融化,寡淡的样子。 “可是我怕。”陈在溪摇头。 他却还是看着她,平缓地道:“我不说第二次。” 他周身冷肃,平静地看着人时,气势极压迫,让人不得不依着他的意思来。 陈在溪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抬脚走下。 但也是因为他在看着,虽然压迫,却渐渐冷静,陈在溪脚踩在地上的车凳,稳当地走下。 “你该独立些。”他只道。 “可是有绿罗扶我的……” 闻言,男人跟着上前一步,黑色的阴影顿时将她包裹,他冷淡地问:“那若是像今日一样呢?” 陈在溪眨眨眼:“我……” “李家公子不会每次都在。” 男声淡漠,陈在溪却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会落在长怀哥哥上,可是她不够聪明,想不明白就只会转移话题。 杏眸里光芒闪烁,她看着面前高大的人影:“表哥,赔我的糖葫芦呢?” 她生硬,刻意地绕开话题。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难辨,沉吟片刻后,只道一句:“让白术去给你买。” 话落,男人没有留恋转过身。 陈在溪侧过脸,看他一身玄衣冷肃,仍旧似月般高不可攀。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表哥为何生气。 *** 七月七,又到一年乞巧节。 今日一早,宋知礼先去了公主府一趟。 殿门后,长廊宽阔,两侧是堆砌而起的高墙,穿过长廊,行至到一处花园来。 晨日里,长公主安和喜欢在花园里食些点心。 宋知礼进园,抬眸见院内还有一位明黄色的身影时,也没有惊讶。 只唤道:“舅舅。” 天子乐呵呵地笑起来,随口道:“坐。” 又悠悠道:“你平时该多来看看你母亲,她一个人在公主府,等你等得都无聊了。” 宋知礼未应,一旁的白术到是上前,赠了一幅画过去,恭敬地说:“安和公主,是世子爷亲手给您画的。” “是吗?”安和公主顿时笑了起来,打开了画卷,见是一幅牡丹图。 执笔人笔触硬气,勾勒而出的水墨也自带刚硬。 他这个人实在冷淡,自然画不出锦簇宜人的花来。可做母亲的却不会嫌弃儿子,反而极其感动,甚至抹了下眼泪。 安和公主呼出口气,小声抽泣:“上回不过提了一下,知礼便就画了出来,当真是用心了。” 一旁的白术:“……”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何止是提了一下,明明是回回都在念叨吧。 皇上跟着拿出块手帕给她擦泪,又安慰:“知礼哥心还是好的,你看你平时说的他都放心上了。” “只除了一件事让我郁闷。”说着,安和公主放下手中画卷,幽幽地抬眼看他。 宋知礼已经习惯她接下来的话,垂眸不言。 “你看他都多大了,我那些小姐妹,孙子都快有了,只他一个,也不知讨好些姑娘家,现在还未娶妻,我都替他害臊!” 宋知礼不言。 安和公主便又气得擦眼泪。 最后只能是皇上在中间打合场,道:“今儿乞巧,宫里新制了一批步摇,知礼,你母亲挑了几支出来,说你让你带回府给妹妹们。” 宋知礼指尖搭在茶杯上,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 安和公主不是寡言的性子,看自己儿子这般冷淡,轻哼一声:“说得到好,等会怕是就要忘了,但今日乞巧,你一个大哥总得关照下妹妹吧。” “是啊知礼,”皇上淡淡补充:“你提回去,府上几个妹妹会很喜欢的。” 再好的关系也需要维系,安和公主这般,也是希望他能改改性子,多照看些子妹们。 宋知礼只抿了口茶,茶香入口时,弥漫出清香的苦涩。他一顿,不知怎得,到想起一股极为甜腻的味道来。 临走前,男人让白术拿了五支步摇装匣子。 安和公主眨眨眼,看向身边的人:“子瑜,府上有几位妹妹?” “四位吧。”皇上淡淡说完,有些茫然地问:“你笑什么?” 安和公主站起身,强调:“但他方才拿了五支!!” *** 今日一早,梧桐院内室的门便被打开。 天还未亮,绿罗已经端着瓷盆进屋,她轻碰床上人影,语调柔和:“小姐,该起来梳洗了。” 今日一早要去老夫人的院子拜见,可不能晚点了。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催促,陈在溪打着哈欠,一边起身,眼睛却未睁开。 第44章 梳完头时,天也正巧亮了。 梨花镜中,身着樱色襦裙的女子娇俏,她用了胭脂,脸侧是泛着健康的红润,唇上一点口脂,淡淡的红色被抹开,鲜艳欲滴。 绿罗从木盒里挑出一朵粉色珠花,小心翼翼地插进女人发里,默了,又找出两根发钗来,细致地将发饰搭配好。 陈在溪并无多少首饰,今日这朵粉色的珠花还是宋佳茵派人送的,光泽细腻的珠子被串成桃花的样式,几朵并成一串,很是称人。 她头一次见这般精致的珠花,抬手轻轻碰了碰,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顿了下,陈在溪忽而开口:“绿罗,要不是还是把花收起来吧……” “小姐,这花和你今日的儒裙刚好配套,怎得,是不喜欢吗?”绿罗顺势抬手,替她插好一支发钗。 “也不是。”陈在溪垂头,轻声说:“这花是很好看,我应该妥帖收好的。” 她孑然一身,这般精致华贵的东西,若是掉了怎么办呢? 绿罗一眼便看透她的想法,拍拍她肩膀,柔和地安慰:“佳茵小姐送你花,定是希望你今日戴它的。” 今日也是晴天,白云淡淡,碧空万里,日光穿透云层至下,清晨的第一缕日光落在台阶之上。 推开门,樱色儒裙的姑娘走出来,她最终还是戴着那朵粉色珠花出门,日光落在她身上,给她添上柔和的暖意。 缓慢行至东院,还未进屋,便听见屋内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陈在溪脚步微怔,进屋后,发现屋内坐着陌生的女子。 同样是樱粉色襦裙,女人头戴金丝嵌珠宝蝴蝶簪,挽起的发旁,几朵精致小巧的珠花亮眼,双眸明亮,生得端庄大气。 她怔愣着打量来人时,江宁晚同样看着她。 陈在溪今日穿着上回去定制的那件襦裙,绣娘的手艺精巧,制出的衣裙松紧有度。 虽未露肌肤,但暗自将腰收紧,盈盈一握的腰上,曲线起伏极惹眼,偏生她杏眸水润,一脸涉世未深的样子。 江宁夏笑了下,道:“早就听闻府上有一位亭亭玉立的表小姐,今日一看,果真是活色生香啊。” 陈在溪却不认识她,局促地眨眨眼:“姐姐也生的好看,不知是哪位表姐姐?” “你叫我宁夏便好。” 话落,江宁夏不在同她搭话,只是走向老夫人,轻声撒娇:“姑祖母,妙仪她们怎还未来?” 老夫人抬手,替她理了理儒裙,语气和蔼:“你又不是不知,她们一向爱折腾,今日定是要好好收拾收拾才肯出门。” “那……那…”江宁夏有些不好意思,只问:“知礼哥哥呢?“ “知礼呀……”老夫人忽而叹口气:“他今早去宫里拜见她母亲了,想必要午后才会回来。” “今日便不等他了,先用早膳罢。” 乞巧这天有家宴,陈在溪也被留在东院食饭,她话少,几位姐姐讲话时,她鲜少插嘴,文静柔和的样子。 食完饭已是正午,乞巧这天的日光强烈,各家各户都会将柜子里的书和衣裳拿出来晒晒。 乞巧节,一天中最闲暇的午后,慢慢悠悠地晒晒衣裳也是一种乐趣。 “好啦,知道你们想去了,但暂且等等罢。”老夫人挥挥手,一边的李嬷嬷便拿着个木匣子进屋。 老夫人顺势接过,视线落在底下这些姑娘们上,她忽而有些感慨,只觉一转眼,这些孩子似是都大了。 她含笑道:“要我说,宁夏丫头也是来得巧,你表哥怕是知道你在这里,刚又派人送了盒步摇,我也是稀奇,他这性子还知道给妹妹们准备礼物。” “是单是给宁夏准备的,还是妹妹们都有?” 说这话的是宋妙仪,今日穿了身水红色襦裙,手腕上挂着个白玉镯子,举手投足都是大方得体。 老夫人瞧着她端庄的样子,心里也满意,缓缓道:“都有都有,只是你大哥今日是赶巧了,怎就宁夏刚来,便托人送礼。” 她这话半真半假,又夹杂着几丝打趣地意味。 说到底,连她也看不透知礼是个什么意思。 宁夏这丫头吧,相貌出生都不错,性子也不错,又是她侄孙女,老夫人自是满意。 这丫头也是巧,从小便喜欢跟着知礼,老夫人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她打得是什么小心思。 只是她这个孙子喜色不浮于表面,连她也很难能猜出他是什么想法。 今日乞巧,北院那边来人送了盒步摇,只说是皇上赏的。 可皇上赏给他的东西还少了吗?怎前几年没准备贺礼,宁夏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派人送来了盒步摇。 想到这,老夫人想,今晚是得去北院那边探探口风了,若是知礼也乐意,那自然件美事。 “宁夏也好久没见你表哥了,今日这几支步摇就许你先挑。” 老夫人今日这般说,江宁夏到底是羞红了脸,不肯上前:“姑祖母,还是姐姐们先挑吧。” 老夫人摇头笑笑,抬手打开精致小巧的红木匣子,皇宫里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都是全大晋最好的良工巧匠打造。 五支步摇整齐的摆在匣子里,金丝镶嵌珠宝,琥珀松石作为串珠,光泽细腻,当真是簪星摇曳,光彩耀人。 就算是见多了珍宝的宋家女,也惊叹宫里的东西就是华贵。 第45章 日光落在那些精致闪耀的步摇上,璎珞坠子是无与伦比的精巧。 一旁的绿罗看着几位小姐正在挑选,碰了下陈在溪,有些期盼地问她:“小姐,会有你的份吗?” 陈在溪眨眨眼,轻声道:“我……我没有找表哥要过发簪。” 她抬眼,瞥见那匣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支布摇,下一瞬,一只白皙的手将步摇抬起,粉色的垂珠垂在空中,跟着缓慢晃动起来。 不知是谁夸赞了一句:“宁夏妹妹,这支和你今天很相配诶。” “是吗……”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交错起伏,大概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一位姑娘。 陈在溪只是了然地收回目光。 无论在哪里,她好像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这种忽视缓慢地蚕食心脏。以至于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不会难过了。 她也会喜欢精致的珠宝,但更多的是欣赏,她很明白,越是华贵的东西,越是不与她相配。 宫里的步摇,也不是她这种寻常人家能用的。 所以表哥大概,也是这样想她的。 沿着原路走回梧桐院时,陈在溪低垂着眸,心口还是有些闷。 夏意盎然,沿路走回的路上,感受到那些生机勃勃的花和树木,都在用力地向上生长。 终于,也连带着她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踏进院子:“绿罗,晚上还要去正堂,趁着现在,我们把衣裳都拿出来晒一晒吧?” “好啊小姐,今日这个天气,到是比前些天更干燥了些。” “乞巧嘛。”陈在溪只道。 两个人便将屋子里的零散的书和物件都搬出来。 她物件并不多,慢慢悠悠晒完后,陈在溪坐下,给自己和绿罗倒了一杯茶。 午后是难得闲暇的时刻,树影婆娑起舞,没休息片刻,梧桐院外的木门却被人轻叩。 今日府上的丫头们都得了半天假,陈在溪疑惑,想不出还能有谁特意来找她。 平缓的撞击声入耳,绿罗站起身来:“小姐,我去看看。” 拉开门,却只是一个陌生的小厮,小厮见着绿罗,递出一个木盒。 见绿罗未接,小厮又解释:“我来给小姐送贺礼,我家公子说,上回是他不够周到,既是给妹妹们都送了,不能独独少一人。” 小厮的声音清亮,使得陈在溪回忆起那一天,原来李长怀不是在客套啊…… 心尖也弥漫起淡淡的惊喜,陈在溪很少收到贺礼,于是收到的每一份礼物,都显得珍贵起来。 “李公子这个性子到是不含糊入。”绿罗将盒子递给陈在溪,又嘀咕了一句。 “长怀表哥人是很好。” 记忆中的一些午后,偶尔也能遇到那温润如玉的人影,导致陈在溪幻想过,如果她也能有位这般的哥哥就好了。 柔和,淡雅,翩翩公子。 她眨眨眼,将手里的盒子打开—— 一支精巧的玉簪。 不算很贵重,但也绝不敷衍。陈在溪呼出口气,她想,她今日也是收到两份礼物的小女孩了,便打算让绿罗收起来。 微顿了下,又觉得今日应该将玉簪用上。 *** 星疏月朗,正堂前的花园中,收拾出了一张长桌,月光笼罩长桌上,似是织女衣裙上的薄纱笼罩着众人。 长桌案上焚着香和烛台,用来祭拜织女。 陈在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眼见大家都在许愿,便也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她半仰起头,整张脸沐浴在月光底下,虔诚地像侄女诉说愿望。 刚开了一个头,便听见老夫人叫了一声知礼。 大概是表哥也来了,她心下明了,并没有睁开眼,只是缓慢将愿望诉出。 今年,她像织女许愿,希望可以如愿以偿,换一位夫君。 等向织女道完愿望,便迎着月光,食一些巧果,喝一盏茶,闲聊片刻。 寻常日子里会冷清些,但今日,府上多了一位表小姐以后,到是热闹起来。 江宁夏是一位性格大方地姑娘,在长辈面前并不羞涩,聊起天来时,时常将老夫人逗笑。 老夫人坐在高处,一边笑一边看向宋知礼。 男人今日着了身墨色长袍,长发束起,淡然间,一派冷肃之气。 老夫人悠悠放了茶杯,看向他:“宁夏丫头打算在府上呆到你生辰,你说我给她安排个什么院子?” 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随口道:“你来安排就好。” 老夫人点点头,又笑呵呵说:“今日这些个丫头还未斗巧,正巧你来了,你便给妹妹们添个彩头,看看是谁先得巧。” 这不是什么难事,宋知礼未扫老夫人的性质,转头叫了声白术。 顷刻间,白术便拿了块玉佩来当彩头。 陈在溪抬眼,本只想看看玉佩,却未曾想过撞进男人眼眸。 大抵是家宴的原因,他的眉眼要比平时柔和许多,陈在溪便对着他笑了下。 他没有移开目光,却也没说什么。 陈在溪轻咳一声,突然有了些干劲,她虽不会舞乐,但女红还不错,若是能一举拿下表哥的玉佩,也算是件美事。 无人在意的角落,陈在溪对着那高位上的人眨眼睛,默念道:“表哥,想要你和我说声加油。” 第46章 她眼巴巴瞧着人,红唇轻启,虽未出声,但宋知礼看懂了。 稀薄的月光映在她脸上,女孩脸侧粉扑扑,圆眼灵动,娇憨的样子。 简直是胡闹。 宋知礼只淡漠地移开目光,不在看她。 陈在溪到也不失望,她对自己的女红还算有信心,便收了心思,只认真看着自己手中的针。 她站起身来,一袭粉衣,腰身纤细,娇俏动人,神色间皆是自信。 不知何时,男人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落到她身上,见她一扫病气,生机盎然。 顷刻间,她手中的线便穿过了针。 她似乎很容易满足,眉眼弯弯,立刻笑起来。 陈在溪也确实很开心,每年七夕,她都是得巧的那个,很少失手。 只是今年到底不一般,能迎得表哥添得彩头,她抬眸,刚想和绿罗说句话,嬷嬷的声音却在这时入耳,却是说—— “恭喜宁夏小姐得巧啦,看来世子爷的这块玉佩,今日是要送宁夏小姐了。” 江宁夏放下手中的线,听着嬷嬷夸赞,羞红了脸走上前。 她明明站在老夫人身旁,眼神却偷偷往旁边看,大方得体的她在这一刻也有些羞涩。 她轻声唤道:“知礼表哥。” 宋知礼应了一声,抬手让白术过来。 那块玉佩便落进了江宁夏手中。 淡淡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一个冷色一个暖色,陈在溪站在台下,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江宁夏和表哥很相配。 只是她还是茫然,很茫然很茫然,她也想看看表哥是什么表情,却发现他的目光只落在面前人身上。 他始终没有看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说不出的难受。 她身姿本就娇小,肩又是薄,眨着眼睛颤抖时,像暴雨天,在闪电下摇曳发抖的蔷薇花。 一旁的宋佳茵见着,心里也有些难受,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轻声安慰:“在溪,你的彩头姐姐会补给你的。” “是不是我……”她想说是不是她看错了,其实江宁夏才是先得巧的那一个。 宋佳茵却缓慢地打断了她:“不是你的错,是祖母有意为大哥则一门婚事,祖母今日应是在试探大哥的意思。” 她淡淡补充:“所以今日不论是谁得巧,这玉佩也只能给江宁夏。” “是吗?”陈在溪的脸色更白了些,充斥着胭脂也盖不下去的脆弱。 “那那那……那表哥是什么意思?”说出这话时,她竟然有些紧张。 宋佳茵尚未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抬眸望向主位的人,她稍稍思索了下,道:“我想,大哥对江宁夏应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你看,往年乞巧节,大哥便不会往家里拿东西,今年宁夏一来,他便带回了盒步摇。” “是吗?”陈在溪也看过去,见那位朝气的粉衣姑娘每笑一下,头顶上那支华贵的步摇也随之晃动。 方才的玉佩被她佩在了腰上,白玉温润,在月光下更显莹润。 “啊——” 陈在溪长叹一声,忽而觉得有些丢脸。 她方才还想让表哥给自己加油,怪不得,怪不得他理都不理她。 原是他早就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知道这块玉佩,只和宁夏姐姐相配。 她对着佳茵道谢,便规矩地回到自己位置上,也不在抬头。 原来她还未完全习惯被人忽视,心脏不是没有感觉,它正在收紧,它还是会疼。 陈在溪努力将目光放在自己当前的巧果上。 这些点心被做成各种样式,奇花异鸟,各个都精巧细致,她便缓慢地吃起来。 她吃相并不淑女,三口便能吃完一块点心,这是个坏习惯,但今日她不想改。 无边的月光笼罩着国公府,在周围人都在说话时,专心吃巧果的陈在溪就稍显出众。 正在同老夫人聊天的江宁夏注意宋知礼出神,她神情微怔,便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陈在溪正在吃一块红豆糕,没成想这内陷太满了,刚咬下一大口,便被呛到。 厚实的糕点被塞到双颊,撑得她脸颊圆鼓鼓,噎到的一瞬间,她,她抬起手来找水喝,娇憨灵动。 江宁夏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宋知礼,注意到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竟也有片刻松动。 江宁夏佯装羡慕地叹口气,只道:“唉,在溪妹妹看起来可真小。” 老夫人也顺着她看过去,瞧见陈在溪后,她轻嗤一声,只道:“乡下来的姑娘罢了,估计都没食过这般精巧的点心。” 江宁夏点头,又看向一边的男人,只是没瞧出他到底在望什么,当下有些失望。 时间推移,星星的光芒逐渐暗淡,只有月亮依旧照耀着众人。 老夫人到底是老了,没过多久,只觉困意袭上心头,便提出散宴。 她一走,宋知礼便也不会留下,只缓缓起身,往一旁走去。 江宁夏大着胆子跟过去,她望向高大的墨色身影,耳根红了几分,同他搭话:“表哥,今日是宁夏打扰大家了,剩下的日子,也希望表哥多多照看。” 宋知礼并未看她,他今日似乎总在出神,听见耳边柔和的女声时,他仍旧是淡漠的样子。 只道一句:“祖母会照看你。” 话落,他抬步,径直往她身后走去。 第47章 *** 被噎到的一瞬,陈在溪抬手拿起一旁的玉壶,桌上的茶已经被她喝完,只剩下壶中还有液体。 她是第一次食酒,她尚未想过,原来酒的味道竟是甜滋滋的,还带着桂花和荔枝的香气。 她咂巴着,舔舔唇,又喝了一杯。 后来的事情,她便有些记不住,只知道老夫人乏了,她也准备回梧桐院。 她其实已经有些醉了,绿罗也没想到自家小姐这般能喝,竟然喝完了一壶果酒,现在她整个人都红彤彤,想个苹果一般。 陈在溪走不了直线,便歪歪倒倒地跟在绿罗身后。 绿罗没有办法,她只好拉着女人手腕,一字一句道:“好好跟着我,小姐,你的头也不要乱摆动,当心将珠花弄丢。” 陈在溪其实已经听不懂她说什么了,但听到珠花二字,还是极认真地点了下头。 临走前,她圆滚滚的眼珠左右晃动,注意表哥还在和那位表姑娘说话时,女人水润润的唇瓣抿起,轻哼一声。 她不在回头,拉着绿罗的手缓慢回家。 第25章 柔和的夜风裹挟着蔷薇花的香气, 将女人樱粉色的裙摆吹散。 临到梧桐院的门口时,陈在溪顿了下,却忽而不动了。 走在前方的绿罗只得回过头来, 有些无奈地道:“小姐,是累了吗?” 陈在溪摇头, 只是拉着绿罗的手晃悠, 轻声同她撒娇:“有点想去找表哥。” 她带着酒气的胡言乱语不能相信,绿罗明白, 自家小姐是受了刺激,还念着方才那件事。 只是世子爷实在冷情,既是有了心上人,小姐找过去, 又能有何用呢? 思绪到这里,绿罗垂眸, 想同陈在溪好好解释, 却发现她一双眼扑闪着,正直勾勾盯着正前方看。 心下有些怪异,绿罗侧过脸, 也向前过去—— 是墨色长袍的男子站在身后, 稀薄的月光落在他发上,给他本就寡淡冷情的身形上,增添了几分孤寂。 只是下一刻, 这份孤寂便被打破, 是粉衣女子缓慢地走到男人当前, 又仰起了头。 她头顶的珠花随着她仰头的动作, 极轻地颤了下。 绿罗心下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 小姐竟松开了她的手。 陈在溪只是好奇,她真的有些醉了,需要仰起头,眯起眼睛,才能勉强认出眼前的男人来。 见他面色平静,没有波动的样子,陈在溪再度上前一步。她身上是带着酒气的甜腻,说话时,那股甜腻的劲儿再度加重。 她有些昏沉沉,轻声唤了句:“表哥……” 她似乎是想做些什么,抬起手来又放下,嘀咕了声:“表哥,你好高啊。” 顿了下,没得到男人的回应,她只好抬起手,双手原是想搭在男人肩上,只是手格外没力的样子,最终滑落到男人的胸口。 柔嫩无骨的手覆在男人胸膛,在墨色的衬托之下,格外白皙。 她指间还不安分地扣动着,张开唇喘息的每一瞬,有甜腻的酒香挥散开来。 喝醉了酒的女人有些迷糊,只玩了一会儿胸膛后,她便累了,便收了手,主动将侧脸贴上他的心口,又闭上双眼。 她似乎是想就这般睡去,在夜色里,她呼吸而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男人心口的位置。 有些磨人。 宋知礼拧起眉,平静的神色终于被打破。 沉吟片刻,男人却只是冷静地抬起手来。怀中人早已失去理智,他大手落在她被汗浸湿的额头上,很温和地轻抚了下。 陈在溪喜欢这样的触碰,忍不住更贴近了些。 然后下一刻,温和转变为冷漠,男人只是极其冷淡地,手抵在她额头,将怀中人缓慢推了出去。 被推开时,陈在溪还有些茫然,她缓慢睁开双眼,眨着眼睛,几根碎发挡住她视线,她却不知道怎么拂开,只可怜巴巴看着男人。 她一直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渴求得到长辈的爱护。 只是对上这般冷淡地目光以后,她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挫败。 她想,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她很努力的朝表哥靠近。 可是她都这般狼狈了,表哥却连神色都不变一下,陈在溪红唇轻启,孩子气地发泄不满: “表哥,我讨厌你。”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她连声音都是软乎的,落在男人耳边,罕见得,激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但小孩说出来得话,大多都是意气用事,宋知礼看向她的神色仍旧未变。 陈在溪便断断续续地又说:“你今日,欺负我。” 她说这话时,眼眶都红了,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杏眸里都是泪花,要落不落,好生可怜。 见男人还是没有反应,陈在溪吸吸鼻子,又道:“我真的讨厌你,你们都欺负我。” 她说着,再也没有耐心了,转身就要走,纤弱的肩膀薄薄一片,她整个人娇小,踮起脚也才只到男人肩膀。 宋知礼却在这时忽而动了,抬手将她拉回来,他看着她,轻扯了下嘴角:“小没良心。” 虽然陈在溪很迷糊,但也知道这句话是在骂人,她小幅度摇头,磨人地轻哼起来:“我没有,表哥不许凶我,我才不是……在溪才不是。” 罢了。 宋知礼轻叹,见她已经醉到神色迷离,他抬起手,替她将遮挡住视线的碎发一一收拢开。 第48章 陈在溪的一张脸很干净,没有一点杂质,白皙柔嫩。 她是个乖孩子,只是今夜受了些委屈。 他都看见了,他也知道, 宋知礼轻声问她:“不过一块玉佩,也值得你这般费心?” 男人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夜里,冷淡间,有些许纵容。陈在溪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在听到玉佩二字时,眼睫还是微微颤动。 下一瞬,干燥炙热的大手覆盖上她,是宋知礼笼住了她的手。 他神色自若,淡声询问:“这么想要?” “嗯,想要。”朦胧间,女人抿唇,极其认真地点点头。 她只是想拿到她的彩头。 宋知礼面色无波,下一瞬,便将女人的一双柔荑往自己腰上靠拢。 “解下来,表哥身上这块给你。” 宋知礼的腰间佩着一块玉,还是他成年礼那日,母亲赠予的,羊脂白玉无暇,细腻温润,最是养人。 陈在溪感受到手上的冰凉,垂眸,神色懵懂地看过去,只是一眼,便被吸引住。 她喜欢这玉的颜色,比方才那快还要好。 便抬手,真的解了起来,只是果酒醉人,醉得她根本看不清眼前,怎么也解不开手上的结。 忍不住,又靠近一些。 再靠近一些。 直到整个人都贴到他怀里,额头再次抵上男人的胸膛,她已经累了,眼神迷离,又困又想要的样子。 这一次,宋知礼没有推开。 半响,她呼吸急促了些,开始耍赖:“还是解不开表哥……” 陈在溪抽抽噎噎,可是她是真的很想要,便一边哭一边哼唧:“表哥,我解不开,你帮我解好不好。” “没用。” 他低头看她,冷淡地样子。 陈在溪此刻并不怕他,又撒娇,含糊着说:“表哥,你帮帮我吧,我真的看不清。” 大概是知道男人心肠冷硬,陈在溪便将双手环在他腰间,同前两次一般贴着他,脸颊也不安生地在他胸膛乱蹭。 又低哼:“求你了表哥,我是想要的,我真的喜欢。” 她玫瑰色的唇瓣上,已经有些湿濡,水渍氤氲开,娇艳欲滴的样子。 宋知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不是说了?想要的话就自己拿。” 他这个意思,就是不帮她了,虽然喝醉,但陈在溪还是听懂,当下泄气。 她顿了下,松开搭在男人腰上的手,轻哼:“那表哥,你可以弯一下腰吗?你太高了,我想要你低一些在解。” 宋知礼微怔,叹口气。 她这个样子,要是在拒绝,怕是要哭得狠了。 于是月光下,着墨色长袍,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配合着,弯了些腰。 随着这个动作,他便不在那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陈在溪满足地勾起嘴角,踮起脚尖,然后双手一抬,猛得勾住男人脖颈。 见宋知礼平静冷淡的神色被打破,她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今夜还是她第一次食酒,果酒的甜腻缓慢蚕食掉五感,她并不清楚,在这般甜滋滋的味道下,会无限放大她心底最隐匿渴求与放纵。 于是下一瞬,女人又仰起头来,有些过于用力地往前压—— 唇瓣如愿以偿地压在男人下巴上,是很陌生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杏眸间氤氲出水雾来,女人像只猫儿一样,唇齿张开,试探性地舔了舔。 感受到身下男人也有一瞬间的僵硬,陈在溪回过神,唇齿张开,她不在好奇,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只是宋知礼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咬着咬着,陈在溪有些无趣,唇瓣移开时,男人的下巴上多出一道白痕,细细看,又渗出些血丝。 她双手还环在他脖颈上,此刻两人脸贴着脸,相隔很近,她呼吸而出的甜腻都喷洒在男人脸上,陈在溪未觉,只是瞪着她,含糊着低哼:“表哥,坏。” 道完这句,她没了力气,双手也滑落下来,往一边倒去。 宋知礼拧眉,站直身,抬手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接过。 她整个人便随之黏糊进男人怀中,汗津津的头发贴在他手臂,而她的脸压在更为炙热的胸膛上。 她终于不闹了。 平静片刻,月光落在院内,淡淡的光芒温和。 就在这时,捧着木匣子的白术姗姗来迟,白术抬眼,紧忙跑来:“大人,你要的东西我取来了。” 他有些不敢抬眼看,也不明白表小姐是怎得,怎得又扑进了世子爷怀中。 顷刻间,宋知礼冷淡的目光便落在白术身上。 白术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谁让私库里的东西太多,他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出世子爷所说的那条项链。 好在世子爷并未训斥他,只是抬手将那条珍珠链子接了过去。 这条珍珠链子设计精巧,使用的每一颗珍珠都泛着莹润光泽,圆润的珍珠间又夹杂着粉色碧玺,搭配在一起时,散发出极为华贵的光芒来。 他却像见惯了一半,抬手,拨开怀中人散乱的碎发,细致地替她戴好。 *** 乞巧过后,天空黯然下,七月里的天多变,空气也潮湿,湿润间,似是又要下起雨。 翌日一早,第一次食酒的陈在溪后悔了。 第49章 她睁开双眼,只觉得后脑勺似乎是要炸开,昏昏沉沉的感觉使她呼吸不畅。 “绿罗……”她难受地轻轻哼唧,却发现,绿罗今日和往常不一样。 往常要是她这般叫,绿罗一定会扑上来问为什么,今日到是……陈在溪将自己支起来。 抬眼便见绿罗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 陈在溪微怔,迷茫地眨眨眼睛:“怎么?” 绿罗呼出口气,“小姐,你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吗?” “昨晚的酒不错,甜滋滋的。”陈在溪咂巴着嘴,随即又不满的样子:“但是喝完头好疼啊,下次不能喝这般多了。” 她这样说着,刚说完,又皱起眉来:“绿罗,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 绿罗:“……” 她看自己小姐这般轻松自得,当下不好直说,只轻笑了下,道:“小姐,昨日北院那边派人,送了条珍珠链子来,你看看你……” “我不想要。”陈在溪想到昨夜,心里又难受起来,她摇头:“先起身梳洗吧,还要去老夫人哪里呢。” 绿罗顿了下。 陈在溪茫然地看她:“怎么了,我们绿罗昨日没有休息好吗?” 绿罗呼出口气,独自犹豫了半天,最后只是道:“可能是有些吧。” 梳妆好,一路行至东院,今日竟比昨日还要热闹,陈在溪沿着长廊,一路上看见好些个丫鬟在闲聊。 她没有时间在意,时候不早了,因为害怕被老夫人责怪,她脚步都急促起来。 行至东院时,抬眸望里一眼,只见几位姐姐都已经到了。 陈在溪像做了坏事一般,她有些紧张,只埋头进屋,等了会儿后,却发现想象中的责怪并没有到来。 有些惊讶地抬眼,她发觉屋内几位姐姐都站着,连老夫人竟也未坐下。她们似乎是在讨论什么,重要到老夫人没有时间管她。 陈在溪还是很迷茫,呼出口气的同时,好奇又后知后觉的升起。 她上前一步,只听见老夫人似是在问什么,语气很是和蔼,极其柔和: “宁夏,你别怕,你就和,就和姑祖母如时说就好。” 江宁夏被众人包围起来,还是埋头不言。 老夫人的声音更和蔼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容易害羞,但姑祖母很开放的。” 江宁夏的耳根红了。 老夫人又问:“行,那你就和姑祖母说说,昨日你是不是去找你表哥了?” 江宁夏抬起头,有些害羞地样子,脸颊旁都嫩生生。 老夫人就笑笑:“你看,昨夜都有丫头看见你去找你表哥了。” 江宁夏终于开口,极为缓慢地点点头,又害羞地捂起脸来:“好了姑祖母,可不可以别问了,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好好好。”老夫人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当下只点点头,愉悦地挥挥手:“今日就放你们早些回去玩,在这儿陪我这个无趣的老人家,多没意思。” “姑祖母……”江宁夏轻声撒娇,惹得老夫人又是一阵笑。 陈在溪来得有些晚,见眼前这一幅画面,她清澈的双眼里全是迷茫,实在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一众人一起走出去时,心里的好奇战胜一切,她只得黏上宋佳茵,指尖扯在表姐袖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表姐可以同我说说大家在聊什么吗?在溪实在是有些好奇。” 碰巧,宋佳茵今日也有些激动,她正巧想找个人聊聊天,当即便道:“是早上有人在北院那边看见,看见大哥下巴上有道牙印!!” 高门大户的女孩需格外注意面容仪表,从小就被教导要端庄,只有在家时,才会做出这般小女孩的样子。 而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对男女之事格外好奇。 对宋佳茵来说,他大哥这个人,骨子里是古板收敛的,性子寡淡而不可攀的。 总而言之,他这个性子,实在和那些胭脂俗粉扯不上关联。 想到这里,她又悠悠叹口气:“看来不用过太久,宁夏姐姐便要长久地搭在府上了。” “是吗?” 陈在溪听完,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垂眸,感受到心下,似乎是弥漫开一股苦涩的情绪。 只是下一刻,一些零碎地记忆又浮上心头。 气味是比记忆更为勾人的存在,冷松,檀香,玉佩,弯腰,咬他。 “……” 当即,陈在溪脚下便一歪,还是宋佳茵手疾眼快,将她整个人捞起来。 宋佳茵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病弱胆小,但今日她不觉奇怪,因为她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只有些了然地同她说:“在溪,你是也被吓到了吗?” 第26章 表姐的关怀落在耳边, 陈在溪面色苍白,她摇头,只道:“没事, 是在溪方才没注意路。” 这般说着,她面色却是极其难看, 脑海中的记忆虽然零碎, 但几个画面组织在一起,也让人猜到是如何。 是她又主动扑进表哥怀中, 还咬了表哥,她竟是这般不知羞的姑娘,主动找表哥要彩头。 表哥又会怎么想她呢? 刚这般想着,身旁表姐又悠悠然问道: “其实我也差点摔一跤, 昨夜有人看见宁夏妹妹从北院出来,我当时也惊讶, 怎么都没想明白。” 陈在溪脑袋昏昏的, 一时间没懂,又轻声重复了遍:“……宁夏姐姐从北院出来?” 第50章 宋佳茵只缓缓道:“是啊,是昨夜有下人见着了, 若是没这回事, 既是今早那小厮在如何说,又有谁会相信呢?” 一家人也在一起相处很多年了,府上人都看得明白, 也知道宋知礼是个寡淡性子, 话少, 性子自然冷清。 若不是有人亲眼看见江宁夏从北院走出来, 又有谁会相信这件事? 想着想着,宋佳茵做出头疼的样子, 又摇摇头:“还是等大哥的态度吧。” 陈在溪便垂眸,忽而觉得自己也头疼起来。 只能扯出一个微笑来,轻声道:“表姐姐,今日谢谢你愿意同我说话,只是我现在,总感觉头昏昏沉沉,有些迷糊了。” 她生着一张病弱的脸,细眉蹙起,难受时,也让人感同身受。 宋佳茵知道她身体不好,并未细细问,只是说:“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府吧,下回在一起聊。” 夏日里天气多变,方才阴沉沉的天空又变得晴朗起来,抬眼眺望,天高云淡,已是晴空万里。 陈在溪同表姐道别后,回到梧桐院。 一旁的绿罗知道小姐似是回忆起,进屋后上前一步,她将梳妆台上的木匣子拿起来,接着递过去。 “小姐看看吧。” “原来绿罗早上不对劲,是因为我做了傻事。” 陈在溪这般说着,纤纤玉手一边打开了木匣。 视线之间,珍珠链子珠圆玉润,泛着莹润的光泽,而粉色的碧玺更是华贵。 她没见过这般精致的珠链,神情微顿。 关于昨夜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陈在溪确定,她没有关于这条珠链的回忆。 便疑惑了句:“真是表哥送我的吗?” “是啊。”绿罗笑着,只道:“小姐,还是世子爷亲手替你戴上的,或许他对小姐的态度,已经有些转变了呢?” “是吗?” 陈在溪这般反问,心底却很没有底气。 她只是不明白,表哥为何要送她珠链,他这样冷淡的性子,为何要送华贵的礼物。 思绪一点一点发散,好像只要不想明白这件事,她就不能正常呼吸。 下一瞬,绿罗的声音再次落在耳边,只道: “小姐不开心?” 陈在溪便放了珠链站起身,做了一个决定:“没有不开心,只是表哥送了我礼物,我该去谢谢他的。” 是去谢他,也是试探。 北院真的很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踏上熟悉的小道,石板地上,被清扫的一尘不染,干净如初。 已经走到一处长廊时,陈在溪忽而懊恼一声:“可是绿罗,表哥好像还未散衙,现在去找表哥,他会在吗?” 但来都来了,只能又往前走两步,穿过行廊,抬眼望向前方—— 七月正夏,府上皆是一片葱绿,绿意盎然间,一派生机蓬勃。 北院前的园子被清扫干净,是那石桌上却不再是空无一物,反而放着一盏茶,甚至于还有女孩家吃得糕点。 侧过头看去,绿意之间,有一高一矮的身影对坐,柔和的暖风浮动在他们周围,落下些许缠绵的意味来。 是表哥和江宁夏。 陈在溪整个人都僵直住。 她身着的水绿色裙摆随风,在空中落下个好看的弧度来。 坐在石椅上的江宁夏顿了下,视线落在水绿色人影上,她一边放下手中茶杯,有些惊讶地样子:“在溪妹妹?” 其实水绿色人影只想找个洞将自己藏好。 被人叫住时,陈在溪当即就不敢动,很温顺乖巧地点着头:“宁夏姐姐……午好。” 日光落在不大的园子中,江宁夏同面庞清晰,她轻声又道:“在溪来找知礼哥吗?” 她不仅面庞清晰,连声音也清脆透亮,是大方自得的样子。 陈在溪听在心里,那些隐匿的试探变得无从切齿起来。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感觉自己正慢慢变成一个坏孩子。 沉默间,江宁夏对面的青衣男人抬眼望过来。 是很平静的目光,他看着她,眼底未起波澜。 男人下巴上还挂着道伤口,一日过去,已经看不出是牙印,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陈在溪突然慌张,她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坏孩子,只道:“表哥我,我是来感谢你,我很喜欢你送的珠链。” 这句话落,宋知礼还未回答,一旁的江宁夏到是开口,一副她都知道的样子:“表妹,说回这件事,昨夜是我的疏忽,我原先并不知是你先得巧,嬷嬷说是我,我便没有在意,害得你受委屈。” 她大方自得,体贴端庄。 站在长廊前的陈在溪怔愣,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啊,她明明知道江宁夏喜欢表哥,却还故意这样说。 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宁夏看她这个样子,很轻地扯了下嘴角,又补充:“表妹,还得多谢表哥细心,又替你补了一份,不然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陈在溪:“……” 她好像弄明白方才的怪异是为何了。 原来精致华贵的珠链不是赠礼,是赔礼吗?是表哥替心上人赔给她的彩头。 一切渐渐清晰,终于明朗,她努力平复着心情,稍微冷静了些,轻声说:“没事的,表姐姐也是不知情。” “那在溪就先走了,不打扰姐姐和表哥。” 水绿色人影便慢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走回去。 第51章 园中重新寂静。 江宁便转过头,看向宋知礼,似是准备说些什么。 只是宋知礼已经淡然地放下茶杯,极冷淡的样子: “你不适合。” *** 几案上的花瓶已经空了几日,所以陈在溪回内室前,顺手摘了两朵野蔷薇。 将花朵摆好后,她坐在榻上,双手抓着一本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 是心脏收紧,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淡淡叹气,总觉得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她不知道计划还要不要进行。 因为宁夏表姐来了,也因为陈在溪还不想当一个坏孩子。 在宋府的日子平息下来,这几日,陈在溪都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了,直到下个礼拜,老夫人提出要去清平寺拜一拜。 陈在溪这才知道,原来七月底,是表哥的生辰。 老夫人对此件事情格外上心,此次一行,不仅仅是拜佛,更是算一算那“劫数”有没有善了。 清平寺有一位住持,名佛广大师,已在深山中修行50余年,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出世,是宋知礼出生那年,天子亲自请他出山算卦。 佛广大师只道了八个字。 “扶摇直上,此生两劫。” 而后便什么也不肯多说,直到有一年,清平寺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信上赐字“知礼”。 佛广大师名声在外,他这人实在玄乎,又深山里修行几十年,他说出的话,连天子都不敢反驳。 次年,宋时聿改字,字知礼。 “……” 马车内极为奢华,有冰散凉,冰露解渴,还有人说故事。 陈在溪听完故事,扯扯宋佳茵袖子,撒娇道:“那表姐,那两劫是什么啊,有人知道吗?” “我也不知。”宋佳茵只摇头,顿了下,才道:“不过有一劫可能已经过了?” “为什么?” 陈在溪有些好奇。 宋佳茵细细回忆:“其实那时我还小,不太记得了,只是后来听母亲提过一次,似乎是,换这个名字可以挡下一劫。” 两人正说着话,带路的马儿却忽而停了。 “是到了吗表姐?”陈在溪眨眨眼。 宋佳茵有些疑惑: “不对呀,还有些时候才到的。” 下一瞬,车帘随即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大气的面容来,来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发上别着的步摇缓慢晃动。 是江宁夏,她双手合十,忽而恳求着说:“表姐表妹,宁夏可以和你们一起吗?是姑祖母她嫌我话多了……” 祖母喜欢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她话多。 但她这般说,宋佳茵只能点点头:“那就一起罢,都好些年没和宁夏亲近了。” 江宁夏便上了马车,车内宽阔,坐三位女子是绰绰有余。 多出一人本没什么,只是她上来以后,陈在溪没办法粘着表姐,只能打开话本,一边看着,好打发时间。 江宁夏不会冷场,很快便找到话题,缠着宋佳茵问:“表姐姐,知礼哥会来吗?” “大哥?”宋佳茵想了想,点头:“不过大哥今日有事,要晚些到。” “唉,”她做出一脸烦恼的样子,又轻声说:“其实我还没去过清平寺,听说有两千级台阶要走,是真的吗?” “是的。”宋佳茵以前去过一次,不过想到这件事,她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陈在溪上。 表妹娇柔,马车稍微快些也会头晕,今日未上妆,她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 宋佳茵只是有些担忧了:“在溪,瞧我,我原先竟忘了和你说这件事,我们要去的清平山上,不允许马车穿行,上山要走两千级台阶,只能一步一步走。” “只有这般,佛才能感受到你的心。” 原本还悠哉悠哉看着话本的女人愣住,陈在溪听着这些话,转过头,声音很轻:“啊?那那那要自己走吗?” 可是今早,表姐姐问她要不要出来玩时,可不是这般说的啊。 她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宋佳茵也很懊恼,摇摇头:“我是真的忘了在溪,我原是想着,你一个人留在府上会无聊,就想着也将你带出来……” “表姐我没有怪你。” 她也知道宋佳茵不是故意的,便缓缓安慰:“其实表姐姐能带我出来,在溪已经很开心了,来都来了,就当锻炼吧,我也没有那么柔弱。” 宋佳茵见她不似说笑,松了口气:“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慢些走。” 两个人说着,气氛和谐,到是又将一边的江宁夏忘了,沉默片刻后,江宁夏忽而抬起头:“在溪妹妹,我也可以陪你慢些走。” 陈在溪微怔,忽而有些感动。 女孩子的友情很突然,几个人都不是冷场的性子,就又聊了些时下的胭脂水粉,时间在你一句我一句中流逝,没多久,马车行驶到清平山下。 飘渺的云烟之下,高山常青,绿意被烟雾包裹住,给人一种走到山顶就能触摸顶空的感觉。 老夫人领着女眷们已经先到,见宋佳茵的那辆马车也停下,缓缓说:“时间正正巧,等佳茵和宁夏到了,便一起走上山,就不等你们大哥了,要是等他,估计要等到天黑。” 同一时间,车帷拉开,宋佳茵和江宁夏先下了马车。 陈在溪也跟着掀开车帷,但却有些犹豫的样子,自从摔了一跤以后,她还是无法适应。 第52章 而今日上山,一切从简,绿罗被留在了府上,此刻没人扶她。 宋佳茵注意到以后,刚想上前,一边的江宁夏却先她一步,笑着走了过去,一边伸出手来: “在溪是怕?来。” 暖阳底下,她笑起来时格外柔和,陈在溪心下柔软,她抬步,脚尖踏上车凳,一只手拉住江宁夏。 还好这几日她都乖乖地不去找表哥,还好她没有去当坏孩子。 不然宁夏姐姐一定会很伤心的。 刚这般想着,手下的那只手却忽而用力。 陈在溪感受到一股拉扯感,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克制地往前扑,她瞪大眼睛,跟着就听见江宁夏忽而惊呼一声。 刹那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只看见身姿娇弱的女人似乎是没稳住,猛得扑进江宁夏的怀中,还好江宁夏反应迅速,连连退后一步。 第27章 失去平衡时, 心脏会突然收紧,紧接着,慌乱浮上心头。 而陈在溪一直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踩空的瞬间让她惶恐,她真的很怕突然坠下。 但幸好, 右脚已经踩在车凳, 不至于让她直接扑落。只是膝盖骨着地,硬生生磕在地上的感觉也不好受。 清平山下的石路上, 小砂石很多,她不只是膝盖磕在地上,连带着撑在地上的手,也磨掉半层皮, 红的可怕。 顷刻间,扑在地上的陈在溪小声吸气, 已经疼到眼眶里泛起泪花。 一旁的江宁夏看着, 连忙弯下腰去扶她,声音轻柔耐心,问道:“天呐在溪, 怎么办, 你疼吗?” 陈在溪还没缓好,便被她大力扶起,一时间, 伤口处的疼痛加重, 她几乎是立刻就哭了出来。 她疼得难受, 又想到表姐, 听着她如此关切的声音,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江宁夏自顾自皱起眉, 感同身受地又道,“一定很疼吧,姐姐应该接住你的,不然你也不会摔下来。” “没,没事。”陈在溪顿了下,只小声这样说。 老夫人看着,拧起眉来。 两千级台阶,她在这时摔了跤,不吉利就算了,若是又耽误了上山的时间……她神色中已经夹杂着不悦:“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江宁夏护住她:“姑祖母,你快别说妹妹了,她身子本就不好,你们莫耽误了上山的时间,我留下来陪她就好。” “不可。”老夫人直截了当地拒绝,看也未看陈在溪一眼:“你表哥晚点也会上山,不是说了,要让你们去找佛广大师看看?” 年纪越大,老夫人越信缘分这一事。若是佛广大师愿意替宋知礼和江宁夏看看,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江宁夏只能低头,有些内疚:“那在溪妹妹怎么办,都怪我……” 她这般说,一边的宋晚云本就不喜陈在溪,见眼前这架势,嘀咕了声:“是要怪这马车针对她吧,怎么我们下来都没事,她到是摔上了。” “那祖母,既然宁夏姐姐留不得,我留陪着表妹?”宋佳茵顿了下,如此提议。 她想,既然是她将人给带了出来,便不能像上回一样不管不顾。 “你也不行。”老夫人还是摇头:“你们几个姐妹都是一起的,缺个人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大家都很难办,陈在溪也很难办。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她真的很讨厌成为别人的负担,她也想尽力解决。 想了想,道:“没关系,如果可以,我就近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歇着吧,等明日一早就回去。” 只有她这样说着,老夫人才夸赞了句:“说得是,你身体不好,平时也该少出来,我留下个丫头好生照看你。” 耳边忽而寂静了,绿意连绵不断,一齐人上山了。 两千级台阶之上,该是何等风景? 陈在溪目送着众人离开,心下却并不遗憾,甚至还有了几分解脱。 下一瞬,彩月拿着一个帷帽上前安慰:“表小姐,有我陪着你,你莫怕。” 是宋佳茵将她的贴身丫鬟留了下来,陈在溪打起几分精神来,勉强笑着将帽子接过。 彩月又道:“先上马车,宋家在山下也有一处别院,表小姐将就将就,只暂且歇息一夜我们就回去。” *** 别院建在山下,靠着山,被一片绿意包围,很是雅致。 陈在溪先前不知宋家在山下也有宅子,惊叹之余,只觉得不上山也不是坏事。 即是有宅子在山下,大家为何要露出一副难办的样子呢? 早些将她扔下不就好了。 刚这般想着,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进屋,手里捧着一盆热水:“表小姐,彩月姐姐让我来帮你看看伤口。” 她推开门的瞬间,空气中多出一股水露和青草的淡香,是从山里传来的。 陈在溪轻嗅着,心下轻松不少,温顺地点着头:“好。” 小丫头手脚利落,关好门后就走过来,垂眸神色认真,跟着就掀开女人裙子。 她动作这样利落,陈在溪害怕地蜷缩了下。 裙摆之下的伤口已经成了深紫色,腿藏在裙摆之下,常年不见天日,很是白皙。 可此刻,淤青连着淤青,在莹润肌肤的相称之下,异常骇人。 对面小丫头看着,手上动作都有些顿住,又见榻上姑娘实在害怕的样子,打算说些话缓解一些她的紧张。 第53章 “表小姐是第一次来别院吧?” 陈在溪点着头:“嗯。“ “你莫怕,我叫何莲,是别院的医娘,平时也替清平山下的村民看看病。” 见陈在溪放松了些,何莲手上不停,又道:“我爸爸也是府上的大夫,小时候还替世子爷看过病呢。” “是吗?”说到这里,陈在溪有几分好奇:“表哥也会生病吗?” 问完这句,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傻,怎会有人一辈子不生病呢? 惹得何莲也笑起来:“是,世子爷也会生病,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有一回发热,烧了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 “因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是,因为没区别。”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了陈在溪的笑点,惹得她笑个不停。 何莲便趁着陈在溪笑得时候,迅速上完药粉,接着用棉布包裹住她膝盖,一套动作下来,不给人反应的时候。 等陈在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时,何莲已经收回了手,开始整理东西。 “……”好生厉害的小娘子。 何莲已经收好东西,侧过头时,见榻上姑娘一脸崇拜。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道:“表小姐,我怕你喊疼,还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下,其实你小腿上还有一处淤青,我明早还来会替你揉开。” “啊……” 陈在溪呼出口气,艰难地应了声好。 别院里没有熟悉的人,何莲走后,屋内一时间寂静下来,淡淡地孤寂流动漂浮。 榻上的陈在溪揉揉眼睛,今日疲惫,她已经有些困了,便顺势躺下来。 这一睡,等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只有暗色缓缓流动。 过了会儿,屋子里传来细碎地声响,似是有人在寻些什么,陈在溪一边打着哈欠,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彩月?” “我吵醒你了?”彩月抬手,随后将一边地烛灯点燃。 昏黄的光亮随即照亮室内,榻上女人睡眼惺忪,素着一张脸,乌黑长发盖在肩侧,美得有些不真实。 “没有。”陈在溪轻轻摇头,又道:“怎得?” 彩月叹口气:“是世子爷到了,小姐下午说缺空的香囊,我想着正巧让白术一同带上去。” “表哥到了?”陈在溪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彩月已经走到门口,道了句:“那表小姐,我先过去看看,你别怕,我等等就来陪你。” “好。” 道完这句好,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昏黄的烛光和淡淡月光交融在一起,几分孤寂,几分寒凉涌动着。 陈在溪垂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极为缓慢地站起身来,长发随之散落在腰间,她便用玉簪将头发挽起。 已是夜,别院里的下人都已经回房歇息,她缓慢走在月光下,背影被拉长。 她还记得路,只是等她忍着疼走到清平山下时,四下已经无人,只有淡淡的夜风拂过肩头。 表哥应是已经走了。 想到这,懊恼和疼痛全部涌进心头,顿时让她疼到无法呼吸。 她抬眼看着山头,月光落在干净的台阶之上,她知道,一共有两千级。 “你站在那处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冷淡。 陈在溪便回头,见沐浴在月光下,身姿挺拔的身影。 他看着她,眸光淡淡,没有波澜的样子。 陈在溪眨眨眼,忽然好难过好难过,不过几日未去找表哥,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明明表哥先前,已经对她多了一分纵容的。 现在要怎么办,江宁夏处处比她优秀,她又怎么,又怎么抢得过她。 那还怎么退婚。 思及,陈在溪呼出口气,小步往前走着,有微风吹起她的碎发,露出饱满额头来。 两个人之间隔得很远,她缓慢走着,却不停,主动向表哥靠近的每一步,陈在溪都忍着膝上疼痛。 在快要接近那高不可攀的人影时,陈在溪眼眶泛红,眼角是疼出来的眼泪,却不敢让男人发现。 她当然也会害怕,害怕膝盖上的伤口被发现时,表哥丢下她,陈在溪看着一步之隔的男人,扯出一抹微笑来。 她带着哭腔地声音脆弱,她道:“表哥,上回是我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她说着,又放肆哭起来,抽抽噎噎个不停。 可是表哥什么反应也没有,陈在溪泪眼汪汪,她忍着痛,走完那最后一步。 彻底靠近他以后,陈在溪看着眼前的墨色绸缎,伸出手来扯住,纤细柔软的玉手搭在他腰间。 她吸吸鼻子,刚想说些什么时,只是下一刻,男声落下: “今日又哭些什么?” 表哥这个语气,好像她每日都在哭一样,陈在溪心里升起不满,擦擦眼泪,刚想反驳。 只是下一刻,她喉间一哽,说出来得话却换了一个调。 “因为在溪心悦表哥,听见表哥要娶宁夏姐姐,心里难受了。” 她话音刚落,宋知礼一张脸彻底冷下来,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胡闹。” 第28章 “胡闹。” 他声音落在耳边, 语调很冷,陈在溪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反应。 他好像不用考虑就能训斥, 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陈在溪只能沉默,她也怕表哥会生气, 心里的惶恐让她极为不安, 便低头不言。 第54章 迷茫间,有些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只能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玉佩上。 记忆短暂漂浮,她一时间出神,陈在溪只是想到,其实她很喜欢表哥的怀抱。 因为他怀里是热的, 触碰到的时候,不会觉得高不可攀。 淡淡夜风拂过罗裙, 使得她的裙摆轻晃起来, 下一刻,裙摆晃动的幅度加重—— 是她深吸了口气,便张开手扑进男人怀中。 冷松和檀香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陈在溪又将额头贴在男人心口的位置, 见他未曾拒绝,才伸出手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表哥,我没有胡闹。” 她闷声说着:“我小时候喜欢这样抱着我阿娘, 现在也喜欢这样抱着表哥, 我自然是心悦表哥的。” 柔软的身躯, 淡淡的甜香, 娇腻的声音。 宋知礼垂眸看她,忽而想到她很小就没了母亲。 她这般小, 又能懂什么呢? 沉吟片刻以后,宋知礼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她颈侧,替她将碎发扶开。 他声音平缓,只道:“你还小,不应同表哥说这些的。” “那我不说了,可是,表哥会娶宁夏姐姐吗?”陈在溪语调里带着哭腔,又轻声补充:“我不想表哥娶她才说这些的。” 她抽泣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宋知礼的指尖还贴在她颈侧,一时间竟忘了抽离,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下。 感受到手心的滑嫩。 可他也只是淡声道:“这件事同你没关系。” 无论他娶谁,都不必向她提及。 “我不要。”陈在溪将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抽噎着继续说:“我想知道,表哥,我不想你娶她。” 他却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收回贴在她颈侧的手,道:“你近日里太依赖我了。” 怀里人实在娇弱,刚说完这句,宋知礼便察觉到胸口间氤氲开一片湿润。 是她又开始哭了。 陈在溪抽噎不停,环绕在男人腰间的手也收紧,一边哼哼唧唧,蹭着他坚实有力的胸口。 “那表哥你先告诉我你不娶她。” 热气喷洒在心口,宋知礼有些僵硬。 对于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她性子还是过于跳脱了。 宋知礼将视线落在她纤细的颈侧,顿了下,他只道:“表哥只跟乖孩子说。” “可是在溪就是乖孩子的。”陈在溪轻声回他。 月色没有边际,清平山下,一片寂静。 宋知礼只是淡淡看着她,在这样冷静的目光下,陈在溪只能缓慢地,将搭在男人腰间的手收回。 她退后一步,又温顺地低下头:“那表哥,我现在够乖了吗?”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她身侧,她乖起来时,让人说不下去重话。 宋知礼侧过身,到底还是依着她道:“不会。” 话落,他不在停留,抬步往山中走去。 不会,不会的意思就是不会娶江宁夏吧? 陈在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忍着疼痛,抬步跟在男人身后,又问:“表哥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山吗,我也想替你祈福。” 她抬眼,视线落在男人背影上,周围很黑,只有稀薄的光亮,她看不真切。等了一会儿,表哥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那就是可以了。 收回目光,陈在溪低声自责:“我今日很没用,我很怕拖累大家。“ 寂静山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越往里越黑,暗色流动间,压抑的可怕。 陈在溪渐渐力不从心,她开始跟不上男人的脚步。 膝盖很疼,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疼,但是并没有说,只是没话找话:“表哥,如果我跟着你上去,老夫人她会生气吗?” 彩月还在别院等着她,老夫人也让她回府休息,大家都以为她会好好呆在山下。 乱想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慌乱和腿间的疼痛交融,陈在溪止住脚步,终于走不动了,脸色白的可怕。 山里的高树太多,月光得透过树与树的缝隙才能落下,走到这里时,光亮几乎没有。 陈在溪感受着这无边的暗色,耳边寂静,无人回应她一句。 表哥没有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有些慌张,密不透风地黑暗将她狠狠压住,她也怕黑,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缓慢蹲下身,双手抱膝,痛意顷刻间涌出,只好隐忍地抽泣,又害怕又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停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在溪忽而感受到有风拂过耳畔,顺势带起细碎的声响来。 眨眨眼,她湿润的睫羽轻颤,下一瞬,她透过稀薄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暗色衣摆。 陈在溪忽而站起身,抽噎着说:“表哥,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 宋知礼在察觉到她停下后便止住了脚步,静静等着她。 这一刻,她情绪失控的突然,宋知礼顿了下,便问了句:“你是在害怕?” “是太黑了,怕。” 陈在溪低垂着头,又道:“表哥,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听见她说黑,宋知礼还是抬手打开火折子。 暖光照亮,落在她脸上,她红唇渐渐已经颜色,额上汗津津,面容苍白,病态的样子。 宋知礼拿着火折子的手一顿,下一瞬,他抬手抚在她脸侧,便感受到手下滚烫。 第55章 陈在溪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没有精神的样子。 她这副样子,宋知礼忽而拧起眉,冷淡道:“知道麻烦,怎还跟上来?” “别凶我好不好。” 耳边声音很冷淡,陈在溪便抬起手来,她将贴在脸上的大手扯下来,又带着大手贴到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表哥你听听,我好疼的。” 他一双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就能盖住她,不光是心脏的位置,还盖在起伏的曲线下。 宋知礼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沉吟片刻,他未将手收回手,淡淡开口:“疼为什么不说,你若是不说,表哥怎么知道?” “你方才很凶,我不敢说。”陈在溪呼出口气,终于崩溃了,开始蹭着他哼哼唧唧:“表哥,我心疼,腿疼,好难受。” 她样子不似做假,宋知礼也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身子骨本就弱。 他只好缓和了语气:“方才未凶你,今日还能走吗?” “很疼。” 陈在溪没有撒谎,这般说着时,眼泪也一直在往下淌,眼巴巴看着他:“表哥可以抱抱我吗?” 宋知礼忽而沉默,只是冷淡地看着她,未多时,他搭在她心口上的手收回来。 陈在溪有些失望,他还是不会抱她。 只是下一刻,腰上忽而多了一只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短暂的眩晕以后,陈在溪发现自己双脚腾空—— 她落入一个怀抱。 她身形柔软,被男人轻而易举的抱起来,大手从她的腿弯处绕过,她整个人都贴进他怀里。 他长年习武,并不是表面这般清瘦,衣衫之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也能随意轻松的地将她抱起来。 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只是这个怀抱过于柔和,渐渐抚平她紧绷的心弦,她很快便晕了过去。 可两千级台阶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宋知礼只好抱着她缓步走着,感受到甜腻的香气在四溢,忽而又想到她哼唧着说心悦二字时。 “娇气。” *** 清平山上感受不到热意,既是夏季,也不会闷,空气舒适,清新之间,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陈在溪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沉,只是在看见周遭陌生的环境后,昏沉散去,转为迷茫。 内室的装饰很简单,除了木桌木椅后,便没有多余的物件,可宋家人用的物件,什么都是顶好的,既是昨日暂住的别院,也处处精巧。 这又是哪里? 顿了下,陈在溪下床,顷刻间疼痛便浮上心头,她忍了忍,她还是走到门边推开门。 门外的小院空旷,抬眼是天高云淡,有高树随风婆娑,她侧过头,就见云雾之间,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这就是山上了吗? 只是周围无人,高山里压抑,陈在溪沿着路走出去,她想去找表哥, 只是认不清路,也不知道清平寺在何处。 没走几步,寂静空荡的林子忽而传来几道声响,大概是有人在前方。 陈在溪很怕是认识的人,心脏都紧缩住,她不敢在往前走,于是转过身,又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人嫩粉色的裙摆在一片绿意中,很是娇艳,肩膀薄薄一片,背影纤弱。 像高树上最娇嫩的花骨朵。 几乎是在看见这道身影的瞬间,李长怀就被吸引住了目光,愣住不动了。 连身边人叫他他都未听见,下一瞬,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道:“张兄,你先去吧,我今日本就是陪你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话落,他并未管身边人是什么反应,顺着心追了过去。 清晨的山间,雾气极重,水汽弥漫间,湿漉漉的。 陈在溪走得不快,很快便注意到了身后动静,她一顿,有些紧张地加快速度,但她伤还未好,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在逃跑。 随即,她听见熟悉的男声落下。 是李长怀有些惊讶地开口:“在溪,真的是你?” “……” 陈在溪微怔,便转过身来道:“长怀哥哥?” 遇见熟悉的人影,她忽然没有那般害怕了。 刚醒来时,独自一人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陈在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扔下。 她害怕被表哥丢下,她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即便是腿疼,也要忍着疼出来找表哥。 只是这一刻,熟悉的人就在眼前,虽然不是表哥,但她也松口气。 长怀哥哥一直对她很好。 李长怀跟着上前一步,视线落在她散乱碎发上,又发觉她脸色极其难看,他察觉到怪异之处。 思索了下,他道:“七月中旬……表妹是跟着宋家来寺里礼佛?” 陈在溪点点头。 “那怎得还在这里?我方才遇见宋老夫人,都小辈去敬拜了。” “我,我,”陈在溪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垂下头,轻声道:“我在等大表哥。” 李长怀顿了下,并未问她为何,只是缓下声音解释:“是遇到麻烦了吗?只是今日宋老夫人要替知礼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他怕是在佛广大师那里,没有时间。” 陈在溪的面色顿时有些苍白,手里揪着衣裳,也不说话。 她只是在想,表哥明明答应了她不娶江宁夏,为何还要过去和宁夏姐姐相看八字。 第56章 是她又做错什么吗? 她这幅做错事的样子,到让李长怀有些无从下手的无措,只道:“在溪,你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同我说。” 第29章 耳边落下声音温和。 不同于大表哥说话时的冷漠, 李长怀这个人,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在这样柔和的声音下,陈在溪的紧张彻底缓和。 她摇摇头, 道:“没事的。” 她这般说着,李长怀低头看她, 几丝光亮透过树荫落下, 落在她颈间,凌乱发丝使她有些脆弱。 沉吟片刻, 李长怀转而又道:“在溪妹妹若是不想跟着宋家去礼佛,我知道寺里有一处祈福的地方。” 陈在溪低垂哞,没有回答。 李长怀想了想,以为她是和宋家人闹了矛盾, 她一个人在此处,他虽然也有几分好奇, 但更多的是迁就。 又说:“在溪, 当年在景江,你父亲也很照顾我,我今日不会放心你一人在此处的。” “嗯。” 陈在溪扯出抹微笑来, 她知道李长怀心善, 既然他这般说,便不在纠结:“好,我跟着你。” 她杏眸忽闪, 眼底也是信任, 能被她全心全意的相信, 李长怀心口一顿, 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不受控制。 他顿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此刻, 两人漫步在清山寺上,山上路杂,小路蜿蜒曲折,并不好走。 但抬眼,树荫茂密,日光落在泥地上,光线被分割成很多片,将林子里的两人包围起来。 察觉到陈在溪走不快,李长怀又刻意放缓脚步,两人并排走着,没多久,高山之山,多出一棵挂满红色丝带的百年菩提。 天高云淡,水雾湿润,弥漫在周身时,真的有一种仙境的感觉。 陈在溪呆愣了下,杏眸里闪烁着光芒。 就在这时,李长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丝带,他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在溪,你若是有愿望,也可以挂上去,清山寺上的菩提树就是祈愿树。” “若是害怕不准,你也可以同我说。” “……” 头一次有人这般温和的安慰她,陈在溪接过丝带时,几乎泪目。 她抬眼,看着面前人一袭白衣,如翩然君子般站立在雾气间。 *** 金色的佛像面带慈祥,被供奉在高台之上,普度众生般注视所有人。 殿内,宋知礼站在一旁,近乎冷漠地看着众人。 侧过头,见一旁的老夫人点燃了香烛,又供奉了许多金色的叶子,随即双手合十,诚恳地跪下。 这是一个尤其虔诚地姿势,不光是跪下,还要额头磕地,反复三次才算是祈愿成功。 紧接着,宋家的所有人都依次点燃了香烛,跟着又跪下,最后磕头三次。 充满金色光辉的殿内,此时寂静,檀香的味道充斥在殿内,大家都已经习惯这般祈愿,连心性顽劣的宋晚云都未曾不满一句,安静虔诚。 宋家小辈已连续三年来清平寺,每一年,都会这样祈愿。 却不是为自己。 殿门外的宋知礼淡淡看着,却不似往日里平静,连神色间沾染上几分厌倦。 老夫人回头,又叫了声他:“知礼,过来祖母这,让佛广大师替你看看。” 金色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男人着墨色长袍,周身气势冷若冰霜。 静默两秒以后,在老夫人渴求的目光下,宋知礼还是上前几步。 顷刻间,殿内也只剩下三人,老夫人看着佛广大师,终于焦急地问道:“住持,你知我儿死得早,我现在就指望着我孙能好好的,你多替他看看?” 佛广大师身穿灰色长袍,素净古朴,他手持一串佛珠,平静的目光落在墨色身影上。 其实他已经看了半响,仍是叹气,连道两声:“我佛难渡,我佛难渡。” 老夫人看着佛广大师这般模样,手搭上心口,艰难地呼出口气:“我儿当年,我儿当年走得早,佛也未渡他。” 老夫人这一生,只此一子,才华横溢,年过弱冠便在朝廷上大展手脚,却不过而立之年便逝世。 但好在留下了知礼,他甚至比他父亲更加优秀,得天子赏识,得百姓厚爱。 儿子逝世以后,老夫人便只有他一个孙子,自然是极其看重。 只可惜这孩子命数里带劫,而立之年定有大灾。 眼瞧着他明年就是而立,老夫人心里很不舒坦,也会慌张:“那知礼,既然住持这般说,你也跪下来试试,你也跪下来求求佛,求求他渡你……” 宋知礼却只是淡漠地扫视过去,神色厌恶。 他双目直视着那尊佛像,内心平静,未曾有半分的虔诚,一尊虚拟的金像,也值得寄托吗? 只是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宋知礼顿了下,有些烦了,只好开口,平静道:“祖母,为何要信佛呢,父亲是如何死的,你明明知道。” 一语激起千层浪,老夫人听着这句话,忽而止住声音,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知礼,你又是从何处听到这些话的?” 宋知礼也看着她,冷淡地样子。 “若不是,你为何要将林氏的女儿接回府上?” 他落完这句,便不在言,只转过身,朝外走去。 山色空蒙,水汽湿漉漉,逐渐氤氲开来。 宋知礼缓步朝竹屋走去。 第57章 *** 祈完了愿,陈在溪挂上丝带,有些感激地看向李长怀。 两人又沿着来时路走回去,气氛和谐,有金色的日光落在两人背影。 陈在溪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开口道:“长怀哥哥,你还记得当年,景江有一阵子流行兔儿灯吗?” 李长怀点点头,道:“怎得,上京也有,若是你喜欢,我可以让你……” “不是,”陈在溪打断他,轻声说:“其实我是想和你说,我一直还记得那盏灯 。” 在景江的日子同样枯燥,母亲病逝以后,父亲再娶,懵懂的她还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九岁那年,赵夫人给府上孩子都买了兔儿灯,可到了陈在溪这里,却偏说府上亏空,买不了。 陈在溪也会偷偷难过,只能看着别人的兔儿灯,悄悄羡慕着。 那一天,她还是没有忍住,便偷偷摸了妹妹的兔儿灯,只是很快就被发现,被赵夫人教训了一顿,爹爹也让她在屋子里呆着,好好反省。 可是那天晚上,府上来了一位哥哥,爹爹让人做了很多菜,连还在反省的陈在溪都可以出来。 大哥哥提着一盏彩色的兔儿灯,灯是彩色的,很是好看,她几乎看呆了,直到下一瞬,那位哥哥蹲下来,将手里的兔儿灯递给了她。 那盏灯现在已经不会亮了,但是还在。 思绪到这里,陈在溪摇摇头:“没事的,长怀哥哥你记不住也没关系……” “你当年九岁吧?”李长怀回忆起来,连嘴角边都带着笑意:“其实我还记得,你当时看着我的灯,我便知道你喜欢。” 她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眼巴巴瞧着人时,大眼睛一闪一闪。 李长怀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孩子,他看着其他孩子都有灯,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便将灯递过去。 “可是我一直都没和你说谢谢。”陈在溪见他还记得,眼眶泛红,都快哭出来。 她情绪有些激动,却忘了脚下还有碎石块,一不小心磕到,连带着膝盖骨的疼痛反复袭来,一时间有些没稳住。 李长怀早发现她腿脚不利索,当下反应过来,伸出手扶她。 却没想到陈在溪这般清瘦,整个人都轻飘飘,他并未用多大的力道,却将她整个人都捞进怀中。 软香如玉,她浑身没有骨头一般,整个人都是柔软的。 顷刻间反应过来,李长怀连忙退后一步,关心道:“是腿疼吗?如何了?” “无事。”陈在溪疼完这一阵也就回神,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李长怀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下一刻,陈在溪杏眸亮起来,看向另一处。 他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树荫底下,高瘦挺拔的身影静立着,几丝光亮落在男人身前,他一张脸面无表情,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长怀哥哥,”陈在溪收回目光,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便落下一句:“我今日还有事找表哥,下会我认真同你道谢。” “好。” 听见她这般说,李长怀当下以为她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知宋知礼是什么性子,冷着一张脸,连他都有几分怕。 水雾弥漫,李长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日光落在绿叶上。 陈在溪心情复杂,她没有想过,表哥竟真的将她丢下,直到现在才过来。 她跟着上前,当下又有些委屈:“表哥,我早上醒来时,见周围无人,我也会害怕的。” 宋知礼却没有反应,但他以前也是这样的,陈在溪没有察觉到不对之处。 只低哼着,对着眼前人又抱怨了几句,最后才道:“表哥,你不是同我说过,不会娶宁夏姐姐吗,今日为何丢下我?” 表哥还是未回话,就是反应在迟钝,陈在溪也意识到不对劲,当即抬起头看他。 男人站在背光处,一张脸沉在阴影里,稀薄的光亮里,他神色难辨,让人看不真切。 沉默间,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压迫袭来,给他镀上几分危险的意味来。 陈在溪退后一步,忽而觉得有几分害怕。 她并不懂,只是觉得这一刻的表哥真的很陌生。 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知礼上前一步,高大地身影笼住面前人影。 他道了声,语调淡漠:“喜欢他?” 陈在溪没懂这句话,只是怔怔地样子,神色懵懂,眼睫轻颤。 宋知礼看向她,忽而想到她方才,她也是这般看着李家公子,同样的眼神,甚至扑进了男人怀中。 绿意盎然,她身着粉衣,露出来的肌肤白皙莹润,她娇俏动人的样子,眼中氤氲开的水汽还未干。 是方才看着李长怀,她红了眼眶。 宋知礼看了她片刻,眼眸忽而眯起来,他突然有了动作,大手抬起,抚在她眼角,不轻不重地抹开水渍。 他指腹粗粝,力道也很重,陈在溪觉得好疼啊,没一会儿,眼眶就被他弄得红了。 陈在溪吸吸鼻子,又疼又委屈:“表哥,你轻点。” 第30章 眼周娇嫩的肌肤被指腹反复抹开, 泛着浅浅的潮红。 宋知礼冷漠地看着,手上动作却更加用力。 在感受到疼痛加重的瞬间,陈在溪轻哼了声, 忍不住退后一步。 可是下一瞬,一只大手忽得落下, 以令人无法反抗的力道掐住她。 第58章 他手很大, 指尖严丝合缝地抚在她下颚,掌心却压住脖颈, 让她无法反抗。 脖颈是很脆弱的地方,他这个动作,让陈在溪有些透不过气。 雾气散开,日光穿透云层, 清晰的光亮落在她脸上,看清她湿润的睫羽, 绯红的眼角, 娇艳的唇,以及泪珠划过脸颊时,留下的水渍。 宋知礼面无表情, 他一一抹开这些痕迹, 手上动作愈渐放肆,白嫩的皮肤被反复摩挲,染上几分不正常的潮红色。 他才终于满意, 收回了手, 看着她缓缓道:“忘了, 上回表哥同你说过些什么?” 陈在溪已经被他折腾到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被放开,她有些茫然, 怔怔地看着男人。 格外娇憨地样子,红唇娇艳,低低哼了声:“嗯?” 宋知礼顿了下,平静着又道:“李家人不会接待你,你这个年纪,三天两头一个想法很正常,但即是想换一个未婚夫,也不当去找李家人。” 陈在溪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摇摇头,急于否定的样子,慌张起来:“不是的表哥,我没有想去找长怀哥哥。” 她害怕被表哥误会成三心二意的人,若是这般,她先前岂不是白努力了。 可相比于她的慌张,宋知礼显得冷淡很多,甚至退后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生机盎然的林间,他身影高大挺拔,平静注视着面前人影,寡淡冷清。 他像一位公正无私的长者,只是道:“今日同表哥好好说,若是喜欢李家公子,便说出来,表哥不会凶你。” 陈在溪摇摇头。 他却是耐心的样子,淡淡又道:“若只是不好意思,表哥翌日便帮你去问问李家公子,只要他愿意……” 指一桩婚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宋家本就亏对过她母亲,宋知礼想,只要她应下,他不是不能帮忙,只当是替祖母弥补。 陈在溪听到这里,吸吸鼻子,还是不断摇着头。 就像表哥曾经说过的,李家是高门大户,李长怀更是德才兼备的君子,他这样的家世,怎会愿意娶她? 而且他们本就只是兄妹的交情,表哥若是真替她去问了,她还有脸面吗? 这一瞬,飞鸟扑腾,嫩芽上新鲜的露珠随之滑落下来,陈在溪跟着上前几步,粉色裙摆随之荡漾开来。 他劲瘦挺拔的腰腹就在眼前,她便伸出双手环抱住,轻声打断他还未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表哥你能不能别说了,我不喜欢他,你也不要去问。” 她的侧脸贴在男人胸膛,红唇张合,每一声喘息都呼在他心口的位置。 宋知礼却没有反应,只是淡淡说完最后一句:“只要他愿意,表哥也答应。” “不要……”陈在溪吸吸鼻子,手上动作不停,揪住他腰腹的布料,低哼着:“可是表哥,我心悦的是你啊,你不要去问他……” 寂静的山林里,除了飞鸟和蝉鸣的叫声外,便只有女孩子低吟的娇哼。 娇小身影贴在高大男子的怀中,蹭得他衣袍都凌乱起来,宋知礼坐怀不乱,像是感受不到一样。 沉吟片刻,他终于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平缓地道了声:“既然不喜欢,方才为何让他抱? ” 陈在溪便解释,轻声说:“我不喜欢他,长怀哥哥他也不喜欢我的,是我脚疼,他扶着我,你不要去打扰他……” “你就这么娇气?”宋知礼打断她。 耳边男声冷漠,但好在他终于不说方才的话了。 陈在溪就退后一步,掀开裙摆:“不是我娇气,表哥,是我昨天摔了,很疼的……” 光线明朗,清晰可见她腿上的伤口,两处膝盖被棉布包裹起来,裸露出的小腿上,紫色的淤青浓重,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 宋知礼的目光落在那处:“怎这般无用?” 他站在原地,冷厉的神色,极强的压迫,冷漠的声音。 陈在溪只是想装装可怜,却没想到他压根不吃这一套,顿时无措起来。 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她肩膀薄薄一片,细腰盈盈一握,垂眸站在原地,手揪着裙子,脆弱易碎。 宋知礼顿了下,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严厉。 她自小无母,没人教她该如何照顾自己,并不是她的错。 *** 竹屋内没什么物件。 清平寺上只有这般简陋的屋子,因为吃得苦中苦,才能悟道。 陈在溪端坐在床上,低垂眸,也不敢说些什么。 没多久,竹屋的门再次被打开,来人身影高瘦,阳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握着个药瓶,手背上显露出浅浅的青筋。 宋知礼缓步朝床上的人走去,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坐在一边。 他周身气势压迫,让人无法忽略,几乎是在他落座的瞬间,陈在溪整个人都僵住。 她还在怕他。 宋知礼淡淡看了眼她,沉默间,他冷肃的样子。 下一瞬,却伸出手来,五指覆在她纤细匀称在小腿上,将她右腿展开。 这是一个不容人反抗的动作,带着绝对的掌控感。 陈在溪浑身一颤,他的手掌干燥,此刻压在她长年不见天日的皮肤上。 不同于抱表哥时的亲密,这种触碰,让她有些痒,整个人都发颤。 小腿肚上的淤青被他揉开,只是伤口的地方有些疼,陈在溪商量着同他道:“嗯,表哥可以轻点吗?” 第59章 只是宋知礼仍旧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小腿肚是更为娇嫩的肌肤,长年被厚厚地裙摆盖住,细腻白嫩。而现在,白皙皮肤上,浓烈的淤青蔓延开来,伤口处有些红肿。 “疼……” 大手刚好压在紫色的淤青的那一处,但耳边的娇哼没能让他停手,宋知礼只是沉默着,感受到每揉一下,她是如何在颤抖。 他手上动作不停,神色自若,以绝对的冷静,用掌心压在她的小腿肚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疼痛难耐,不同于他的冷静,陈在溪很快便低声呜咽,细细的低哼从她喉间溢出,她喘息着,顷刻间便泪流满面,杏眸里湿湿漉漉。 可是表哥不会停,他完全不会在乎她疼不疼。 一只腿揉开,宋知礼又重复着,替她揉左腿。 他不是没听见她在喊疼,但这般大范围的淤青需要揉开,不能惯着她的娇气。 几丝光亮从竹窗透进,散落在床沿。 身姿娇小的女人红着一张脸,她杏眸绯红,咬唇不语,可细碎地低哼声还是从唇齿间溢出来。 她就是娇气,宁愿让伤口缓慢地一直疼着,也不想一次疼完。 身旁男人的力道却不减,带着不为所动的寡淡,墨色衣袍给他增添了几分冷清,他垂眸不言。 大手掌心宽厚,手掌上覆着粗粝的茧,能完全覆在她的小腿肚上,不给女人反抗的空间,不断施加着力道。 陈在溪忍了忍,没多久便彻底忍不住了,开始抽噎不停,整个人都失去力气,马上就要支撑不住自己。 她半睁开眼,泪花朦胧间,能看清面前是表哥宽大的肩旁,便将上半身压了过去。 她失去力气,整个人都只能靠在宋知礼手臂上,细嫩无骨的手便揪住他衣袍。 宋知礼尚未回头看她。 陈在溪抬眼,只看见表哥的下颚线线条凌厉,喉间起伏,似乎是滚动了一下。 “表哥,”陈在溪已经有些累了,下巴抵在他肩上:“伤口很疼的,你听见没有,轻点,轻点好不好?” 从开始替她揉伤口时,轻点这一词便被她反复提起。 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放缓力道,陈在溪疼到流不出泪来,等男人一收回手,便抱着自己的小腿往后缩。 宋知礼淡淡地看着她,手上正拿着一块绸帕,细细替自己擦拭着手指。 他五指匀称修长,在日光下,指骨周围泛着莹润的光芒。 陈在溪看着看着,有些忘了方才的疼痛,她只是觉得,表哥这双手真的很好看。 只是在好看,也不会轻一些对她,陈在溪遗憾地收回目光,接着不肯放弃地提起另一件事。 此刻,她双腿躯起,用手臂环抱住自己,轻声道:“表哥,我听长怀哥哥说,你今日要和宁夏姐姐去相看八字,是真的吗?” 宋知礼未曾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将手里的绸帕扔在一边,冷淡道:“你今日不乖。” “我明明很乖的,表哥你不要要求太高了。”陈在溪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这句话落,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宋知礼有些不明白,她家人当真就什么也没教过她吗? 她简直是小孩子的心性,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说两句也要反驳。 但既是住在宋家,便不容得她这般不知规矩,沉吟片刻后,他缓声教育着她: “李家同宋家尚未有血缘之亲,你叫他什么?” 第31章 男声落在耳边, 带着绝对的冷静。 陈在溪顿了下,仰起头看他。 表哥生得自然是极好的,眉目深邃, 鼻梁高挺,只是面部轮廓很冷厉, 沉静着看人时, 越发冷肃起来。 被他这样看着……陈在溪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就好像无论她做了什么, 眼前人都不会有多大起伏,永远都会这般不为所动。 他正冷着声音纠正她的教养。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乡下来的,便不让她和李家人接触, 糖葫芦不让吃,哥哥也不让叫, 什么都不让。 他就这么怕她给宋家人丢脸吗? 陈在溪低垂眸, 膝下小腿肚还隐隐泛着疼,她忽然不想回答他,长发垂在肩侧, 头越垂越低。 看她这般样子, 宋知礼顿了下,有些生硬的缓和了语调。 “你” 话才开了一个头,陈在溪忽然有了动作, 她双膝跪在床榻上, 缓慢地爬到床角, 脆弱的脊梁需要很用力的往上绷, 才能同面前男人接触到。 只能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带着一些讨好地勾住男人脖颈。 因为害怕被表哥拒绝,陈在溪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缓慢,玫瑰色唇瓣跟着张开,甜腻的味道从她口中融化开,湿润的触感交缠,很黏腻。 宋知礼却没动。 唇上湿润的水渍,环绕在脖颈上的双手,贴在胸膛上的起伏,都没能让他的情绪波动。 湿湿嗒嗒的交缠片刻,陈在溪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双手用力勾住他脖颈,主动地咬着男人唇瓣,一边轻喘着。 直到确定他不会在说话,贴着他的唇齿才移开,陈在溪抬眸,杏眼湿漉漉,眼尾泛红,澄澈懵懂地看着他。 明朗的日光下,她唇齿间勾住的银丝泛着浅浅光泽,正轻轻颤动。 此刻一室寂静,陈在溪没什么力气地挂在男人身上,她的乌发也散开了,汗津津地贴着脖颈。 第60章 相比于她的凌乱,一旁的男人却是如此的冷静,脱俗般,置身事外的样子,眼眸中竟看不出一点意乱情迷。 只是也没有推开她。 陈在溪主动的有些累了,片刻后便没什么力气地滑落下来,脸颊贴着他胸膛,细声说:“表哥,我都亲你了,你也要和绿罗一样,少凶我。” “……” 宋知礼还是冷静的样子,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任凭粉衣姑娘黏在自己身上。 耳边清脆的女声有些腻乎,他看着她,拧起眉,冷声询问:“谁教你的?” “不可以吗?”陈在溪眨眨眼,懵懂地样子:“没人教我啊,可是我看书的时候,书上写了啊,亲一下就不凶了。” 宋知礼还想说些什么,随即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眸,又沉默了。 柔软无骨的双手还缠在他脖颈,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气散在胸膛,甜腻的味道加重。 她竟是这般不知事的姑娘。 宋知礼看着她,顿了下后,却没训斥什么,只是道:“上过学堂吗?” 陈在溪摇摇头,一脸迷茫的样子。 “今日便送你回府,你过几日同姐姐们一起去学堂,以后再不能这般没规矩。” 他这般说着,语调很冷,陈在溪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情绪起伏。 陈在溪还跪在塌上,看着表哥冷声说话,可他的薄唇上,是湿润的,是她方才渡过去的津液。 这是她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为什么表哥和书上的反应不一样? 第32章 陈在溪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瞬,身旁的表哥已经站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前方,侧脸轮廓冷硬。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表哥好像是生气了,方才的情绪起伏, 也是因为他生气了。 这一瞬, 脑海里反复回荡起长怀哥哥的那句话—— 老夫人要替知礼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 想到这里,陈在溪忽然发觉头有些晕沉。腿上的淤青被揉捏散开时, 她出了一身的热汗,现在却觉得浑身发凉,很冷。 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在挽留表哥了,但是事与愿违, 表哥似乎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不想表哥同江宁夏接触。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迟顿的人, 没办法将恶意和善意分辨清楚, 但是在迟顿,也发觉出了一些不一样。 就比如,被拉下马车的那一刻, 她感受到明晃晃的恶意。 没有缘由, 但的的确确是恶意。 她也想当一个坏孩子,就比如此刻,虽然表哥生气了, 但她还是不想表哥走。 陈在溪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这之前, 她用力抬起手来, 揪住了面前的衣袍。 顺滑的布料被揪住,宋知礼感受到阻碍, 回过身看她,眼眸冷漠。 他一张脸沉在暗色中,忽然冷淡下来的样子,将陈在溪吓了一大跳。 杏眸里已经湿润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将自己蜷缩起,只敢轻声地同他哼唧:“表哥,我头疼……” 她过于娇气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 宋知礼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走,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下一瞬,陈在溪却眨眨眼,湿漉漉的眼眸,泛红的鼻尖,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是真的很难受,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弥漫开,全身发软,湿濡的唇瓣张合,又道:“表哥,我会去学堂的,你能陪陪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情绪短暂失控,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抽噎着道歉:“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说自己错了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脆弱的脖颈之下,白嫩的肌肤细腻。 但其实不是她的错,宋知礼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顿了下,他到底还是走了回去,又坐回床榻的边沿,只是什么也没说。 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陈在溪又将自己靠过去,脸颊可怜巴巴地贴着男人胸膛,双手重新圈住他的腰腹,乌黑的头发同他交缠。 她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还是在哼唧着说头疼。 宋知礼冷着声音:“不要乱动。” “因为头很疼。” 陈在溪没有说假话,她身体本就不好,有时候心口疼,有时候头疼,紧张后也会呼吸不上来。 而此刻,她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很冷,但表哥身上是烫的,所以她才想要离表哥近一些,忍不住扭腰靠近。 只是还是没有办法舒缓,她今日出得汗太多了,此刻冷下来,全身都在颤抖。 像一只刚淋完雨的兔子,毛皮都是湿漉漉的,只想往有热度的地方钻。 只是很快,她没了力气,唇色也苍白起来,在不似方才那般娇艳,整个人都轻飘飘,往下滑着。 在她彻底滑落下去时,宋知礼才抬起右手,直接了当地掐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往回捞。 左手轻触在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替她舒缓头疼。 失去意识以后,感官变得更加纯粹。陈在溪忍不住地往他手上贴,用脸颊无意识地轻蹭,低低地哼了几声: “表哥,很舒服,但是可以轻一点按吗?” *** 佛堂里,香火是万万不能断的,日日夜夜地燃烧着,经年累积,香灰连绵不断,是人们在像上天祈求。 第61章 高山之上,似乎抬眼就是天空,此刻,灰色蒙上,天色在一点一点暗下来。 白术已经站在门前等了许久了,直到面前的百年槐树下,终于出现了墨色身影。 男人脊背挺直,身影高大修长,细碎的光落在他脸上,沉静冷淡的样子。 一切都和往日里一样,但白术还是隐约地看出了一些怪异。 白术皱起眉,不知今日是那个下人准备的衣裳,竟然连褶皱都没熨烫干净,是不想在世子爷身边做事情了吗? 宋知礼浑然不觉的样子,已经走进佛堂。 白术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大人,老夫人等了你许久。” “嗯。” 他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抬步走进金光闪烁的佛堂里。 老夫人确实等待了许久,越等待越心慌。 要说林氏那件事情,她处理的很干净,按理来说,知礼哥是不应当知晓的。 抬眼终于等到了他,老夫人上前两步,只道:“我孙,林氏的事情你何时知道的?” 宋知礼未曾隐瞒,随口道:“从前看见父亲桌上的信了。” 话音刚落,老夫人面色苍白,语气有些急促:“你父亲还留了信给你?他那时候都要死了,还想着那个贱人的女儿?” “你既然知道了,我翌日就将她送出去,她同她母亲真是一个样子,我真怕她碍着你的眼。”老夫人很快便定下决定。 “不必。”宋知礼顿了下,想起她娇气到呼吸不上来的样子。 受点委屈便开始掉眼泪,水多得流不完。像她这般柔弱的姑娘家,离开了宋府,又能去哪? 宋知礼淡淡补充:“既是父亲的遗愿,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 陈在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昏沉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穿着轻薄的白色寝衣,躺在一张华贵精致的拔步床上,金色将她包裹住。 有一瞬间,陈在溪觉得自己不是睡在床上,更像是被缩在了金殿里。 陈在溪知道自己喜欢金子,梦到金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看着金子,竟感觉到微微的不适。 刚这般想着,一晃眼,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忍不住就低哼了几声,她似乎是被谁给拥入怀中,准确的说,是在亲吻。 唇瓣被反复吮吸,口中的津液被掠夺。 终于睁开双眼,抬眼是男人因为大口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往上是湿濡的唇瓣,高挺的鼻梁,以及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这双眼……应该是冷清寡淡的,可是这一刻,男人双眸微眯,眸间浓重的情绪翻涌。 陈在溪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自己的下巴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挑起,乌发跟着散开,下一瞬,男人低下头,吻掉她脖颈上的一滴热汗。 粗重的喘息跟着落在耳边,陈在溪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她在梦里和表哥亲吻了。 准确的说,是表哥在吻她。 “……” 她支撑起身子,猛然睁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门外的绿罗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木盆便进屋,瞧见床榻上的白衣姑娘捂着心口,她着急忙慌起来,赶紧跑上前。 “小姐,可是又做那梦了,心口又开始疼了?” 陈在溪只是摇头,耳根已然红了:“不是,之前的梦没有做过了,好像是……是别的噩梦。” 这句话落,陈在溪忽而反应过来什么,抬眸迷茫地看着绿罗:“嗯?我怎么回来的?” 绿罗端了碗药进来,轻声解释:“小姐在前天夜里就被送了回来,我说小姐你啊,怎得一出门就生了场大病,小腿肿得我都心疼了。” “啊……”陈在溪眨眨眼:“表哥呢,表哥没跟着回来吗?” “世子爷吗?他们不是要明天才回来吗?”绿罗说着,一边将药递过去。 陈在溪接过药,却没喝。 她只是意识到,原来在她睡着以后,表哥就迫不及待地将她给送了回来。 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绿罗心下也担忧:“小姐,是头还疼吗?” 陈在溪摇摇头,扯出抹微笑来,将一边的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口腔弥漫开,她只好又伸手拿一边的蜜饯往嘴里塞。 她吃得有些急促,当即便哽住了。 蜜饯入喉,这种嘴里被塞满的窒息感,又让想到梦里的吻来。 果真是噩梦,陈在溪忍不住皱起眉,她主动吻他时,表哥都未曾有动作,又怎么会主动亲吻她。 表哥只会迫不及待地将她送走才对。 “……” 陈在溪捏捏鼻梁,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当下只想转移注意力,随口说了句:“绿罗,我好困啊,喝完药我就继续睡好不好。” 绿罗有些为难的样子:“小姐先别睡……方才来了个小丫头,送了几本书过来,说是让小姐您温习,之后好去学堂。” “啊?” “还挺厚几本的,小姐要先看看吗?” 学堂二字和表哥冷淡的声音重合起来,陈在溪睡不着了,当下便点头。 没多久,厚厚几叠书被绿罗抱了过来,陈在溪随意翻开一本,密密麻麻的字贴在一起,她忽然觉得头疼起来。 陈家不似宋家,未设立私塾,陈在溪从小便被养在深闺,别说读书,赵氏连琴都不让她碰。 第62章 她看着这厚厚几本,一时间犯了难,不光是头疼,连眼泪都溢出来。 陈在溪听宋佳茵说过,学堂里的好几位老师都很严厉,若是弹错了音,念错了字,戒尺就会打在手板心。 “绿罗,可是这里面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啊……” 第33章 连用了几日药, 膝盖上的伤口终于结痂,淤青也有渐渐散开,青紫色淡了许多。 陈在溪收回目光, 将裙摆整理了下,才同绿罗道:“已经好多了, 休息了几日, 该去东院了。” 近日里的东院比平时热闹,正厅里, 六位姑娘家端庄坐好,一同来请安。 老夫人坐在黄花梨雕花交椅上,垂眸望着一室小辈,悠然道:“跟着我这个老人家去山里, 又吃了几天斋饭,也是辛苦了。” 宋妙仪是姐妹里最年长的一位, 听见这话, 只得摇头开口道:“祖母这是什么话,一家人还客套些什么?” “是,是祖母客套了。”老夫人嘴边带着笑, 又道:“只是这几日辛苦了宁夏丫头, 跟在我身边,也没好好玩一玩。” 听见这话,江宁夏当然是摇头, 头上的步摇跟着颤动起来, 她开口, 声音清脆:“姑祖母, 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我自然也是十分乐意陪着你的。” “祖母, 不是都快成一家人了吗?”一边的宋晚云看着,忍不住打趣一声。 “就你会说。” 老夫人抿了口茶:“对了晚云丫头,这几日练琴了吗,你也不小了,若是什么也不会可怎么办。” 宋晚云听到念琴二字,当下便不敢说什么了,垂眸不言。 瞧着她这副样子,宋佳茵便想起前些日子的琴声,此刻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这一笑,老夫人只好将目光转过去,又问道:“那佳茵丫头,你今日里的课业学得怎么样,先生留得功课写完了吗?” “……” 宋妙仪和宋允初看着这个场面,沉默一秒以后,不约而同地将头低下。 忽然间,一室寂静下来。 老夫人瞧着这几个孙女,手扶着额头,叹口气:“一问这些就不理我了,前几日我还遇见了你们先生,不免多问了几句,说是留了功课,但我看你们几个,大概也是忘了写。” “祖母……我们今日就做的。”宋妙仪轻声解释。 “会做就好,”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最近安和公主在上京办了学堂,是给那些没钱上学得孩子读。” “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宋家女,有整个大晋最好的老师教你们,若是还没别人学得好,背地里是要被笑话的。” “嗯。”几位小姐低着头,齐声答到。 老夫人:“宁夏丫头这几日也一起听听,免得落下功课了。” “在溪丫头还没上过学吧?” 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后,老夫人似乎是才想起来还有她,随意问了一嘴。 陈在溪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 景江不比上京,私塾很少,也不让女子去上。她确实从未读过书,也未曾学过什么乐器。不是不想,只是她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听着,点点头:“前几天,正巧知礼也同我念了句,我想着你也去听几日课,好好习习字。” “毕竟字如其人,你这个字拿出去,又有几个人认得?你瞧瞧你这几位姐姐,就是宁夏,也是一手好字。” 听见这话,陈在溪只能扯出抹微笑来,强颜欢笑着:“在溪会好好习字的。” 老夫人只摆摆手,不欲同她多说,转过头,语气放缓:“说起来字,妙仪姐你们也得多练练,偶尔也去找你们大哥学学。” “回回让你们跟着学,都没人应我,你们大哥的字可是圣上都夸赞的,好些年前,知礼去……” 这夸赞一开头,便是没完没了,被念到的宋妙仪叹口气,有些头疼了。 宋佳茵也跟着叹气,侧过头,却看见陈在溪正襟危坐地样子,相比于其他人的敷衍,她似乎是听得很认真。 乌发被一支玉簪挽起来,几根碎发落在脖颈上,女人侧脸线条流畅,睫羽纤长,鼻尖小巧。 宋佳茵顿了下,忍不住就想解释了一句:“在溪,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认真,这个不用听。” 陈在溪眨眨眼:“可是老夫人不是说……” “可是祖母每回都这样啊,但是谁敢去问啊?” “是吗?” 她蜷缩着手指,轻声嘀咕。 *** 高门大户里,若是肯培养一位大家闺秀,所花费的心血不会比男孩少。 而越是兴盛的家族,越是肯在这方面下功夫,宋家也不例外,开办的私塾不仅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不会落下,甚至严苛到每日都有考核。 庄重室内,红柱挺直,往前是六张长桌,整齐地摆在一起,桌上放着笔墨纸书,虽几日未使用,却也是一层不染的样子。 内室一片明朗,晨时的第一节 课是早读,女先生站在最上方,手拿书卷,脊背挺直,书卷气十足。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女声缓慢,室内的几位小姐都有些听腻了,百般聊赖地看着书。 宋佳茵打了个哈欠,同身边的宋妙仪道:“妙仪姐,等会儿下课,你将彩初借我用用?” 第63章 宋妙仪显然也没听课,立刻就回应:“找彩初干什么?” “彩初染的指甲比较好看,”宋佳茵伸出五指给她看,“指甲有些褪色了,感觉还是彩初上的颜色好看。” “染个粉色?”宋妙仪点点头,又道:“你上回染得太红了。” “是吗……” 她们的身后,陈在溪揉揉眼睛,烦躁地叹口气。 不同于其她姐姐的轻松。她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先生念的书,将指尖抵在书本上,女先生每说一个字,她便跟着移动指尖,又在心里默念。 可有些字陌生,不是读一遍便能懂得。 陈在溪识得字不多,就连老夫人嫌弃的字,也是她一点一点临摹,自己对照着书练习了五年。 但无人教她,她就是在努力,也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没多久过去,早读完,女先生站在门前,等大家过去背书。 宋佳茵还想着染指甲,第一个跑过去,闭着眼睛就开始念:“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 这些书她已经背了五年,早已经铭记于心,不需要思考便能脱口。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光大明,枝桠上凝聚起了露珠滑落,炙热日光落在花骨朵上,宁静致远。 等江宁夏背完书,室内彻底安静,陈在溪捧着书,抬眸看着空旷的桌子,指尖却一点一点藏起来。 江宁夏看了她一眼,关怀地问:“在溪,还不去背吗?” 几个人里只剩下陈在溪还未背,教书的女先生自然也了走过来,戒尺轻敲在她桌上,问道:“会了吗?” 陈在溪摇摇头,想解释些什么:“我……” 女先生知道她只是表小姐,但今日所教的东西都简单,另一位表小姐便轻松地就背了下来。 思及如此,女先生抬手,下一瞬,戒尺重重地敲在她桌上:“这些都背不出来?” 戒尺落在桌上的那一瞬间,碰撞声清脆,陈在溪颤抖下,有些害怕。 对师长的敬重是与生俱来的,而不识字却是心中羞耻,她面色苍白,只敢很轻声地解释:“先生,是有些字我不识……” 女先生却有些吃惊:“你不识字?” 还未离开的江宁夏也有些惊讶,低呼一声:“天呐,在溪妹妹,那你如何背?” 两道声音落在耳边,陈在溪的耳根已经红透:“是有一些不认识,不认识的就记不住。” 女先生教过许多学生,但这种状况却是第一次,她顿了下,有些失望:“你不识字,我不怪你,但你若是不识字,我怎能教你?” “先生,她是景江来的,从前未读过书。”江宁夏此时还未走,跟着就补充一句。 女先生只好摇摇头,一脸了然的样子:“那也罢了,你将手伸出来吧。” 按照宋家的规矩,凡是未能完成课业,理当有罚。 陈在溪不敢说什么,只缓慢伸出手来,手软的手心朝上,轻轻颤着。 红木戒尺当即被抬高,下一瞬,没有犹豫得落下。 一下一下,寂静的内室,这声音极其清脆,下一瞬,疼痛便蔓延开来,白嫩的手心顷刻间就肿起来。 其实很疼。 “……” 浑浑噩噩地一日过终于完,回到梧桐院时,陈在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 “小姐,今日学得怎么样?” 绿罗说着,一边抬步走过去。 大病初愈,情绪其实不能过于起伏,只是这一刻,陈在溪没能忍住,红肿的手跟着抬起来,掌心是红色的。 她扯出抹微笑来,摇摇头,眼角却泛出泪花:“可能是我有些笨吧,其实姐姐们很快就学会了。” 绿罗一顿,很快便猜出来经过,此刻上前,又柔声安慰:“小姐,可是您从前未曾学过啊。” 陈在溪还是很难受。 女先生失望地说罢了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那种难过,强烈到比被表哥拒绝还难受。 思绪到这里,陈在溪低低呜咽了声,不停重复:“其实我想去求求表哥,让他别让我上学了,我现在学这些,我是学不会的,我真的学不会……” *** 室内的气氛,安静到让人透不过气来。 金丝楠木桌上,几本折子叠在一起,主椅上的玄色男人垂眸,视线落在前方,面色淡然。 坐在高位上的人,情绪往往不浮于表面,白术跟了他许久,此刻也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想法。 呼出口气,白术又琢磨了下,最终还是抬步上前:“大人,北院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一位表小姐站在门口。” 宋知礼没有反应,此刻修长有力的指骨压在一本折子上,他低垂眸看着,却什么也没说。 白术只好摸摸头,有些懊恼地退后一步。 早知道世子爷是这个态度,他就不多嘴了。 未多时,宋知礼忽而放下折子。 第34章 连最后一抹霞光都褪去颜色。 靠近北院的门前, 只一棵高树,除此以外,在没有多余的装饰。空荡的院子, 干净的石板路,黯淡的天空, 这里寂静到有些可怕。 陈在溪等了许久许久, 可抬眼,眼前空旷, 没有任何人沿着石板路走来。 她忍不住想,表哥没有回来,是因为知道她在,所以才刻意回来的这样晚吗? 第64章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 她心中弥漫起淡淡的焦躁来。陈在溪一直知道一件事情——她不讨人喜欢。 年幼时,阿娘还在, 可她的阿娘和别人的阿娘不一样, 很少对着她笑,也很少抱她。 幼时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关于阿娘的更是被淡化, 可有一个画面, 似乎不受时间虚化,仍旧清晰到深刻。 她似乎病得严重,躺在床上, 热汗淋漓间, 眼睛紧紧闭着。是她连着烧了两天, 怎么也醒不过来。 府上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深怕她就这般死了。但其实她没有失去意识,她只是睁不开眼睛。 闭上双眼以后, 感官变得清晰。 她听见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听见嬷嬷说她活不过今年,也听见绿罗的哭声。 下一瞬,她感受到一只轻柔的手落在脸颊,正从上至下的抚摸着她。 是阿娘。 抚摸在脸颊上的手真的很温柔,陈在溪喜欢这样的阿娘,但是又不想让阿娘担心自己。 可是她生病了,阿娘也在担心她,阿娘没有不喜欢她。 她很想很想睁开双眼,告诉阿娘,她不会死,她只是暂时睁不开眼睛,不用担心她。 然后下一瞬,阿娘温柔的声音却落在耳边: “你要是就这般睡去,一直醒不过来也不错。”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陈在溪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只知道那时的她在不断下落。 她想,她还有阿爹。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阿爹也不要她。 在阿娘去世的那一年,阿爹就领回来几位弟弟妹妹,还同她一般大小。 她其实不太懂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今以后,会有弟弟妹妹陪着她一起玩。 可她想错了,弟弟妹妹不喜欢她,新来的赵夫人也不喜欢她,还会将阿娘留给她的东西全部拿走。 她还记得,那时她去找阿爹哭诉,可阿爹正在教弟弟识字,语气柔和,耐心极了。 而她没哭两句便被赶了出去,只因为她吵到弟弟写字,阿爹不喜欢。 她真的不明白,只是忍不住想,原来阿爹喜欢会写字的孩子啊。 是因为她不会写字,阿爹才不喜欢她。 她便开始因为不会写字而烦恼,偷偷哭。 她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后面的一年里,隔壁住进来一位哥哥。 她偷偷捡他不要的字帖临摹,捡他不要的书学习。 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学会,但好在她已经不难过了,也不会因为不识字哭。 陈在溪知道,是因为随着时间过去,她长大了。 阿爹就是不喜欢女孩,更是不喜欢她,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也都是白费。 那表哥呢?会同阿爹一样吗? 思及如此,从回忆中抽离,陈在溪抬眼,想看看表哥回来了没有。 可是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彻底暗下来,眼前是模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真切。 *** 室内寂静,白术站在一旁,心下却紧绷着。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男人,白术皱起眉,发现还是看不透……明明他从前还能琢磨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啊? 等等等等,方才世子爷都已经将折子放下了,怎么最后又没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白术看了眼窗外,发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敢上前道:“大人,是否备马回府?” 宋知礼侧过头,视线落在窗外,静默一秒后,淡淡地应了声。 夜晚的国公府寂静下来,黑色浓稠,只有一轮孤月高悬于空,落下些光亮来。 玄衣男人踩在石板路上,步调不急不慢。 白术上前几步,一边抬手推门,一边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厨房那边送了汤过来,可是要用膳?” “不用。” 男声沉静,白术已经习惯,点点头。 今日也一样,世子爷酉时以后便不在用膳,既是老夫人每晚都送,他也不会用。 庄严的红木门被推开,不知想起什么,白术环视了一眼周围—— 北院的门前空旷,并无任何人影。 没看出什么来,白术便收回目光,不在细看 。 毕竟都这般晚了,表小姐早就回去了才对,又怎会在此。 月色朦胧,蹲在墙角的陈在溪已经昏昏欲睡了,听见声音以后,意识回笼,她抬眼,看清一地月光。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那表哥真的是因为躲着她,才这般晚回来吗?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委屈,只是委屈也没用。 此刻蜷缩在角落,不敢动,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看着玄色人影慢慢走进屋。 月光落在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上,细细打量,他一张脸上没有表情,沉静如月,高不可攀。 陈在溪眨眨眼,顿了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下一刻,月光中的人影忽而转过身来,低垂眸与她对视。 被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哭的欲望。 但还是无法忍受,只好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应该上前的,上前扯住表哥的衣摆,像以前一样去求他。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这一刻,她只敢缩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月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她本就娇小,蜷缩在墙角以后,小小一只,此刻埋头,纤细的脖颈在不停颤抖。 第65章 她没有哭出来声音来,宋知礼一顿,视线落在她轻颤的肩侧,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很少同小孩接触,但也知道,十几岁的姑娘家,想要依赖长辈,是正常的。 而她这般小,既是要疏远,也只能慢慢来。 墙角旁,陈在溪还在无声地抽泣,好一会儿以后,她才平复了情绪。 但还是埋着头不敢抬眼,也不想站起身,只想这样蹲下去。 下一瞬,脚步声传入耳边,而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入耳的,是平静的男声: “食饭了吗?” 是表哥在问她,表哥好像还没有讨厌她。 这声音落下的瞬间,陈在溪起身,忍不住就扑进男人怀中,又低低呜咽了声,委屈地说:“我还以为表哥讨厌我了……” 这个动作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脸颊顺势贴在男人胸膛,双手跟着环住他腰腹,可怜巴巴地贴着。 宋知礼一顿。 她实在不应该这般依赖他的。 可像是察觉到他的态度,陈在溪跟着松开了手,又低低呜咽了声,轻声重复:“表哥,那我以后是也不能抱你了吗?” “你还小。”宋知礼淡淡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是长辈关怀小辈一般问她:“今日去学堂了吗?” 只是话落的瞬间,她短暂失去意识,轻飘飘地身子朝后倒去,面色尤其苍白。 久蹲以后站起身,头晕眼疼,失去了依靠,陈在溪根本站不住。 宋知礼很快反应过来,抬起手,虎口掐在她柔软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往回捞。 顿了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陈在溪全身发软,柔软的身躯已经紧紧贴着他,可腰间的大手滚烫,她更像是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他一般。 庄严的红门旁,白术回过神时,整个人都还有些不知所措,他揉揉眼,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看错。 大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压在表小姐腰间,那位柔弱的表小姐眯着眼睛,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靠在他胸膛,轻轻喘着气。 陈在溪歇了半响,柔软的手才跟着抬起来,环住表哥有力的腰腹。 她没办法不依赖他,杏眸湿漉,懵懂地看着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轻哼:“表哥,你不讨厌我,以后你也多抱抱我吧?” 宋知礼未言,冷清寡淡的样子,但怀中靠着的人却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他压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陈在溪皱起眉,立刻不满地哼唧起来: “表哥……要轻些抱。” *** 不多时,厨房就那边送来了点心。 一个丫头拿着食盒过来,却不敢进门,连那道门槛都不敢接触。 白术走了出来,打量了小丫头一眼以后,他一时间心情很复杂, 对吧,这才是正常人来北院的反应。 世子爷这般冷清的人,在生活上也很冷清。 北院实际上是一座很大的宅子,但宅子里,一般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往往是极其清净的。 打扫的丫头小厮也只在世子爷不在的时候来,这代表着一旦到了夜里,整个北院里都没几个人。 只是今夜,白术提着点心,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抬步走到书房,书房里是不允许有吃食出现的,便没有进屋,只在门口唤了一声:“表小姐。” 角落里的屏风淡雅,屏风上绣着的青竹栩栩如生。 陈在溪坐在榻上,听见声音却没第一时间过去,只是将目光落在书桌旁的人影上。 宋知礼面色冷静,匀称的指骨压在一本书上。 “表哥……”陈在溪轻声唤他:“我不想去堂屋里食,院子里都没人,我怕。” 宋知礼未应。 陈在溪想了想,在书房里吃东西好像也不太可能,她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她抬步上前:“那表哥,那我等下再食好不好。” 闻言,宋知礼压在书上的指骨一顿,她似乎粘人的有些过了。 抬眸:“今日学了些什么?” 第35章 平和的声音落在耳边, 陈在溪微怔,才想到今日来找表哥是为了什么。 思及如此,负面情绪重新弥漫开, 拉着她不断下落。顿了下,她缓慢低下头, 轻声回答:“可是表哥, 我不想上学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很平。 柔和的烛光落在她颈侧, 几丝碎发散下来,她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知礼顺着她问下去,冷静道:“为什么不想。” 大概是室内的暖色光芒太温暖了, 陈在溪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情绪起伏, 她断断续续解释: “我不识字的表哥, 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写得字也很难看,根本学不会的……”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学不会, 语调从平静到委屈, 整个人都是抗拒的。 宋知礼坐在高椅上,静静听着。 他知道刚上学堂的孩子其实会出现一个心理——厌学。 便同她道:“你只是还未适应。” 话音刚落,陈在溪立刻摇头, 没有犹豫地道:“不是的表哥。” 耳边没有了声音, 表哥不说话了, 她只好抬起头看他。 暖光落在男人脸侧, 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眉骨, 他神色冷静,情绪没有起伏。 所以说表哥不会懂的,他太优秀了,像表哥这样优秀的人,大概不会被任何人讨厌。 第66章 可是她不一样,她不讨人喜欢,也不够聪明。 想到这里,陈在溪便不在说话,只紧张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厌倦的抗拒。 这种抗拒让她不断往下坠,坠落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的房间被人霸占,阿娘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也被抢走。长桌旁,阿爹正温柔地在哄弟弟写字,她很难过,她也想被人哄。 可是没有人会哄她。直到下一瞬,训斥的声音落在耳边,让她赶紧出去。 如果当初,她在努力一些将字写好,阿爹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的。 她现在长大了,知道不会, 可是长大以后,却会因为不识字,让女先生失望。 浓重的自厌在这一刻弥漫开,陈在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她很想哭,眼前逐渐模糊,耳边也开始听不见声音,血液倒流,她的头越垂越低,她很想就这般睡过去。 宋知礼在这时叫了她一声,没听到回应。 顿了下,他起身走了过去,指骨抵在她下巴上,没有犹豫地将她整张脸抬起。 她一张脸重新显露出来,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宁静,双眸合上,真的很安静。 宋知礼拧起眉,缓缓叫她:“陈在溪。” 男声平静,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很少听见表哥叫这三个字,有些回过神来,从下坠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陈在溪应了声:“嗯。” 宋知礼看着她,抵在她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他冷下声音,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但是很奇怪,陈在溪回过神,并没有感受到压迫。 她眨眨眼,看着表哥因为背光,而沉在黑暗中的一张脸。 此刻,陈在溪还尚未从那种下坠的感觉中抽离,头很昏沉,她忽然想找个人抱抱她,于是也就说了出来。 女声很轻:“表哥,抱抱我好不好。” 她杏眸里是湿润的,水汽氤氲开来,神色迷离,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可伴随着这句话落,连抵在她下巴上的手都收了回去,她以为是表哥要走,呼出口气来。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求表哥主动抱她了,同以往一样自觉黏了过去,又自觉地将自己缩进男人怀里。 表哥的怀里一直是温暖的,所以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只有主动上前才能得到的拥抱。 但是没有关系,她将脸颊贴在男人心口的位置,不哭也不闹,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小姑娘乖巧的样子,同以往大相径庭。 宋知礼指尖微颤,开始思考自己对她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这般大的姑娘,依赖人是正常的,她父母也不在,她难免娇气了些。 就在这时,陈在溪呜咽了一声:“表哥,我好冷……” 七月中的夜晚,天气仍旧是闷热的,书房里摆着许多冰块,凉气蔓延开来。 而陈在溪既怕热也怕冷,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以后就受不了,说这话时,玫瑰色的唇瓣正一点一点褪色。 宋知礼面色沉静,但看着她这般苍白的样子,还是抬起手来,将她彻底拥入了怀中。 这样的怀抱,让陈在溪觉得很舒服。 表哥身上有源源不断的热度,她紧紧贴着他,感受到自己不在下坠,面色也一点一点红润起来。 宋知礼没有起伏,只是又问了一遍:“方才在想什么?” 陈在溪的声音很闷,道:“表哥不会懂的。” “你不说,表哥怎么知道?” 这句话落在耳边,但是陈在溪沉默了很久。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表哥这样说就是可以的意思,她应该把想说得话都说出来,这个时候该装可怜了。 是的,她就应该这样。 可是那种下坠的感觉实在难受,她需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正常的说出来。 半响,她还是没能说出口,便开始抽噎。 宋知礼并没有催她, 陈在溪抬起手,双手揪住他的衣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表哥,我可不可以不说。” “不行。”宋知礼没有犹豫。 实际上,他并不会对别人的私事感到好奇,他也不应该说不行,但他还是说了。 陈在溪还靠在他的胸膛,隔着一层布料,她感受到脸颊之下,滚烫的温度。 好像和以往不一样。 她很快做了决定,扭着腰在男人怀中乱蹭,直到眼泪被蹭干净以后,她吸吸鼻子,闷声道:“那表哥,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寂静的室内,伴随着这句话落,氛围转变,有些怪异。 陈在溪也意识到这不太可能,但话已经说了出来,她只好小声补充:“嗯……那让我亲一下表哥也可以。” 她知道表哥并不喜欢亲,可是心悦一个人还能怎么表达呢? 话本里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时刻抱着,唇齿交融。 她想让表哥可怜她,更想让表哥意识到,她真的心悦他。思及如此,陈在溪不在犹豫,她一边踮脚一边将双手抬起,环绕住表哥脖颈后,将他下拉。 可下一瞬,有很轻声的锣鼓声传来,是二更到了。 门外的白术听见打更声,他推开门,同往常一样说道:“大人,该休沐了。” 第67章 白术已经习惯,说着,一边抬起头。 可他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陈在溪的计划。 心下一慌,陈在溪愣神片刻,跟着就撞进了一双淡漠的眸子中。 是表哥在看她。 冷静,寡淡。 刚刚才蓄起的勇气这一刻全部消散,可又有些不甘心,她睁大眼睛,只好有些委屈地换了一个地方亲。 她亲在他脖颈突出的一块地方。 一边亲一边闷哼几声,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直到下一刻,唇瓣压着的地方滚动了一下。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动? 她试着□□起来,发觉这里滚动地急促了,便收回舌尖,轻轻咬住,这里很硬。 宋知礼的呼吸都乱了,双眸微眯,按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摩挲,收紧。 “疼,表哥……”陈在溪觉得肩膀很疼,哼了一声就不想亲他了。 她松开环住他脖颈的手,抽离的瞬间,一抹银丝被拉长,断裂以后,挂在了她的嘴角边。 她浑然不觉,黏在他身前,唇齿含糊着问他:“表哥不喜欢我亲你,那表哥是喜欢我亲你这吗?” 烛光昏暗了些,表哥背着光,这一刻,表情深沉,让人看不透。 但她感觉表哥是喜欢的,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杏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宋知礼没有回答,只是在她喊疼的那一刻,将压在她肩上的手松开。 宽厚的手掌压在她肩上,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顿了下,伸出另一只手来。粗砺的指腹压在她下唇边缘,指腹用力,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抹水渍抹开。 末了,又觉得还是不够。 这一次,他指腹直接压在她湿濡的唇瓣上,左右滑动。 按压在唇瓣上的力道很重,滑动间,黏腻的水声散开,陈在溪很迷茫,又不敢再说疼。 宋知礼将她推开,一边缓慢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一边转身。 他为什么要走呢?是白术叫他休沐。 那他不喜欢她亲他脖颈吗?她不明白。 陈在溪只是伸手,有些委屈地扯住他:“那表哥,你还会回来吗?” 男声淡淡:“嗯。” 陈在溪这才松开他,温顺地坐在榻上:“表哥,我等你回来。” *** 在看清屋内的那一刹那,白术直接转过身,立刻退了出来。 他静默着不敢言,连手上的灯都差点没拿稳。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玄色人影。 夜里静谧,北院更是冷清,而今夜,这种感觉太奇怪,白术还是没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 红烛散发着暖光,大人高大的身姿完全笼罩住表小姐,让人看不清。 他不敢多看,下一瞬就转过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术总觉得,他听见了黏腻的水声。 他只是下人,不敢过多的猜忌,只是在想一件事,今夜大人会坏规矩吗? 要知道北院的下人做事,时间往往要精确到刻,几时几刻做该做的事情,几时几刻休息。 世子爷只会在二更沐浴,看一刻书以后便会入睡,翌日卯时起。 刚这般想着,玄色身影忽然走出来, 白术停顿了一下,有些失望地跟了上去。 只晚了半刻。 第36章 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长桌,两排高柜,一些重叠整齐的书, 一个没有花的花瓶。 等待中,陈在溪有些无聊, 便转过头看榻上的几案, 可几案仍旧空荡,干净到连灰尘都找不出。 犹豫了片刻,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长桌,有些好奇地打量。 书桌上,纸笔砚墨被规矩的放成一条直线, 正中央是一本合上的书,写着四个字, 她却只认识其中两个。 陈在溪不敢再多看, 只坐回榻上,双手放在膝,认真等待。 不知道等了多久, 才终于听见脚步声, 她立刻抬眼,杏眸里闪烁着光芒,唤道 :“表哥。” 宋知礼站在门前, 他换了一身白衣, 漆黑的头发散下, 柔和了冷硬的气势, 面庞是干净俊美的。 他步调平缓,缓步走到屋内。 陈在溪看着他, 一动不动。 表哥的相貌自然也是优越的,就站在面前,身姿挺拔,白衣翩然。而她也喜欢美的事物,立刻就凑上前抱他,一边表达自己的喜悦:“表哥,我喜欢你穿白衣。” 宋知礼被扑了一个满怀,女孩子柔软的身躯贴着他,耳边是清脆甜腻的声音。 顿了下,他只是道:“不可无理。” “好吧。”陈在溪已经习惯,并无失望,只好收回了手。 下一瞬,她看着表哥重新坐回长椅,便也跟着过去,像一条小尾巴。 宋知礼抬手,指骨压在书上,却没打开书,只是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忘记这件事。 可亲也亲了,陈在溪没办法不说,一张脸皱起来,为难地样子。 “我刚刚想起了我阿爹。”她埋头,将视线放在面前的乌发上,轻声又说:“可是我的阿爹不喜欢我,以前我有些不明白,以前我也很想让阿爹喜欢我。” “阿爹还会教弟弟读书识字,那时我以为,只要我学会读书写字了,阿爹就会喜欢我了,可是我渐渐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她垂头,无措迷茫,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声音越来越轻。 第68章 宋知礼没有说话,想起她哭着说想爹爹的画面。 沉吟片刻,他淡声回答:“你还小,不需要想这么多。” “不是的表哥,”陈在溪凑上前,抬手揪住他的袖子,语气里带着哭腔:“我难过的是阿爹不会喜欢我,不论我会不会写字,阿爹也都不喜欢我。” 湿漉漉的眼眸,泛红的眼眶。 说了没两句,她开始掉眼泪。 宋知礼并不能理解,别人的喜欢,家人的喜欢,真的有这般重要吗? 他沉默着,因为没有经历过,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在溪见他沉默,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抽噎着:“表哥,我也不想上学堂,女先生不喜欢不识字的孩子,而且我太笨了,我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她揪住白色布料摇晃,是撒娇的语气:“那现在表哥懂我了吗?” “……” “为什么要别人的喜欢?”宋知礼这样问她。 这样的漠然语气。 话落的瞬间,陈在溪呼出口气,杏眸中的泪水跟着滚落下来,顺着脸颊下淌。 就说表哥才不会懂,他怎么可能会懂。他这样优秀的人,不会缺人喜欢,更不会懂她的难以切齿。 他永远不会懂的。 “那表哥。”陈在溪有些失望地开手,轻飘飘的白色绸缎瞬间就滑落下来,垂在半空,摇曳了下。 她看着,轻声说:“那在溪就回去了,表哥不用担心,我明天会去学堂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柔和的烛光落在她脸颊,她哭不出来了,只是既迷茫又委屈。 这个年纪的姑娘,遇见一点小事,却好像是遇到天大的困难一样。 宋知礼看着她,淡声问:“只是因为不识字?” 陈在溪点点头。 他又问:“若是识字了,会好好去学堂吗?” 陈在溪点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宋知礼便拿起一边的书来:“是一字不识,还是一些不识?” 他这般说着,陈在溪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丧气的情绪一扫,她凑上前,双手抱住他手臂:“表哥,你这样问我,是要教我识字吗?” 宋知礼应了一声。 *** 已经二更,书房里烛光明亮,映照着一室寂静。 白术不敢多看,也不敢猜忌,只将手里的椅子和书摆好,便将门关好,重新在门口候着。 室内,线香的味道扩散开来,混着笔墨的味道,有很浓的书卷气。 书桌前,陈在溪看着椅子,静默一秒以后,她悄悄使劲,将椅子往一边推。顷刻间,两把高椅瞬间靠在一切,她这才满意地坐下。 宋知礼拿着书的手一顿,但到底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抬手将桌上的书打开。 他一双手生得匀称,指骨修长干净,手背上,青色筋骨浅浅的凸起来。 一时间,陈在溪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时耳边落下一道男声:“不认识哪些?” 反应过来以后,陈在溪凑过去,手指指在其中的一些字上,“这个,这个,这个……” 她挑了一些字出来,话音落下的瞬间,宋知礼将书合上,规整地摆好以后,才拿起一边的笔。 他开始写字,执笔的姿势极其赏心悦目,指骨抵在笔上,骨节分明,干净匀称。 陈在溪甚至没有心情去看他在写什么,只将视线落在他手上。过了一会儿,她改为趴在桌上,继续盯着。 直到那只手停了,指骨躯起,在木桌上轻叩。 昏昏欲睡的陈在溪听见动静,紧忙抬起头坐直,一抬眼,撞进一道不悦的目光。 宋知礼拧着眉看她,淡淡开口:“困了?” “不。”陈在溪摇头,坚定地说道。 “今日先学这些。”宋知礼只将白纸推到她面前。 她便低头看,白纸上的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字挨着字,规整整洁…… 很好看。 顿了下,她才去细看纸上写了什么。白纸上,有两个字靠在一起,也有四个字靠在一起,她有一部分认识,有一部分不认识。 宋知礼语调平静,缓声道:“珠字你认识,旁边呢?” 陈在溪摇摇头,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合在一起就是露珠,现在认识了吗?” 原来这是一个词,听表哥这样说,陈在溪重新看这个字,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住了。 “风你认识,旁边呢?” “春风吗?” 见表哥不回答,她顿了下,开始乱猜:“东风秋风疾风微风……” 男声打断她:“是寒风。” 陈在溪:“……”猜得竟然全错了。 “哦。” 有表哥陪着,这样的教学,她不在是完全不懂,时间缓慢流逝,她渐渐读懂一些字。只是文字实在枯燥,而耳边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平缓温润。 表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原来他一直说话的时候,这般悦耳。 宋知礼看着出神的她,顿了下,冷下声音:“方才我说了什么?” 两把高椅靠在一起,两个人相隔很近,她可以很轻易地就贴近他。 陈在溪此刻不怕他,抬手,抱住他的手臂,将脸颊贴上去,诚实地说:“我忘了,怪表哥的声音太好听,害得我都注意不到。” 第69章 她脸颊很软,一双手更是无骨,贴近一个人的时候,声音甜腻。 烛光映照着面前的笔墨纸书,淡雅的气味弥漫。 宋知礼将手抽出来,冷淡道:“表哥没有逼你学。”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不想学便可以不学。 陈在溪听懂了,乖巧地点点头,只是又说:“可是表哥,你也可以不让我上学堂的。” 她这般说,宋知礼没有说话。 “所以还是怪你。” 今夜的表哥脾气好像很好,她又大起胆子同他商量:“那表哥,若是在溪学会了,可以找你要一个奖励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不再是宁静的,反而有了生机。 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 良久,宋知礼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以。” 这二字落下的一瞬,像是怕他反悔,陈在溪立刻将目光放在纸上,催促到:“那表哥,你快念吧。” 男声平缓,便重新念起来。 这张纸上没写太多,没一会儿念完,陈在溪又自觉地将纸拿起来,指尖抵在字上,一字一字地自己念起来。 她是想要记住的,所以很认真,不再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手上,不再分心去想方才的声音。 室内的珠光柔和。 纤细白嫩的指尖,散落在肩侧的碎发,饱满的红唇,认真的目光。 宋知礼微顿,移开视线,拿起方才的书继续看。 只是下一刻,清脆甜腻的女声落在耳边。 他抵在书上的指腹微顿,良久,才翻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陈在溪感觉自己都记住了,便将白纸推过去。 表哥正在认真地看书,她主动扯住他的衣袖,唤他:“表哥!” 宋知礼应了声。 他将白纸缓慢地叠起来,抬手打开一边的书,道:“念吧。” “啊?” 陈在溪没有懂他的意思,眨眨眼,才反应过来:“可是表哥,我记得是方才的词呀……” 宋知礼冷着一张脸训斥:“若是要看着词才能记住,明日上课你要如何?” “好吧。”表哥说得很对,她没有什么反驳的,只好将书拿了过来。 好在她只是一部分字不认识,看了几眼便开始读:“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 可方才是照着表哥的词在读,脱离了那些提示以后,这些字又变得陌生起来,她很费力地回忆,却还是没有完全记住。 直到最后,彻底忘了。 她不想放弃,只好将自己认识地读完。 读完以后,室内重新寂静下来,表哥没有说话,她只好垂头,闷声道:“表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连这些都记不住,她是不是真的很笨呢,表哥这样认真地教她,她方才还会分心,不仅笨,还会不够认真。 她皱起眉,开始反思,直到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来。 宋知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将方才叠起来的白纸一点一点展平,淡声道:“50个字,你只记住了38个,是不聪明。” “嗯。”陈在溪垂下的头点了一下。 “但也不算笨。” 低沉男声,语调平静。因为没有情绪,他更像是在陈述,反而格外让人信服。 就好像,就好像他说得都是真的一样。 陈在溪第一次被这般夸赞,抬起头来看他。 方才没记住字,她没有哭,但是这一刻,杏眸中却湿润了,她开口确认:“真的吗表哥。” 湿漉漉的目光,泛红的眼眶,其实无一不在表达她的情绪。 可只是没有背完就开始哭,一个奖励,有这样重要吗? 宋知礼并不懂,沉吟片刻,他点头。 “嗯,想要什么?” 表哥这样说,是在说奖励吗? 陈在溪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奖励,她迅速起身,抬步站在椅子上。 下一瞬,她往前扑,将双手挂在面前男人的脖颈上。这样的姿势,让她不必踮脚,很轻松地就接触到眼前人。 她看着表哥有一瞬间的怔愣,她将额头抵在他怀中,轻声问:“表哥,那,那那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第37章 砚台上, 水墨的味道缓慢散开。 越靠近表哥,越能闻到那股墨香,香韵清冷, 同他这个人一样,是冷冽的。 见他不说话, 陈在溪眨了眨眼睛, 凑上前又问:“可以吗表哥?” 她甜腻的声音未曾干扰到男人。 宋知礼语调淡然,没有犹豫, 只是道:“换一个。” “那我想学表哥的字。” 陈在溪将脸颊贴在他胸膛,又道:“我喜欢表哥的字。” 宋知礼:“我的字不适合你。” 陈在溪却不会放弃,软下声音:“没关系的表哥,我会好好学的。” “……” 可是她这般年纪, 字形已经固定,既是他答应教她, 也只是徒劳。 宋知礼从不做徒劳的事情, 便没有回答。 在他的沉默中,陈在溪渐渐也明白了什么,只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那表哥教我识字就好。” “那表哥, ”陈在溪试探性地又问:“你明日可以早些回来吗,你说好了要教我识字的,不能让我等太久。” “明天宫里有个宴会。” 第70章 又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陈在溪忽然有些心梗, 闷闷不乐地揪着他衣裳, 轻轻应了一声:“好吧。” 只是没一会儿, 她轻声又说:“表哥,我今日等你等了很久, 你若是还这般晚,我也是会很怕的。” 话落,她伸出手拉住一旁的大手,又捏了一下。 “……” “明日白术不会走。” *** 夏意盎然,明德院中,女先生手拿书本,面色冷肃。 今日学了诗,按照惯例,下课以前,要让小姐们将这首诗背下,才可离开。 只是这位表小姐让她犯难。 女先生只好拿着戒尺走过去,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已经将手伸出来。 陈在溪自觉领罚。 其实戒尺打在手心,疼是很疼,但更多的是丧气。捧着手走出屋,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刚难受着,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宋佳茵站在一棵高树下,笑着唤了声:“在溪!” 陈在溪抬步走去,一边回答:“佳茵姐姐?”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在靠近了那棵高树以后,才发现树后还站着一个人。 眼前,一个穿着暗色长衫的男人,他皮肤很黑,冷着一张脸,眉目间充斥着青涩的少年气。 是三表哥,陈在溪微怔,她瞬间不敢再上前,也不再说话。 见她这副样子,宋佳茵嘴边的微笑抚平,她一边将树后的人拉了出来,一边说:“哥,你又吓人家做什么?” 宋时毅抿着唇,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只是道:“我没有。” “那你笑啊,你平时不是最爱笑了。” 听妹妹这般说,宋时毅一顿,只好扯出一抹微笑来。 他这个样子却陈在溪忍不住后退,轻声道:“那佳茵姐姐,我还想回去背书,我……” “你不是不识字?” 宋佳茵扯了扯一边的亲哥,将宋时毅往前一推,又解释:“在溪,我哥他弄明白上回的事情,他是想和你赔个不是,不然我不会将他带过来的。” 宋时毅抬眼,视线落在面前的绿衣身影上。 她站在光下,长发被玉簪盘起来,几根发丝散落,脖颈纤细,脆弱地样子。 ……大哥既是开口,便不会说错什么,而他性子急躁,没有弄清楚便定下决议,若是一直这样,他日后怎么当一位出色的将军。 宋时毅终于下定决心上前。 只是他上前一步,陈在溪便退后一步,全身上下都是警戒地姿态,杏眸里也全是惊恐。 宋时毅只好止住脚步,面色不自然地道:“表妹,大哥最近扔了许多事给我,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时间,今日来找你,是听佳茵说你不识字,是这样的表妹,我识很多字,我可以教你。” “……” 他这般说,语气温和,倒真的像一位哥哥。 陈在溪却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上一次,他护着宋晚云的时候,也是这般态度,话里话外间,都是对妹妹的维护。 诚然,他确实是一位好兄长。 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位表小姐,她不奢求什么的。 思及如此,陈在溪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学的,不耽误三表哥你。” 她连拒绝人,都是乖巧温顺的。 宋佳茵不忍心,又道:“其实在溪,我也可以教你的。” “好。” 道完这个字,陈在溪又轻声补充:“我知道佳茵姐姐对我好,但是在溪学得慢,我会好好学的。” 一边的宋时毅看着眼前这一幕,慢慢拧起眉来,他还想说些什么。 宋佳茵已经开始赶人:“哥,你不是还要去找大哥?” *** 红墙高楼,亭台水榭。觥筹交错间,丝竹声悦耳。 抬眼望去,高台上的舞女一袭红衣。舞女舞姿翩然,能够抱着琵琶起舞,腰肢纤细,柔软无骨般灵巧。 台下,王尚书手里拿着一杯酒,视线粘在高台的舞女上,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这宫里的舞蹈就是不一样,美,实在是美人。”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抬眼往一边看去。见宋知礼执笔落下,面无表情,正在写字。 王尚书:“……” 不是,陛下是让大家替宴会赋诗一首,但是这宴会才刚开了一个头,宋大人怎么连诗都写完了? 王尚书只能悻悻然地收回目光,他不敢打扰,只好同另一边的人道:“长怀,今日你替太傅来写诗,若是写得不好,我可要同李太傅告状的。” “长怀不敢,”李长怀笑了笑,道:“家父可是特意同我说了,叮嘱我要将风头让给王尚书您,我怎能同您抢彩头。” 王尚书:“……”这些个年轻人,尽戳人痛处。 “那长怀,我听你父亲说,前些年你是去了景江办事?” 李长怀拿着琉璃杯,一边观赏一边点头。 王尚书便又道:“景江怎么样,南方的姑娘美吗?” 见他这样子,李长怀笑了声,有些无奈:“王叔,我是去协助知县办事,哪有时间去酒楼?”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尚书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同你叔说说呗,和上面这些舞女比如何?” 李长怀放下琉璃杯,正色道:“王叔,其实家父前段时间说知州那里缺人,正巧也是在南方,王叔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看看?” 第71章 “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尚书喉间一哽。 只是他闲不住,沉默片刻后,又逮着李长怀追问:“那你就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总能同你叔说说吧?” “……景江的花很好看。”李长怀忽而笑起来:“有意思的事情也有,我那时住在知县隔壁,忙起来的时候总顾不上收拾,经常丢一些东西。” “是一些零散的纸张,大多是一些要扔掉的练笔,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我便觉得奇怪。” 王尚书皱起眉:“丢个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李长怀继续说:“因为抓住了拿东西的人,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那后来怎么样,你有没有将人打死?”他来了兴趣,追问。 “她没有做错,她只是喜欢我的字。”李长怀拧眉,不欲多说了。 王尚书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人,只好抬起酒杯痛饮一口,正巧望见宋时毅走来,有些惊喜。 “大哥。”宋时毅停下,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一边的宋知礼已经写完了诗,缓慢起身,淡声道:“坐下吧。” 宋时毅:“?” 他有些迷茫,但已经本能地坐下来,再抬眼,他只看见墨色男人的背影。 耳边是优美的琴音,一片热闹间,大哥他冷清的格格不入。 “别看了,定是大理寺还有案件要审,你哥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来了一个小生,王尚书心里高兴,同他搭话。 “也是。”宋时毅收回目光,心下了然以后,他不在乱想。 “时毅,你刚从塞北回来,我听说塞北的美人和烈酒一样,你……” *** 书房里,白术将宫灯点燃,又细心地砚好墨,回过神,他看向桌边的小姑娘。 一袭绿衣,娇俏动人,坐在高椅上,手里拿着本书。 世子爷到底是出于何意? 白术心下掂量着,面上恭敬极了,又细心叮嘱:“表小姐你先看,这个时间点,世子爷大概还在宫里呢。” “嗯,我会好好等表哥的。”陈在溪点点头。 天还未完全暗下,等待的时间,刚好用来背诗。 她不想让宋佳茵失望,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此刻拿起一边的笔,想着多抄几遍稳固记忆。 来宋府以后,也会替老夫人抄佛经,她执笔的手不算生疏,只是写出来的字却和记忆中大相径庭。 “……” 时光芿苒,她看着眼前的字,其实当年已经很用心的在临摹了,可却连对方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陈在溪一边抄着,一边忍不住叹气。 小诗抄了两遍,耳边才传来声响,她抬眼,便见墨色身影走来。 同昨日一样,表哥步调缓慢,面色平静,寡淡到有些无味。 可他又没有忘了昨日说得话,他真的来了。 第38章 手中还握着表哥桌上的毛笔, 陈在溪将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好,才站起身来,同他分享:“表哥, 今日佳茵姐姐教了我一首诗,你要看看吗?” 书房内, 提前点亮的宫灯, 被人使用过的毛笔,凌乱的长桌。 宋知礼没有回答, 他站在书架旁,过了好半响,才抬步走上前。 他抬手,将搁在一边的书合上, 又将砚台摆正,直至这几样物件依次排开, 变成一条直线。 陈在溪咬着唇瓣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她有些犹豫地将手中白纸递过去。 “表哥,你整理好了吗?” 宋知礼应了声, 将纸接过, 便垂眸不在说话。 他视线扫过这上面的小字时,陈在溪忽然有些紧张。寂静间,她只好没话找话: “我总是练不好字, 无论临摹多少遍, 都学不到筋骨, 只剩下整齐一个优点。” 她本以为表哥不会回答她, 下一刻,男声却落在耳边。 宋知礼语气冷淡:“是你下笔无力。” 是吗? 陈在溪凑过去, 有些不赞同:“可是我有很用力地在写字啊?” “字形尚可。”宋知礼将白纸放下,道:“你若是肯花心思再练练,比临摹表哥的字简单。” “可是表哥,我还是想临你的字。” 话落,见男人没有反应,陈在溪凑过去,软着声音又道:“在溪不想临其他人的字,只想临表哥的字。” 宋知礼却没有回话,他只是将书递过去,语调冷淡地告诉她:“念书吧。” 陈在溪没说话,缓慢将头低下来。 片刻,有啪嗒声传来,是泪珠顺着脸颊下滑,又落在了裙摆上。 她埋头不言,无声地哭着,纤长的睫羽已经湿润,湿答答粘在一起。 陈在溪还想说些什么,抬眸,湿漉漉的眸对上那双冷淡的眸子。 是很沉静的目光,就这般淡淡地打量着她。 这一瞬间,陈在溪却感受到久违的压迫,就好像心底的小心思都被一眼看透了,让她无法掩饰。 她方才是故意装哭没错,但是此刻,落在身上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更让她无处遁形。压迫感袭来,她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只好擦了擦眼睛,闷声说:“表哥,我没哭了,你别看我。” 陈在溪不想被他这样看着。 高椅上坐着的人,脊背挺直,一张脸在烛光下,清晰明了。神色明明很平静,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更带有压迫。 第72章 沉默间,她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腹,侧着身坐下,感受到那股压迫感消散以后,她试探性地问道:“表哥,你是生气了吗?” 宋知礼淡淡看着前方。 面前书桌,抬手,砚台笔墨触手可得,怀中却多出一个小姑娘,思及如此,他更为沉默。 沉默间,陈在溪仰头,见表哥的神色肃穆,在柔和的暖光下,仍旧冷硬。 她有些茫然,只好扭着腰往他怀里蹭,仰起头,又意外瞧见男人喉间凸起的那一块。 “……” 陈在溪没有忘,上一回她亲表哥这里时,表哥好像是喜欢的。 她便凑近,想用唇去凑。 只是转瞬间,两根手指抵在她唇上,掐灭她的这个想法。 宋知礼已经不悦地看着她。 他不知她这个毛病是从哪里学得,当下冷着声音纠正:“别乱动。” “好……” 陈在溪很乖巧地想回话,只是话刚开了一个头,却忘了唇上还覆盖着表哥的指腹,刹那间,她红唇微启,几乎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 口腔里,异物感恶心,陈在溪刚想吐出来,对上表哥冷淡的目光后,忽而心念一动,她含住手指,轻轻□□起来。 粗粝的指腹被柔软的舌尖包裹,湿濡的黏腻当即便扩散开来。 她忽然的举措,让宋知礼也失神片刻,缓慢将手指抽回。 不再有阻碍,陈在溪起身,凑上前去吻他。 她吻在他脖颈突出的一块,却发现身下的人僵硬了一瞬。 她有些迷糊了,只好看着他,轻声询问:“表哥……” 眼眸中已经有些迷离,她问他:“表哥,你是不喜欢吗?” 陈在溪不依不挠,又凑上前吻他的唇,这里很柔软。她轻轻□□,刚伸出舌尖,下一刻,整个人被往后推。 这股力道不小,柔软的腰肢当即便磕到长桌上,伴随着“哐当——”的一声,砚台坠落的声音震耳。 墨汁随之翻滚在地上,浓稠的黑色滴落,湿湿嗒嗒地覆盖在干净地板上。 守在门外,已经昏昏欲睡的白术听见动静,睁大眼睛后,他立刻转过身,手放在门上想要进屋,就听见室内传来一声低低地呜咽。 “表哥……” “好疼……” 陈在溪直不起身子,手捂住腰蹲下来,一句话不肯再说,只是低声叫着疼。 这一刻,她不需要刻意地哭,泪水已经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 腰是很柔软脆弱的地方,而腰窝磕上桌角,疼痛迅速弥漫,陈在溪快要呼吸不上来,不断呜咽着。 “……” 宋知礼看着她抱怨喊疼,这一刻,竟罕见地感受到了几分无奈。 是她先贴上来的,而他推她时也并未使力。 这时,陈在溪又叫了声:“表哥……好疼。” …… 宋知礼已经走上前,冷声道:“站起来。” 陈在溪不断摇头,低哼:“不行的表哥,我起不来。” 她不似作假,脖颈间不断冒汗,乌发黏在颈侧,脆弱的样子。 宋知礼沉默了,可耳边的抽噎声不停,片刻,他弯下腰,只好抬手,大手覆盖在她肩上,想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小姑娘很轻,他只是将手轻轻使力,便带起来她人来,没等人反抗,宋知礼又将手抵在她的腰间,很轻地压了一下。 “这里疼?” 他话落的瞬间,陈在溪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一边抽噎着说:“不是的表哥,这里不疼,但是很痒……” 她说着,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往他怀里靠,娇气的不行, 宋知礼掐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力道,刚想收回手。 陈在溪一边抹眼泪,又道:“表哥,你替我揉一揉吧。” 第39章 长桌上, 毛笔歪倒在一边,砚台翻落,墨汁散落了一地。 屏风旁的小榻上, 陈在溪一手抹眼泪,另一只手紧紧揪住眼前的布料, 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暖色的光芒落在她身侧, 她坐在男人怀中,娇小的身姿被完全笼罩, 纤弱至极。 还一股劲往里钻,又轻声道:“表哥……还是很疼的。” 宋知礼沉默着,默许了她的动作。 下一瞬,他抬手落在她的腰侧。他手掌宽大, 手心很烫,只是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揉捏, 并未用力。 陈在溪便不再落泪, 搂住男人紧实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侧。 腰上落下的力道很轻,她半眯着眼睛, 又轻声问:“表哥, 为什么不教我写字呢。” “临摹也讲究字形,有些字未必适合你。” “……” 表哥明明将手放在她腰间,两个人已经是极亲密的姿势, 可说这话时, 表哥神色却未变, 语调冷静。 陈在溪不喜欢这样, 皱起眉:“但是表哥,我会好好学的, 我现在临得字帖也不适合,我学了很久也学不好。” “再试试。” 说着,宋知礼又道:“明日后日,我皆要去宫中,不会回来。” “……” “好吧。”陈在溪放弃了。 片刻,她又抬起眸看他,双手也不想放开,依赖地问:“那表哥,你回来了能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吗?” “说不准。” 冷静地声音落在耳边,没有给出确切答复。 第73章 腰上覆着的手却没有移开,陈在溪便闷声说:“我会好好练字的,表哥同我说说吧。” 宋知礼只好应了一声:“嗯。” 这天晚上,北院的灯亮了许久。 只是翌日和后日,陈在溪却没有得到北院的消息。 因为表哥一走,原不止两日。 *** 书院里越发寂静,阳光落在窗边,书卷的味道淡雅。 今日总算是背完了诗,陈在溪呼出口气,悬下的心缓缓放下。 女先生有些意外,点点头,还是夸赞了一声:“还不错。” 陈在溪笑了下,走出门去找宋佳茵。 她走出门,脚步轻快,见她这般轻松,宋佳茵也松了口气:“我就说你可以吧。” “是佳茵姐姐教得好。” “哈哈。”宋佳茵有些不敢认。 算起来,她自己的课业都是马马虎虎,要是再多教几日,她就得露馅了。 守在边上的宋妙仪一眼便看透她,走之前嘀咕了声:“这般夸奖,大概是不敢认的。” 江宁夏刚过来,只听见这一句,便问:“夸谁呢?” 两人今日要去洛水边上看戏,此刻一同走着,宋妙仪轻声解释:“是在溪夸佳茵,方才我替佳茵心虚呢。” 江宁夏应了一声,笑道:“是吗?说起来,在溪学习得可真快,不像我,我当年识字,每天都要被阿娘罚,学得实在太差了。” 宋妙仪有些惊讶:“不会吧,一点也看不出来诶。” 江宁夏摇摇头,道:“当年,阿娘还总说我不如知礼哥哥。” “没关系嘛,”宋妙仪拍拍她肩膀:“等你嫁进来,你阿娘就不会说你啦。” “别这么说,表哥会生气的……” 桂花树旁,金桂的香气散开。 宋佳茵折下枝金桂,见陈在溪正往前看,以为是她感兴趣,便道了声:“我知道,她们是去洛水那边的戏班子,在溪你想去看?” “戏班子?” “安和公主她喜欢听戏,这戏班子是给她搭的。” “这样啊。”陈在溪点点头。 她也喜欢听戏,只是若是去听戏,课业便要落下来,犹豫了下,只能放弃:“我还是去背诗吧。” “去嘛,我们去洛河玩叶子戏。”说到这里,宋佳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但是在溪,你可别和其他人说。” 她从小便喜欢玩牌,在府上也偷摸着玩,只可惜丫鬟下人们根本不敢赢她,导致她玩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话落,见陈在溪还在犹豫,宋佳茵开始撒娇:“去嘛去嘛,大哥好不容易不在府上,换做平时偷跑出去,祖母就会搬出大哥来罚我,好不容易的。” “嗯……”陈在溪只在玩和学习中犹豫了一瞬,即刻点头:“那好吧,只是就这一日,明日我就好好背诗了。” 洛河是大晋最长的河流,贯穿整个上京。洛河之上,有一条巨大的画舫,共有三层,如同水上亭阁一般精致。 这艘画舫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每日对外的位置不多,也需要提前预订,连宋佳茵也没办法说去就去。 此刻天色暗下,是上京最繁华的一瞬,无数的红烛亮起,灯光如星,灯火相连间,散发出的暖光可以照亮整个上京。 宋佳茵扯了扯帷帽,示意陈在溪跟上。 陈在溪茫然点头,小跑过去。 眼前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她没有想过上京的夜竟这般热闹,景江却不是这样的,景江的夜晚很宁静,宁静到街上都没有什么人。 刚这般想着,耳边又落下一道男声: “两位小姐,天热干燥饮茶否?甘豆汤冰雪汤,红豆圆子木瓜冰,紫苏饮子杨梅水……要啥有啥。” 是河岸旁边的一位小二在拉客,小二身后是一面正在飘荡的旗帜,红布上,黑色的字是——“大洛茶铺”。 他语速很快,几句话像是唱出来一般。 陈在溪还在回味,宋佳茵却已经熟稔地上前:“来二盏酥煎茶带走。” “好嘞!”小二语气有些激动,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殷勤了。 煎酥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他几日才只能卖出去一盏,今日倒是赚了。 大洛茶铺内,有茶师正在熬制,往小锅中加入一两酥油,一两奶油,黄茶一两炒制,随后倒入牛奶一斤,茶奶和酥油的香气当即散发开来。 茶师手脚利落,跟着往竹杯里加了些冰块,在倒入酥茶,最后由小二端给客人:“两位小姐,一两银子。” 身后跟着的彩月便上前,一边从荷包倒出钱来,一边在金叶子里找银两。 上京繁荣,但随手便是金叶子的人也不多,一时间,满屋子人都望了过来。 那些人的目光落在身上,陈在溪总觉得很不舒服。片刻,她从绿罗手里接过了荷包,又扯过彩月,将自己手中的一两递给小二。 她轻声道谢:“麻烦了。” 两人捧着酥煎茶回到河岸边上,抬眼望去,除了那一栋精致的画舫以外,河上其实还飘着许多画舫,画舫上灯火明亮,似是一夜都不会熄灭。 自大哥回京以后,宋佳茵已经很久没有溜出来,此刻深吸一口气,便兴奋地说:“在溪,我们现在就去船上吧?” 陈在溪有些许犹豫:“佳莹,若是去河上玩牌便不能带人,我总觉得有些怪……” 第74章 “没事的。”宋佳莹指着一边—— 河岸的一边,有许多穿着铠甲的玄衣卫,洛河上,也有许多巡视的船只,船只上皆站着玄衣卫。是他们守着这座不夜城,维护着一方秩序。 宋佳茵已经相看好了船只,道:“教你一招,出门在外要多用大哥三哥的名字,遇到小麻烦就报三哥,没用就再报大哥。” 陈在溪:“……” “真的可以吗?” 宋佳茵笑了下,拉起她的手,一边道:“好吧,其实是那些玄衣卫都是三哥在管,所以我经常溜到船上玩也不害怕。” “佳茵姐姐喜欢在船上玩吗?” 陈在溪被说服,已经跟着她上画舫,又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嗯,”宋佳茵回忆着,道:“好像是诶,爹爹阿娘看得太紧些,我小时便喜欢跟着三哥来洛河,只是每每去都会受罚,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看见大哥那张脸,我都想跑路……” 一边听着,陈在溪也好奇地张望。 画舫以内,四周都是镂空的,雕花窗栏精致,四边挂着灯笼照亮。从内往外看去,视野宽阔,整个洛河都近在眼前。 这艘画舫不大,只能容纳八个人,是专给寻常人家来赌的,也可以称作叶子舫。 上京开放,女子只要戴好帷帽也可在夜出行,没一会儿,这艘船便满人,前舱的船翁划着浆,带着船驶去洛河中心。 水色荡漾,打碎了月光,船上却是热闹极了,很快便开始发牌。 第40章 夏夜, 月朗星疏,晚风柔和。 洛河正中,三层高的画舫上, 无数的灯盏点亮,隐约可见舫上舞女, 长袖甩开, 翩然起舞,美得似谪仙。 画舫上皆是达官贵族在听戏, 灯火彻夜不熄。 而与这艘庞大精致的画舫相比,周围的船只顿时变得粗制滥造。 上京的普通人没有兴致赏乐听戏,只有到了晚间,才会去船舫上消遣。 这种赌钱的牌戏, 随着时间推移,又覆上了一层赌的意味, 渐渐, 一些人日夜不眠,沉迷于此。 画舫上总统八人,叶子戏需要四人, 其余的四人可以观看, 也可以跟压 陈在溪自然是跟着宋佳茵,便从荷包中掏出一两银子来放上去。 两个人的对家是一位中年男子。 李四摸了摸胡须,一边啧两声, 对着宋佳茵只道:“你这等女郎, 到时候输钱了可不要来哥哥怀里哭。” 上家花二娘嗤笑一声:“李四, 就你身上能有几个铜板?” 下家也捂着嘴偷笑:“怕不是又输得屁滚尿流, 回家就让夫人好生教训教训你。” 宋佳茵摇摇头,只是拿好手里的花牌, 什么也没说。 片刻,天边炸开了彩色的烟火,一朵连接着一朵。 “哟,”花二娘转头,稀奇地道:“今日云来间有贵客?” “这不是安和公主在云来间听戏嘛,五贯,”李四扔了张牌,又道:“唉,等我赌赢了,我也定云来间的票,带我家夫人去好好听听。” “十贯,”花二娘跟上:“怕不是把你卖了你都买不起。” 这般闹市,也别有一翻趣味,陈在溪捧着酥煎茶,一边喝一边看着几人。 只是她没有玩过这种叶子戏,不知道这些花牌有什么乐趣,同样不明白通宵在此的意义。 直到下一瞬,面前就多出二两银子。 顿了下,第二轮,陈在溪又压了二两银子,最后竟然赢了四两。 “……”半个时辰后。 画舫内发出一声低呼,是陈在溪揪住宋佳茵的袖子:“啊啊啊姐姐,姐姐你好棒啊。” 女声清亮,花二娘摸着牌,眯起眼睛酝酿了下,半响,她道了一声:“要我说,两位小娘子,你们是偷跑出来玩得吧。” 宋佳茵早已经习惯,面色不变:“嗯,我们都是宋家小姐。” 这句话落,画舫上的人全笑起来。 “不是,编也编个像样一点的啊。” “宋家小姐来洛河玩叶子戏哈哈哈……” 李四摇摇头,瞬间放下心来,又道了句:“好好好,她们是宋家小姐,我是她们大哥宋知礼。” 与此同时,洛河正中央,画舫第三层—— 宫灯接连着,台上的舞女换了一轮又一轮,却始终未断。 安和公主手持团扇,笑着将目光落在戏台之上。 一切都是和谐的,丝竹声乐,舞女翩然。 宋时毅打了个哈欠,望向一边的男人,有些疲倦:“大哥,什么时候结束啊,要我说,看舞还不如去玩叶子戏呢。” 说起叶子戏,宋时毅将目光落在洛河间的小画舫上,有些怀念地又道:“以前老带佳茵去玩,就是她性子不行,你说她赢那么多钱哪里能走得掉?” “啧啧啧,”说着,他收回目光,忍不住又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突然间,看谁都像她啊。” 耳边声絮叨,宋知礼只是悠然地打断他,道了一声:“不急。” 今夜的洛河之上,烟火不断,五光十色,点亮了整个夜空。 他一声不急落下,可片刻后,画舫上却传来接连不断的尖叫—— “保护公主!!” “有刺客,保护公主!” 这尖叫声突然,还是在众多玄衣卫看守的云上间上出事。 第75章 宋时毅立马起身,只见台上,一个舞女的胸口上被刺入一支长箭,以极其惨烈的姿势倒下。 方才还在台下的安和公主已经不见踪影。 他心里一阵怪异:“大哥……” 宋知礼淡淡开口,并未解释什么,只道:“去吧,你可以回家了。” 道完这句,他转身往前。 无数的烟火在他起身的这一瞬间炸开,绚烂璀璨,盖过那些惊慌失措的尖叫。 大哥这般说,大概是没什么大事。 宋时毅放下心来,就懒散道:“那大哥你这样说,那我可真回去了啊。” *** 洛河前,叶子船舫逐渐靠近岸边,宋佳茵揉了揉脖颈:“二娘,换个人替我吧,今日就先玩到这里。” 花二娘抬手,又理了理头发,娇声道:“小姑娘牌技不错嘛,再陪二娘玩会儿呗。” 宋佳茵摇摇头:“不了,都快二更天了,这不是还要回家嘛。” “小姑娘急什么,”李四指了指前面:“你看,这不是马上就到岸了嘛。” 几句话落,氛围很和谐,可相比于一开始的感觉,又多些许怪异,陈在溪忍不住蜷缩起手指,心下就慌乱起来。 好在马上便要到岸,岸上还守着宋家的人,就算她们想做些什么,也不会成功。 片刻,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驱赶声,陈在溪当即便抬眸往前看—— 只见洛河岸边,身穿铠甲的玄衣卫正驱散着人群。这般阵仗,使得岸上的人都被打散,很快便被驱逐离开。 最重要的是,陈在溪没见到宋家人,约莫着也是被驱散了。 “……”她想说些什么,恍惚了下,瞥见宋佳茵怀中的银两,才发现方才自己忽略了关键。 她只记得财不外露,但除了财不外露,佳茵姐姐今日赢了这么多,她们真的能走掉吗? 怪不得气氛忽然怪异起来。 陈在溪呼出口气,沉默了很久以后,她伸手拉住宋佳茵的袖子,又软声撒娇:“姐姐,你看那边是怎么了,我们去前舱看看吧?” 宋佳茵不以为然:“马上就要到啦。” “但是是玄衣卫在赶人诶,我有点好奇。”陈在溪一边说着,又伸出手捏了捏她手心写。 宋佳茵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一边起身一边道:“是吗,玄衣卫为什么赶人啊?” 两个人抬步走到前舱,抬眼间,眼前是荡漾开的水波。 估摸着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到岸边,此刻一片暗色间,根本无处可逃。 画舫内,花二娘仰了仰下巴,示意李四过去看看。 李四摆摆手:“两个小娘们儿有什么怕的,现在这个阵仗,岸上估摸着也没她们的人,给我们省去一堆麻烦。” “别管那玄衣卫来干啥,我们今日运气还不错嘛,”花二娘笑了笑,眼底闪烁着精光:“今日这人归我,钱归你。” “小娘子得分我一个。”李四不干:“我又不是不识货,就那一双手,这货色绝对不差啊,你别想着唬我。” 说着,李四起身:“我掀开帷帽先看看——” 下一瞬,画舫内,一声刺耳的尖叫弥漫开:“人呢!!” *** 两边挂着的宫灯照亮舫内,伴随着船桨的晃动,宫灯不断摇晃。 正前方,宋时毅的皮肤隐匿在暗色之间。他很少冷脸,此刻薄唇却抿着,神色间也尽是不悦: “宋佳茵,你现在长胆子了是吧,就你怂样,你现在都敢带别人出来玩了?” 宋佳茵耸耸肩:“这不是还没出事呢。” 这一刻,宋时毅终于理解到大哥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劝解道:“那你就这样随便跳船,要是又跳到另一条贼船你要怎么办?” “……就”宋佳茵低下头,嘀咕了声:“不过早知道这条船上是你,我跳船的动作更不会犹豫了。” “你简直——” “其实是我拉着佳茵跳得。”陈在溪忽而出声,打断了他。 她并不想同宋时毅说话,可又不想听着宋佳茵被教训,此刻还是轻声地解释:“我也有错,所以不要骂佳茵姐姐一人了。” 夜空之上,烟火还未停歇,陈在溪侧着脸,五光十色都散落在她眼眸间,她眼眸像水晶一般剔透。 她这般柔弱,同宋佳茵那个性子完全不一样。 宋时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头,语气缓和下来:“其实不坐以待毙也是正确的。” 陈在溪还未开口。 “对啊对啊,”宋佳茵已经拉着她的手臂惊呼:“真的好好玩啊在溪,方才跳船,比玩叶子牌还好!” 陈在溪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并未生气。 只是这话说得,到是让宋时毅刚熄灭的火气立马就蹿了上来,他怒吼一声:“宋佳茵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时毅呼出口气:“我总算懂当年大哥是什么感受了,好,我是治不了你,你死不反省是吧,等大哥回来,让他罚你跪祠堂。” 话落,船舫已经靠岸,立刻有玄衣卫上前拦人。 宋时毅心里憋着气,抬步走去,不再管身后的两人。 陈在溪只好和宋佳茵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陈在溪将视线落在对岸,红色的烛光照亮岸边,恍惚间,竟是李长怀站在前方,身边还站着个陌生男人。 竟然没有看错。陈在溪心下惊讶,她侧过脸,见三表哥还在同玄衣卫说话。 第76章 “佳茵姐姐,你等等我。” 说着,她抬步上前。 只是长街前,李长怀也瞧见她的身影,同身边人说了一句后,先她一步地走来。 他缓声道:“在溪?今夜怎么在洛河?” 陈在溪一袭白裙,裙摆间沾染上了些许水渍,听见这句,她揪着衣服有些心虚:“就……可能有点复杂吧。” 她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揪着裙摆,这心虚地模样,这些年过去竟完全没变。 李长怀了然,便不再问,只是道;“是有事?” 陈在溪有些为难:“长怀哥哥,是这样的,当年你写给我的字帖我弄丢了,可是我现在上学堂,总想着再练练字。” 长怀哥哥已经帮了她许多,她本想着不想再麻烦他,可表哥说什么也不肯教她,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似乎是有些羞愧,她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字,也练了好多年,我……” 一听是这件事,李长怀笑了,并未有犹豫,只道:“麻烦什么,既然喜欢,只等我写好便托人送去宋府。” 他没有拒绝。 陈在溪呼出口气,一边道谢:“那长怀哥哥,我不急,你可以慢点写……” 说着,她顿了下,视线飘忽,瞥见缓步走来的人影。 在昏暗的长街,墨色男人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融进了夜色,带给人压迫的冷肃。 第41章 洛河中心最大的画舫被称为云上间。舫上欢声自在, 夜夜笙歌不断,才有云上人间的美称。 只是此刻,精美绝伦的画舫之上, 笛声不在悠扬,琉璃杯打碎, 尸体散落, 满目间竟都是红色的。 有尖叫从高处传来,耳边嘈杂喧闹, 却被炸开的烟火掩盖住。 十一面色平静,一路飞奔至画舫第一层,他拉开门。 室内昏暗,只点燃了一盏烛灯, 隐约可见坐在高椅上的人影,身姿挺拔, 侧脸轮廓硬朗。 “大人。” 十一抬手, 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又道:“安和公主已经回府,一切无恙。沈大人也已经在外候着了。” “嗯。” 宋知礼将信封接过, 便起身拉开门。 抬眼看去, 夜色之下,江水翻涌,黑色连接着黑色, 仿若能吞噬一切。 终于望见高处的人影, 沈确直直呼出口气。黑色面巾盖住他半张脸, 他不断挥手:“宋大人, 这呢这呢。” 片刻,一艘画舫平稳地行驶在洛河之上, 抬眼望去,同河上的其余画舫没有任何区别。 沈确此刻摇头,一边拉下脸上的面巾,不赞同地说道:“你今日还是太冒险,宋大人,你拿你母亲冒险,你可知明日回宫,圣上会如何罚你?” 宋知礼拆开手中的信封,听见这话,微怔了一下,冷淡地回答:“可母亲不是无恙?” “若是今日出了意外?” 一边说着,沈确凑过来看信。 宋知礼便直接将信扔给他。 他抬眸,视线落在远处的岸边,语调平静,没有起伏:“陈尚书今日不除,那后日里还是会出现意外,何不推波助澜,提早将意外铲除呢?” 沈确捏着信:“话是这样说……” 可安和公主毕竟是他的母亲,他声音怎么能这般冷清。 沈确不敢细想,只好垂眸看信。 信上,白纸黑字,清楚列举了史部尚书挪用赈灾款,串通三皇子,刺杀安和公主一事。 挪用灾款事小,刺杀安和公主事大,思及如此,沈确耸耸肩,只道:“反正都是你干的,都和我没关系,圣上也查不到我,这样也好,我翌日便去陈尚书家拿人。” “嗯。”宋知礼不欲多说,只应了一声。 夏日的江边,空气微凉。越靠近岸,嘈杂声越明显,是玄衣卫在一人一人地盘问。 画舫即将到岸,岸上却被玄衣卫包围,沈确将信收好,知道接下来定是不会太平。 他重新戴上面巾,又蹲下身,一边擦剑一边道:“话说今日之事,三皇子心中定是不平,宋兄,等到了岸你便按照计划先走,不可久留。” 话音刚落,画舫彻底靠岸。 沈确侧过头,却发现宋知礼还未动身,只是盯着前方。 他一双眸在暗色里,更显冷淡。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确发觉是宋时毅站在岸边,这小子似乎是被玄衣卫纠缠住了。 “不是,”沈确吸一口气:“时毅那小子还没走?” 事已败露,陈尚书那人,临死前也想拉个垫背的。 今夜赶来的玄衣卫里,大抵是混入了一半陈尚书的人,若是再晚些,洛河都要被他给包围。 不过陈尚书的目标只有宋知礼和安和公主。 思及到此,沈确挥挥手,一边转过头:“算了,我看时毅那小子和玄衣卫聊挺好,他好歹也是个副将,宋兄你别担心了,你早些抽身,陈尚书死心了自然就收工等死……”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一半,身旁地墨色人影起身,却抬步往洛河岸边走去。 沈确看见,懒散的语调一转,紧忙追过去:“靠,宋知礼,马车在另一边!” *** 夜风吹来,烛光起起伏伏。 陈在溪看着宋知礼,有些惊讶,她刚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瞬,几只箭落下,直刺入地面。 第77章 “……” 就是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开始乱套,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快走”,随着这声音落下,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涌入,分秒之间,洛河岸边忽而暴乱。 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是宋佳茵的声音: “在溪!” 陈在溪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暴乱来的突然,李长怀也茫然,但局势不佳,他只好上前一步,扯住白衣姑娘的手,带着她往一边跑。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远离了岸边。 忽然停住,心脏剧烈跳动,陈在溪捂着心口,一边喘气:“长,长怀哥哥,方才是怎么了?” 如果没有看错,方才那几支箭落下的瞬间,是冲着表哥的吧? 李长怀摇摇头,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道:“是今夜洛河边上不太平。” 他知道陈尚书一事,可按计划来说,宋知礼应该早走了才对,何至于出现在洛河边上? 这不是来送死吗? 难道计划又变了? 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朝廷之事,不是他能插手的,李长怀回过神,垂眸看着眼前人。 方才一路跑来,陈在溪耳边的发丝尽数散落,稀薄的光亮落在她眼眸,她眼底皆是恐惧。 李长怀看着她,轻声安慰:“马车就在后面的街上,先让人送你回宋府。” 陈在溪确实害怕,她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心脏紧缩到一定程度时,她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住,呼吸也开始不畅。 她揪住衣裳,语调发颤:“那表哥呢,他会死吗?” 话音刚落,李长怀几乎没有犹豫,笃定地回答她:“不会,绝无这个可能。” “我……”陈在溪点点头:“我知道了。” “嗯,”李长怀以为她是担忧,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宋——” 他一句话还未完,眼前的姑娘却忽而转身,李长怀来不及拉住她,只是微怔一瞬,视线之间就没了她的身影。 反应过来以后,李长怀上前一步,可已经晚了。抬眼,前方的小路错综复杂,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楚陈在溪是走得哪条路。 *** 月色落在地面,不同于方才的皎洁。不知从何时开始,地面上多出了许多血渍。 “……” 几乎是跑出去的瞬间,陈在溪就开始后悔了。 长怀哥哥说表哥不会死,她就还以为没什么危险。 但洛河边的热闹不复存在,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眼前是凌乱的巷子,以及一地的血水。地面上还有尸体被拖过的痕迹,长长的血迹映入眼眸。 若是在往前几步,怕是还能见到尸体。 思绪到这,陈在溪不在犹豫,想找一处地方躲起来。这样的场面,她更害怕自己还没找到表哥,就先死在这些人的手上。 洛河边上的巷子错综复杂,初次来此的人,很难记住路。陈在溪走了许久,越来越迷茫。 这附近都是一些商贩,长街两边全书店铺,方才突发暴乱,各家各户都选择将门窗锁住。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陈在溪才看见一扇打开的门。顿了下,她犹豫着走过去,轻声询问:“是有人吗?” 道完这句,她不敢上前,想在细细打量打量,只是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方才那些人,那些人会滥杀无辜吗? 陈在溪不敢细想,她不在犹豫,紧忙抬步进屋,又将门给关上。 一进屋,甜腻的糕点香便散开,这是一家卖糕点的铺子。 食物的香气缓解了紧绷的神经,陈在溪呼出口气,只是她刚放松下来,便听见桌椅被拉开的声响。 紧接着,脖颈一紧。 最脆弱的地方被覆盖住,浓重的压迫感袭来。陈在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借着稀薄的光亮,她隐约看清眼前的轮廓。 竟然是表哥。 还好是表哥。 紧绷的心脏缓缓松开,这一刻,那些压迫尽数消散,陈在溪不在害怕,她抬手抱住眼前的男人,从喉间溢出来一声哽咽:“表哥……是我。” 覆盖在她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 这样的反应,只能是表哥。 但表哥却始终没有说话。 陈在溪冷静下来些,杏眶里有泪水不断滑落,她哭了会儿,才细声抱怨:“表哥方才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找了表哥好久,长怀哥哥方才说你可能会死,表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她细声哭着,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不断往下滑落。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才抬起手来,掐着她腰上将她往上带。 她腰很滑,需要人很用力地掐住。宋知礼只好收紧指骨,将她往怀中搂。 耳边哭声不会停歇,宋知礼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问她, “不是跟着李长怀走了?” “可是长怀哥哥说那些人都是来杀表哥来的。” 陈在溪将脸颊贴在男人炽热的心口,又柔声道:“在溪真的担心表哥,也不想表哥死。” 宋知礼没有说话,搭在她腰上的手却轻微抖动着。 怀中的姑娘如此纤弱,弱到他都不需要使力就能掐灭。 她这般柔弱,却如此莽撞地跑回来,碰见个玄衣卫又该如何? 他沉默的时候,陈在溪便往他怀中蹭,软声撒娇:“表哥你理理我,在溪真的很害怕。” 第78章 “……” 是极甜腻的声音,片刻,宋知礼才开口,语调却不再平静,带着轻微地不解: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回头?” 陈在溪没有犹豫:“因为我心悦表哥。” 话落的瞬间,那声胡闹没有落下来。陈在溪微怔,下一瞬,她又轻声补充:“因为在溪真的心悦表哥,所以就算是害怕,也会回头。” 第42章 洛河河岸, 忽然涌出的黑衣人群牵扯住玄衣卫。 几支暗箭不知从何处落下,十一将手中的匕首扔了出去,寒光闪烁间, 一排竹箭被斩断。 他抬步上前,看着眼前的墨色人影, 有些怔愣:“大人?” 宋知礼转过身, “嗯。” 十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一惊。 银白色月光落在身前人的身侧, 使得他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只可惜他双眸淡然,沉静间,如同一池死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十一自小便跟着宋知礼, 岁月流逝,他都快忘了大人还有这副模样。 他还记得好多年前, 清平山上的那个住持曾下山来过, 当着天子的面,说了好些坏话。 直言宋时聿本可以扶摇直上,只可惜命中有劫, 养不好就得入歧途。 长公主听见这话怎会乐意, 便将住持送回了山里。十一记得,自己便是从这个时候,被天子赐下, 守在大人身边。 随后便是漫长的, 随军驻扎边疆的日子。 那会儿大人比现在还冷淡, 注视着人时, 不像是在看活物,只像是在看物品。 明明他还是个少年, 上阵杀敌却异常果断,手起刀落,双眸平静,不会有一丁点不适。 十一想起有一次,他去给宋时聿送信,结果刚走近军营,却发现养在一边的兔子不见了。 丢了兔子事小,但这兔子是宋时带回来的。 于是那一整个下午,十一都在找这只兔子,只是可惜实在是没找到。他自愿受罚,便回营帐去。 找了一天,天都暗了,十一转过身想快点走,就看见蹲在月光下的少年。 月光在他清俊脸上流转,少年面色平静,只是看着手中的物件。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原来他虎口处竟然掐住了一只兔子,少年不断收紧力道,手背上的青筋微鼓起来。 那只剧烈挣扎的兔子因此抽搐着,直到彻底在他手中平息。 下一瞬,宋时聿扔下手中的物件,平静的样子。 他只拿出手帕,细致地擦拭起手指,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还难得解释了一句。 “要回京了,它想留在这。” 这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十一当夜便做了个噩梦。 后来回京没多久,宋时聿改了字,于是那些记忆也随着这个名字被封存起来。 改字以后,大人开始说话了,看人时虽仍旧冷淡,但不在是死物。 提剑的手也改为拿笔,好想也没再没杀过生。 总归是越来越好了,十一回过神,见宋知礼已经转身往前走。 从月光下抽离以后,大人眸色冷淡,没有异样。 “……”十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有闲心乱想。 他紧忙跟上去:“大人,军中的人已经调过来了,很快就能平息洛河。” “嗯。” 宋知礼淡声回应,缓慢靠近前方的巷子。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尽头,他转过身,顿了下,他沿原路走回。 就在这时,右前方散发开一股甜腻的糕点香,在宁静的夜里,这味道甜得有些突兀。 等到宋知礼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步走进。 直到现在,这股甜香不断加重。 清脆女声落在耳边,带着熟悉哭腔:“因为在溪心悦表哥,所以就算是害怕,我也会回头。” 宋知礼不会回头,并不理解她的想法,所以这一次,他沉默地有些久。 沉默间,陈在溪忽而有些焦躁,抬起双手揪住他的衣衫,唤了一声:“表哥?” 他这样沉静,就仿佛方才的那点退步都是错觉。陈在溪呼出口气,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表哥,你是嫌我烦吗?” 思索了下,陈在溪皱起眉,自顾自又说:“表哥,你不要烦我,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会改掉的。” “表哥不想教我习字也没关系,若是表哥还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会改掉的。” 话落的瞬间,搭在腰上的手却再度收紧,疼痛弥漫开,让她有些不适应。 刚想着躲开,耳边落下道声音: “喜欢李长怀的字?” “嗯,我好好听表哥的话,”听他这样问,陈在溪都忘了疼痛,迫不及待地补充:“以后我不会烦表哥了,我去找长怀哥哥,他也答应给我写字贴。”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问,表哥总不会在凶她了吧? 片刻,落在她腰上的手却被收回。 宋知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漠然,语调极冷:“你就这般没有耐性?” 这个年纪的女孩,三天两头就变一个样子,口中的喜欢也没有真心。 “……” 他忽然冷淡下来,一张脸沉浸在暗色中,神色冷漠。 陈在溪有些听不懂这句话,可既是听不懂,她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夸奖。 那表哥还要她怎么样? 第79章 她每天都在想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还不够吗? 既是表哥不想教她练字,她也改了,这般想着,陈在溪忽然特别丧气。 不听话,表哥不喜欢,听话的,表哥也不会喜欢。这感觉其实太熟悉了,她一直不愿意细想,但她明白。 就好像很久以前,她小心翼翼地讨好阿爹,去读书去习字, 可是…… 就算弟弟不读书,不习字,阿爹对弟弟的喜欢也不会改变。 “表哥,是我错了。”陈在溪哽咽了下,又摇摇头,情绪有些失控。 转过身,她拉开眼前的门跑出去。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她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此刻的河岸边,还充斥着危险。陈在溪没走出去几步,就对上几个拿着长枪的玄衣卫。 其中一个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冷声询问:“何人在此?” 他身穿严实的铠甲,银色的光辉冷肃。 面对这样严肃的战士,陈在溪浑身紧绷,轻声道:“我,我是路过的。” 那人便照例询问:“见过宋知礼吗?” “没,没有。” 许是心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肩膀一直在抖动,极其害怕的样子。 “……” 玄衣卫感受到有些不对劲,便上前一步,刚想再说些什么时,感受到心口间一阵刺痛。 下一瞬,他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心口。是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心口,速度竟快到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玄衣卫有些震惊地瞪大双眼,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玄衣男人。 男人身躯修长挺拔,站在月色下,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这样冷淡的神色,让人不由得想要远离。 十一已经迅速解决掉剩下的两个人。 片刻,方才还好好站着的人全部倒下,血渍涌了出来,几巨尸体倒在石板上,凌乱的样子。 陈在溪反应过来,转过身,哆嗦地叫了声:“表,表哥。” 她战栗着,害怕到往后退一步。 宋知礼便抬步走上前,平静地看着她:“怕我?” “没,没有。”陈在溪摇头。 说话间,不知从何处又涌进来一堆人,十一转过头,知道是陈尚书的人先来了一步。 他举着长箭上前,道:“大人,你先走。” 此刻天色极暗,洛河岸边,气氛诡异。 只是被一堆人包围,宋知礼的情绪也没有起伏,这样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又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 顿了下,他才发现今日还是不一样的,他身前还站着个发抖的小姑娘。 一袭白衣,身形柔弱,仿佛马上就能倒下去一般。思及,他语调冷下,唤了声:“过来。” 毫无疑问,这样的表哥真的很可怕,但比起身后的一堆人,陈在溪忽然就不想跑出去冷静了。 她没有犹豫地朝宋知礼跑去,刚想说句话。 就看见表哥抬起手来,下一瞬,眼前一黑,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他怀中倒。 宋知礼接住了她。 *** 郊外的一处宅子里,白术皱起眉,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十一:“大人不该在洛河岸边久留的。” 十一呼出口气,在门外不断踱步,心急地解释:“我哪里知道陈尚书养了那么多人?” 十一也很迷茫。 若是按照计划,大人下了船舫以后,便该乘车回宋府,这样的话,陈尚书就找不到人,他就是派再多的私兵,也是无用。 但大人没有。 事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偏移,以至于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开始不受控制。 白术听着这话,拍拍胸口:“你怎么比我还没脑子,你就不能拦一拦?” 十一泄气:“可是我怎么拦,你自己都不敢,你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这声音吵得人实在是烦,使得睡梦中的陈在溪颤了颤指尖。半响,倒在塌上的人睫羽颤抖,意识逐渐回笼后,她睁开双眼。 室内极其陌生,陈在溪没见过这样的屋子,只是迷茫地说道:“这是哪里?” 听见女声,白术一愣,清咳一声:“表小姐,这是大人在郊边的一处宅子。” “好……” 处在陌生的环境,她神色间还有些胆怯,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来,“表哥呢?” “大人……”十一出声,指了指床榻上的人,声音有些没有底气:“大人他受了点伤。” “嗯。”应完这声,陈在溪起身,却发现她的双脚能正常行走,双手也无异处,一切都和晕过去以前一样。 顿了下,她抬起头:“只有表哥受伤了吗?” 提起这件事,十一冷下神色,不悦地看着她,又想说些什么。 白术立刻打断十一:“表小姐,你不要多想,大人受伤是因为疏忽,同你没关系。” 一个柔弱的表小姐,大人即是遇到了,便不可能不管。 说到底还是因为计划变故,白术拿不准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觉得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 已是深夜,十一和白术还要处理方才的事情,见她无事,便抬步先走。 屋内因为这句话寂静下来,气氛忽变,有些怪异。 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她指尖微颤,明白表哥为什么受伤……大概和她有关系。 第80章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身后是无数的玄衣卫,有那样多的人,还全都拿着长枪。 “……” 陈在溪觉得自己始终忽视了一点,表哥他只是性子冷淡。 但他也会受伤。她没有想过,这样的表哥会受伤。 这件事还和她有关系。 她因为私欲去烦表哥,去耽误他,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和她有关系。 沉默了会儿以后,陈在溪忽然特别迷茫。 “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其实不怪表哥冷淡,她要是被不喜欢的人缠着,她也会很烦。 而她一直在逃避,连阿娘阿爹都不会对她好。更何况她带着目的去接近表哥? 她真的不该烦他的,陈在溪将眼泪憋回去,片刻,她抬步靠近床榻上的人。 烛光氤氲开光亮,落在床榻上的男人身侧,他一袭黑衣,其实看不出是哪里受了伤。 但表哥闭着双眼,冷淡地目光不复存在,还是和以往不一样。 床榻上全是血渍,鲜红的血迹斑驳,他本来不会这样的。 是她把私欲强加给表哥,也耽误了他,陈在溪忽然觉得好难过。 “对不起表哥。”陈在溪上前,想像以前一样碰碰他,但又觉得这样是打扰。 她垂下头,轻声道:“……好吧,我哪里都错了,以后也不会烦你。” 第43章 后半夜, 郊外宅院忽然涌进一堆人。 不大的院子被一群人包围,就在这时,一个提着药箱的医师匆匆跑进屋。 陈在溪还未反应过来, 下一瞬,她已经被一个嬷嬷拉着往外走。 再一抬眸, 是老夫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站在台阶之上, 见国公府都人都赶过来,她还有些愣神。直到宋佳茵从人群之中走出来, 将她拉到一旁。 “在溪?” 见她安然无恙,宋佳茵呼出口气,随后有些懊恼:“对不起啊在溪,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洛河了。” 陈在溪摇头, 实际上,佳茵姐姐也并不知情, 毕竟没发生的事情, 又有谁能预料到? 这般想着,她扯出个笑容来:“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的。” “我……” 听她这般说, 宋佳茵抹了一下眼泪, 更自责了,“大哥还未醒来,祖母定是会迁怒你, 可若是我当时拉住你了, 你就不会碰巧遇上大哥, 既是大哥受伤, 祖母也没有余心迁怒。” 陈在溪还是摇头,指尖揪着衣裙, 轻声说:“没事,我本来就拖累了表哥的。” 听见这话,宋妙仪皱起眉,从角落里走过来:“行了,大哥是什么性子,我们当妹妹的还不明白吗?” 宋妙仪是长姐,相比于几位妹妹,性子上要稳重许多。 虽然她并不喜欢陈在溪,但相处以后,也知道这个表妹其实并不似外表那般心机。 今夜的事情……宋妙仪还有些可怜她,只道:“大哥上一次受伤都是十多年前了,你今日不巧,遇上了这遭。” “我……”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有些胆怯。所有人觉得同她没关系,可是她心里明白的,是她拖住了表哥。 犹豫间,院前的门被人拉开,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随之走进。 来人的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盘起来,身上套着一件白色长衫,像是匆匆赶来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也给人极其华贵的气势,浑然天成般。 “伯母。”宋妙仪走过去:“大哥还未醒。” “知礼哥儿还没有醒吗?”安和当公主呼出口气,突然有些心悸,慌张地重复:“他这个性子可怎么办啊……我就不该答应他的,还不如我受伤算了,也好过看着他疼……” 虽说是长公主,但在面对受伤的孩子时,安和也会无措,只站在原地,语调间都带着哭腔。 月光落在她的肩侧,同样给人高不可攀的气质,细细看,表哥的眉眼同安和公主很像,但神色却不同。 陈在溪眨眼,一时间有些怔愣住。 这就是表哥的母亲吗? 安和公主的确是匆匆赶来来,连身边都只带了一个丫鬟,甚至于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丫鬟春裁递过去一块罗帕,又轻声安慰:“公主,公子定是能醒来的,太医都说了,他只是暂且昏迷着。” 安和摇摇头,有些狼狈地擦眼泪:“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又用哪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老夫人听见院里的动静,回过头走出门,见安和公主流眼泪,她当即也有些泪目。 老夫人刚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却瞥见了角落里的陈在溪。 见她好端端站在原处,老夫人心中忽而有些不平,连语调都有些颤抖地质问:“怎就知礼哥一人受伤?” “祖母,是我带在溪过去玩,她只是碰巧和大哥遇上了。”宋佳茵听见,解释了一句。 “你多嘴什么?”老夫人看过去,又道:“成日里无事做,现在到是又能干了?” 宋佳茵很少被这般训斥,垂下头:“祖母……” “好了子淑,你怪孩子干什么?” 安和抬步走来,也看见一旁的陈在溪,便皱起眉:“这是同知礼一起回来的那个姑娘?” 这声音自带一股威压,被安和公主看着,陈在溪一时间僵住,连呼吸都有些胆怯。 第81章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半响,安和公主悠悠收回了目光,一边摇头,抽噎道:“算了子淑,陈尚书就是冲着我们知礼去的,知礼这个性子,又有谁能劝住他?” 老夫人便沉默了,胸口的一团气忽然散开。安和说得话,她当然也明白,只是见旁人好端端的站着,她又如何能释然? “罢了,”老夫人叹气:“溪丫头你先回府。” 陈在溪沉默了一瞬,顺从地点点头,又轻声应道:“好。” 临走前,她将视线落在那禁闭的门前,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一想到表哥还在昏迷,陈在溪忽然有些不自在,她一边揪住袖子,有些无措。 她这个性格,真的太容易半途而废了,就如同方才,她连看一眼表哥的伤口都不敢。 …… 好在表哥也不会在意。 是啊,不论她是否半途而废,表哥也都不会在意。 *** 今夜的国公府异常安静,微微的风吹过蔷薇花时,会发出很细小的声音。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安生的,即便回到梧桐院,陈在溪心里的那股无措感还是没有消散。 罢了,她想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 她已经决定不去打扰表哥,如果还一直念着这件事,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陈在溪的紧张消散了许多,闭上双眼,慢慢沉静下来。 只是睡梦中也不太平,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来安和公主的那句话—— “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一时间,心脏是紧缩的疼痛,陈在溪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抬眸,只看见从窗台散进的日光。 这样的光芒,生机盎然。陈在溪看着,忽然捂起心口,她只感受到一种极其浓烈的悲哀。 绿罗在这时推开门,未曾料到自家小姐已经醒来,她大步走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在溪摇摇头,纤细的指尖还压在心口上:“没事的绿罗,我只是不困了。” 柔和的日光落在床榻,照耀在白衣女人身侧,她半张脸沉在日光中,面色苍白,很是脆弱。 其实昨夜,小姐也受惊了, 绿罗忽然很难过,艰难地哽咽了下。 她这样的目光,陈在溪沉默了会儿,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便道:“绿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绿罗擦擦眼泪,努力平复心情:“小姐,是老夫人说,让你今早同张公子见一面。” “哭什么?” 陈在溪听完,找出手帕递给绿罗:“本就要见面的,只是这一天提前来了。” 第44章 十一进屋, 一边合上门,喧嚣声被隔绝掉后,他转过头, 见赶来的医师在给宋知礼止血。 他抬步走去:“唐太医,您看看……” 唐太医摇摇头, 赶在十一开口以前道:“是伤口二次裂开, 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 “那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 “已经止血了,”唐太医面色有些为难, 顿了下,还是开口:“十一,世子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确实不适合提剑了。” “嗯。”十一了然, 又道:“其实大人没有提剑。” 转过身,十一将视线落在闭目不醒的人影上—— 宋知礼合着眼, 即便是晕眩过去, 面色仍旧平静,疏离的样子。 只是他肩膀边的布料被人剪开,露出血迹斑驳的伤口来。是一支竹箭直戳肩膀, 又硬生生被人拔下。 除此以外, 肩膀旁,还有陈旧的伤疤纵横交错。 十一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从军营回上京的那一年, 边外突发状况, 残余的荆国人奋起不平, 要为亡国平反。 那时的宋时聿还只是副将, 领军去剿灭这一支残余的军队。 只可惜战场上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测的,那一晚, 荆国军被低估,已经直下西城,势必要拿下这座城池。 西城中守着的人不过千数,若是被攻下,将损失一座城池,好在军营已派兵前来支援,让宋时聿暂且等待。 只是荆国人来势汹汹,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攻到西城,十一便被派去传信,只是等他领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时—— 荆国军已经战败,西城也只剩下死尸,而宋时聿倒在血海间,胸口间被插进了一支长枪。 宋时聿作为副将,只牺牲了一城人便守住西城,只是他还作为长公主的嫡子,若是就这般死了,剩下的人也是活不了的。 今夜同样,大人不能出事。 看着唐太医一脸难色地扎针,十一不敢松懈,他当然也还想多活几年。 *** 七月末的天气,仍旧是时而阴沉时而放晴。小雨过后,今日就彻底放晴,很适合出行。 门外的嬷嬷已经候了一上午。 屋内,陈在溪看向镜中的自己,静默了会儿后,她有些无奈:“绿罗,总是要去赴宴的,还是梳快些吧。” 绿罗颇有些不情愿,抬手将钗花插好,不情不愿地回答:“小姐,只是张家公子未免也太急了些。” 陈在溪叹一口气:“只是是老夫人让我去,就是拖到晚上,还是得去。” 话落地瞬间,屋内寂静下来。 绿罗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只好松开手道:“小姐,梳好了。” 第82章 “嗯。”陈在溪站起身,又拉开身前的门。 门打开的一瞬,一直守在门边的张嬷嬷立刻回过头,笑盈盈地打量了她半响后,笑容欲发真切。 便道: “在溪小姐,今日就先跟我走吧。” “好。”陈在溪点头,又道谢:“麻烦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说着,张嬷嬷不由分说地拉起陈在溪的手。 今日的宋府,寂静中带着几分萧条的落寞,大抵是主人家都不在,于是连带着下人也不愿出门。 可另一边的张家,却是久违地热闹,都在等待那未过门的夫人, 马车行至在长街,等待中,张嬷嬷便拉着陈在溪的手,絮叨起:“在溪啊,我们张家虽是不如以前,但该有的都有,等你嫁过来,便安心享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亲切。只是陈在溪想起张阳,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应。 张嬷嬷乐呵呵地又笑:“宋家虽是高门,但你一个表小姐,到底还是不自在,我们张家可就不一样了,等你嫁过来生几个孩子,以后可就是当家主母……” 陈在溪听着,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马车悠悠停住,风掀起车帷,日光底下,写着张府二字的牌匾尤其清晰。 马车竟然是去张府的。 “……” 陈在溪以为自己接受了,可是这一刻,心口间还是一疼。 张嬷嬷已经掀开了车帷走下去,又回头催促:“在溪?” 这声催促落在耳边,陈在溪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于是乎晃眼间,张府竟就在眼前。 陈在溪扯出点微笑,心脏却如坠冰窖般刺痛。 她原以为只是同张阳见一面的,未曾想马车却驶来了张家大宅。 老夫人当真就这般讨厌她吗? 她一个还未过门的女子,这般迫不及待地去未婚夫家里面……老夫人可真是彻底地断了她的后路。 沉默不语间,张家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身后的绿罗抬步上前,似是要说些什么。 可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反抗。 七月底,日光炽热,张府家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 比起寂静的宋府,落败的张家反而要热闹许多,还未走近正厅,陈在溪便听见从屋内传出的笑声。 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宋府那位表小姐生得很是妩媚?” “是啊,大哥你还没见过吧,等她进了我们张家,我先让她生两个大胖小子。” “行啊二弟,你玩腻了也给我,” “咳……”听到这里,张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溪小姐,这就是我们张家的正厅,我们张家的人都随和,听说你过来,都很是欢喜。” “……”陈在溪面色惨白。 张嬷嬷只好笑着拉她手:“在溪小姐,都是说着好玩的,其实是因为我们张家人比较随和。” 陈在溪感受到手上强硬的力道,只好有些苍白地应:“好,那麻烦了。” 她抬步走近,那扇门就在面前,只是每上前一步,她都有些晕眩。 这张家,确实同传闻中没有区别。 *** 当清晨的第一抹日光落在窗前时,郊外的宅院,白术拉开门,又道:“长公主,大人他醒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地脚步声急促起来。 是安和公主连头都未梳,便匆忙地跑进内室。 一抬眼,见宋知礼坐在榻上,双眸清醒。 只是他肩膀上缠绕着绷带,面色也有些苍白,大病初愈,他不似从前那般淡然。 愣了下,安和当即捂起嘴来,低声哽咽:“知礼,我昨夜都怕死了,你说你这个性子,我还能怎么办?” 安和公主这一生,自认为顺风顺水没有灾祸,只是除了她这个儿子。 刚诞下时聿那会儿,清平山的住持曾过来相看了眼,又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安和其实不愿相信。 小孩子不爱说话,不喜见人都是正常的,性子冷淡也无事,也不是什么大病,人活着能吃能睡就好…… 安和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一安慰就是十几年。 直到宋时聿回京那年,又领军去守西城,这一守,便搭进去半条命。 安和公主才忽然明白,他儿子这个性格有可怕。 母亲,祖母,妹妹。 这些家人,他好似从不会想一想。 思绪到这里,安和公主擦擦眼泪,忍不住抱怨:“知礼,昨夜怎么忽然回头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祖母听见消息,都快担心死了。” 宋知礼摇摇头,平静道:“母亲,这不是没事吗?” 他这般平静,没有起伏。安和公主有些来气,端庄的仪态也尽数崩塌,指着面前人,厉声道:“宋知礼,当初说得时候,一问你就是计划好了,不会受伤,下了船就没事,宋知礼,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说是没事吗?” 宋知礼沉默着,仍由安和公主说。 他这个反应,安和心中更气了,只是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只好同他一起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带着几个小辈也进屋来。 见室内沉默,老夫人连忙关心道:“哎呦,知礼哥儿,可还疼?” 男声冷淡:“无事。” 话音刚落,安和公主轻嗤了下:“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疼吗?还给他选妻,你孙子这个性子你不清楚?” 第83章 安和公主向来娇纵,作为大晋的长公主,一直便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看任何人面子,此刻双手抱起,又道: “你们宋家这一脉,我看就断在这里算了。” “瞧你说得,这不是都有宁夏了。” 老夫人听见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面色有些难看。 话说出口,安和公主也有些后悔,便唤:“那宁夏呢?” 听见江宁夏几字,宋妙仪便带着三位妹妹转身,“那伯母祖母,大哥喜欢清净,我们几个先走吗,给宁夏姐姐腾个位置。” 人群散开,站在最后的江宁夏变露出身影来,她今日只着了身素净的蓝衣。迎面走来时仪态端庄。 平日里她见人便笑,今日却神情担忧,似乎也是在焦灼着,担心宋知礼的伤势。 安和公主见她这般模样,便拉着老夫人一起走出去:“既是这般说,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也好。” “……” 室内便重回寂静。 这时,江宁夏抬步,想上前一步。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知礼侧过脸看向她,表情有些冷淡。 江宁夏也有几分怕他,此刻僵住,不敢上前,只好软声道:“表哥,你昨夜昏迷,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知礼没有回应,只是道下一句:“不是说过你并不适合?” 男声没有情绪,平静到有些不近人情。 闻言,江宁夏面色苍白,焦急地出声:“表哥,我不是在帮你演戏。” 表哥这般说,江宁夏便想起乞巧节的第二日。 那一天,北院的人忽然过来找她,说是待会儿老夫人说什么都让她应下,那一瞬间,江宁夏还以为表哥也是对她有意思的。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表哥留她在府上,不过是因为老夫人催婚。 表哥在拿她当挡箭牌。但是没关系,既是挡箭牌,她也愿意,不论怎样,她都是愿意帮忙的。 那日午间,被表哥的人带去北院。 那可是北院,即便未进屋,那也足够了,江宁夏想,一切都要慢慢来,即是爱人也是如此,她愿意等。 只可惜那日,还未等商议出什么来,便被突然出现的陈在溪打断。 表哥不知怎的,便也不提那件事情了,只留下句不适合,便又要她走。 她怎会不适合?她认识宋知礼十年了,也倾慕了他十年。如果不是有陈在溪打扰,她早就是表哥名义上的未婚妻了。 江宁夏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 思及如此,江宁夏扯出抹微笑来,慌忙道:“表哥,我没有演戏,你看不出来我真心对你吗?” 这句话说出口,江宁夏有些期待地看着宋知里。 可眼前人冷淡,沉静的眸子,淡漠的气势,只落下一句: “若是如此,明日便让人将你送回江家。” 他这般毫不留情。 江宁夏虽比同龄人沉稳不少,但也还只是个姑娘,听见这话,她呼出口气,心间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痛。 江宁夏上前一步,心中慌乱,她丧气:“表哥,所以你是更喜欢在溪妹妹吗?” 其实乞巧那日的夜里,她都看见了。 第45章 喜欢? 这句话入耳, 倒是难得让宋知礼微怔。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西城之战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 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安和,是他的母亲。 那时的安和比起今日, 更要气急些, 一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她说着说着,却忽而大哭起来, 一直念叨:“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有没有心?” 那时,宋知礼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说。 直到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才明白, 原来他那时应当牵挂家人。只是他的情绪过于单薄,连牵挂都寥寥无几, 所以安和才会生气。 思及如此, 宋知礼并不觉得,他会拥有喜欢这种情绪。 沉默间,屋内越发寂静。 江宁夏抬眸, 见面前的男人双眸沉静, 只是在这沉静之间,又罕见地有一丝不一样。 “表哥,”江宁夏忽而有些惶恐, 出声打断他:“大概是知道表哥会没事, 在溪妹妹昨日就走了。” “昨日在溪妹妹也受惊了, 没在郊院等表哥醒来是情有可原, 不过我知道,表哥大抵也是不会同在溪妹妹计较的。” 说到这里, 江宁夏还准备说些什么,只是下一刻,内室的门便被白术推开。 白术一愣,他也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便立刻上前几步,开始赶人:“江小姐,大人伤还未好,需要静养。” 江宁夏便点头道:“好,那宁夏先走了,宁夏也希望表哥的伤早点好。” 等她的身影消散在屋内,白术将门合好。 又走过去照例汇报:“大人,沈部今日已将陈尚书压入天牢,陈尚书养私兵一事,圣上也已经下旨让刑部彻查,由大理寺审判。” “不过今日早上,圣上知道大人您拿安和公主当饵以后,圣山很生气。” 想到这件事情,白术皱起眉,:“大人,你受伤一事只有公主知道,我想,还是让十一先回宫里将消息放出去,想必圣上知道你受伤以后,便不会再动怒。” 话落,白术抬起头。 靠在榻上的男人面色苍白,肩上的伤口被层层纱布缠绕起来,但即使是这般,他眼眸间也没有半分疲倦。 第84章 见他似乎是在沉思,白术便安静等着。 等了半响,宋知礼抬眸,只将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青瓷上。 青瓷花小巧,装点着几支粉色蔷薇,粉色鲜亮,是内室中唯一的亮色,只是才过了一夜,花瓣的边缘便有些发黄。 他收回目光,缓声道:“记得去年,三叔托人送了些雪莲过来。” “是是是。” 白术点头,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后,他一僵,发现自己实在是犯了大错。 大人才刚刚醒来,应当先养好身体再谈公事的,而他这般急促,连养伤一事都忘了,这传出去又要被老夫人敲打。 想到这里,白术连声说:“大人,其实库房里还有些虫草,和雪莲一同入药也是极好的,我立刻便叫下人送来郊院。” “不用,”宋知礼顿了下,缓声道:“有些药草,也会相斥。” 这样一说,白术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及时纠正自己:“那我唐太医看看,让他开个方子。” “嗯。” 趁着唐太医无事,白术很快便问出个结果来,又拿着方子递过去,“大人,唐太医说雪莲和虫草能配,可以一起食用。” 宋知礼神色平静,冷声回应:“嗯,托人送去梧桐院吧。” 平日里,她便比常人娇弱,既是受了惊吓,也该定定心神。 “好——”应完这声,白术忽然觉得不对劲。愣了下,他才发觉是送去梧桐院而不是郊院。 嗯?其实表姑娘也受伤了? *** 郊院里,只短暂热闹了会儿。 老夫人知道宋知礼一向喜静,见他醒来,便带着几个小辈先回国公府。 安和公主到是想多留留,只是她还得去圣上那边,只好赶在临走前多看看他。 她推开内室的门,却见屋内空荡,床榻上根本没有人影,安和一愣,转过去拉开书屋的门。 果不其然,书屋内的长桌前,玄色人影身姿挺拔,正面色平静地拿着本折子看。 安和公主看着,直直拧起眉来。才刚醒来一会儿,她这个好儿子就闲不住了。 可他肩胛的伤口还未愈合,稍有不慎,便会再次裂开。 做母亲的本就担忧孩子,见他这般,安和只好抬步靠近长桌,语调关切:“知礼,你这郊外的宅子还是有些偏僻了,不如跟我去公主府里养养,公主府里就我一人,也适合你静养。” “只是有您在,我大抵也是静不下心养伤的。” 虽说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安和还是有些烦,又叹口气: “那知礼,你好生听唐太医的话,也少用右手,若是牵扯到肩胛,你日后里怎么拿笔?” “嗯,”宋知礼只好放下手中的折子,“母亲,白术已经备好马车,您也该回去了。” 安和还想说些什么,只是郊院这边,靠着山,空气清新,的确适合静养。 安和只好摇摇头,跟着白术上了马车。 她一走,这座别院算是彻底寂静了。 白术趁着有时间,便收拾了下书屋,正整理着书柜,便听见身后落下一句: “送去了吗?” 微怔了下,白术才想起给表小姐送雪莲这事,他点点头,“大人,我派人过去了,但听说表小姐今早去了张家,要下午才回来。” 宋知礼搭在折子上的指腹微动,缓声疑问:“哪个张家?” 白术想了想,便道:“是表小姐的未婚夫,我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大概是日子提前了,老夫人好让两个人接触一下。” “……” “嗯。” *** 上京城,张府—— 已是正午,太阳高悬于碧空之上。 七月的天本就酷热,正厅里还围坐着一屋子的人,就更是闷得人喘不过气。 正厅内,张老夫人坐在主位,看向陈在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满意。 片刻后,她悠声道:“是个端庄的丫头。” “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说这话的是张家长子,张纵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又将目光放在陈在溪身上,面色有些羡慕。 这般娇俏的小娘子,何止是端庄,娶来当夫人也是美哉。 “纵儿别打岔,能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你瞧瞧祖母给你娶得夫人,都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 李氏说着,一边皱起眉,她看着陈在溪过于瘦弱的身板,担忧道:“溪丫头,听说你身子不好……” 老夫人便出声劝解:“你就是太担心了,你看,郑丫头不也是身子不好,现如今还不是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现如今家里如今这情况,再添两个刚刚好。” “就是只是个表小姐,若是能娶到真的宋家小姐,阳儿哥也算是,” 张阳便立马表态,“娘,我就喜欢在溪,也只想娶她。” 张家的条件不如以前,但张家人却不少,仍旧是一大家子的人,那些人的目光各色,齐齐落下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陈在溪捏着木筷,不敢说话。 “好好好。”听见宝贝孙子这样说,张老夫人当即笑了。 给阳儿哥娶妻本就是想让收收他心,见他这般模样,张老夫人道:“今日天气好,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也该出去透透气。” 话落,张阳放下筷子,迫不及待。 第85章 陈在溪却有些抗拒,纤长的睫羽轻颤,她全身僵硬,只缓慢地站起身。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但绝不是这个场面。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人,虽是陌生面孔,但他身上穿着国公府的衣衫,无人敢拦。 男声有礼,拱手道:“张老夫人,时候也不早了府上老夫人那也催得紧,改回再来拜访可好?” 他这般说,张夫人自是不会挽留,只对着陈在溪道:“溪丫头有空多来坐坐,我让人给你拿点燕窝带回去,你只管养好身体,以后才能生个大胖小子,你就等着享福。” 陈在溪没说话。 沿路回去的路上,车帘被她拉开透气,从车内向外看去,是繁荣的长街,走卖的行商。 上京自是不一般,连商铺都比景江精致。 只是景江也有景江的好。 景江的夏日里不用冰,却也是凉爽。 回忆着在景江的日子,陈在溪自嘲地笑了下,其实她一直以为,她这般出生,会在景江呆一辈子的。 她不想来上京的。 思及,眼眶底的泪水尽数涌出来,方才她一直忍耐着,直到现在才敢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还未过门,张家人就已经想到孩子了,想来也是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陈在溪拿出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还生两个大胖小子,怕是还没生就先死了去,真是恶心。” 说这话时,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双眸湿润,脸颊边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 绿罗看着,有些心悸。 张家人这派模样,一点也不似曾经的高门大户,市侩到她都有些害怕,更别说小姐了。 可看着小姐这般模样,绿罗只能忍着安慰,“小姐,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这般说,但两人都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夫人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时间,车内的氛围压抑。 陈在溪低低哭了一会,便开始发呆,神色空洞地盯着窗外看。 不多时,马车停下。 拉开车帷,马车外,散落了一地的金色光芒,明亮地有些晃眼。 刚走下车,迎面走来一个熟悉地面容,陈在溪未反应过来,有些懵懂。 白术看着她,便出声解释:“是大人找你。” “表哥他醒了?”这般问完,陈在溪揪着衣裳,又道:“那表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白术点头,一脸正色:“大人找你,自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虽说白术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看大人这般肃然,白术也知道事情定是不简单,又补充: “表小姐,昨日的事情牵扯重大,待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定不要藏着。” “好……”陈在溪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忽然有些心慌。 她跟着白术上了另一辆马车,抬眼地一瞬,就看见坐在正中的人影。 车帘尚未被拉开,车内昏暗。借着稀薄的光亮往前望去,表哥一身玄衣,眉眼冷淡,同往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靠近以后细看,会发现表哥的面色苍白,透着不健康地病态。 陈在溪很少干坏事,一方面是胆子小,一方面是她没有机会。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并不招人喜欢。 父亲迫不及待地将她送到上京,老夫人也只想把她嫁出去。 从前她不愿意细想,现在又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很招人厌? 这般想着,陈在溪坐在一边角落,很轻声地问:“表哥,我来了,表哥是想问什么?” 宋知礼冷淡地看着她,“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这道声音落下时,他语气有些严肃,陈在溪颤了下,忽然有些害怕。 大概是心境不同,她甚至开始佩服以前的自己来。她到底怎么敢的…… “表哥,”她努力平静,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都还记得,然后后面来了许多人,就是这之后的事情,我,我就不知道了。” “嗯。”宋知礼淡声回应。 “那表哥,”陈在溪小心翼翼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她这副小心地样子,宋知礼沉默了会儿,才道:“昨日之事,不可同其他人提起。” 其实就算他不说,陈在溪也不敢同旁人提起。 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情,她松口气,紧绷着的心脏也跟着松开。 又等了会儿,见表哥不在说话,陈在溪眨眨眼,知道自己该走了。 表哥他毕竟还在养伤,她不能向从前那般打扰他。 她指尖微动,想说些什么,只是下一瞬,耳边落下一道男声: “你今日,去了张家?” 提起张家,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揪着衣裳,乖顺地应了一声:“嗯。” 一时间,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片刻以后,宋知礼道:“张家如何?” 陈在溪点头,“还好。” 话音刚落,宋知礼拧起眉,有些不解。 从前说想换未婚夫,现如今又说张家还好。所以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是不是都是这般三心二意? 他没再说话,车内,淡淡地压迫感弥漫开来。 陈在溪从来都是害怕他的,此刻被他这般看着,她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是因为她说了还好吗?所以表哥误解了她的意思,又觉得她不知本分? 第86章 她只好慌张地低下头,有些结巴又地补充:“其实挺,挺好的,张老夫人还送了我好多燕窝让我拿回去吃,我我也很感激。” 第46章 话落, 陈在溪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能静默着等待表哥的回应。 等待间,她有些紧张, 只好紧紧揪住衣摆,让自己冷静些。 沉默间, 昏暗的车内有些压抑。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 便伸手将一旁的车帘来开。登时,几丝光亮透过车窗, 落在角落。 明亮间,可以清楚地看清表妹泛红的眼眶,湿润的眼睫,以及眼底的胆怯。 “……” 她又有何可感激的?现如今张家这个条件, 又能拿出些什么。 思及如此,宋知礼神色间的冷淡加重, 冷声道:“张家现如今早已亏空, 送礼不过是强撑面子。” “嗯。”陈在溪轻点头。 “既是在强撑,便不该收。” 表哥说她不该收,男声冷漠, 陈在溪听着, 脸色又苍白了些。 所以表哥是觉得,她又做错了吗? 听着耳边几句话,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 几乎都快哭出来。只是现如今也不敢, 便只好一直忍着。 她眼底的委屈, 宋知礼不是没看见, 下一瞬,他移开目光, 落在一旁的帷幔上。 他还是缓声又道:“表哥让人将赠礼退回去。” “嗯……” 不过应完这声,陈在溪却又摇摇头。 其实她也不想要张家的东西,只是今日将礼退了回去,下一次要是又被叫去了张家,她又该如何说? 她摇头的模样,落在宋之礼眼底便成了拒绝。 光线明朗,四下清晰,使得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纠结,以及她紧紧揪住裙摆的指尖。 只是小姑娘使性子,也不应该这时。 他便冷声补充:“听话。” 这二字落下,陈在溪明显一抖,才不敢反抗地应了声:“好吧表哥。” 虽是说好,但她肩侧一直颤抖着,有些害怕地样子。 罢了……她这个年纪,又能懂什么? 宋知礼看向她,便缓和了语气:“喜欢张家的赠礼?” “也没有。”宋在溪摇摇头,手指又不安生地揪在一起。 她这般说,宋知礼的后半句话便未能说出口。 沉默片刻后,他才道:“将东西还回去,喜欢什么,去找白术。” 这句话的语调已经缓和了许多,让陈在溪紧张的神经也微微松缓。 她便松开裙摆,抬眼看去。 车帘被拉开以后,表哥的一张脸得以清晰,在日光下,面部轮廓优越,神色平静。 微风浮动,车帷也随着风轻轻晃荡,在和煦的午后,陈在溪感觉自己生出了一种错觉。 表哥好像,也没有那么凶。 只是才刚这般想着,下一瞬,视线之间的男人别开脸,他给人一种淡然的疏离。 “……” “表,表哥。”陈在溪忽然又有一些紧张了,道:“无事的话,在溪就先走了。” 男声淡淡:“嗯。” 临走前,陈在溪又想起他的伤。她听说表哥这次养伤,往后很久都不会回府。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面,踌躇片刻后,她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又道:“表哥,你伤得很严重吗?” 伤口在肩膀,被利刃穿透。 只是宋知礼面色平静,轻描淡写般:“还好。” 陈在溪又有些明白了,其实表哥这个性子,痛大概也不会同人提及。 思及如此,难免懊恼:“对不起表哥,我以后不会了。” 话落,她不敢再说什么,便走下车去找绿罗。 日光落了满地,绿罗此刻站在暖色下等着她,神色间也有些焦急。 直到看见熟悉的人影安然无恙,她才放下心来,一边走过去:“小姐,你……” “无事,”陈在溪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摇头道,“绿罗不用担忧,表哥找我,只是让我不要同别人提及昨夜的事。” 见她这般说,表情也并无异样,绿罗才放下心来,道:“小姐,我刚听守门的李生说,老夫人她们已经回府了。” “是吗?”陈在溪脚步一顿,呢喃了句。 *** 不过只出去半日,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梧桐院前,木门合上,竟有几分萧条。 只是木门旁,还站着两位衣着鲜艳的女子,给梧桐院增添了几分颜色。 是宋佳茵和江宁夏。 听见动静以后,两人一齐回头,宋佳茵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唤她:“在溪!” 陈在溪先是看见宋佳茵,嘴角也跟着一起上扬。可是下一瞬,她又看见站在佳茵表姐身边的江宁夏,同样穿着一身粉衣,面带笑容。 一时间,陈在溪地微笑有些凝固住。 实际上,她有些茫然,也不明白江宁夏为何能表现的像是……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 见她走近,江宁夏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显,也跟着道了句:“在溪。” 陈在溪并不能像她这般自然,反而有些僵硬,一边走过去,轻声回答:“嗯,宁夏表姐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是我听祖母说你去了张家,所以想着过来看看你,宁夏姐便跟着我一起来啦。”宋佳茵笑着,声音清朗,眼眸透亮。 第87章 “嗯。”陈在溪对着她,扯出一抹微笑:“既然都来了,一起进屋喝杯茶吧。” 梧桐院的位置有些偏僻,长年都是冷清的。 梧桐树下,石桌上,绿罗将三杯茶放下。清澈的茶汤上映着树影斑驳,片刻,有淡淡地茶香在院中弥漫开来,泛着浅浅的苦涩。 江宁夏抬起茶杯用指腹摩挲了下,只是下一瞬,她又将茶杯放下,叹口气:“唉,表哥若是没受伤就好了,姑祖母便不会为难在溪姐姐了。”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茶。 “你还未过门便这般,在溪,你今日……有没有被欺负?”江宁夏语调关切,面色也是极担忧。 一旁的宋佳茵也心里难受:“是啊在溪,若是祖母能听听我的就好了,只是祖母……” “没事的,”对上宋佳茵,陈在溪便出声安慰:“佳茵,这件事同你无关。” 算起来,还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但姑祖母这件事知道做得确实不对,”江宁夏摇摇头:“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姑祖母便这般迁怒你,要知道未出阁的女子去夫家,这传出去可怎么办。” 江宁夏又摇头:“虽说大表哥他真的……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只是这件事,到底也不是在溪妹妹害得。” “是啊在溪。”宋佳茵方才还在喝茶,一听她这样说,此刻放下茶杯,也有些不平起来:“不行,我晚上要再去找找祖母。” “不用。”陈在溪也害怕宋佳茵被迁怒,当即便摇头,又重复:“不用的佳茵。” “我可以等祖母心情好些。” 陈在溪叹气:“好姐姐,你忘了昨夜怎么被训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江宁夏便趁机又道:“佳茵,我也心疼在溪妹妹受委屈,但姑祖母你也知道,你也别去找她了,罢了,让我去找表哥提一提。” 说着,她抬起头,悠悠看向对面的粉衣姑娘,又缓声道:“既是迁怒,便让大表哥在姑祖母身前提一提,这样总归是有用的。” “对哦。”宋佳茵双眸亮起:“我的话祖母不听,但大哥要是能说上一两句,祖母自然会消气。” 话落,又难免担忧:“可是大哥他……他那个性子,也不一定会帮衬。” “嗯,只是为了在溪妹妹,我可以试试。”江宁夏说着,目光始终落在陈在溪的身上。 她神色间带着几丝轻蔑,并不似她语调那般温和。 陈在溪眼睫轻颤,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嘴笨,也演不了好姐妹的姿态,只好多喝几口茶掩饰神情。 但看着江宁夏带有敌意的目光,她倒是想明白一件事。 今日江宁夏来梧桐院,还是因为表哥。江宁夏大概也察觉到她前些日子在缠着表哥,所以又来找她了。 这样一看,其实她之前的想法真是不自量力,还妄图用表哥来气江宁夏。 江宁夏能大方自如地提起去找表哥,或许没几年,他们便会成婚。 她又怎会如愿。 思及如此,陈在溪也有些疲倦,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了。 她只好轻声道:“嗯嗯,那就谢谢宁夏姐姐了,宁夏姐姐你可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陈在溪并不觉得江宁夏真的会为自己求情,说这句话时,也带着些敷衍的意味。 “在溪妹妹不用谢我,毕竟我们都是姐妹嘛。”江宁夏似是什么也没听出来,仍旧面带微笑。 *** 上京城,一处长街。 马车平稳地驶在路上,坐在车内,只感受到很轻微的抖动。 只是白术还是浑身不自在。 他抬眼,很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想从其中看出一丝情绪来解释解释,只是良久,他垂下眸,又叹一口气。 唉,还是看不出来。 要说,他还是头一次进来,又坐在马车内。但白术想不明白,大人到底是把他叫过来干什么。 只是他适应环境地能力还不错,方才还浑身不自在,没多久,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要说这几天跑来跑去,他都没睡过一次好觉呢…… 意识开始模糊,白术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地闭上眼睛,无法控制般。 然后下一瞬,一道冷冽的男声就落在耳边,就像是突然触碰到冰块一般,凉得他瞬间清醒。 “如果一个人同你说‘以后不会了’是什么意思。” 男声熟悉,又异常陌生。 白术虽是立马就清醒了,但是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嗯??宋大人莫不是在问他? 这什么问题? 以后不会了? 除了犯了什么事,白术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可以说这句话。顿了下,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些日子干了啥,才让大人这般点他。 好在宋知礼并未催促,让白术有足够的时间沉思。 半响,白术抬起头,站起身,没有犹豫地往下一跪,当即颤颤巍巍地说:“大人……” “我要是做了什么让您看不惯,您就直说吧,我实在是猜不到。” 宋知礼冷漠地看着他,有些不悦白术的大惊小怪。 顿了下,他侧过头,表情有轻微不自然:“不是你。” “那十一他,” “不是他。” “那沈大人他……”问出这话的瞬间,白术感受到空气都寂静了,他跪在榻上,忽然有些心惊胆战。 第88章 这一瞬,他几乎把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想了一遍,只是大人这般,他也不敢一个一个的问。 大人为何不直接说呢? 思及如此,白术灵光一闪,试探着又道:“那表小姐她……” 宋知礼便看向他,神色自若,什么也没说。 午后正是日光炽热,但宋知礼并不喜欢太过明亮的地方,车帘早已被拉上,白术只能接着昏暗,抬头看了眼他。 半明的车内,男人面色无波,神色冷静,似是毫无波澜的样子,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但白术还是在这冷淡之间,琢磨出了一丝不一样。 便开口道:“是这样的大人,一般,‘以后不会了’应该同对不起,麻烦了等一系列,表示歉意的句子结合起来听。” 小姑娘确实说了对不起。 宋知礼沉默了会儿,应了一声“嗯”。 白术知道这时继续往下说得意思,但就给了一句提示……他如何往下接呢? 思及到这时,白术低头,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一时间全身战栗。 他也害怕,要是他说得不好,他怕自己要一直跪下去。 只好认真地沉思,片刻,他颤巍着又道:“大人……是表小姐何处惹了你不快吗?” 宋知礼面色平静:“未曾。” 她这般小,他还不会与她计较什么。 白术:“……” 接下来他需要鼓起点勇气才能说:“这个这个大人,有些时候呢,你理解的可能和表小姐有些不一样,就比如比如您平时,嗯……” “直说。” 白术嘴皮子一哆嗦,赶紧说:“就是表小姐觉得你凶她了所以她不敢惹你了然后才这样说。” 沉默了会儿,宋知礼淡声回复:“是吗?” 这二字落下,悠然的语调,白术直接不妙,立刻补充:“但是——一般要对应到具体的事情,也有可能是……” 思索了半天,白术有些激动:“小的知道了,一定是大人您方才教训表小姐不要拿燕窝!让表小姐误解错了,所以表小姐说,以后不会了。” “不是。” 他不是在教训她。 “但大人,表小姐这个年纪和您还是有代沟的,您想想您这个年纪,若是被长辈说了,会不会反省?” “不会。” 他确实没有过。 白术一哽,又换了一个说法:“那表小姐这样说,也有可能是想让长辈注意到,比如说以后不会了,也有可能是生气了,毕竟她这个年纪,与大人您还是有一定代沟的。” 宋知礼顿了下。 忽然又回忆起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车内寂静下来,白术挖空了脑子,千思万想,也琢磨出大人对表小姐有点不一般。 “其实,”白术试着又说:“要不同表小姐说说,你并不是教训她的意思?” 宋知礼神色淡漠,“不可纵容。” 他这般说,到是让白术一点也不意外,只得有些遗憾地嘀咕了下:“那等下次回府再说?我算算……差不多也要一个月了,应该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耳边却又落下一句男声。 语调冷淡:“我不算她的长辈。” *** 梧桐院内,终于又寂静下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讨厌的人,陈在溪走回室内,真的有些疲倦。 这一整天,她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此刻揉揉眼睛,困倦地想要直接入睡。 只是下一瞬,院外又传来些许动静,陈在溪皱起眉,有些茫然。 她站起身,又轻唤一声:“绿罗?” 绿罗早已经走到木门处,跟着便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竹盒,面容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见到绿罗,小厮当即便笑了起来,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送出去,一边道:“多少年不见,绿罗也这般大了。” 绿罗一顿,有些惊讶:“余一?” 她又道:“你怎么来了?” “来替我家公子送字帖。” 他说着,陈在溪也走了过来,同样惊讶:“才一天,长怀哥哥就写好了吗?” “即是小姐喜欢公子的字,公子自然也是极乐意写得。” 第47章 “谢谢……” 陈在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怔愣了下,她双手抬起 ,将竹盒接过, 又顺势抱在怀中。 “对了小姐,”白术提醒道:“我家公子说他的字有些变了, 你若是不喜欢, 他说他也可以试着重新写……” “不用不用。”陈在溪当即摇头,又顺手从竹盒中抽出一张字帖。 明朗的光下, 白纸上的字清晰可见。 她垂眸观赏时,余一提起一口气,心下有些忐忑。 昨夜他家公子回来,担忧了半宿, 直到三更夜里,得到了宋家的消息才放下心来。 只是就是得到了安好的消息, 公子他后半夜也没睡, 还一直在书桌前写些什么。 一开始,余一以为是公子在练习字,静等了会儿才发现有些不对。如果是练习, 又为何才写了一个字, 便将整张纸都扔到一旁? 直到天光方亮,见公子将写好的大字一张一张整理好时,余一恍然大悟。 他当然是希望陈在溪喜欢这些字, 若是不喜, 他家公子怕是又要重写了。 第89章 借着清晰的光, 得以看清纸上的大字。 陈在溪原本只是随意一瞥, 可看了两眼以后,便有些羡慕。 相比于前些年, 李长怀的字明显又精进了许多,他笔锋有力,整体又是温润的,所以看见他的字时,陈在溪难免会想到他本人。 字如其人显然很适用与他。 思及如此,陈在溪忽然笑了下,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盒,有些夸张地夸赞道:“我喜欢的,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 见她满意,余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小姐喜欢就好,我家公子想必也就放心了。” 陈在溪一边将纸收回去,一边道:“那余一,你帮我跟长怀哥哥带一句话吧。” 长怀哥哥人很好,从前他就很照顾她,几年过去,他仍旧很好。 所以这一次,陈在溪也不想让他失望,认真地说:“你同长怀哥哥说,我会好好临字,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了。 ” 余一连忙点头,顿了下,他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其实在溪小姐不认真临,他家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是还未回应,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表小姐。”白术笑着道。 他看也未看余一,大步走过来。 只是他出现的有些突兀,陈在溪迷茫地看过去,眼神中带着几丝不解:“白术,你是……” “是关于昨夜的事情,还有一些事要找你问问。”白术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他这般说,陈在溪便有些紧张,跟着又看见站在一旁的宋知礼。 暖阳下,男人身躯修长,静静地凝视人时,给人冷肃的压迫。 表,表哥。 一看见他,陈在溪便更紧张了。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连表哥都亲自过来。陈在溪只好转过头,看着余一想说些什么。 余一很有眼色,还未等她开口,便摆手道:“那在溪小姐既然还有事情,我便先回府同公子说。” “嗯嗯,麻烦了。” 等余一一走,梧桐院的门前有些空荡。 陈在溪眨眨眼,轻声开口,对着玄色人影道:“表哥,要,要进屋喝杯茶吗?” 这话一出,却没得到回应。 陈在溪微怔,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其实方才她只是觉得,让长辈站在门前,会有些不礼貌。 但现在细想,表哥这样的人,会喝她院里的茶吗? 陈在溪微怔,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但一转眼,她看见一旁的人抬步,步调平缓地往前走。 “……” 院中空荡,只一棵梧桐树随风摇曳,树影倒映下来,暖风和煦。 按理来说,这是她平日里见惯的地方,她应该感到很自在才对。 只是坐在石椅上的人实在是与这院子不相配,只要一看见表哥,她就有些不自在。 陈在溪犹豫了下,将手中的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表哥。” “嗯。” 男人面色平静,双眸间透着冷淡。 陈在溪不太敢看着他,便垂下眸,双手不自在地捏在一起,她轻声问:“表哥,昨夜的事,我还记得,你还有什么想问得吗?” 她此刻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话落,却无人回应。 陈在溪只好抬起眸,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她没想到,表哥正看着她的方向,刹那间,目光相融,两个人对视。 平静的目光,冷淡的神色。 从前被表哥这般看着时,陈在溪虽然害怕,但却不会多想。 可在足够明亮的日光下,她看清他的五官,从眉眼到唇,她忽然感受到一股羞耻。 思维在这时发散,她记性虽是不好,但是这个月才发生的事情,她忘不了。 所以她还未忘记,自己用话本上学来的手段去对付表哥。 而表哥都快要而立了,他长了她一辈,她的这些手段,他早就见惯了。 所以表哥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到这里,这股羞耻忽然加重。 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耻心。 树影婆娑,沙沙声细碎。 宋知礼注意到她躲避的目光,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动,顿了下,他出声道:“张家的礼,我让白术送过来了。” “啊?”陈在溪轻声疑问。 表哥不是让退回去了吗? 没等她想明白,男声却再度落下,语调中带着冷冽,不容人出神。 “方才聊了什么?” “哦就是长……”在这样的语调下,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打算全盘托出,只是才说了几个字,陈在溪有些僵住。 她从前说过,想临表哥的字,但表哥不想教她。 想到这里,陈在溪便不想说话了,因为昨日夜里,她刚对表哥说,会改掉他不喜的事情。 她现在不想让表哥觉得,她是因为他的不喜,才听话地去习长怀哥哥的字。 她已经不想缠着表哥了,也不想让表哥觉得,她会改掉他不喜的习惯。 陈在溪便不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将她这般模样收入眼底。 宋知礼捏着茶杯的指骨忽而用力,半响,他才出声,是很平淡地语调:“一种字形,若是练了许多年都没有起色,便不是真正适合你的。” 第90章 “可是表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这个字形很适合我?” 话落的瞬间,陈在溪就后悔了。 她有些懊恼地揪住衣摆。 今日她这般问,表哥是不是还以为,她很听他的话,想要得到他的欢喜。 不是的,陈在溪想,她已经不想得到表哥的欢喜了。 思及如此,她想说些什么,只是忽然间,她听见一些动静。 是从院外传来的,细碎地交谈声: “没事的宁夏姐,你先不要急,我们方才只去了在溪妹妹的院子,指不定就是掉那里了……” “谢谢姐姐们愿意陪我过来找,只是这是父亲送我的耳坠,就这一对,我才……” “嗯,我们都知道你宝贝……” 女声越来越清晰,陈在溪皱起眉,她听出是江宁夏和几位姐姐的声音。 没由来的,一想到江宁夏,她忽然特别心慌,连字的事情都抛却。 下一瞬,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表哥,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表哥来找她问昨夜的事,传出去自然无碍。 只是来得人却是江宁夏……陈在溪也会害怕。被拉下马车的那一瞬,她疼了很久,今日也被刻意为难。 她能分清楚一个人的敌意。 思及,陈在溪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眶在这一瞬泛红。 沉默了会儿,她只好抬眸,双眸含泪地看向宋知礼,轻声道:“表哥……” 像是决定好什么一样,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小跑到宋知礼面前。 她当然很纠结,只是想到江宁夏的敌意,她下定决定道:“表哥,你能不能去,去内室里先坐坐?” 第48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门外脚步声更加清晰,伴随着细碎的女声,一齐传入耳畔。 宋知礼未曾做出反应, 有些冷淡。 陈在溪冷静了些,也发现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可理喻。 她这般要求, 表哥大概也不会同意…… 只是越这样想, 心脏起伏便更是剧烈,甚至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思绪混乱间, 她低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双手,表哥的指尖正搭在瓷杯上,指骨修长。 陈在溪抬手, 将自己的手心压在他指尖上。 没由来的,她更加紧张了些, 手心一颤, 她轻声恳求:“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陈在溪有些心悸,轻声说话时,尾音发颤, 带着哭腔。 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脸颊开始泛红。几丝光亮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眶也是潮红的,从眼角溢出来的泪花剔透。 宋知礼未动, 感受着抚在指尖上的触感, 他语调悠然:“为何要躲?” 他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梧桐院有什么不对, 只是下一瞬, 耳畔边的声音更加紧张。 “因为我有些害怕。” 陈在溪一边说,眼眶里的泪滴落下来, 她轻声又道:“表哥,你帮帮我吧。” 这般说着,院外的几道声音彻底明朗起来,陈在溪心下一跳,压在宋知礼指尖上的手不由得收紧。 慌乱的瞬间,她扯住男人指尖,想拉他起身往屋内走。只是她力气太小了,轻飘飘般,根本扯不动坐在石椅上的人。 她只好有些恳求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时,一道黑影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是表哥他起身了。怔愣下,陈在溪反应过来,拉着他往前走。 将人带到里屋,寂静室内,淡淡的冷松香从表哥身上弥漫开。 陈在溪抬眸,撞进一双冷淡的眸子。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表哥的手,匆忙放开:“表哥……” 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叫唤:“在溪?” 陈在溪便顾不得什么了,转过身,她将门合上后,才小步走进院中。 一抬眼,还未说什么,便见江宁夏正在擦泪。 而宋妙仪站在江宁夏旁,这会儿她有些担忧地开口问:“在溪,方才你有见到过一支耳坠吗?” “啊?”陈在溪本就心慌,恍然被人提问,她更加迷茫。 顿了下,她看向绿罗。 绿罗思索后,有些迷茫地摇头,如实答道:“小姐,并未见过。” 江宁夏听见,摇摇头,丧气道:“我就说没有吧,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她说着,便小声抽泣起来。 她一直是大方端庄的模样,很少有脆弱的时刻,今日却这般无措,反常的有些可怜。 见她这般,陪着她找耳坠的宋妙仪和宋晚云都有些心疼。 “去梧桐院的一路上,我们都找过了,”宋晚云皱起眉,语调有些不解:“宁夏去了一趟梧桐院以后才发现耳坠掉了,陈在溪,你院里的人当真没人见过?” 明明是问句,但语调又肯定的像是意有所指。 陈在溪呼出口气,认真回想。 方才江宁夏离开以后,她便回内室休息了会儿,之后余一就过来送了字帖,然后同表哥喝了一杯茶……她确实没看见过什么耳坠。 这般想着,陈在溪只好又摇头。 “罢了,”江宁夏哽咽了声,“再找找吧,万一是落在了院中,只是还未找到。” 闻言,几个丫鬟便在梧桐院院中看了看。连绿罗也帮衬着一起找,可是石板上,除了一些飘落下的叶子以外,哪有什么耳坠的痕迹。 找到最后,连江宁夏也心死了,只苍白着一张脸道:“算了,那我……我改日去问问工匠,看能不能再造出一支一样的耳坠。” 第91章 “不是说这对耳坠上的宝石,是从同一颗石头上取下的?若是如此,找工匠也无用。” 宋妙仪回想了下,冷静地道:“你再想想,今日回府后,你还去了何处?” “……我陪佳茵来了梧桐院,然后便没去过别得地方了。”宋佳茵轻声道,表情也有些迷茫。 “再仔细想想呢?” 江宁夏蹙眉沉思,半响后还是摇头:“我想不出来。” “要我说该不会是有人捡到后藏起来了吧?”宋晚云对着陈在溪,忍不住猜忌起来:“你一个表小姐,怕是都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吧?” 其实这般恶意的猜忌,让陈在溪也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未曾做过的事情,何至于生气呢? 呼出口气,她只好平和地解释:“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但宁夏姐姐对我这样好,若是我真捡到,也会托人送去。” 她说话时一脸诚恳,神色坦荡。 “晚云,”宋妙仪摇摇头,轻声同她道:“不能这样说,还不一定是落在了梧桐院。” “那还能在哪里?” 因着上次那件事,宋晚云本就看不惯陈在溪,这会儿又被自己姐姐说,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道,“我还不是为了宁夏姐姐好,你也不看看宁夏姐姐有多急。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吧,还是要让人找找才能放心好吧。” “不会的晚云,在溪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江宁夏抬眸看过去,“只是我确实有些不放心,我想起我走之前,还陪佳茵去内室看了一眼,现如今一想,也可能是落在了内室也说不定。” “就看着最后一眼吧,想必我就能死心了。” 耳边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这话一出,陈在溪总觉得有些熟悉,她沉默了瞬,忽而意识到……这样的手段,继母好像也用过。 想明白以后,陈在溪脸色苍白了些。 她停顿了一瞬,宋晚云察觉到,立刻冷嘲热讽:“你怎么一脸心虚?” “没有。”陈在溪只是想到,不论如何,今日都是她中了圈套。 拉开门,那珍贵的耳坠大概会“一不小心”在她梳妆台上找到,紧接着江宁夏会一脸抱歉,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 只是比起这样的诬陷,她更害怕屋内的表哥被江宁夏发觉,如是这般,江宁夏以后会更针对她吧? 忽而有些心梗,她只好沉默。 沉默地久了,就连宋妙仪也察觉到不对。 想到自己妹妹的话,宋妙仪内心有些动摇,试探着问道:“那在溪,既是宁夏也进屋过,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一瞬间,陈在溪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这个样子,不是心虚是什么?” 宋晚云说着,就走上前想进屋看看。 陈在溪叹口气,又点点头:“我只是怕屋子里太乱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即是不放心,只管去看。” 话落,立刻有丫鬟将内室的门打开。 门敞开的瞬间,陈在溪将脸别过去,有些紧张。 但等了半响,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正觉得奇怪时,耳边忽而传来“砰”得一声。 陈在溪不可避免地回过头,就看见江宁夏有些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啊在溪,我不小心弄掉了你放在桌上的盒子。” 她双手还放在半空中,似乎是有些无措。 而盒子落下的瞬间,里面的东西也尽数散落出,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江宁夏便弯下腰帮忙整理。 陈在溪的注意力不在这,比起耳坠,她更关系的是表哥。 看着空荡的内室,她有些疑惑,表哥呢? 表哥是如何离开的? 陈在溪犹豫着走进屋,环视了眼室内后,却忽而僵住了。 梧桐院没有书房,但上了学堂以后需要做功课,她便将厢房里闲置的两个柜子搬进屋。摆放好以后,刚好隔开了一个范围,她可以这一处读书写字。 而此刻,透过柜子上方的空隙处,能清晰地看见高柜后方的身影。 室内半明,借着稀薄的光亮,陈在溪看见高柜后方的身影动了下,下一瞬,两个人对视。 目光交错间,陈在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多急促。 好在江宁夏弄出的动静,暂且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盒子上。 但若是等几人回神怎么办?陈在溪抬步走过去,想做些什么。 顿了下,又忍不住回头看,只是站在梳妆台旁时,看不清高柜的后方。 “……”她直直松了口气。 才有心情将视线落在众人关注的盒子上,陈在溪打量着,发现这是她放绢花的木盒。 而此刻,江宁夏正将散落出的绢花捡回木盒,她动作有些缓慢,更像是在刻意寻找什么。 陈在溪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但让她疑惑的是,江宁夏竟然没有找到? 思及如此,她便靠过去,又当着众人面,将梳妆台上的几个木盒全打开。 稍稍思索了下,她学着江宁夏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宁夏姐姐若是怀疑我,直接看便好,但不要这般糟蹋我的东西。” “对不起在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江宁夏像是被这语调吓到一般,退后一步,不知所措。 “我这盒子放在桌上正中的位置,”陈在溪摇摇头:“宁夏姐姐,我没有怪你,只是我不知道,你要怎么不小心,才能将盒子碰掉呢?” 第92章 江宁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僵住。 陈在溪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想,江宁夏大概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可能原本是,盒子掉落的一瞬,耳坠也会随之掉落出来,只是突发意外了,江宁夏没从盒子里找到耳坠,于是这番话有了破绽。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最起码这样的手段,继母也用过。 “对不起宁夏姐姐,”陈在溪想到这里,学着她的语气,又重新说:“方才是我有些激动,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要是想看,你直接同我说就好。” 片刻,屋子里的几个人看向江宁夏。 气氛有些微妙,宋妙仪只好上前,她抬手,将几个盒子象征性的检查了一番。 “嗯没有看见耳坠,那宁夏,你再想想呢,还有没有去别处?” 江宁夏摇摇头,又揉了揉眼睛,“麻烦姐姐了,方才是我太着急。” 可能比起掩饰,坦荡地表明自己的小心思也并不会让人反感。 闻言,宋妙仪将她的手拉住。又安慰:“我知道你急,我们还可以去路上多找找。” 听着这话,陈在溪刚松口气,就听见书柜后面传来声细碎动静。 在寂静的室内,这声音出现的有些突兀,一时间,几个人都被吸引过去。 第49章 紫檀木高柜摆放在角落, 泛着沉稳的光泽。 室内沉静,方才的响动来得突兀,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陈在溪愣愣的, 见众人都看向一个地方,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开始不知所措。 因为紧张, 她脸颊两侧都泛着不自然地潮红。下一瞬,她发觉身旁的宋妙仪似是抬步想要走去。 “……”像一只警戒起的兔子, 陈在溪浑身紧绷,当即便揪住裙摆。 她佯装平静地嘀咕了声:“老鼠吗?绿罗还没有弄干净?” 听见这二字,宋妙仪只得止住脚步。 大概是联想到了什么,她连着收回了放在高柜上的目光, 面色有些嫌恶。 上京的闺秀里,没人愿意去接触一只老鼠。 这种阴恶生物, 往往恶心到大家主动闪躲。 于是这会儿, 见大家目光嫌弃,陈在溪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所以……表哥大概也听见了吧?心下忽然又有些害怕,她侧过脸, 纠结了片刻:“没, 没事,大家不要怕,我可以过去看看。” 她一步一步, 缓慢地靠近紫檀高柜。 直至走到书柜旁。抬眸, 视线的正前, 身躯修长的男人静静站着。只是傍晚的光线不够明朗, 男人的一张脸都沉匿在暗处,让人看不出神情。 虽看不清, 却能感受到独属于表哥的压迫,陈在溪止步,有些不敢再上前。 这时,身后又传来宋晚云催促地声音:“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些污秽?你再离近些看啊,若是还在,好叫下人过去。” 这声音急促,陈在溪听得有些心悸,害怕和惶恐一同袭来,她只得抬步靠近,直至紫檀木高柜完全挡住她的身影。 面前,昏暗的一角狭窄,高柜隔离开的死角处其实只能站一个人。 可若是不上前,便会被察觉出异样,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片刻,陈在溪还是朝前靠近。 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是觉得懊恼。 既是如此,她就不该拉表哥进屋的,她和表哥,本是什么也没有的关系。可眼下局势,怎么就有些说不清了呢? 越想越慌,心脏不停跳动,抬眼便是高大的身影,使得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往前走。 她还不忘回应,轻声道:“那我走进看看。” 没走两步,鞋尖忽然顶到什么,陈在溪止住脚步,细细一看,是她差点踩到了表哥的步履。 察觉到以后,害怕大于慌乱,与此同时,从耳根蔓延开得潮红一直烧到脖颈,她急得只想退后。 直至下一瞬,细腰被一手笼住,是有些强硬的力道,带着不容许人反抗地威严。于是乎,她退后的动作止住,不可避免地朝前扑去。 陈在溪有些懵,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额头都已经磕到一处硬物,疼痛拉回思绪,使得她从慌乱中抽离。 她吃疼,眯着眼睛抬头,发觉表哥的神色有些怪。 顿了下,陈在溪才意识到,她额头磕上的地方,正正好位于表哥肩下的肋骨处。 也是伤口的地方。 所以表哥是在疼吗? 只稀薄的光亮,让她看不清男人眼下的情绪,寂静间,越看不清越紧张。 两个人相隔很近,陈在溪便想抬手触碰他的伤口。 就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在溪你怎么了 ,方才是老鼠吗?” 女声落下,陈在溪浑身僵住,才意识到姐姐们还在。 而此刻,她被表哥搂着腰,脸颊之差一毫,便能抵上表哥的胸膛。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交错时,落在腰上的手使得她僵硬不堪。 陈在溪知道,是因为她方才退后的有些突兀,所以表哥才好心拉了她一下,可这幅样子要是被看见,就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思及,她挣脱,可禁锢在腰上的手未第一时间松开。陈在溪便用手扯了扯男人的袖子。 表哥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她感受到腰间的力道消散,跟着就转身,大步跑回梳妆台旁。 没得到回应的宋妙仪皱起眉:“在溪你——” 第93章 陈在溪拉住她手,胆怯地叫了一声:“姐姐,是它还没走。” 道出这一句话时,她语调发颤,让人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一时间,几个人再次被吓到。 宋妙仪也害怕,缓了缓,她摇头:“让下人来收拾。” 陈在溪便顺势说:“好,我,我让绿罗进屋,姐姐们先出去吧。” 三人自是点头,一边走一边还闪躲着目光,毕竟没人想看见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而江宁夏此刻,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耳坠消失了就算了,这梧桐院里还这般不干净。她皱起眉,只觉得很晦气。 但抬步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往右边看去。 “宁夏姐姐。” 却忽而被人叫住,江宁夏只得收回了目光,“在溪妹妹?” 陈在溪语气真诚:“在溪是想说,姐姐一定要好好找耳坠,东院到梧桐院的一路上,可万不能忽视。” 提起耳坠,江宁夏兴致不高,“嗯。” 等众人走出屋,陈在溪顺手将门合上,一边道:“姐姐们,我让绿罗叫人进屋将老鼠抓出来,委屈姐姐们坐在院子里了,我去给几位姐姐倒茶喝。” 听见这话,宋晚云面色难看:“谁要喝你的茶,脏死了都。” “在溪妹妹,耳坠还未寻到,我心里不能踏实,还得去找找。”江宁夏也推辞,只是这般说。 “好。” 片刻,重回一室安静。 终于送走了几人,陈在溪将背靠在门上,感受到自己得心脏正不断跳动。 一声一声,她平静了半响,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 思绪渐渐回笼,她回想着方才,再度懊恼。 碰到表哥的鞋尖时,她退后的动作其实有些傻气……若不是表哥抬手拉住了她,姐姐们大概已经发现异样了。 陈在溪又抬手摸了摸额头,指腹刚触碰到肌肤,她感受到清晰的疼痛。 顿了下,她后知后觉地忆起表哥的伤口。 此刻日落时分,陈在溪只好重新推开内室的门,一边探头一边走进屋。 只是一想到方才的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便只想要逃避。 “……” 傻站了会儿,她试探性地唤了声:“表哥?” 屋内寂静,不多时便传来一声冷淡的“嗯”。 语调正常,陈在溪放心了些。 其实表哥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她方才掩饰的几句话生气吧? 进屋后,陈在溪侧过头,第一眼望见的是木窗外的落日余晖,随即注意到,表哥竟站在她的书桌旁。 可她这张书桌不只是用来做功课,还放着很多零散的物件,有笔有墨也有杂书,甚至于还有画了一半的画…… 像是被长辈窥探到日常一般,她有些匆忙地走去。长桌旁,玄衣男人平静地站着,他低垂眸,不知在看什么。 顺着表哥的目光看去,陈在溪看见散落在桌案上的字帖,是方才从竹盒里拿出的,看完以后她忘了收。 不是那些零散的物件,她松了口气,不甚在意,便关切道:“表哥,方才我不小心磕到了你的伤口。” 宋知礼仍旧将目光放在长桌间的字帖上,语调淡然:“无事。” 他说着无事,只是面色比以往都苍白。借着晚霞的余光,能看清他额上似乎泛起一些冷汗。 陈在溪其实很想什么也不说,只要一想到表哥的伤和她有关,她就做不到不关心。 方才她还把表哥称为老鼠…… 陈在溪已经不敢细想,敢忙解释:“表哥,方才我,我也不知道姐姐们会进屋。” 她上前一步,忍不住像以前一样,讨好地问道:“表哥你疼吗?” 女声很轻,断断续续说个没停,宋知礼只好将落在字帖上的视线收回,转移到她脸侧。 对上她眼眸的那一刻,小姑娘眼底映出一片橙黄余晖,裹挟着湿漉漉的水色,有些特别。 他犯不着对一个小姑娘说疼,宋知礼还是摇头,“无事。” 其实原本,他是有些话想问她的,只是此刻,平静注视到她眼底的澄澈后,一时间无言。 余光里,又瞥见那些字帖。 他很平静,只是有一些不舒服。 就像沈确,不是也抱怨过“今天说喜欢妈妈明天说喜欢爸爸,这些个孩子……”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有些陌生的情绪。 童言无忌,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和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情绪也正常。 宋知礼还记得,他以前曾养过一只兔子,从边疆回上京的那一日,他将兔子永远留在了边疆,那一瞬,他心底也有过起伏。 而前日里教小姑娘识字时,耗了些心神,所以在察觉到她的善变时,他也做不到完全平静。 就和沈确一样。 此刻,宋知礼站在长桌旁,手臂靠着桌沿。 似乎是生病以后有些不在状态,使得他在上前一步时,却一不小心将桌边砚台打翻。 砚台翻落的声音震耳,拉回陈在溪的心,她本来还有些紧张,可这一霎那 ,她转过头,就看见砚台翻落,而未收干净的墨汁涌出—— 摆放在长桌上的字帖零散,砚台翻落的瞬间,写满大字的纸上多出许多星星点点,这些墨点不过一瞬便氤氲开来,模糊了那些整洁规矩的大字。 第94章 宋知礼怔了下,便抬手去整理,想将残余的字帖拿出来。 但他动作缓慢,修长的指骨压上白纸,却未第一时间抬起,陈在溪心下有些急,也顾不得旁得了,紧忙抬手去拯救。 只是不论她手在快,该沾上墨汁的纸张已经沾上,只剩下零散的纸上是干净的。 陈在溪看着长桌上的一片狼籍,忽而有些懊恼,也不想再动了,泄气般收回手。 长怀哥哥从前写得字帖,被她丢在某一处找不到了,此刻——长桌上的墨汁,沾染上污秽的纸张……无一不在告诉她,你又愧对了长怀哥哥的一番心意。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缓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回神,沉默了片刻,她意识到自己面前还站着表哥。 宋知礼的动作虽缓慢,但这一会儿,他已经将残余的纸张整理好。 虽是不小心,但他不会推却责任,此刻冷静道: “抱歉。” 男声语调平静,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陈在溪听着,揉揉眼睛,想擦掉眼角的泪花。 抬眼的瞬间,却瞥见眼前人的手腕似乎是在发抖。 表哥拿着纸张的手背上,有淡淡青筋凸起,与手背相连着的手腕,此刻却极轻地抖动着。 是方才。 刚擦掉的泪花再度冒出来,陈在溪难过完,对表哥的愧疚浮上心头,她上前一步抓住宋知礼手,“表哥,我有些慌,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疼,是我方才……” “无事,”宋知礼打断她,感受到覆在手背上触感时,他微微一顿,又道:“只是有些。” 第50章 他手中还拿着整理好的纸张, 说这话时,声音平静。 陈在溪垂眸,忽而想起, 表哥的伤本就是因她而起的。 表哥虽然只说了有些,但他的伤口……大概也不只是有些疼的。 思及, 因为字帖被弄脏的难过消散, 而另一种愧疚席卷而来。 可她还未想好说些什么,就发觉表哥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耳畔边传入一道声音,似乎是在问她:“可惜?” 陈在溪没有听懂,只是表哥收回手的动作, 让她感到有些许不适应。明明之前,表哥虽是不喜, 但并不会这般拒绝的。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 不知为何,心脏忽而有些难受,甚至闷到她不想说话。 这种陌生的情绪短暂占据心神, 让她有些惶恐, 甚至不安起来。 现在想想,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来到宋府以后,她已经习惯去找表哥, 也习惯同表哥靠近。 所以在开始放弃以后, 竟后知后觉的有些许不习惯, 甚至很想抬手, 重新去触碰表哥。 但这很危险。 陈在溪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想,当即便将手收了回来, 并掩饰性地压在了桌边的纸张上。 颤了下,她回过神道:“表哥,我没有可惜,无明白的,是因为我方才磕到了你的伤,所以表哥才会手抖。我,我也会同长怀哥哥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长桌的后方是窗户,夏风和煦,将桌上的纸上掀起一个角。陈在溪瞥见,一边说一边将指腹压上去,防止这些零散的纸张被风吹乱。 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姿态落入人眼底,宋知礼微顿,移开了目光。 一时间,室内寂静下来。 只是表哥的冷淡,陈在溪早已经习惯了,便并没有在意。 她仍旧垂眸看着眼前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抚平。 也就是这时,淡然地男声落下。 “工整端正的字,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若是已经习了多年还无所得,自然不是适合你的字形。” 这句话一出,陈在溪愣了愣,才发现表哥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他一字一句清晰,从表哥口中说出的话,总让人信服。 事实上也确实,她已经习了很多年的字了,但也像表哥所说,并无所得。 只是陈在溪私心里还觉得,这同字形无关,纯属是因为她练字太无章法了。 无人看管,便全凭自觉,她总是想起来才练习一阵,所以写不好看。 思及,陈在溪看着面前的人,颇有一些懊恼:“其实表哥,和我自己也有关系的,是我太懒散了……” 宋知礼静静地听她说完。片刻,他开口道:“八月,表哥每日可抽一个时辰教你习字。” “啊?” 陈在溪不由得轻哼一声,反应过来以后,才发现是表哥要教她习字。 只是这句话落在耳边,陈在溪却并无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大抵是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练好表哥的字。更何况,她其实能感觉到,表哥并不想教她。 她不是没有像表哥提过这个要求,反而说过许多次,只是总被拒绝了。 从自幼开始,她就很喜欢强求。 不论是母亲的爱,还是父亲的关切,都是她努力过但还是未曾得到的。 而这一刻也同样,她能意识到,表哥并不是一个空闲到能教她习字的人。 陈在溪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她摇头,瓮声问:“但表哥,你为何又要教我习字了呢?” 橙黄色余晖映在天边,稀薄的暖光落在陈在溪脸上。此刻,她的手压在一旁的纸张上,柔软的指腹下,轻触着别人的笔触。 她这个性子,虽是娇气,但弄脏了她的字帖,本就是他的不是。 第95章 沉默了会儿,宋知礼移开目光,平静道:“因为表哥并非有意,只能尽力补救。” “没关系的表哥。”说着,陈在溪有些后悔刚刚问他。 毕竟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她只好认真道:“在溪知道并不是故意的,无先前也总是麻烦表哥,还给表哥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表哥也不用跟我客气。” 陈在溪说完,静等着,也期待得到表哥的回应。 她说自己是麻烦,宋知礼对此,感到很轻微的不解。 片刻,他将视线重新落回她眉眼,还是耐心道:“并未有麻烦。” 男声是一如既往的平缓。 陈在溪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思及,眼眶里弥漫开水雾,她问:“表哥是认真的?” 少时,她就是母亲的麻烦,长大以后,便成了父亲的麻烦。直到被送去了宋家,宋府人也并不喜欢她。 陈在溪一直以为,表哥也很烦她才对。 “嗯。” 宋知礼很少同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相处,只能耐心地又说:“今日是表哥不对。” 察觉到他态度同往日里不一样,陈在溪那颗试探的心蠢蠢欲动,忍了忍,她还是没有忍住,一时嘴快便问道:“那表哥你讨厌我吗?” “并未。” “可是我经常烦表哥,昨日里,表哥还因为我受伤了,”说到这件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暂且收回,她丧气:“而且昨日,如果不是我缠着表哥同表哥说话,表哥也不会受伤。” 她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宋知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位表妹连及笄都还未,她这个心性,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一些。 对待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他只好多用一些耐性,一点一点地问:“所以方才说以后不会了,也是因为昨日?” 陈在溪吃软不吃硬,听他这般耐心的语气,也有些触动,“嗯。” 只是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她便将腰靠在长桌上,借此分担掉一些力气,一边道:“大家都说表哥伤得很重,其实我知道,是我拖累了表哥。” “只一处伤口,算不上重,也算不上拖累。” 话落,宋知礼抬起手,将五指压在面前女孩的肩上,轻轻将她推开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肩侧边有些痒,陈在溪缩了下脖子,被推开时还有些茫然。 她侧过脸看宋知礼,不明白他这突然的动作,“表哥?” 宋知礼已经将手收回,提醒:“小心,衣衫上会染到墨渍。” “啊……是我给忘了,”陈在溪才想起长桌上并不干净。 她今日,只着了身素净的衣衫,若是不小心染到了墨,那裙子便是要毁了。 思及,她颇有些急促地转过身,将后腰露出来:“表哥可以帮我看看,衣衫上染到墨了吗?” 女声轻柔,宋知礼顺着声音,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她后腰处。 陈在溪今日穿得这身襦裙,已经是几年前制得了,腰身早已是偏小。但因着挤挤就也还能穿,她便没有闲置。 这身襦裙极其掐腰,将她本就纤细的腰挤成芊芊一握般,此刻,她为了将后腰露出来,一手搭在桌边,好让自己的上半身侧过去。 从宋知礼这个方向望去,不仅仅能看见她的后腰。 表妹乌黑的发丝同样散落在肩侧,随着微风荡漾开,胸侧的弧度饱满,更衬得腰纤细, 目光落在这处,宋知礼微顿,语调平静:“未曾染上。” “呼——”陈在溪便松口气,不免嘀咕:“还好我没有,这身衣衫的花纹不一般,我前些年最喜欢了。” 话落,她转过身,余光里瞥见表哥似乎是有话要说,便闪烁着一双杏眸看向他。 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宋知礼侧过脸,“北院里新得了几匹料子,你来宋府以后还未制过常衣,明日让白术带绣娘来,帮你制几身新衣,你可愿意?” 夏日里的衣衫需要勤换,又加上表哥这个古板的性子,她日常能穿的衣衫很少。 听见表哥这般说,陈在溪刚想点头,却又有些犹豫,只好小心翼翼地问:“穿新衣自是愿意的,只是真的可以吗?” “嗯。”宋知礼应了声,又道:“你如今借住在宋府,有什么担忧,也应当像今日一般说出来,若是不说,旁人又怎会知晓?” 这样的话,也只有宋家人能说。 陈在溪听着,忽然想起宋家的姐姐们,宋家的几个姐姐便同表哥说得一样。对于她们来说,喜欢和不喜欢是可以表露出来的。 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没有家人可以仰仗。但陈在溪还是应了一声“好”。 顿了下,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般,她有些期盼地看像宋知礼:“那表哥昨日,是如何受伤的呢?” 第51章 宋知礼沉默了瞬。 陈在溪便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慌忙表态:“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表哥不想说, 也没有关系。” 她忽而紧张起来,因为害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 心乱到眼角都溢出泪花。 将她这副模样收入眼底, 宋知礼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不想说。” “受伤是在马车, 车上无处避开,不小心中了箭,同你无关。”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概括完。 “好……”陈在溪怔怔地回答, 但随之,她察觉到眼前人态度上的转变。 第96章 感受到危险的动物会本能性逃避, 趋利避害是本能, 她也一样。察觉到这种压迫以后,她只想后缩,便轻垂下头, 退后一步。 宋知礼跟着上前一步。 长桌旁的区域, 本就不够开阔,甚至于这一刻,因为男人的靠近, 变得逼仄起来。 陈在溪感受到, 一时间情绪起伏, 她开始后悔方才问出的话。 是她天真了, 纵使是表哥说可以问,但她不应当真的。她这般出生的人, 又如何能真的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沉思中,却听见表哥的声音,他说:“既然想知道,又为何改变主意。” 男声淡然平静,这样的语调,让陈在溪更为紧张。她揪住衣摆,因为过于用力,指腹的边缘被挤压成淡淡的米白色。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从来到宋府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她别无选择,只能小心翼翼。 逼仄的长桌旁,宋知礼看着忽然黯淡下的女孩,平静道:“抬头。” 陈在溪已经习惯这般躲避,因为看着一个人的眼睛时,她无法冷静,会忍不住慌乱。 而这一瞬,冷淡的男声让她无处可匿,她只能服从的,将藏在睫下的双眼露出来。 视线得以清晰,她发觉表哥也正看着自己,但与之不同的是,表哥眼眸沉静,不带慌乱。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却仍然带给她无边的威压。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极轻的战栗。 宋知礼见她平缓下来,淡淡开口,又重新问道:“为何改变注意?” 被他这般看着,简直让人无处遁形。 陈在溪只好轻声道:“是在溪觉得表哥不想回答我的问题,表哥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 宋知礼听到这个回答,再度沉默住。 见他没说话,陈在溪得以缓和,抬手将从眼角溢出的泪花擦掉。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只是碍于生活环境,她只能学着压抑情绪,好让自己表现出平和的一面。 对事对人,她都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即便是想知道,也不会一直问下去。只是方才,明明是表哥让她问得,如果不是因为不想回答,他为何沉默? 思及,原本已经平缓的心揪起来,开始变得酸涩。 她越发控制不了自己,积压起的情绪也因为这一件小事涌出,陈在溪只好呼出口气,将双手压在眼睛上,自欺欺人地遮住。 同表哥无关,只是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她急需要宣泄。 遮住眼睛以后,眼前是一片黑暗,没几秒,手心变得湿润,有温热的泪水弥漫开。 她忍不住,开始小声抽泣。 室内只有很轻的哭声。她素净的手盖住眼睛,随着抬高的动作,衣衫小幅度下滑,露出一节纤细的手腕来。抽泣间,连带着她肩侧也不由得抖动。 哭了一阵以后,她皮肤泛着薄红,在嫩粉色衣衫的相称下,她像一朵坠在高枝上的花骨朵,从里到外都是桃粉色。 只是这朵花现如今变得湿漉漉起来,正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擦泪。 陈在溪也没想到她的泪水会这般多,明明擦的袖口都湿润了,可脸颊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只好更加用力,用袖口压着皮肤,想将脸颊擦干净。 只是下一瞬,手腕忽而使不上力,她感受到手腕被什么压住,顺着前方看去,视线之间,是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手腕环住,往一边扯。 她眨了眨眼,只是眼角的一滴泪顺势滑落下来,这滴泪稍纵即逝,只在肌肤上留下了淡淡的水痕。 但脸颊有些痒,陈在溪抬手,本能性地想擦擦。环住右手的指骨却在这时倏地收紧,将她的动作压了下去。 陈在溪刚有些疑惑,她听见落在耳边的男声: “不解释,是想让你先哭完。” 宋知礼看着她怔愣的样子,平静地问她:“现在哭完了吗? 陈在溪还处于混乱的状态,听见问句,便茫然点头,霎那间,眼前多出一块方形的绸帕。 白丝绸帕干净,没有绣花。 陈在溪看着,一时间也弄不清表哥的用意,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 等了片刻,她感受到环绕在手腕上的指骨松开,与此同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下颚,她被迫向这个力道屈服,抬起了头。 是宋知礼抬起了手。修长的手指半环住她下颚,迫使她抬头。 稀薄的光亮落在她脸侧。她脸颊上,因为用力擦泪所留下的痕迹,还未消散。潮红之上,泪痕交错。 陈在溪瑟索了下,沉静间,看着表哥面无表情,她心下紧张,又瞥见表哥将另一只手抬起,她不敢再看,干脆将眼睛闭上。 闭上眼以后,触感变得清晰。 才感受到,表哥抚在她下颚上的手,其实并未用力,只让她觉得有些痒。片刻,她又感受到更加轻柔的力道,正在脸侧浮动。 陈在溪忍不住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手腕,腕上,浅浅的筋骨微微凸显,很干净。 她顺着这双手往上看,便撞进一双认真的眼眸中,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奇迹般让她安心。 就好像不论做了什么,表哥也不会计较。 表哥是在……给她擦泪吗? 第97章 这样耐心的动作,让陈在溪一怔,紧接着,她想起了一些幼时的事情。 她少时性子要活泼些,喜欢在院子里玩闹,有玩闹,便会有磕碰。 那些磕碰带来的,不只是疼痛,更是一种心酸。 因为不久以后,她看见弟弟摔倒的场景,爹爹会关切地上前,给他拥抱,耐心地哄着,还会用手帕给他擦眼泪。 也是这样耐心和轻柔。 “……” 此刻,宋知礼未注意到女孩怔愣的神色。他只将指腹贴在绸帕上,将她脸颊上交错的泪痕一一拭去。 无关其他,只是觉得有些碍眼。 直到用绸帕将那些泪痕擦拭干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重新白皙,透着莹润的光泽。 宋知礼才收回手,冷静道:“表哥认真同你说,方才没有不想回答你,只是在回忆昨日。” 男声拉回陈在溪的思绪。 听见他如此认真地解释,她颤了下,出声: “那表哥方才,有,有生气吗?” “未曾。”宋知礼没有犹豫。 “好吧。”陈在溪点头。 她习惯用看人眼色来规避风险,因为这样能避免很多麻烦。只是方才规避错了,误以为表哥不愿意回答。 她应完这声,屋内重回寂静。 宋知礼看着她,觉得她这个性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麻烦些。 他拧起眉,“既是无话了,那表哥便问你,方才哭些什么?” “我……”陈在溪被问住了,愣了下,她反问道:“真的能说吗?” “嗯。” “好吧。”陈在溪扯着衣摆,犹豫了瞬后,她忍不住低下头:“我,我很容易就多想。” 她看着裙摆的弧度,看了会儿后,尾音颤抖:“但是,表,表哥,我有些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让她很羞耻,甚至重新紧张起来,其实她该呼吸了,只是一想到自己无法回答,便心跳混乱,无法吐气。 慌乱间,就仿佛将自己置身于水下,她感受到自己不断下沉。 还好这时,有一道声音,透过密不透风的水面,准确地传入耳畔。 男声淡淡:“罢了,没说你一定要答。” 陈在溪深深地呼出口气,得以平稳呼吸。她重新开口:“表哥,其实今日还要谢谢你。” 她一边回忆,一边又说,只是声音少了些底气:“我,我记得以前,我有些莽撞,总是在平地上摔倒。” 她这话说得突然,肩侧的碎发,随着她说话时轻微颤动。 宋知礼顿了下,薄唇轻启,“笨。” “是有些吧,”陈在溪并不纠结,继续道:“摔倒了很疼,很疼,我强忍着不哭,要告诉自己乖一些。” “只是一个午后,我跑去院子里,见弟弟摔倒了,也在哭,只是阿爹将他抱了起来。” “结果那天晚上,没摔的我到是哭了很久。”陈在溪扯出点笑容,强颜欢笑:“其实我只是很容易多想。” 她真的很容易多想,此刻告诉表哥这些,也是希望表哥不要计较方才。 她真的不是故意不说哭的原因,只是原因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该说哪个。 听完,宋知礼未说些什么,声音平静:“明日辰时后,有时间习字吗?” 陈在溪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因为弄脏了字帖,表哥才决定教她习字弥补。 她没说话,只是点头。 第52章 二更天, 打鸣声透过院墙,传入室内时,变成很浅的几声。 绿罗熄了红烛, 又用一旁的剪子将灯芯剪断。 于是室内只剩下黑暗,借着几丝月光, 她看了眼床上的人, 缓声道:“小姐,睡罢。” 陈在溪躺在榻上, 有些困倦地翻了一个身:“绿罗也睡。” 连轴转了一日,好似未曾停歇,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终于得以缓和。她闭上双眼,没一会儿便彻底睡去。 沉沉睡去以后, 意识涣散,只是没多久, 便感觉耳边落下道声音。 “小姐, 小姐?” 绿罗看着紧闭上双眼的女孩,再次催促:“小姐,醒醒——” 仿佛才刚刚睡下, 陈在溪真的困, 但耳边声音不停,懒了会儿,她只好半睁开眼, 轻声撒娇:“绿罗……” 唤完这声, 她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可窗外黑沉沉, 一丝光亮也没有。 “绿罗,”陈在溪哼唧两声:“嗯~天都还没亮呢, 今日不是无事,你得让我多睡睡。” 她说完重新闭上双眼,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绿罗看着这般疲倦的她,心中叹气,只好硬下心肠上前一步,又道: “小姐,是今日东院那边派人过来了,说家宴,让你过去食饭。” “东院?”听见这话,陈在溪勉强睁开双眼,忍不住抱怨道:“去老夫人那里吃饭,每次都吃不上什么,规矩还多,还得花时间准备。” 只是抱怨归抱怨,话落地瞬间,她还是睁开眼,从榻上爬起来。 等梳完头换好衣衫时,天光微亮,泛着鱼肚白。 已经快要到辰时,现如今去东院刚好。 只是昨夜疲倦,她未曾休息好,现下也没清醒,还是止不住犯困。 陈在溪一边往外走,一边拍脸颊提神。 她肉眼可见的疲倦,绿罗瞧了,上前扶住她,又问道:“小姐,昨日世子爷过来,是有何等重要的事?” 第98章 陈在溪还泛着困,迷糊地眨着眼睛,反问:“什么?” “白术不是说,关于那日的事情,还需要找小姐问问吗?” “啊!”陈在溪想起来。她陷入回忆,好半响过去,却是一怔,“完了绿罗,我不知道。” 能让表哥特意赶来梧桐院,就证明这件事对表哥应该很重要才对。 思及,陈在溪懊恼:“几位姐姐一过来,我就慌张到什么都忘了,我想,表哥大概也是忘了。” 这下她算是彻底清醒,一连叹了几声气。 “无事的小姐,”绿罗轻抚着她:“等习字时,小姐可以找个时间再提一提。” “嗯嗯!”陈在溪的慌乱消散。 *** 正厅中,一派和睦。 厚重的雕花檀木圆桌摆在正中,精致气派的模样。 陈在溪今日来得算早,只是她走进屋时,发现屋内竟已经候着几位姐姐。 江宁夏坐在圆桌的一边,不知提起什么,她笑得颤动起来,连带着头顶上的步摇摇曳。 “在溪坐这!” 宋佳茵的声音响起,陈在溪看见后,小步走去找她。 “姐姐好,”她唤了宋佳茵一声,见宋佳茵眉眼中蕴着喜色,有些好奇地问她:“姐姐,今日是如何?” “是大哥要生辰啦!”说起这个,宋佳茵忍不住笑道:“大哥每年生辰,祖母都会大办,还会邀许多人来宋府。” “说得好听是过生辰,”在圆桌另一头的宋妙仪听见,道:“只是祖母那心思谁不知道,其实就是给我们挑嫂嫂。” “哈哈,”宋佳茵叹口气:“好在今年有宁夏了,祖母终于可以歇息歇息。” 宋妙仪摇头:“祖母可一点也不想歇息,昨日早时,大哥说要去别院养伤,他人不在,那祖母便花不了心思给他过生辰,为这件事,祖母可都快愁死了。” 聊了几句以后,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走进屋,几位小姐端了端仪态,只好悄声说话。 陈在溪方才未听懂,这会儿拉着宋佳茵又问:“姐姐,表哥他不在府上吗?” 她只是想起昨日,表哥明明让她辰时以后去找他的。 “大理寺那边有几个案子还未处理好,”宋佳茵解释道:“所以大哥昨日就回府了。” “今日祖母把我们这些小辈叫来,也是为了商议大哥的生辰如何置办。” “原来是这样。”陈在溪松口气。 知道老夫人今日把她叫来是为何以后,陈在溪放下心,静等下人上菜。 宋府的早食丰富,整张檀木圆桌都被摆满,各色的膳食摆在一起,光是汤就有三样。 食完饭以后,老夫人将人留下,一起商议。 她稳坐在高椅,一边喝茶,悠悠看向众人:“这时间可真是留不住,只是一晃眼,便到了八月初。” 宋妙仪:“祖母可是最喜欢八月啦。” “是是是,”老夫人无奈:“只是还没到八月就够我操劳了。” 她气得将茶杯一搁,厉声道:“你们大哥,昨日我问他生辰想如何过,妙仪姐你瞧瞧你瞧瞧,他说他不过。” “这么重要的日子,每年可就这么一天啊,”老夫人显然被气得不清,手都开始颤抖:“我每年用尽心力,他还不稀罕,若不是大理寺有事,我看他真准备在别院养上一个月不会京,简直是,简直是……” 看着老夫人想骂却又舍不得的模样,宋妙仪赶紧开口,“祖母,大哥虽是这般说,但昨日不就回府了。” “要我说,大理寺那边,沈大人也能帮着照看。大哥定是将你的话放心上了,若非这般,他不会回来的。” 不过三言两句,老夫人忽而舒坦极了。 她点点头,赞同道:“倒也是这个理,安和让知礼哥回公主府,知礼哥可都是没答应呢。” “是,”宋妙仪见老夫人心情好了,又补上一句:“大哥定还是想着祖母您的。” “哼,”老夫人轻嗤一声:“就他这个性子,平时多同我说几句话都难。” “只是这生辰日,还是得好好准备。”老夫人心里舒坦了,便抿了口茶,“所以我寻思着,今年就交给妙仪和宁夏一起,我知道你们两个丫头稳重。” 江宁夏听了,当即便摆手,她脸颊两侧通红,羞涩道:“姑祖母,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对于什么生辰,陈在溪其实插不进话。 于是耳边的声音渐渐减淡,她盯着眼前的茶盏,开始放空自己。 她忽而想起,现在已经是辰时后了。 “明日辰时后,有时间习字吗?” 忆起这句话,陈在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失约了。 这该如何是好。 她面露愁色的想着这件事,连老夫人唤她,她都未曾抬头。 当下,老夫人看着她,不悦地皱起眉,再度开口:“溪丫头,方才宁夏说话时,为何出神?” “无事的姑祖母,”江宁夏见老夫人不悦,安慰道:“我方才只是看见在溪妹妹沉思,便以为她也想出点子呢。” “但在溪性子恬静,想必只是在认真听,是我误解她了。”江宁夏柔声补充。 陈在溪已经回过神,心下一顿,她眨着眼抬头。和煦的日光透进来,落在她身侧,将她杏眸中的茫然映得一清二楚。 第99章 “什么误解不误解,”老夫人看着她这般样子,冷声道:“大半个宋家都是知礼的,她吃我们宋府的住我们宋府的,现如今给知礼过生辰,她还不当回事?” 第53章 不过片刻, 话题倏然转变。 看着老夫人不耐的表情,陈在溪站起身,轻声道, “方才是在溪分心了,但在溪没有不当回事。” 日光明亮, 散在门沿的一侧, 片刻,光亮之间多出一道阴影。 陈在溪捏着裙摆, 她未曾注意到一侧的人影,仍在认真地说:“在溪有很多想法,只是在溪自认为没有姐姐们见多识广,我这样的见识, 又如何能插手表哥的生辰呢?” 这几话显然对老夫人很是适用。 她话音才落,老夫人脸上的不耐便消散些许, 清咳一声, 点头道:“你姐姐们都是上京里有才有名的大家闺秀,自是轮不到你操劳,你这般说也没错, 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 “老夫人说得是。”陈在溪呼出口气, 乖乖坐下。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嬷嬷弯下腰,似是说了句什么。老夫人立刻转过头, 便看见站在光下的身影。 “知礼哥儿?”老夫人语调惊喜, 只是想到昨夜的不愉快, 她话音一转, 有些埋怨:“昨日不是还说不过生辰,怎得, 今日又来找我这个老人家干甚?” 表哥来了?坐在角落的陈在溪听见这话,她抬眼,朝前方望去。 暖光下的男人,一袭黑衣,侧脸轮廓冷硬,更显肃穆。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陈在溪有些不自然,刚想收回目光,同一时刻,暖光下的人侧过脸,似是朝她的方向望来。 视线交融,表哥的一张脸得以清晰。 表哥看了她一眼。 心里的那点想法,原本只是冒出个苗头,可是这一刻,陈在溪开始怀疑,表哥是不是来找她呢? 平静间,老夫人的声音再度落下:“怎得,都来东院了,现下又给祖母甩脸色?” 这声音将陈在溪的思绪拉回。意识到这是在东院,她慌忙移开目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抗拒。 或许也不是抗拒,她只是有些害怕。 老夫人这般讨厌她,若是察觉到她总是找表哥,又会如何罚她? 思及,她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说些什么。 片刻,陈在溪听见前方传来一道男声,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祖母年岁已高,不必这般操劳。” 她莫名松了口气。 老夫人等了许久,等到他这一句回答,不满道:“所以知礼哥也开始嫌我老了?” 宋知礼淡然开口,“未曾。” “唉,只是我这把骨头也确实是老了,”老夫人已过花甲,现如今摇头,“今年你生辰这事儿啊,祖母我想了想,这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但是妙仪是你妹妹,让她带着宁夏置办,我到是心安。” “嗯。”宋知礼随口答道。 老夫人未察觉到他的敷衍,宋知礼难得来一次东院,她心里欢喜,絮叨着又说:“方才你没来,我还和妹妹们商量今年该如何置办,所以说,多亏了你有这么几个好妹妹,一人一个点子就够用了,对了,方才宁夏还在说……” 江宁夏适宜开口:“表哥,父亲去年南下,在江南那边遇见位点心师傅,我想着今年,可以让父亲将那位师傅送过来,让大家也尝个新鲜。” “我可是听说,御膳房的一位点心师傅,都是去你家学得手艺诶,”宋妙仪打趣道:“宁夏,你这是将家里的老师傅都往我们宋府送啊,舍得?” “没有。”江宁夏脸颊微红,低声道完,她抬眸,还是忍不住朝前方看去。 只可惜那暖光中的人,冷淡的有些寡淡,一如既往的,未曾将视线分给她。 江宁夏的心中,忽而多出几分挫败。她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茶,才开口又道:“对了在溪妹妹,方才不是说想了许多点子,现下表哥就在这里,不妨一起说道说道?” “我……”陈在溪抬起眸。 当下光线明朗,随着江宁夏开口,屋内的众人便见目光落在她这一处。 见几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陈在溪不可避免地开始心慌起来,肩侧微颤。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难免心慌起来,不由得地就朝宋知礼看去。 表哥看着她,神色见未曾有起伏。撞进他沉静的目光中,奇迹般,这样的沉静也使得她冷静下来。 “在溪想……”陈在溪移开目光,组织着语言说:“过生辰当吃长寿面吧。” 她不知道过生辰应当怎样,只是她过生辰时,绿罗会做长寿面给她。 这般想着,她也就说了,哪曾想话音才落,屋内忽而发出一阵笑。 不知是谁先开头,只是等众人反应过来以后,才发觉对方的面上都皆是笑意。 陈在溪茫然。 宋妙仪忙收起笑意,出声解释:“是这样的在溪,宋府的宴席上,花样太多,于是这面,自是就被冷落了。” 她说得很委婉,陈在溪眨眨眼,意识到妙仪姐是何意思。 大晋繁荣,高门大户里过节,自是极其重视。宴席上什么东西没有,又如何会食面? 大家的笑声起伏,陈在溪听着,脸颊不由得羞红,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也笑,“唉,你这般出身,一碗面于你,也算是好东西了。” 第100章 陈在溪只好扯出抹笑来,“老夫人说得是,我……” “还从未在生辰这日尝过面食。”宋知礼面色平静,并无取笑她的意味,平静道。 “唉,你这般说,到是祖母忽视了,”见他感兴趣,老夫人收了笑,顿了下,她转而长叹一声:“平民百姓里过生辰,总是要吃长寿面的,只是祖母总想着为你好,到是从未给你安排过。” “嗯。”宋知礼淡声应道,并未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好,那今年祖母就找人给你做长寿面。” 她这个孙子,长到这般大,都很少对什么感兴趣。所以但凡是他能问上一句的,老夫人都会多心留意。 说着,老夫人又赞叹:“能想到这里,溪丫头确实用心了。” 屋内便没人笑了。 老夫人喝了口茶,想带知礼还呆在府上,她愉悦地开口:“知礼,今日你母亲又托人来,让你去公主府养伤,但要我说,我们宋府里什么没有,何至于让你跑过去。” “祖母说得是。” “要我说啊,你母亲也是操太多心……” 老夫人一絮叨,便不停,直至心里的话说了个遍后,她轻咳几声,一转眼见窗外天色正好。 知道底下这些姑娘们已经坐不住,老夫人挥挥手,是心情很好的模样,随口就道:“行了,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既是有你们大哥陪着我,便放你们出去玩吧,免得总说祖母不疼你们。” “祖母,我们都喜欢陪您,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宋妙仪说着。 可话还未完,就见几个妹妹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显然是听腻了这些絮叨。 她便不再多说,也跟着一起走出屋子,临走时,不免要回头看一眼宋知礼。 “……”要说今日,祖母这些话一说,她都有些烦了,大哥到是罕见地有耐性。 *** 夏日里天气炎热,一出府,热气迎面而来,众人也没心思出去玩,只想着回府休息。 陈在溪当然也听乏了,走出屋时,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绿罗撑起伞上前,轻声道:“小姐,还去北院找……” “不不不,”陈在溪立刻挥手,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见四周无人,才放心道:“绿罗,表哥还陪着老夫人,今日怕是教不了我了。” “那?”绿罗眨眨眼。 “回府吧,我好想睡觉哦。” 两个说着,便往梧桐院地方向走。 夏色正好,路过一池荷花。 碧色接天,陈在溪却无暇欣赏。紧张了一上午,终于得以松懈,她当下困倦,睁不开眼。 日光落下,光线更是刺目,她只能不停地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片刻,眼前忽而落下一片阴影,陈在溪感受到,茫然抬眼—— 原本应还在东院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池塘边上,身着黑袍的男人静静立着,神色中带着罕见地疑惑。 宋知礼看着她,淡然问道:“方才是躲着表哥?” 第54章 一屋子小辈走出门以后, 屋内顿时就变得开阔起来。 老夫人喝着茶,面色始终和蔼。直到等李嬷嬷收拾好木椅,她侧过头看向宋知礼, 缓声道:“知礼哥儿,坐。” 宋知礼还站在屋内的一侧, 午后的光落在他黑色长衫上, 他身形微动,却并未上前。 听见老夫人的声音后, 他只是淡然道,“祖母,天色不早,您好好休息。” 察觉到他更为冷淡的态度, 老夫人嘴角边的笑意凝固住。她还想说些什么,站在一侧的人却已经转过身。 不过片刻, 室内便彻底安静下来。 气得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一搁,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李嬷嬷赶忙上前安慰,又说了好些好话:“夫人可千万别气,知礼哥何时过来陪您过?大抵是他还有事, 不然也不会这般告辞。” 老夫人心中的不满平息了些, 念叨了句,“那也不能说也不说就走啊……也好在陪陪我。” “夫人,公主那边不也是这般说, 你何至于……” *** 今日天晴。金色的光散在屋檐, 空气中, 都是干燥炽热的气息。 池塘边, 一池的荷花驱散了些酷暑。陈在溪看着眼前突兀的人影,有些晃神。 直到男声落下, 冷淡的语调才将她彻底拉回神,她不由得后退一步,“表哥我……” 陈在溪一顿,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没有躲表哥,在溪以为表哥是去找祖母的,才先走了,不是故意。” 她语调有些发颤,或许是有些紧张,在明亮的日光下,她额上覆着的细汗清晰可见。 “嗯。” 宋知礼平静地应了声,像是接受了她这个回答般。 “那表哥,”陈在溪犹豫着开口:“今日还,还习字吗?” “为何不习?”宋知礼一顿,“既是商量好的事情,表哥便不会失约。” “好。”只是她虽是头,人却没动。 午后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起来,微风和煦,一旁是一池粉荷。 若是在平时,陈在溪会悠悠地欣赏一会儿。可放到现在,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紧张和惶恐弥漫在心头,使得她的困意消散,心弦紧绷。 就这般静默了会儿,陈在溪呼出口气,开口唤他:“表哥。” 第101章 察觉到她的紧张,宋知礼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她将话说完。 陈在溪揪住裙摆。日光落在表哥的眉眼上,她一怔,有些失神。 表哥自是极其优秀的。不论是相貌还是身姿,他好像处处都完美。完美到让她觉得,他这样的人,就应当像这般站在光下,并无人打扰。 心境的改变是一时的,她想同表哥接触,可心中又明白,她会给人添麻烦的。 陈在溪只好垂下眸,有些紧张地同他商量:“表哥,你可以先走吗?” 话音落下,有淡淡地风吹过耳畔,她等了片刻,想解释一句。 与此同时,从前方传来一声极冷淡“嗯 ”。 再抬眸时,只剩下表哥的背影在光下。 她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逝,意识到他根本不在意。 于是池塘边,又重回一开始的寂静。 “小姐!”绿罗一直等在后面,等到此刻,她有些焦急地压下声音询问:“小姐你怎么?” 陈在溪垂下头,神色也有些迷茫,“绿罗,我只是觉得,像之前那般接近表哥,不太好。” 此处开阔,若是和表哥说话被人看见,便又会给表哥带来麻烦。可是她已经给表哥添了许多麻烦了,她不想再继续。 *** 北院是整个宋府最寂静的一处,沿着石板路走到高门前时,高门正巧被人推开。 白术朝眼前的人点点头,连忙上前,恭敬地说道:“表小姐,大人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嗯。”陈在溪缓步上前,同他道谢:“麻烦你等我了。” 走进。 一门之隔的院内,并无什么装饰,就连高墙旁,也没有绿色点缀,整洁到有些空旷。 陈在溪不是第一次来北院,但心下还是会有些紧张。 直至穿过长廊后,面前是一扇半开着的门。 陈在溪停在门边,试着朝屋内看去。角落里的宫灯散发着柔黄的光泽,长桌前,黑色的人影沉在光下,一张脸看不清神色。 看着那道肃穆的人影,她犹豫着唤他:“表哥?” 宋知礼闻言,并未抬眸,只是冷声道:“进。” 表哥的话一向很少,陈在溪已经习惯。 只是这一次,被这样的忽视后,她感到些许不自在。 缓了会儿,她才上前。 室内的陈设不多,长桌和高柜摆在一侧,靠近以后,陈在溪先是看着眼前的椅子出神。 檀木圈椅被摆在长桌的另一边,这样的距离,使得她刚好面对着表哥,却又离他很远。 她回过神坐下,心下又浮现出几分怪异。 陈在溪没有细想,只是将手规矩地搭在膝上,就这般坐了会儿,她听见从前方传来的细碎动静。 是宋知礼抬手,放下了一叠纸张。 男声随之落下:“试着临一临。” “好。”陈在溪点头,便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纸张上。 细腻的白纸上写了一首诗,寥寥几行字,字迹规整,笔锋凛冽,是很遒劲的字体。 这对于陈在溪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静静看了会儿,她转而拿起一旁的狼毫,试着临摹纸上的字。 室内点着线香,几丝烟雾撩撩升腾,扩散出很清雅的淡香。陈在溪呼出口气,在这样沉静的氛围中,也渐渐投入进去。 只可惜她并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不知道写了多少遍,陈在溪提着笔的手僵住,只感受到枯燥和疲倦。 她看着面前的小字,歪歪溜溜,和纸张上遒劲的字体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就好像越是想要临好,便越是适得其反一般。 练字是一件慢功夫,需要长期的坚持。 陈在溪一直明白,便安慰自己这很正常,她不可能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将字写好。 但还是很挫败,心间笼罩着灰色阴霾,她对着眼前的大字,逐渐沮丧起来。 又不只是沮丧,还夹杂着一点其他的情绪。陈在溪想不明白,便没什么精力地往前看。 抬眼看去,表哥并未看她,只将视线落在手中的折子上。暖色烛光落在他眼眸,极寡淡。 沉静间,给人无形的压迫。 他一直如此,眉眼冷淡,就似月一般,高不可攀。 陈在溪不再看她,收回目光,她盯着眼前的大字,视线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室内还是寂静,只有表哥翻动书页发出的细碎声响。就这般发了会儿呆后,陈在溪试着开口打破平静。 “表哥你能帮我看看吗,我这样写可以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一边询问一边将纸张调转了一个方向。 说出这话时,其实她踌躇了很久。可片刻后,她只得到很轻地一声“嗯” 。 闻言,陈在溪压在纸张上的手僵住。 表哥看也未看一眼。 思及,纤细的手指微微颤动着,她收回目光,快速将手收回。 室内更加静了,陈在溪不再多想,她铺开一张崭新的书纸,重新拿起笔写字。 只是才刚下笔,第一画便歪掉,她只好收回笔沾墨,又发现砚台中的墨只剩下浅浅一层。 墨条摆在一旁,陈在溪呼出口气,她伸去拿,手肘一转,不小心将刚放好的那只狼毫笔碰掉。 事故都是突发的,“啪嗒——”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突兀,搅乱了室内寂静。 第102章 陈在溪忙弯腰去捡。 书屋的地板上,狼毫笔掉落在一侧,还有零星几点的墨渍散在一旁,结合在一起,这一幕变得十分凌乱。 看着这一幕,她心口间莫名有些闷。陈在溪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是因为弄丢笔难过。 对于她来说,此刻的沮丧,其实一种很陌生情绪,可就是这种陌生的情绪,竟在此刻席卷而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红木地板上,已经多出几滴晶莹。 陈在溪揉了下眼睛,她瞥见前方有阴影晃动,大抵是表哥察觉到不对,走了过来。 埋着头,陈在溪有些紧张的解释:“表哥,弄脏了地板,我擦一擦,很快就会干净的。” 随身携带的手帕是藕荷色的,陈在溪将它展开,还未落下,便察觉到眼前的人影上前。 宋知礼半蹲下身,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将自己手中的绸帕往下压,平静道:“别弄脏了,用表哥的。” 话落,他冷着一张脸,替她收拾起眼前的狼藉。 “好……”陈在溪微怔。 将视线落在眼前人的指骨上,他一双手屈起,指骨修长有力,很快便将那点污渍擦拭掉。 看着他处理好污渍,陈在溪想解释一句,犹豫了下,便发现表哥站起身,已经走到门边。 男人高大的身躯靠近门,她张了张唇,见他拉开门,已经离去。 空旷的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被丢下了。 此刻心脏很乱,陈在溪用双手揪住自己的手帕,眼眸间只剩下迷茫。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丢下,却还是无法习惯。 她开始讨厌这样的寂静,被人遗落的感觉,真的有些糟糕。 表哥还会回来吗? 思维扩散,比起这个问题,陈在溪发现,她现在更想弄懂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不应该难受的,她明明已经决定好疏远表哥的,现下为何又因为表哥的冷淡而难过? 陈在溪捂住脸,有些无助。 她蹲在地上,想将思绪理好后起身,可越想越乱,乱得她只剩下惶恐。 这一瞬,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视了门被拉开的声音,也忽视了渐近的脚步声。 直到手腕被覆住,盖住脸的双手被一股力道轻扯开。 她回过神,就看见方才离去的墨色人影,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木门未曾被合上,从上方倾斜散进了一室的光,光下尤其亮堂。这些光落在身前人的眉眼上,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陈在溪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弄清楚。 她想要弄清楚心里会何难受。于是她站起身,像以往一样上前一步。 表哥没有躲开。 距离拉进,借着那束光,眼前人的眉眼得以清晰,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表哥。”陈在溪抽咽了句。 上前两步以后,她有些想抱抱他,这般想着,她便抬手,环抱住眼前人的腰。 她身姿娇小,额头才到宋知礼的胸膛,扑进男人怀中以后,他身姿将她整个人都遮住。 有甜香扩散开,怀中人温软。宋知礼感受到她的动作,不由得颤了下手。 这会儿,陈在溪正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 她用他衣衫擦眼泪,胡乱擦完后,才轻声问:“表哥,你方才生气了吗?”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陈在溪环住他腰腹的手收紧,忍不住解释:“方才在溪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将笔碰丢了,才弄脏了地板。”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 氛围压抑,他不说话,陈在溪便不知还能说什么,只低声抽泣了会儿。 从她眼眶中流出来的眼泪,大多数都被蹭到他的胸膛上。 宋知礼放任她的动作,带着几分不容人察觉的纵容。 哭了会儿,心下却越来越乱。 四周越发寂静,只有她哭泣的声音。陈在溪长舒口气,絮叨着说:“对不起表哥,方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是,是因为我想研磨,才不小心碰倒了笔……你方才,方才拉开门出去,屋子里很安静,我以为我被丢下来了我,” 我很难过。 她语序颠倒,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这里时,声音却止住了。 陈在溪不想胡言乱语,便渐渐沉默下来。 只是她还缩在他怀中,紧紧揪着他衣摆,既是不说话,也在悄悄哭。 刚哭了会儿,陈在溪感受到有一股力道正将她拉开,这力量强势到她无法反抗,她迫不得已地松了手。 表哥连抱也不让抱了吗? 她好像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了。 心里的那些不舒服被一一剖解,只是一想到这个答案,她的眼泪便更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陈在溪自觉地朝后退一步,红着眼眶不敢抬眼。 就在此时,一只手忽而抚上她的脸颊,用掌心托起她下巴,将她埋着的脸抬高。 陈在溪眨眼,纤长的睫羽颤了下,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便眯着眼睛。 午后的光透过门廊,映照出她的泪眼朦脓。她杏眸湿润,一双眸子在光下,漂亮极了, 宋知礼却觉得有些刺眼。他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抹去些,很轻地叹气,“别哭了。” 第103章 他罕见地也有些无奈,接着解释:“表哥方才是去净手,没有丢下你。” “嗯。”陈在溪闷哼了声。 刚刚哭过,此刻眼睛有些痒,她忍不住抬手,用力地揉了揉。 宋知礼将她的手往下扯,冷声道:“别动。” “很痒。” 她有些委屈地抱怨。 宋知礼没说话,将她揪在手中的手帕抽出。 他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淡,同时又周全细致地替她擦泪。 宋知礼看着她泛红的眼眸,“又哭什么?” 就是这样。 很少有人问她哭什么。 除了绿罗,没有几个人会这般问她。 怪不得这几日想到表哥,心里总有些难过。 原来她是,真的有些喜欢表哥了。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陈在溪摇着头,闷闷不乐道,“方才让表哥看我写得字,表哥明明看也未看。” 她说话时,湿濡的眼睫一直在颤。 “不会,”宋知礼耐心同她说;“表哥看见了。” “是吗?”陈在溪嘟囔了句,又上前抱住他。 想明白以后,她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从未想过,当初那幼稚的想法会脱离成现在这样。 明明当初不是这般设想的。 陈在溪靠在他怀中,平静了一会后,她抬眼,突兀地问他:“表哥,你可以亲我吗?” 她忽然想起,表哥还未亲过她。 等了好一会,才等到表哥的回应,男声沉静,就好像不会有波澜。 “你还小。” “表哥一点也不喜欢我。”陈在溪知道他会拒绝,所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得: “那我也不喜欢表哥了,也不想习表哥的字。” 陈在溪松开环住他的手,朝门外走去。 空荡的院中,盛满了金灿灿的日光。 表哥未曾抬步追她。 这样也好,表哥只将她当小辈,那她也不要真的喜欢他。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练不好的字,她知道及时止损。 *** 那日过后,她再没见过表哥一面。 她明白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主动,那她和表哥便不会有接触的机会。 生活重回平静,宋府中热闹起来。已到八月,整个宋府的下人开始忙碌,开始大张旗鼓地置办。 陈在溪数着日子过。 八月开头的一天,下了很大的雨。雨声淅沥,吵闹中,却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自来到宋府以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下雨天。因为这样,她可以哪都不去,只和绿罗窝在屋子里。 今日也一样,窗外,雨声嘀嗒,冲刷着夏日的热意。 几案上摆着新鲜的云片糕,陈在溪吃了些,便有些昏昏欲睡。 “小姐,你不是方才醒吗?”绿罗走过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啊!”陈在溪心虚,“这不是听见雨声就觉得困了嘛。” “小姐,你近日里怎这般懒散?” 绿罗自小便跟着陈在溪,两个人一起长大,这几日她也察觉到一些不对,沉默了会儿后,绿罗皱起眉: “小姐,你同我说说,前段时日里,小姐同世子爷相处的如何?” “就……”陈在溪长叹口气:“反正就,又愧疚又失败的。” 愧疚是因为,她这段日子里,给表哥添麻烦了。 失败是因为,同最初的想法偏离,心都丢了一半,表哥还仍旧冷静。 “其实我觉得,李公子对小姐不错。”绿罗呼出口气,突然提起李长怀。 “啊?” 陈在溪尚未反应过来。 她这副懒散的样子,绿罗恨铁不成钢,叫了声:“小姐!” “小姐,我这几天也想了想,绿罗是觉得,您别好高骛远想着世子爷了。” “我没有。”陈在溪侧过头,摇头否认。 绿罗瞧着她神色,轻声问:“小姐,你难不成真的想嫁到张家吗?” 提起张家,陈在溪神色落寞了些,只是叹气:“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绿罗是觉得,小姐是否可以和李公子提一提这件事?” “这样会给长怀哥哥带来麻烦的,”陈在溪反应过来,摇头:“绿罗,你知道的,我们已经给长怀哥哥添了许多麻烦了。” 在景江的日子,李长怀已经帮了她够多。 她若是仗着别人的好一再索要,这样真的对吗? 绿罗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道:“小姐有没有想过,万一人李公子,就希望被你麻烦呢?” “小姐你还是试一试吧,”绿罗忽而沮丧:“我只是想不到别的法子了,绿罗不想小姐嫁进张家的。” 陈在溪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她当然也不想嫁给张阳,她还不想死。 思及,她叹气,并将手中的云片糕都搁下。 陈在溪躺在榻上,想了许久以后,她闷声哼了句:“好,我知道了,若是哪日再见到长怀哥哥,我便去问一问。” “小姐,”绿罗立刻提议,暗示道:“后日里就是世子爷的生辰,小姐你知道的,这种时候,李公子肯定也会来。” 几案上,昨日才换上的蔷薇花又有些枯了。陈在溪看着花,听着绿罗的声音,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55章 第104章 厅堂内, 一张八仙桌摆在长案前。 室内庄重,花几桌椅都成对成套摆放,一眼望去, 严格有序,成套的家具尽显气派。 老夫人坐在高椅, 身边拥簇着一堆前来送礼的人。转头时, 她瞥见刚进屋的几人,当即笑道:“是念怡来了?” “夫人今日可安好?”林念怡抬步往前走。 一边说着, 跟在林念怡身旁的丫鬟上前,端上一件由整块芙蓉石雕制而成的朝冠耳炉。 炉底配金座,还镶嵌上了各色的宝石,五色宝石晶莹剔透。 这样精美的小件, 放在外自是稀罕的宝物,只是放在今日, 便称不上“稀罕”了。 李嬷嬷只将耳炉交给下人, 并未多看一眼。 每年的这一日,来往宋府的人络绎不绝,送来的礼堆在库房, 多得让人清点不过来, 她已经见惯。 没一会儿,厅堂内又多出几道人影。 沈确先是环顾了四周,才上前, 拱手致意:“老夫人好。” “沈大人。”老夫人客气着摆手:“劳烦您忙里抽闲了, 还来宋府一趟。” “宋兄生辰, 我自是要来祝贺一番。” 寒暄完, 沈确侧过头,随口问道:“宋老夫人, 怎么没见着宋兄?” “知礼啊他今日还有事儿,”老夫人闻言,有些不自然地解释,“沈大人先去园子里,等晚宴时,等知礼忙完了便会来。” “好,夫人您忙。”见老夫人抽不开身,沈确并未多问,只是恭敬道。 今日园中盛宴,他转过身,便有丫头自觉上前,领着他往一边走。 夏日园林,碧绿色连绵,因着宴席,园中还搭建起高台。 高台之上,舞女们身姿翩然。扭头看,又是一池荷塘,水面上波光粼粼,风光正好。 沈确入座,正打算欣赏会儿舞姿时,高台之上的舞女却退下了。 片刻,台上多出位抱着琵琶的美人,美人指尖浮动,灵动优美琵琶声当即散开。 听着优美的乐曲,沈确低头,抬起桌上的酒杯,浅尝了酒。 酒香浓郁,入口绵长,是宫中所物。 今日还来了许多并未被邀请的散客,但宋家连招待散客都是用宫中所酿,放眼整个上京,也无人能做到这般大手笔。 “啧。”沈确思及,突然又有些羡慕宋知礼了。 他将视线落在一旁的人影上,唤了声:“十九,你过来。” “沈大人?”十九上前,面色疑惑。 “你去北院看看,我怕宋兄再不来,宋老夫人都得被气出病。” 自宋知礼上回中箭后,陛下早已下旨,大理寺之事皆由少卿代劳。 先如今宋兄养伤,分明是闲人一个,怎可能有事忙碌。 沈确说着,又摇摇头:“十九你是没看见,方才那宋老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十九看着自家大人,也有了几分好奇,点头道:“我去北院找十一看看。” *** 北院内,并未被染上一份属于节日的喜悦,寂静空荡的院中,一切都是沉静的。 白术推开书房的门,有光顺着门廊散进屋,照映在长桌前。 他抬头,见伏案出神的墨色人影,犹豫了会儿,却还是不敢上前打扰。 室内明亮,放在案上的纸张清晰可见,歪扭的小字被一一拆分,每一笔笔画都被细心批注。 白术有些迷茫,不知大人为何会对着这张书纸出神。他知道大人正在教表小姐练字,但明明前几日,大人就已经将这些字批注好了啊…… 既然已经批注好了,又为何每日都会拿出来看? 思及,白术皱起眉。 论起来,那日过后,大人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种状态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大人刚回上京,却还未改名时。 少时的宋时聿就是这般沉默,沉默到一连几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白术莫名有些心慌,忙上前打破这般寂静,急忙急慌道:“大人,老夫人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让你早些忙完早些过去。” “哦,刚刚沈大人还让十九过来了,说是看看大人你,问你什么时候忙好。” 话说完,白术没得到回应。 屋子里重回寂静,从门廊透进屋的光落在案上的小字间,将每一个字都映上金色的光辉。 宋知礼静看了会儿,神色间并无起伏,似是带着绝对的冷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起眸。 “怎么?” 这句话一出,白术松口气,又重复一遍:“老夫人那边催大人你了,让你早些忙完,好过去宴席上。” 宋知礼平静询问:“是今日?” 白术心下一惊,欲哭无泪:“您生辰就是今日啊,大人,您昨日不是让我找个借口搪塞老夫人,您是给忘了吗?” “是吗?”宋知礼并未解释什么,悠然问道:“开宴了?” 见他总算过问了句宴席,白术点头,忙解释:“大人,就等您了,老夫人说要等您来。” 宋知礼未应,他抬起手,打开了一旁的楠木箱,将平放于桌上的纸张收好。 片刻,墨色身影走入光下,暖光映在他脸侧,使得他高挺的鼻梁边,落下道浅灰色阴影。 白术松口气,抬步跟上,“大人,您现在过去,夫人定也是欢喜的。” 第105章 *** 园中,琵琶和古琴的声音交融入耳。 听了会儿优美的乐曲,陈在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她一早便被绿罗叫起来梳头,等到此刻,早就困倦了。 此刻,园中还置放着散凉的冰块,淡淡的冷气弥漫开来,温度正好时,陈在溪缓缓将眼睛眯起。 一旁的绿罗看了眼来去的客人,又看了眼眯着眼睛的粉衣姑娘,忍不住上前,俯下身轻声道:“小姐,今日不能睡的。” 陈在溪被这道声音唤醒,勉强提起些精神。 她喝了口茶,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宴桌上。此时还未开宴,她面前的宴桌上,只摆着酒水和一些点心。 宴桌上的琉璃壶中,醇香的美酒散出诱人的香气,陈在溪嗅到,一时间有些出神。 乞巧那日的记忆已经淡化,但她还未遗忘那个夜晚。 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喝醉了,她大概也不敢找表哥要白玉,还,还咬表哥…… 淡淡的忧伤浮上心头,陈在溪轻叹口气。 她只是没想过,没拉下表哥的同时,竟还将自己的心搭了进去。 好在只搭进去一些,还可以及时止损。 就如同这几日一般,生活回到最初的时刻,她不再去找表哥,也同表哥彻底没了接触。 她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除了今日,今日大概还要见表哥一面。 今日是表哥的生辰,高台上,歌舞未曾断过,园中热闹,前来送礼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陈在溪未见过这样的排场,只是觉得,自己当时说出的长寿面很可笑。 其实她当时,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生辰。 一碗长寿面,一句绿罗送来的祝福。 她这么多年都是这般过来的,除了这些,她也不知生辰还能怎么过。 但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想到这,心口间忽而有些闷。陈在溪只好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时,她听见前方传来一道男声。 “困了?” 男声含笑,见她回过神,又笑着补充:“今日这天气,是容易犯困。 ” 温润的语调环绕在耳边,陈在溪指尖一颤,她缓缓抬眸,就看见站在光下的白衣人影。 光落在李长怀的身侧,他一袭白衣,面色柔和。 “长怀哥哥。”陈在溪轻声唤他。 今日来宋府的人众多,园中热闹,多得是男女同行,并没有人在意这个角落。 李长怀顺势靠近,落座于陈在溪右边的位置。 两人虽是相识,但自来上京以后,并无时间叙旧。李长怀给自己倒了杯茶,侧过头问:“一直没问你,来上京以后,还习惯吗?” “一开始是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总归是习惯了。” 没聊几句,远处忽而传来些声响,陈在溪有些好奇,她眯着眼睛往前看,就见到最前方,忽而喧闹起来。 李长怀也跟着看了眼,收回目光后,他解释,“大抵是宋兄来了,今日是他生辰,他免不了要同人客套几句。” 是吗?既然表哥来了,也该开宴了。 即是如此,陈在溪想说些话同李长怀道别,却见身旁人仍旧坐着,并无离开的意味。 “长怀哥哥,你……”陈在溪一顿,却没想好如何询问。 今日的宴席,受邀前来的人,宋府都有设专座。 她只是随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这些不重要的角落,是为散客准备的。坐在此处,连主人家的脸都看不见。 人人都想同国公府交好,挤破脑袋也要往前面去,所以坐在她这个位置,实在有些没脸面。 李长怀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喝着茶,随口道:“只是溜走一会儿。” “这样不好吧?”陈在溪听他这样说,忽然就有些紧张。 琢磨了下,她朝左右看了看,细眉蹙起,如临大敌一般。暖色光芒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称得她气色很好。 李长怀多看了两眼,才移开目光,摇头笑道:“在溪,你挑得这个角落,连我都找了好一会儿,待会开宴,谁又能注意到此处?” 第56章 “我……我不是故意挑在此处, ”陈在溪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样场景,我只是一个有些不太习惯。” “我也有些不习惯, ”李长怀将目光落在园中,有些无奈地叹气:“在溪也收留收留我吧。” 这声轻叹落在耳边, 莫名有些熟悉。 直到下一瞬, 陈在溪才反应过来,这竟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在景江的日子枯燥, 她无聊时,也会对住在隔壁的哥哥感到好奇。 大抵是李长怀的性子太好,导致她时常偷跑去隔壁,那时她最常说得一句话便是——“哥哥我不想回家, 你收留收留我吧。” 时隔多年,稚气的话语被重新提起。 陈在溪眨眨眼, 找回了些当初的感觉。 正回忆时, 几个下人缓步走来,将宴桌上未用完的点心撤下,随即换上崭新的瓷盘。 是开宴了。 陈在溪拿起筷子, 余光中, 她瞥见一旁的李长怀还在看着自己,似是想得到一个回应。 “好吧长怀哥哥,”陈在溪认输道:“收留你了, 食饭吧。” 李长怀轻笑一声:“嗯。” 宴桌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瓷盘, 菜肴精致, 有好几样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第106章 盛放在前方的是玉井饭, 嫩藕莲子与饭同煮,制熟后被装进莲花模样的瓷盘中, 很是雅致。 一上午未用饭,肚子早已空空。陈在溪只欣赏了一眼,便落下筷子,认真食起饭来。 宴桌上摆了十二道菜,她按照顺序,一一尝过。 最后一道菜有些不一样,碗沿边放着冰块,在热夏中,飘散起的凉气让人无法抗拒。 “是和菜,”李长怀望见她迷茫的目光,耐心同她解释:“和菜便是凉的,在夏日里食,可以消暑。” “好……”听他这般说,陈在溪拿着筷子也有些欲欲跃试。 只是看着碗中飘着的红油,踌躇着,她忽然又有些害怕:“长怀哥哥,会很辣吗?” 景江人虽食辣,但不及上京人。 李长怀回忆了瞬,才给出答复:“和菜看着是有些红,但不辣的。” “好。”悬着的心松开,陈在溪落下木筷,好奇地尝试。 刚入口时,冰冷的汤汁滴在舌尖上,辣意扩散开来,她轻蹙起眉,觉得这个辣度尚可以接受。 便放心嚼了下,只是没两秒,便克制不住地搁下筷子。 口腔中,随着辣意一同袭来的是痛感,她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正着。 一时间,继续吃也不是,吐也不是,陈在溪吸吸鼻子,只好幽怨地看着李长怀。 明朗的光下,她眼睫根根分明,神色悔恨。 这副表情,虽是可怜,又实在有些好笑。 李长怀忙倒了杯凉茶,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在溪,很辣吗?” 陈在溪顺着他的手接过茶,此刻摇摇头:“还好,是方才吃到姜,才被辣到。” 辣她到现在都还未回神,红着嘴唇叹气。 看着她,李长怀心下升起些愧疚,他站起身,“在溪,方才看见有下人端着绿豆冰,你暂且等等我。” “不用……” 李长怀却已经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 陈在溪的后半句话只得止住,她叹口气,紧接着给自己灌凉茶。 姜味腥辣,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一连喝了三杯茶,却还是觉得难受,只好捧着茶杯继续喝。 正难受着,眼前落下道阴影。 以为是李长怀回来了,陈在溪便放了茶杯抬眼看—— 日光下,张阳捧着杯酒,双颊酡红,见美人瞪自己,他“嘿嘿”笑了两声,不断重复: “美人原来是我的未婚妻……美人是我的未婚妻。” 陈在溪面色一僵,就看见眼前的张阳,开始朝自己靠近。 当时找这个角落,她只是为了清静,陈在溪叹口气,忽而有些后悔。 当下她紧捏着茶杯,茫然无措。 张阳许是醉了,双眸浑浊,抱着酒瓶不断笑。 这副醉态落在人眼底,尤其轻浮。 绿罗护住陈在溪,语调发颤:“小姐,我去找人。” 她说着就想走,只是想到要留小姐一人在此处,绿罗一顿,站在原地便想叫人。 陈在溪将她扯住,面色为难。 醉了的人,做事情可以不用考虑后果。可是她不一样,她是清醒的。 今日是表哥的生辰宴,宴上来去这么多人,若是随意喧闹,定是会打扰到大家。 凭老夫人对待宴席的态度,她即是有委屈,也只能忍着。 张阳大概也是吃准了这一点,当下笑着靠近她,痴笑道:“在溪,你穿粉色很好看。“ ****** 同宋府相熟的人家,都被单独宴请到一旁。 宴桌上色泽鲜亮的菜很是诱人,沈确将目光落在其中一道上,随口夸赞了句:“今日这和菜,到是消暑。” 老夫人本在同一旁的人闲谈,听见这话,她侧过头,“昨日厨房递过来的单子上,本是没有这道的,还是宁夏考虑周全,特意让人加上。” 立刻便有人捧场道:“宁夏这丫头一直便聪慧,放在整个上京,她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 老夫人听了这话,自是高兴。 众人的目光便落到那高挑的身影上,江宁夏脊背挺直,身姿纤瘦,出落地越发宜人。 “我记得宁夏丫头那会儿才这么小,”老夫人身旁的李夫人笑道:“虽说是小了些,但也古灵精怪的,就爱往宋府跑。” 老夫人听见这话,也陷入回忆:“那会儿我们知礼也不大,宁夏来宋府也不为别的,就为了找知礼玩儿。” 说着,老夫人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身影上,高声唤了句:“知礼还记得吗?那会儿宁夏可是成天追着你跑。” 宋知礼坐在一旁,与一桌的热闹格格不入。日光下,他眸色冷淡,侧脸轮廓冷硬。 听见有人唤他,他直言道:“不记得了。” 几个字便将老夫人堵得说不出话,片刻后,老夫人掩饰性地抿了口茶:“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其实我这个老人家也都要忘了。” 江宁夏面色未变,笑着打圆场:“我还记得,那会儿姑祖母嫌我烦,就把我打发出去和哥哥姐姐们玩。” “祖母可没嫌你烦呢,不让你去找哥哥姐姐,你可是还要哭呢。” “祖母别拆穿我了。”江宁夏脸颊微红,一边又忍不住朝右边看。 墨色身影落坐在一棵梧桐树下,他身姿如松,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冷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第107章 江宁夏看了他几眼,愣神片刻。 宋知礼的目光落在池塘的另一边,他始终未曾移开视线。 连她偷看的目光,他好似都未曾发现。江宁夏的情绪忽然有些微妙,顿了下,她大着胆子看过去。 池潭的另一边招待散客,人影重叠,她没瞧出有什么不同的。 就这般看了几眼,再回过神时,她看见墨色人影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宋知礼,这般明显的情绪起伏。 他的神色间不在淡然。 日光明媚,偶尔有一徐清风拂过,惊得一池荷花晃动。 宋知礼收回目光,“叫十一过来。” 男声忽然落下,他身后的白术有些茫然。但不敢多问,白术只是点头:“好的大人。” 转过身,白术抬步想走,也就是这时,冷淡的男声再度传入耳畔。 宋知礼面色沉静地看着池塘边,压着茶杯的上指尖却微颤起来,冷声道:“不用了。” *** 池塘的另一边,李长怀捧着碗绿豆冰,一边叫下人将人打发走。 四下再无酒气,而方才出现的人,就恍若只是梦境一般。 陈在溪呼出口气,愣愣地坐在原处,与此同时,视线之中,出现一碗冒着凉气的绿豆冰。 李长怀将绿豆冰放在她的宴桌上,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响,见她缓过神,李长怀呼出口气,苍白道:“无事的在溪,方才已经让下人将人带走,你……无事的,别怕。” “嗯,麻烦长怀哥哥了。”陈在溪扯出抹微笑,跳动着的心脏却一点一点凉下来。 她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很难过。 既是现在可以躲过张阳,那成婚以后呢? 李长怀并不知她在想什么,看着她独自忧神,连带着他也紧张起来。 “在溪,”李长怀清咳一声,踌躇着问道:“方才那人,是宋老夫人替你寻得未婚夫吗?” “嗯。” “你是……” 一句话未完,几个下人匆忙跑来,慌忙道:“大公子怎跑这儿来了?” 李长怀一顿,未说完的话便只得暂且搁置。 他侧过身,见面前几人的衣衫上绣着李家族徽,心下明了,“母亲叫你们几人来得?” “是,”其中一位嬷嬷点点头,语调急促:“大公子啊,你怎得一人跑过来了,还是方才宋大人问了一句,夫人才发现您跑了。” 李长怀皱起眉:“宋兄找我有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夫人让你快过去。” “好。”李长怀点头,只得先跟着几人离开。 临走前,他回过头。 日光下,坐在前方的女子一袭粉衣,暖阳尽数落在她身侧,将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辉。 陈在溪端起绿豆冰,冰凉和甜蜜让她放松下来。 她吃到甜食时,眼睫会忍不住发颤,像蝴蝶颤动翅膀,是很轻的弧度。 方才她眼底的害怕,他看得很清楚。 而那句被打断的话,是他想问,若是她讨厌她的未婚夫,他可以帮忙。 未得到答案的话变成遗憾,李长怀一怔,当即便开口道:“在溪没,你等等我,我待会儿便回来。” “好啊。”陈在溪捧着瓷碗对着他笑,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 热闹散去,日光也一点一点黯淡。园中人越来越少,直至天空变为阴沉的灰色。 陈在溪侧过头,见一旁的宴桌前仍旧空荡。 “李公子还会来吗?”眼瞧着园中空荡下来,绿罗有些担忧。 “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陈在溪试着猜测,只好摇头,“这般晚了,既是等不到人,那我们也走吧。” “小姐,”绿罗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前日里商量的事情,小姐可是又忘了?” “我,”陈在溪有些心虚:“我还记得,但绿罗也看见了,方才还未找到机会开口,长怀哥哥便被家里人叫走了。” “……” 虽然遗憾,但绿罗也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想到小姐的未婚夫,绿罗走上前,强颜欢笑:“那小姐等下一次再问。” “好。”陈在溪站起身,理了理衣摆。 夜晚的院中,微风拂过有些凉,她同绿罗往一侧的小路上走。 迎面遇上一个匆忙跑来的陌生嬷嬷,陈在溪避开,想给她让路。 那嬷嬷停下,打量了几眼陈在溪后,忽得笑了:“是在溪小姐?哎哟可算是找到你了。” “怎么?”陈在溪一顿,语调疑惑。 “我家公子正找你呢。”说着,那嬷嬷上前,将陈在溪拉住。 被人禁锢住手臂,陈在溪想起李长怀临走前说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反抗。 那嬷嬷也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强拉着她便往一边走,步调匆忙。 肩膀被嬷嬷压得很疼,陈在溪轻蹙起眉,不由得唤了两声绿罗,却无人回应。 不光是没有绿罗,这条路上,她没有遇见一个人。 那嬷嬷将她带到一处后停下。 不远处有灯盏亮起,借着稀薄的光亮,陈在溪抬眸张望着,看了两眼以后,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 这一处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陈在溪不动声色地将手握成拳,她看向身前的嬷嬷,软声询问:“嬷嬷,这是哪儿?天好黑。” 第108章 那嬷嬷没说话,不一会儿,从前方走过来几个丫头,皆是陌生面孔。 陈在溪站在一侧,纤弱的身姿微微颤抖, 未给她反抗的时间,那嬷嬷转过身,面色已然冷了下来,她抬抬手,几个丫头便上前将陈在溪禁锢住。 “江大娘,”小丫头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语调慌乱:“现在可怎么办?” 被换做大娘的人瞪了小丫头一眼,江大娘看了眼天,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陈在溪。 片刻后,江大娘轻嗤一声,她抬手,从一个丫头那接过杯酒。 江大娘不曾犹豫,将酒往前一泼,冷静道:“衣服脏了,你们几个带她进屋,去给她换一身衣裳。” 青梅酒酸涩,陈在溪将双眼闭上,这凉意自胸口氤氲到腰侧,引得她全身战栗。 衣衫湿透,却不给陈在溪喘口气的时间。 几双手压在她身上,几股力道将她牢牢控制住,她整个人无法反抗。 见她这般纤弱,落在肩侧和腰上的力道加重,几个丫头冷着脸,将她拖进一间堂屋。 与此同时,陈在溪发现,不仅仅是疼痛,一股热意自心口蔓延开来,她忽然觉得好热好热啊。 江大娘跟着进屋,冷声道:“你们几个先把她的衣裙扒了,我过去叫人。” “是。” 陈在溪想说些什么,抬手又落下。她已经说不出话,全身无力,只有额上不断冒出的汗,映照出她的难受。 江大娘走后,一个黄裙丫头皱起眉,忽而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等等,我记得那药只引人发热,她,她怎么倒像是,快死了一般?” 她白皙的肌肤上,氤氲开潮红,红唇越发鲜艳,可是双眸却紧紧闭着。 她这般模样,原本还在扒她襦裙的小丫头也不敢动了。 “我,我……”小丫头猜测道:“表小姐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听宋府上的丫头说,她每天都要喝好多药。” “她是不是,”说到这里,小丫头害怕地收回手,惊呼一声:“她若是就这般死了可怎么办。” “晦气,”黄裙丫头呼出口气,也收了手,“那药是我下的,只会引人发热,可她现在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哪像是中了春药?” “那姐姐,现在怎么办?” 黄裙丫头摇头,面色嫌弃:“这要是真死了,又得怪我们头上,反正人我们已经送到了,趁她还没事,我们先走算了。” 小丫头忙点头。 两人走后,室内寂静下来。原本紧闭双眼躺在床榻上的人,忽而一颤。 好热,她真的好热。 陈在溪将双眼睁开,有泪水顺着眼眶滑下,她抿起唇,将身子支起来。 角落里摆着几案,几案旁是白色屏风,屋内干净,是完全陌生的。 陈在溪根本不敢久呆,她站起身,□□着双脚,勉强走到门旁拉开门。 拉开门的瞬间,一阵凉风钻进屋,将她心底的热意消散了些。 她摇摇头,一刻也不敢停,缓缓走出屋。 院中空荡,四下寂静,黑沉沉间,看不见一个人影。 宋府很大,她并非每一处地盘都熟悉,此刻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她根本找不到路。 陈在溪也不敢停下,在院子绕了许久,她终于找到几丝光亮,她加快了些速度。 □□着脚走在石子路上,疼痛和热意一同袭来,她咬着牙,不敢哭出声,只将心寄托于前方的亮光。 离光芒越来越近时,陈在溪听见一道男声。 “乡下来得人就是没有教养,她可是我的妻,我提前动动手怎么了?” “好了好了,少爷你少喝点。” 张阳嗤笑一声,将一旁的人推开,拿起酒瓶便大步往前,“气死我了,我自己的妻我还不能碰?操她妈没娘教的东西,我碰一下怎么了?” “我不光要碰,我就是打,也轮不上别人说我。” 酒气在回廊间散开。 ****** “不好意思啊小丫头,我方才未看见路。” 说着,那人将绿罗扶起来。 “无事,你继续去忙吧。”绿罗拍拍衣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 回廊上空荡,小姐呢? 思及,没由来的恐慌散开。绿罗有些不敢相信,便左右看了看。 方才撞到她的人还未走,绿罗心下一顿,抬手便将人扯出,“你是故意撞我?” “你干什么,”绿意姑娘没想到她力气这般大,一边挣脱一边朝后退,“不是都给你道歉了吗?” “你就是故意撞我,”绿罗冷静下来,将眼前人的手腕牢牢扯住:“我方才站在那,若不是你扑上来,我根本不会倒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绿意姑娘挣脱不开,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有脸了?我为什么要故意撞你,你以为你谁啊。” 两个人争吵起来。 此处紧挨着东院,没一会儿,这两道声音便传到老夫人耳边。 今日送完客,老夫人正看着下人整理库房。 白日里收到的礼太多,库房里站着好几个丫头清点,手脚麻利。 老夫人悠悠看着,对着一旁道:“知礼啊,你母亲送来的礼我单独方在一旁了,陛下也托人送了一份礼,那象牙琵琶好生精致,我等会儿便托人送去北院。” 宋知礼未应。 第109章 里屋内点着烛灯,将一室点亮。暖色温馨,落在男人眼眸,却只剩下冷意。 “知礼,”老夫人皱起眉,“怎得过生辰都不开心?” “并未。”宋知礼侧过脸,没有多说。 “你少时只要不高兴,可以一个月也不说话。” “是吗?”宋知礼未往下问,随口说道。 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礼单,刚想问些什么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 “嬷嬷呢?” 李嬷嬷赶忙走来,“夫人,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在吵,我这就叫人过去。” 今日是个好日子,老夫人不想太为难下人,便点头:“行,将人打发走便回来。” 李嬷嬷关了门,退出去。 “知礼。”老夫人清清嗓子,想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问。 “祖母,我只是有些倦了。”宋知礼淡然道,眼眸中却清明,看不出一丝疲惫。 “……那那那,那你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祖母这。” “嗯。” 宋知礼站起身,一旁的白术将门推开,静等他先走。 回廊下寂静,没走几步,便遇见李嬷嬷的身影,还伴随着几声吵闹传来。 白术皱起眉。 眼下只此一条路,朝前走必定会碰上,但大人不很喜吵闹。 李嬷嬷瞧见,赶忙让人将绿罗弄走,随口敷衍:“行了行了,都是小事别吵了。” 绿罗欲哭无泪,侧过脸,她看见一旁的墨色人影。 *** 月色皎洁,落了一地,绿罗抬步跟上,只是心中胆怯,她尚且做不到直接上前。 跟了会儿后,眼前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浸在月光下的背影,平静间,给人无形的压迫。 绿罗一顿,还是不敢上前。 白术叹口气,他不太明了宋知礼的态度,只得转过身来,主动道:“出来吧。” 绿罗很少同高位上的人打交道,紧张地牙齿打颤:“我,我家小姐方才去找李公子了,但是我找不到她。” 白术点头:“好,我……” “十一呢。”宋知礼看着眼前的夜色,冷声唤了句。 跟在暗处的十一听见声音,忙显身道:“大人唤我?” “听见了?” 十一茫然点头:“嗯。” 宋知礼神色平静,“去找。” 末了,他补充,“一盏茶以内。” “啊?”十一听见一盏茶这几字,本能的反问了句。 话刚出口,他赶忙点头,转过身就跑。 ***** 回到北院时,整个宋府已经彻底寂静下来,月色落在池塘上,荷花舒展开枝叶。 不知过了多久,从不远处传来的打鼓声尤其清晰。 白术一直守在门边,见墨色人影终于出现,他长舒口气,“大人。” 宋知礼并未回答,抬步往前,未曾停一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术总觉得,他走过时,身旁萦绕着一股血腥气。 侧过头,白术看向十一。 十一面色苍白,抿唇摇头。 宋知礼回屋换了身衣袍,才抬步走向正室,拉开门,屋内红烛的影子微晃。 女声带着娇憨,从床榻边传来:“不要,我不要穿,好热。” “小姐,”嬷嬷犯了难:“你乖些,能听话吗?” 没两秒,她一边抽泣一边撒娇:“呜呜呜呜呜,可是好热的,我好热,呜呜我好热……” 室内亮堂,有光落在她烧红了的脸上,她张着唇,抗拒着摇头。 嬷嬷勉强地替她穿上寝衣,只薄薄一层绸缎,她仍旧喊热,抬手要托。 “小姐……”嬷嬷叹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强硬着抓住她的手。 与此同时,身旁忽而落下道阴影。 男人身子高大,体型修长,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冷肃。 嬷嬷当即便将手松开,有些紧张地退后一步。 宋知礼眸色冷淡,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道:“我来吧。” “好,好。”嬷嬷自觉退后,一边将正室里的门合上。 榻上的陈在溪刚用了药,神志仍是不清。见眼前的人换了个,她一边解开寝衣,一边抬手,使唤道:“在溪想喝水!” 她没多大力气,指尖揪住寝衣,虽是想脱掉,但过了会,她茫然眨眼,发现自己不会。 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将寝衣揭开,白色绸缎往一旁下滑,露出浑圆白皙的肩膀。 宋知礼看着她,缓步朝前走,抬手将手掌盖在她肩侧。他手掌宽厚,轻而易举地便将她肩膀盖住。 男人微蹙起眉,严肃道:“不要动。” 陈在溪仰头看她,眼眸间迷乱。 方才被灌了一壶酒,她早就醉了,醉意混杂着热意,无处宣泄,她只是觉得好难受好难受。 而肩膀上,表哥手掌盖下来,他手掌又大又热,还紧紧贴着她。 裸露出来的皮肤被遮住,让她更加难受。 陈在溪摇着头想躲开,只是压在肩侧的大手使力,让她无处可避。 “呜呜呜,”陈在溪吸吸鼻子,委屈地摇头:“不要表哥,不要表哥,要换人,换人……” 宋知礼冷着一张脸,没动。 陈在溪神志不清,只知道用哭宣泄情绪,见哭没用,她还是抗拒:“要换人,换人。” 第110章 他已经许久未见她了,灯光下,她一张脸清晰,只是神色茫然,不似往日那般清亮。 宋知礼就这般看了她几眼,才将压在她肩上的手收回,平静道:“想换谁?” “换绿罗,换佳茵姐姐……”陈在溪无意识地念叨着。 “嗯,还有谁?” 陈在溪只好将脑海里的名字说了个遍:“换绿罗,换佳茵姐姐,换嬷嬷,换长怀哥—” “嘶—好疼……”肩上再次被盖住,不同于方才的柔和,他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弄得她又热又痛的。 她直白地表述着自己的难受,直到肩上的力道松缓,疼痛散去。 陈在溪吸吸鼻子,继续将方才的话说完:“不要表哥,要换长怀哥哥,换绿罗。” 宋知礼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感受,额头上青筋直跳,他平缓了会儿,才试着开口:“不要表哥?” 陈在溪点点头。 宋知礼没说话,平缓着情绪,不过两秒,他听见眼前人又开始嘀咕:“不要表哥,不要表哥,不要表哥。” 陈在溪念着念着,发现自己好像会解衣裳了。 她惊奇地“咦”一声,便一边解,一边点头:“嗯,要换人,要换佳茵姐姐,换绿罗,换长怀哥哥……” 宋知礼半弯着腰,听见这话,他猛地抬手,硬生生将眼前人拽起来。 他只是轻轻使力,她便无法控制地往前扑。他将手掌禁锢于她的腰间,使得她无处反抗。 宋知礼顺势坐下,缓缓将她往怀中揽。 “……”陈在溪一抬眼,撞进男人暗色的眼眸中,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腰间大手滚烫,牢牢桎梏住她。 许是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悬殊,陈在溪吸吸鼻子:“呜呜呜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让醉过去的陈在溪无比慌乱。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他似是冷静下来,眼眸间一片清明。 就好像方才,用力拽起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他紧绷着下颚,额头上青筋直跳,环住她细腰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感受到危险,是人的本能。 陈在溪哭丧着一张脸,她坐在他怀中,不断重复:“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宋知礼抬手,指腹压在她眼角,他将她眼角的泪痕抹开。 他静静望着她,语调很冷:“选一个。” 陈在溪其实根本听不懂,她只会茫然重复着一句话:“要表哥要表哥。” 宋知礼不相信她的话,只冷冷看着她。 这个年纪的女子,是如此善变,能对同一个人说出心悦和讨厌二字。 思及,他极其地扯了下嘴角:“还会变吗?” 陈在溪听不懂,看着他不说话。 宋知礼禁锢着她腰的手微动,他收紧指骨,将她腰间肌肤压出了淡淡的红痕。 与此同时,他看着她,告诉她:“点头会吗?” 陈在溪点点头。 宋知礼平静下来,只是这般抱着她。 他怀中,正源源不断地涌出热度。滚烫的热气落在肌肤,让陈在溪觉得很不舒服。 没安静两秒,陈在溪摇头,哭着叫喊:“要喝水,想喝水,表哥,我想喝水。” 她唇瓣张合,软着声音求人:“表哥,我想喝水好不好?” 宋知礼指腹一痒,无法拒绝。 刚松开她,怀中人却立刻变了张面孔。陈在溪躲开他的怀中,她只想爬去床脚,好离眼前人远一些。 她将后背对着他,双膝压在床榻上,没什么力气地往前爬动。 明晃晃的光落在她肌肤上,她皮肤白皙,被寝衣盖住的小腿匀称。长长的发丝散在她后背,落在腰间,她腰肢纤细,一手便能握住。 宋知礼侧过头,就这般看着她,未动。 等她快要爬到床脚时,他才缓缓抬手,用指骨圈住她的脚腕,将她整个人往后扯。 一点一点,他一点一点将她扯回来。 宋知礼尤其沉静,他用指腹轻抚在她脚背上,呢喃了句:“小骗子。” 抬手将她翻过身,迫使她看着自己。 宋知礼冷声询问她:“都醉了,还知道骗表哥?” 陈在溪抽泣着,又开始重复:“要表哥要表哥要表哥。” “罢了。”他呼出口气,站起身来去倒水。 他虽是走了,但陈在溪这回是不敢动了,只坐在原地发抖。 宋知礼用青瓷杯接了杯水,他指腹压在青瓷上,却并未递给她,“过来。” 坐在床榻边的男人有些可怕。她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水杯,才缓缓起身,往男人怀中坐。 宋知礼这才将瓷杯递给她。 陈在溪捏着瓷杯,乖乖喝水。 干枯的唇瓣因为有了水的滋润,开始变得殷红起来,色泽逐渐转为艳丽。 宋知礼看着她,不知想起什么,他抬手将她手中的瓷杯抢了过来。 水突然没了。她茫然无措起来,只知道抬眼,眼巴巴瞧着眼前。 “表哥,我想要水。” 宋知礼摇头,他将青瓷放在她眼前,却又不给她。 喝醉酒的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陈在溪擦擦眼泪,有些委屈地抽泣。 哭了没多久,她抱住眼前的人,开始嚷嚷:“给我吧表哥,我要喝的。” 第111章 “上午也是这般模样,好让他给你倒水?” 陈在溪听不懂,她根本听不懂。 既然表哥不给,她就只能抢过来了。 这般想着,陈在溪抬手。 许是宋知礼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处,倒还真让她抢了过去。 另一边,陈在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憨笑了声,便开始喝水。 没喝两口,手中的青瓷再度被人抢了去。 他不应和一个小醉鬼置气的,宋知礼捏着茶杯,感受到情绪上的起伏。 怀中的人又哭起来,唇瓣越发湿濡,殷红。 白日里,她对着别人,只会笑,不会哭。 白日里,明明她身旁就是茶壶,为何还要喝别人递过来的水? 宋知礼将手中的青瓷搁置于一旁,越发沉默起来。 忍了忍,他将指腹抚在她唇瓣上,察觉到她松开口,便将指骨搅进她唇中,迫使她张开嘴。 陈在溪口中的水还未咽下,被他这般搅动,茶水顺着嘴角溢出。 她完全懵了,只当自己偷来得水被人要了回去。 陈在溪眨眨眼,欲哭无泪。 从嘴角溢出的水,尽数滑落进寝衣中。宋知礼将指骨抽出,修长有力的食指上,水渍湿濡。 可是这怎么能行呢?明明她都快咽下去了。 表哥好坏啊。 思及,她心下有些不满。 眼前的指尖还未被男人移开,陈在溪看了两眼,忽而凑过去,用舌尖将残余在他指尖上的水渍,一一舔进空中。 湿濡甜腻的气息缠上来时,宋知礼还未反应过来。 他回过神,却未将指骨收回,冷声道:“离李长怀远点。” 陈在溪双手抓着他手腕,摇摇头:“不要,我还要,还要去找长怀哥哥。” 她话音刚落,宋知礼指尖颤动。 “对,”陈在溪点头,继续说:“换长怀哥哥,换长怀哥哥,我还有事和他说,我还有事和他说……” 宋知礼无奈:“说什么?” “我不要嫁给张阳,我要,我要……”陈在溪皱起眉,一时间想不起绿罗是如何说得。 “我要嫁给他?”她试着嘟囔了一句,又有些不确定。 灯影颤动,宋知礼还将她抱在怀中。 耳边是稚嫩的声音,他沉默了会儿,忽然笑了。 “想换未婚夫,换成李长怀?” “嗯……”陈在溪皱起眉,还是有些不确定。 也就是这时,未曾散去的药效再度浮上来,她觉得表哥的怀中好热,可是这股热意,这样滚烫的怀抱,又让她很想亲近。 腰肢扭动,她不由得,在他怀中乱蹭起来。 寝衣下滑到肩侧,又从肩侧滑到胸口下方。 起伏的曲线在红烛的相称下,散发着淡淡光泽,白皙莹润。 宋知礼任由着她,怕她滑落下去,他抬手环住她的腰肢,用掌心丈量着。 除此以外,他再无多余的动作。 陈在溪细眉蹙起,她张开唇想哭喊,但又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只得眨着眼睛茫然无措。 热意焚烧着心脏,浑身上下忽然好痒好痒,她不断抽泣,又伸出手去抓宋知礼的手:“表哥,表哥……” 她将他的手抵在心口,“表哥,我好难受。” 宋知礼摇头,他看清她眼眸间的迷乱,一字一句地问:“不是心悦表哥?” 陈在溪听不懂,抽泣着:“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是乖孩子,好好想一想。”宋知礼将手从心口间抽走。 药效上来,陈在溪冒着冷汗,浑身湿漉。她凭着潜意识,朝身前人靠近。 又上前,想唇瓣亲亲他。 只是她太娇小了,即便是仰起头往上够,也只能够到男人的脖子。 顿了下,她只得去亲男人的脖子,唇瓣压在他喉结上,感受着这一处上下滚动。 醉酒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宋知礼却很清醒。 今日他滴酒未沾,他明白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说出的每一句话。 他将手搭在怀中人的腰上,用手掌轻抚着她,过了片刻,他试着开口诱哄。 “心悦表哥吗?” 陈在溪被他顺得很舒服,当即便点头。 宋知礼看着她,缓声道:“在溪若是想嫁别人,表哥现在会走。” “不要走表哥,”这一句话,陈在溪听懂了,她抱住眼前的男人,讨好道:“那在溪想嫁表哥,表哥会娶我吗?” 宋知礼未说话,继续用手掌轻抚着她。 片刻后,他感受到怀中人轻颤起来。 陈在溪呼出口气,更加难受了,得不到回应,她只得用唇继续亲他。 她双眸湿漉,不停摇头:“表哥,我真的很难受呜呜。” 女声带着几丝破碎,从喉间溢出的哭声更是可怜至极。 他压在她腰上的手继续抚动着,安慰她。 只是没得到回应,陈在溪有些生气,她最是没有耐心的人,只想着推开他,抱怨道:“我不要嫁给表哥了。” 她不仅推开她,还故技重施地往一边躲开。 这般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娇气的很。 “过来。”宋知礼朝她说。 陈在溪热得浑身冒汗,她一边将寝衣脱掉,一边摇头:“不要。” 光下明亮,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正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角,一句话也不说。 第112章 宋知礼起身,将她脱掉的寝衣叠好。 叠好的寝衣被宋知礼放在一旁,他这才半弯腰,再次将藏在床角的人揪出来。 掌心重新触碰上她的脚踝,宋知礼未曾松开,抬眸轻问:“要嫁给谁?” 他手掌的温度,让陈在溪潜意识亲近。纠结了会儿,她皱起眉,朝他示好:“嫁给表哥的。” “表哥会娶你。” 这句话说得顺畅,让宋知礼微怔片刻。 做出这个决定,好像并不是很艰难的事。 她也不小了,下月便及笄。 她这个年岁,已经不只是孩子。 “表哥,我很难受呜呜。” 陈在溪哭得有些累了,可是药劲未过,她只是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她红色的唇瓣上,还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宋知礼抬手轻触上去。 他问她:“还想喝水吗?” 男声带着诱哄,陈在溪本能性点头。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人抬手,却有些不明所以。 过了两秒,陈在溪看着眼前人吞咽的动作,才发现他是在同自己抢水喝。 杯子里只有一些水,他怎么能这样? 陈在溪当即便扑了过去,抽抽噎噎地委屈道:“讨厌表哥,讨厌表哥。” 说了两句,还是很难过,陈在溪看着眼前的唇瓣,张开嘴边想去咬。 贴近的一瞬间,感受到湿润的水渍,陈在溪忽然就忘了她原本是要干什么。 她好奇地舔了舔,在察觉到心口间的热意短暂消散时,她双眸亮起,有一搭没一搭□□。 只是过了会儿,陈在溪便发现,亲吻好像没用了。 心口间的热意再度袭来,她难受地哼唧了两声,便想离开。 宋知礼的薄唇下唇已经被她吮的有些泛红和肿胀。但他的面色仍旧冷静,眉眼间并无过多情绪。 他只是搂住她的腰,平静道:“表哥教你?” 陈在溪重重地点了下头,便发觉搂在腰上的手忽而收紧。 第57章 回廊间的酒香不断扩散。 被半强迫着拖进屋中时, 阴凉的触感粘腻在肌肤上,实在让人恶心。 意识逐渐下沉,但那种阴冷粘腻的触感, 她仍旧记得。 “……"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陈在溪颤了颤指尖, 杏眸里被染上几丝惊恐。 昨夜的记忆断在张阳上前的那一瞬。 此刻, 她看着黑暗,眼眸一点一点湿濡起来。 她试着动了动, 只是压在身侧的力道实在强硬,让她无法动弹。 尤其是……那只还锢在腰上的手。 简直无法忽视。 思及,陈在溪终于忍不住,极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 宋知礼下意识将双臂收紧,使得两个人完全贴近。 男人炽热滚烫的气息贴在肌肤, 让陈在溪更加崩溃。 她很快就小幅度反抗起来, 又将脸埋进罗裘中,继续哭着。 她哭得实在磨人,宋知礼只好轻叹了声, 问她:“闹什么?” 男声冷淡, 却给人很安心的熟悉感。也就是这时,陈在溪才意识到,锢在腰间的手并非是粘腻的。 相反, 大手微烫, 宽厚的掌心干燥, 让她有些泛痒。 不是张阳。 陈在溪浑身一僵,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 小心翼翼地疑问:“……表哥?” 她声音有些哑,从喉间溢出的每一声都极轻。 就像三更天时,她叫到发不出声时的闷哼。 “嗯。” 宋知礼语调冷淡,想到她闷哼的语调,他锢在她腰上的手松缓了些 ,有些不自然地又问:“疼?” 她夜里一直在哼这个字。 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就发觉酸疼席卷而来,让她极其不适。 表哥不问还好,他问了之后,那些疼痛顿时清晰。 就连嗓子也很疼,疼到她都不想说话。 她惯是一点疼也受不了的。 陈在溪便不说话。昨夜记忆太乱,乱得她本能性逃避,不想去理。 等了会儿,腰间却传来一股很舒服力道,使得她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 轻薄的罗裘之下,宋知礼将她揽在怀中。 以为她疼,他便也不在开口,只是掌心贴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替她揉了会儿腰,怀中的人却又颤抖起来,一边呜咽,一边流泪,似是压抑着害怕。 宋知礼的动作一顿,他只好缓缓将她松开,又拉开罗裘。 陈在溪陷在裘被中,一双眸子紧紧闭着,额上沁着细汗。 只有微弱的月光落在身侧,她肌肤莹润,纤细的脖颈一颤一颤。 她缩在一团,抽噎了片刻后,陈在溪才反应过来,解释了一句,“对不起表哥,我刚刚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呢? 怕鼻腔间充斥着酒的气息,手腕被阴冷掐住,讨厌的人近在咫尺,她却无处可避。 只要去回忆昨夜,这些画面便占据心头,她根本做不到忽视。 思及,被张阳碰过得那只手颤抖起来。 纤细的手腕透着淡粉,在稀薄的光下,颤抖得停不下来。 宋知礼抬手,将她正发颤的手腕环住,平静道:“他碰了你这里?” 男人掌心宽厚,很轻松地便将那些痕迹一一裹住。 第113章 是温暖干燥的触感,压下来的一瞬,陈在溪终于平缓了些。 她擦了擦眼泪,闷声抱怨:“我明明说了不要碰我,可是他非要拉我的手,都说了讨厌他了……” 寂静的室内,她哭声实在脆弱,连微哑的声音都撕裂起来。 宋知礼没说话,一双眸在月光下,渐渐冷淡下来。 过了会儿,他才平静道:“表哥将他的手折下来,如何?” 男声很平静,不是问句,更像是平静的直述。 陈在溪还在抽噎着,莫名感受到一股压迫,她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 她抬眸,却迷茫地应了一声:“嗯?” 因为未曾听清,她湿漉漉的杏眸看着男人,透亮之间,有些疑惑。 宋知礼微顿,眼底的寒意消散,他侧过头,只是道:“不用害怕。” “我……”陈在溪呼出口气,说了一字以后,唇瓣便紧紧抿着。 现下是彻底冷静了,冷静下来以后,回忆后知后觉地浮上心头。记忆确实很混乱,但零零碎碎的画面却清晰。 气氛微妙,陈在溪眨眨眼,先是意识到自己在北院,而后才真正意识到—— 她和表哥躺在一张床上。 她好像还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表哥昨夜的事情我……”陈在溪面色苍白,她不知道怎么说,指尖与指尖搅在一起,最后也只能憋出来几个字:“并非我本意。” 话落的一瞬,整个屋子都寂静。 床榻上充斥着冷香,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淹没,陈在溪埋着头,道完这句便不敢抬头。 夜色寒凉,她双手环膝缩在一旁,在这样的沉默中,眼眸再次湿濡起来。 是有一点喜欢表哥的,所以这些天,她才想避一避。 但酒这种东西真的太讨人厌了,是不是只要是喝醉了,便不管清醒时的想法? 明明是要离表哥远一些的,但零碎的画面中,她看见自己是如何接近表哥,又是如何缠人,后知后觉的羞耻简直让她面红耳赤。 可是她讨厌这种,心脏不受控制地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落下道男声。 宋知礼语调冷淡:“既是如此,等天亮后,表哥便让人将你送去梧桐院,也不会同你的未婚夫提及此事。” 男声尤其淡漠,陈在溪垂着眸,忽然又有些委屈。 宋知礼看着她,仍在继续说:“昨日夜里的事,并未有多余的人知晓,若是你想,一切照常,你的婚期也不会延后,仍旧可以嫁给他……” 可是她不想嫁,原本便不想嫁,经历了昨夜以后,她便更不想嫁了。 陈在溪很想点头,但心中的不适弥漫,她做不到欺骗自己。 男声却冷静,仿佛尘埃落定般。他轻描淡写就决定好了她的婚事,将她这个麻烦推出去。 零碎的记忆中,表哥明明不是这般冷漠的。 当下,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陈在溪将脸抬起来,一边擦泪,一边破釜沉舟般,无赖道:“对不起表哥,昨夜的事情就是我本意……” 第58章 “对不起表哥……昨夜的事情就是我本意。” 擦完眼泪, 陈在溪却不敢将手拿下来。借着月光,她一边偷看眼前的人,一边闷声补充:“其实我想换一个未婚夫。” “嗯。” 落在耳畔的男声冷淡, 纠结了会儿,陈在溪干脆闭上眼睛:“我想换一个未婚夫, 嫁给谁都可以我……” “我知道。”宋知礼轻声打断她。 “啊?”陈在溪睁开双眼, 有些不明所以。 “昨夜,”他忽而一顿, 语调仍旧冷静,只是神色却有些复杂:“昨夜你就哭着说想嫁给表哥。” “啊?” 被压在掌心下的杏眸忽而瞪大,陈在溪只是觉得有些懵。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表哥, 一开始没有这样想,后来也没敢。 刚想反驳, 后脑勺一阵疼痛, 零碎的画面闪过,她隐隐约约听见自己在说话—— 表哥会娶我吗? 回忆到这,陈在溪将双手放下, 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抬眼, 想说些什么,却撞进男人复杂的神色中。 陈在溪有些紧张地揪住裘被。她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毕竟表哥的回答, 她根本不敢认。 缓了半响, 陈在溪将头一点一点埋下来。 因为紧张, 她眼底已经不自觉湿濡, 只是呜咽道:“那表哥会娶我吗?” 床榻边的帷幔很轻,月光透过薄纱, 落下无边冷清。 话落,却没得到回应。陈在溪揪着裙摆,心也一点一点凉下来,她下意识为自己找补:“不娶也没事,我只是……” 宋知礼看着越缩越小的人影,语调冷淡:“过来。” “嗯。”陈在溪只好埋头缩了过去,她不敢再说些什么。 下一瞬,她感受到耳畔边的发丝被人收拢起来,温暖干燥的触感抚在头顶。 宋知礼抬手,将她毛躁的发丝往下瞬,缓声问她:“还想嫁谁?” 不知道。 陈在溪丧气地摇头。 “表哥会娶你。” 男人的大手落在她后颈上,感受到她浑身一僵,宋知礼安抚性地轻抚了下,同她道:“既是答应了你,便不会失言。” 第114章 记忆竟然没有出错。 只是得到了记忆中的回答,她却没有想象中满意。 陈在溪摇摇头,纤弱的肩膀也随之轻颤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情,不是她不想介意就不介意的。 落在后颈的手还在轻轻抚动着,陈在溪躲了下,直言:“表哥一点也不喜欢我。”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宋知礼指尖落空,“没有不喜欢你。” 她却还是摇头。 宋知礼便将手搭在她脸侧,无意识摩挲了下后,他语调平静:“若是不喜欢你,表哥为何要带你回来?” “我……”陈在溪眨眨眼,有些纠结了。 她不是不喜欢表哥,正因为有一些喜欢,她才不想让自己陷进去。 “那表哥,”陈在溪还记得,上一次在书房时表哥的沉默,她只好闷声道:“表哥你都没亲过我,你就是不喜欢我。” 话刚出口,她有些后悔。 呜呜她抬手,用掌心将羞红的脸捂住。 同她的羞耻相反,宋知礼面色平静,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一点起伏。 下一瞬,他却抬手,宽大的掌心将她捂着脸的一双手都裹住,然后往下拉。 双手都被收拢住,陈在溪下意识地朝后缩,就发觉压在腰上的力道让她无法反抗。 表哥的指腹落在腰上,她痒得闷哼了声,下意识反抗。 只是很快,她便哼也哼不出来了。 宋知礼搂着她的腰,俯下身。 “呜……”她从没被这般吻过。 是更严丝合缝的接触,冷清的松香充斥在口腔中,锢在腰上的力道强硬。 她往后缩,落在腰上的力道便将她往前拉,刚想抬手反抗,另一股力道便将她的手腕拢住。 她半跪在床边,细腰被一手握住。 男人的手臂上,青筋鼓起,蔓延开来,将她禁锢到动弹不得。 月光褪去,天空泛起鱼肚白,几丝光亮落下,床榻上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光亮笼住。 寂静的室内,只有水声搅动。 直到片刻后,回廊边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陈在溪回过神,她无法反抗,只能呜咽了两声。 白术急促地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到正屋,他心急如焚地拉开门。 一抬眼,却看见帷幔后的影子交缠在一起,身姿娇小的女人被强硬搂住,被吻到只能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白术浑身一僵,反应过来以后,他飞速将门合上,立马转过身。 “呜呜……”陈在溪难受地哭出声。 羞耻和缺氧使得她面红耳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自由呼吸。 她捂着脸靠在男人怀中,还未平静下来,就听见落在耳边的,极轻的喘气声。 是表哥同样絮乱的呼吸声。 “……”陈在溪难过地擦着眼泪,内心极其悔恨。 “还哭?”宋知礼抬手,用指腹压在她的嘴角,轻声询问:“嗓子不疼吗?” 男声落下,陈在溪一怔,脸侧的潮红再度加深。 她就说她醒来时声音为什么这么哑。 宋知礼面色坦荡,察觉到她想避开,他一手落在她发间。 男人修长的指骨抵在她嘴角,他用指腹抹去她嘴角边的湿濡,动作极其缓慢。 宋知礼慢条斯理地问她:“这样怎么见人?” 她身上只穿着轻薄的寝衣,眼眸湿濡,面色潮红。 陈在溪瞪着杏眸,将小脸皱起来。 想了会儿,她也没想出能怎么办,只好抬眼,求助般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抬眼的那一瞬,她总觉表哥是有意在逗弄自己,但细细看,表哥的眼底又只剩下平静。 陈在溪只好叹气。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一门之隔的门外,忽而喧闹起来。 夏日里,天亮堂的早,空气中浮动着雾气,白茫茫一片。 北院的回廊上,老夫人带着宋妙仪,面色都有些焦急。 老夫人的语调郁闷:“说起来,要是在知礼哥的生辰宴上下手,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 “无事的祖母,”宋妙仪也还是个姑娘,但到了此刻,她忍着害怕安慰:“祖母,等让人将尸体捞起来,便就知道是何人了。” 今日天还未亮时,有丫鬟却跑来东院,说自己从在池塘里看见了尸体。 死一个人不算大事,但在昨日这个时间点上死人,就不得不重视。 宋府虽是家大,但老大在大理寺任职,老三手握兵权。 昨日府上又布满了暗卫,老夫人实在想不明白,还有谁敢在宋家下手。 这般布防下还能动手……若这人要害知礼,老夫人都不敢往下细想。 她抬眼,看着眼前这扇合起来的木门,问道:“白术,知礼今日还未起吗?” 白术连忙解释:“大人本就在养伤,昨日又是宴席,大人可谓是耗费了精力。” 白术抬手,根本不敢看眼前的门一眼,他领着老夫人和宋妙仪往堂屋走,慌忙道:“夫人和小姐,大人让我带你们到堂屋等着,他随后便来。” 脚步声渐远,回廊边寂静下来,就仿佛方才的喧闹,都是错觉一般。 室内同样寂静。宋知礼起身,宽厚的背上,精实有力。 第115章 但陈旧的伤疤交错,其中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位于他肩上的伤痕。 伤口似是裂开,血迹斑驳。 陈在溪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战栗,立马捂住眼。 宋知礼不喜任何人近身,日常生活中,他的许多事都是亲力亲为。 换好衣后,他又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再次走到床榻边。 陈在溪听见动静,赶忙将自己缩在罗裘中,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般闷了会儿后,耳边没了声音,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拉开一个小口,将头抬起。 男人静静站着,身形硕长。他一张脸上面无表情,莫名有些述人。 对于要嫁给表哥这件事,陈在溪其实还没有什么实感。 她快速将自己藏起来,轻声道:“表哥,我还没有准备好……” 整个宋府,大概都没人相信表哥会娶她。老夫人和姐姐们也都更喜欢江宁夏,她又算什么呢? 她原有未婚夫,现在又要嫁给表哥,府上的姐姐们又会怎么看她…… 越想越乱,她下意识地只想要逃避。 表哥会觉得她很麻烦吗?想到这里,陈在溪吸吸鼻子,窝在罗裘中,更不想出来了。 正抽泣着,她听见耳边似是有人叹气。 下一瞬,罗裘便被扯开,呆在黑暗中久了,从木窗透进的光落在眼前,让她有些不适应。 宋知礼将指尖抚在她红肿的眼眸上,平静地问她:“还能哭出来?” 陈在溪缓缓起身,寝衣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尤为白嫩。 几丝亮光落在她身侧,白嫩的肌肤上,红痕交错。细腰边更是青紫交错,指骨的痕迹明显。 她浑然不觉,只是摇摇头,哑着声音喊:“疼。” 宋知礼便没说话了,明朗的光落在他眉眼,映照出眼底的一片冷肃。 他半弯下腰,修长匀称的指骨落在身下人寝衣上,缓慢收拢。 他慢条斯理地将她寝衣理好,又缓缓将她的领口往上拉。 宋知礼将一旁的外袍递给她,语气平缓:“自己穿好。” “那表哥,”陈在溪抱住手中的墨色外袍,同他商量:“其实在溪没准备好的,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 “……” 宋知礼没说话。 半响,陈在溪又开始擦眼泪,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没不让你准备。”男声带着妥协。 *** 堂屋里,老夫人将茶杯放下,第三次抬眼看门。 她叹口气,纳闷道:“妙仪,知礼最近养伤,大抵是真的倦了。” 纳闷完,老夫人又叹气:“怪不得昨日不开心呢。” 宋妙仪笑:“祖母给大哥办生辰宴是为了大哥好,大哥明白的。” “我现在也不知这是不是好事了。”老夫人心里一阵难受。 在昨日这大好的日子里死人,她现下到希望是那个小丫鬟看错了。 刚想到这里,李嬷嬷匆忙跑进屋:“夫人,池塘里的尸体捞起来了,是张家公子死啦!” “张公子。”宋妙仪下意识嘀咕:“张阳?” “是。”李嬷嬷皱着眉:“刚张家老夫人也过来了,说是要管我们宋府要人。” 第59章 木门被合上, 室内只剩下她一人,空荡的室内,有些寂静。 陈在溪看了一眼身旁的外袍, 随即用指尖触碰。 墨色外袍被叠得整齐,这是一种介于绸缎和香纱的布料, 在明亮的光下, 布料间流动着浅浅的光泽。 抖开外袍,一股冷香弥漫开, 陈在溪抓着布料的手一僵,当即便将手收了回来了。 表哥的外袍这般大,她根本穿不了。 陈在溪裹着罗裘,只好缓缓缩回原处。 她躺了会儿, 却还是觉得腰疼,便拉开罗裘想看看。 陈在溪是知道自己皮肤娇嫩的, 小时候爱闹腾, 偶尔磕到一下便要养很久。 方才表哥还在,她有些不好意思,此刻室内无人, 她才敢低头。 夏日的天亮堂, 才只是早晨,日光便透过云层,落在床沿。 明朗的光落在寝衣下, 这一处久不见光, 是更为细腻和娇嫩的地方。 只是此刻, 腰间多出的指印突兀, 腰上也全是青紫的痕迹,星星点点交错着。 陈在溪看了两眼, 两眼一黑,便窝在床边开始擦眼泪。 她一直哭到门重新被拉开。 绿罗抱着一套衣裳,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询问:“小姐?” “嗯。”陈在溪吸吸鼻子,将脸抬起,有些委屈地撒娇:“绿罗……” 绿罗没有疑问她为何在此,只是抱着手中的衣裳跑进屋,着急忙慌道:“小姐快换身衣裳,老夫人那边要是找小姐可如何是好。” “今日府上好像出事了,”陈在溪没什么精神地站起身,摇摇头:“老夫人大抵是不会注意到我的。” “小姐!”绿罗将手中的襦裙打开,一边道:“绿罗刚过来时,听人说昨日死了人,这种大事,免不了搜查的。” 方才门外细碎的声音同这番话结合起来,陈在溪莫名发颤,她咬唇:“真死了人?” “嗯。”绿罗叹气:“怕是已经开始查了。” 她说着,就将手压在陈在溪的寝衣上。 对于绿罗的接触,陈在溪早已经习惯,直到肩膀被触碰到的那一刻。 第116章 陈在溪想起什么一般,她一颤,迅速将自己裹好:“绿罗,今天我自己换好不好。” 绿罗皱起眉,却没动:“小姐,绿罗又不是不知事,你对着绿罗还羞什么?” 陈在溪脸侧泛起薄红,她一边将自己裹好一边摇头,理直气壮道:“可是我就是羞的。” 她嗓音本就发哑,长发落在她肩侧,极纤弱的模样。 绿罗只得安抚:“好,小姐自己换,绿罗等小姐。” 等人转过身,陈在溪才抱起襦裙。 只是想到身上的那些痕迹,她便又有些想哭,心里一阵委屈。 *** 从北院到梧桐院的路上,几乎碰不到人影。 没多久,东院那边派人来了梧桐院,只让陈在溪过去一趟。 陈在溪同绿罗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 春云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前来递话,但也未曾解释一句。 绿罗赶忙上前将人叫住,讨好着说:“姐姐,昨日府上出了这般事情,老夫人今日叫我家小姐过去是?” 话落,绿罗将手中的银叶子往对面送。 春云没接,环顾了眼室内,她嗤笑了声。 临走前,悠悠落下句:“死了个人,到是让你家小姐捡了便宜。” 她未将话清楚便离开,陈在溪揉了揉眼睛,有些担忧又有些疲倦。 一转头见绿罗拿着银叶子发愣,她笑:“罢了绿罗,不要白不要,我们留着买云片糕吃。” “嗯。”绿罗将银子收好,有些出神。 今日这个时段叫小姐去东院,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陈在溪已经起身,几丝碎发散落在肩侧,随着她抬步的动作晃荡起来。 她家小姐自是生得极好,只除了脾性有些磨人。 走到这般境地,绿罗已经没什么可期盼的了。她只是希望,这位世子爷能多护着小姐一些。 *** 一路走过了几处园子,但今日不知怎得,竟一个丫头也未曾碰见。 “是老夫人将人都叫走了吗?”陈在溪看着空旷的园子,嘟囔了句。 “人都在池塘那边呢。”绿罗解释:“我今早听人说,说是有人从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这会儿怕是已经捞起来了。” 听到这话,陈在溪抿唇,不在好奇。 她胆子还成,但只限于面对活人。 从前在景江时,每每听说哪里死了人,她都会小心避开。 想到这,陈在溪觉得连眼前的日光都有些阴凉,“走吧绿罗,还要去东院呢。” 日光落在眼前的回廊边,陈在溪不敢乱想,抬步上前。 穿过眼前这处回廊,就到东院。 她垂眸理了理裙摆,抬手的瞬间,却感受到肩侧一疼,紧接着,人不可避免地一边倒。 跑过来的丫鬟一愣,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人后,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无事。”陈在溪扯出抹微笑,缓缓起身。 她并不是会刁难人的性子,只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便打算走。 这一耽搁,回廊上又多出几人。 迎面走过来的是两个小厮,两人抬着副竹架,架上不知架着什么,用一块白色长布遮掩了起来。 陈在溪一僵。回廊上没有多宽敞,她贴着墙避开一些。 等视线再落回白布时,不知是哪来的风,正巧将白布掀起一点。 白布下的面容就这般映入眼底。 “小莹!”其中一个小厮见着,叫唤了句。 方才跑来的丫鬟转过身,小莹抬手将白布拉下,重新遮掩住竹架上的人。 几人继续朝前走,不多时,回廊上又只剩下陈在溪和绿罗。 夏日里的风裹挟着热意,吹过来时,却让陈在溪觉得很凉,她抱着双臂,显然有些懵。 “怎么回事,是张公子死了?”绿罗回过神,又有些窃喜。 “好像是……”陈在溪面色苍白。 昨夜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张阳先是让她喝酒,又过来碰她手,混杂着酒气的空间让人作呕,她无处可避。 陈在溪的确讨厌他,但也没想过,昨天还见到的人就这般死了。 *** 此刻,东院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李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张老夫人,“都说张太太您喜喝白茶……” 话未完,张老夫人抬手往前一推,茶盏被打翻,青瓷落地的声音清脆。 张老夫人看也未看一眼,她并未说话,就这般呆呆坐着。 室内还坐着这么多小辈,老夫人被佛了面子,面上也没了笑意。冷声道:“张老太太,我们两都是旧相识了,你好好想想,我何至于害你孙子?” “来一趟宋府就出事了,”张老夫人呆愣地样子:“我孙还要娶媳妇生儿子呢,怎么就死了……” “得了得了,你不信我,大理寺的人你总得信吧。”老夫人心下觉得晦气,赶紧抬手让一旁的人过来。 在门边候着司职捧着本折子,“方才让底下的人检查过了,张公子的确是因为喝酒过多,才滑落进池塘淹死的。” 两三句话,便定下一个人的生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张老夫人摇头,双目上充斥着红血丝。她自是不相信自家儿子会被淹死,但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 “张老太太,你们张家现下这个情况,你说说我害你干什么?” 第117章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若是没说清楚,外人又得来议论他们宋府了。 “害什么,害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理由,”张老夫人摇头擦泪:“人是死在你们宋府的,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你孙子有多爱喝酒你不知道?”老夫人有些烦了,挥挥手便让人将她带出去。 僵持间,一道男声落下:“陈理。” 还拿着折子的司真上前,恭敬道:“大人。” 宋知礼坐在背阴的一侧,神色有些冷漠,“让人再好好查查。” 男声沉静,一句话落,原本还在哭丧的张老夫人收了声音,无话可说。 喝酒栽河这样的事,她这个孙子不是做不出来。 张老夫人明白,无论再查几次都是这般结论,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一时间室内静谧,再无人开口。 陈在溪却来得不巧,正巧赶在老妇人不愉快时。 她站在门侧,轻颤了下才唤道:“老夫人,在溪来了。” “嗯。”老夫人看也未看她一眼,随口道::“今日叫你来,是打算将你的婚退了。” 眼下张阳死了,宋府免不掉要被议论一阵。 既是如此,该将同张家的来往断干净,让外人看看宋府的态度。 第60章 退婚。 尤其清晰明了的两个字。 陈在溪微愣神, 才反应过来一般点头:“好…… ” 老夫人坐在主位,侧过头悠悠道:“溪丫头,张家递过来的玉佩呢?” “还好生收在屋子里。”陈在溪乖巧答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 将目光转到张老夫人身上,“那玉本是张家的宝物, 但既是人没了, 你且将玉退回去,这婚事也就这般罢了吧。” 张老夫人早已经以泪洗面, 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小姐,我去拿玉佩。”绿罗听见这话,当即便要转身。 “我还记得,那玉是前些年圣上赐的。” 坐在角落的江宁夏忽而开口, 见绿罗止步,她才悠然道下后半句:“不要怪姐姐多嘴, 这般重要的物件, 在溪也亲自去一趟,免得下人不小心将那玉磕到碰到了,张家的人不认可怎么办。” 昨日是张家小儿死在了宋府上, 今日若是那玉出了什么问题, 那和张家的关系到真是断不干净了。 思及,老夫人赞赏地看了江宁夏一眼,才点头道:“溪丫头去吧, 你自己的婚事, 你去一趟也安心。” 陈在溪极顺从地“嗯”了一声, 她转身欲走, 就听见有女声唤了句“表哥”。 她没有停下,但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绿罗关切道:“小姐还在想江姑娘和世子爷的关系?” “不是的绿罗。”陈在溪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闷。”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是没错, 若是放在从前,她自是会感谢宁夏姐姐的提醒。 但江宁夏分明是讨厌她的,又为何会说出这般好意提醒的话? 一路赶回梧桐院,连着走了两趟,又因为藏着心事,陈在溪刚进屋便倒在一旁的榻上。 她身体就是这个毛病,只要情绪过于起伏,便容易喘不上气。 几案上摆着瓷瓶,这还是从景江带过来的药,陈在溪抬手,倒出两粒服用。 绿罗站在角落一侧,她面前的木质高柜散发出细腻光泽,柜门打开着,上层摆放着衣裙,有些凌乱。 陈在溪缓缓吃了药,转过头见绿罗还站在木柜前,她起身往角落走,“绿罗,还未找到吗?” “小姐……”绿罗将正翻找的手收回,尾调发颤:“绿罗记得,那玉佩就在此处才对。” 到了此刻,陈在溪终于发觉,方才的不适源于何处了。 她对这门婚事并无期盼,自接受那玉以后,便搁置在柜中的最底层。 眼下,红木柜门大开着,最底层空荡无一物,上层的衣裙却凌乱,有被翻弄过得痕迹。 “我在好生找找吧。”见这副场面,绿罗落在半空中的手发抖。 “我们不找了绿罗,”陈在溪摇头,又轻声补充:“找不到的绿罗。” “小姐,”绿罗转过身,也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为何呢?” 一个人最直接的敌意,蕴藏在柔和底下。 陈在溪现下明白,方才江宁夏是何意思了。 她是知道江宁夏喜欢表哥的,膝盖上的疤痕甚至还未褪去,那些明确的敌意,她也能感受得到。 记得这样的手段的,继母也曾用过。 母亲留下的首饰,赵氏拿得拿,偷得偷,就算是闹到父亲那儿,也不过一句你还小,长大后就还你了。 但在明面上,赵氏又并未有多为难她,还会给她请全景江最好的大夫看病。 这种柔中带刺的手段,时隔几月,再一次重现。 她却不是一个聪明的姑娘,遇到这种事,仍旧哑口无言。 陈在溪缓缓揪住裙子,想将心中的不安挥散些。 “小姐……” 绿罗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陈在溪扯出抹笑,缓缓松开裙摆:“既是这般,大理寺的人不是正巧在,绿罗在屋子候着,我去问他们找找。” *** 夏日酷热,沿路走过时,有几个丫鬟搬着冰块往东院抬。 清冷的凉气在回廊间散开,消散了些炽热。 第118章 陈在溪抬步走在回廊间,低垂眸有些不在状态。 下一瞬,一股外力将她拉扯着,使得她控制不住地往一边倒,随即便听见木门合上的声音。 一抬眼,身姿高挺的男人站在面前,半明半暗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表哥?”陈在溪呼出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茶室离正厅只有几步路的距离,随时会有丫鬟进来换水泡茶。若是被人发现她同表哥在一个屋子内,定是会让人多想的。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 宋知礼将她的抗拒收在眼底,平静道:“躲着表哥?” “没有……”她摇头,情绪低落的模样。 缓了会儿,陈在溪才揉揉眼睛,闷声道:“表哥,我没有找到玉佩。” 倾斜而进的光尽数落在她发间,给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光辉,她站在光下,有些懊恼。 陈在溪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笨,她叹口气,犹豫着问:“表哥也喜欢宁夏姐姐吗?” 她声音本就沙哑,轻声说这话时,脆弱的有些稚气。 确实也稚气了些。 宋知礼未想过娶妻,但在祖母和母亲长久的灌输下,他原是需要一位大方淑雅的妻子。 总不该像她这般稚气的。 宋知礼没有回答,他俯下身,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折下。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额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柔软的触感,让陈在溪怔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晨时她让表哥亲他,现在表哥也亲他,所以表哥大概是,不喜欢江宁夏的吧? 正胡乱猜忌着,指尖忽而触碰上一片冰凉,陈在溪垂眸,就见手边多处一块墨色的玉佩。 墨红色浓厚,玉佩无暇,在明朗的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陈在溪收拢指尖,将这块玉佩捏在手心。 “这不就找到了?” 见她呆愣,他顺手将她散落在耳旁的碎发理好,才缓声道:“走吧。” 陈在溪回过神,却没有动,她紧紧捏着玉佩,又低下头:“表哥先走吧。” 她不知表哥是如何找到玉佩的,但若是和表哥一同进屋,老夫人怕是要猜忌。 “嗯。” *** 正厅内明朗,老夫人坐在主位,她挥挥手,身边的李嬷嬷便从陈在溪地手中接过玉佩。 方才见陈在溪迟迟不归,整个正厅的人都提了口气,此刻见着这完好无损的鱼,众人都松了口气。 也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江宁夏一点一点收紧双拳。 墨红玉佩莹润,这般颜色这般水头的玉,整个大晋都找不出几块。 李嬷嬷确认完,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将这玉递给一旁的张老夫人。 “张太太您可收好,今儿大理寺的司直可在一旁看着,现如今张家和宋府已经没半点关系了。” 张老夫人还未从张阳的死中走出来,但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嫌她们张家麻烦了,想赶紧撇清。 她颤着手接过,当下只觉得这玉有些奇怪,但这玉的色泽和水头都没有问题,也不似假玉。 张老夫人还想细看,就瞥见坐在高位的宋老夫人正看着她,那抹目光轻蔑,张老夫人只好收了玉佩,冷声道:“宋老太太现如今,到是比年轻时自在,但好在我儿还健在,只是再添个小孙,我们张家还是养得起的。” 整个上京都知宋府的那位国公爷死的早,但自宋知礼在大理寺任职以后,就没人敢当着老夫人说这话。 旧事被重新提起,老夫人冷笑声,差点捏碎一个茶盏。 国公爷死去的事情,早已经成了宋府的忌讳,无人敢提。 等张老夫人离开,室内的气氛也未曾好转。 老夫人环视了一眼屋中小辈,今日人到得齐,她将目光落在一边的宋时毅身上。 “时毅你这小子,年后是又去那些个山里沙里找你父亲?” 宋时毅点头:“是,大哥也觉得我这脾性还要去军中磨一磨。” 老夫人一顿,幽怨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有主见的,罢了,等过几年我在替你物色一门好婚事。” “知礼呢,你同宁夏……” 老夫人的声音絮叨,陈在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就发觉表哥好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当即便侧过头,掩饰般喝了口茶。 “上京像你这般大的男子,哪个不是成家立业的,你同宁夏自幼便相识,知根知底……” 宋知礼收回目光,语调平静:“祖母你若是需要人陪,便叫妙仪姐领着你走走,眼下我生辰也过了,您若是还不放人,江尚书还怎么看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明白,江宁夏捏着裙子抬眸,却发现宋知礼未曾看自己一眼。 老夫人微皱起眉,有些听不懂了:“知礼,你现如今又是什么意思?” 宋知礼神色冷淡,“另有其人。” 这四个字一出,老夫人虽是困惑,但还是点头。既是有人选,便总比无人好。 思及,她一扫先前的忧虑:“江家夫人确实在我耳边念叨想宁夏了,那我过几日便将宁夏送回去。” 老夫人笑了声,心情逐渐转好,他又将目光落在陈在溪身侧。 想到方才张老太太的话,她轻哼声,“在溪。” 陈在溪被另有其人四个字吓得不轻,她有些紧张,忙应了声在。 第119章 老夫人点点头:“在溪啊,你这婚事退了,老太太我想了想,张家的确是配不上你,我得替你重新则了门婚事。” “啊?”陈在溪没想过老夫人这般快,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却还是应:“好……好。” “我明日将人邀到府上来,”老夫人立马定下:“你挑个喜欢的嫁,到时务必要让张家好生看着。” 第61章 走出东院, 陈在溪仍旧是没什么精力的样子,既是退了婚,也看不出她有多开心。 一旁的绿罗见她这般, 出声安抚:“小姐,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情, 便不要再想了。” 陈在溪点头,她也告诉自己应该开心一些。 她已经退了婚, 表哥也答应要娶她,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不应乱想的。 可就算这般告诉自己,陈在溪却还是笑不出来。 她不是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姑娘, 自来到宋府以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 对她的冷淡, 她其实都看得很明白。 宋府的人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表哥答应要娶她,她也不敢同别人说。 隐隐间, 她甚至觉得一直藏下去也挺好。 正胡思乱想时, 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表小姐”。 陈在溪侧过头,见白术态度热切地走过来:“表小姐,可算找到您了。” 他出现得突兀, 见四下无人以后, 陈在溪才敢轻声回:“不知白大哥是因为何事而来?” “表小姐, 是大人让我晚些时辰接你去北院。”确定身份以后, 白术看陈在溪的目光都殷切许多。 陈在溪却没说好,她揪着袖子低下头, 沉默了会儿才道:“白大哥,你同表哥说我脚疼好不好。” 其实她没撒谎,她的脚确实也是疼的。 白术有些意外,看着眼前这位纤弱的表小姐,他目光更加敬佩。 大人定下的决定,很少有人敢拒绝。 白术没拒绝,满口应下:“好。” 总归他只是一个带话的。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园中,陈在溪呼出口气,又开始环顾周围有没有人。 许是太过紧绷,所以在看见宋佳茵的身影以后,陈在溪心下一跳。 她紧张到只会傻傻冲着人笑。 “退婚啦在溪!”宋佳茵刚刚过来,她是真心为她高兴。 走近后,却又担忧:“在溪你是不开心吗?怎么笑得这般勉强。” “没有。”陈在溪摇头,嘴角的弧度僵硬住。 “没有不开心就好,”宋佳茵撇了撇嘴:“其实我一直就觉得,祖母给你挑的未婚夫不够好来着,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得。” “好啦,”陈在溪拍拍她:“现下已经将婚退了,我当然是高兴的。” “那我还和你说件事,”宋佳茵凑过去:“刚听说表哥要将宁夏姐姐送走,是因为江尚书这几天被参了一本。江家本就不得帝心,现如今宁夏又被送回,江家怕是更难过了。” 宋佳茵早已经将陈在溪当妹妹看待,自是什么话都敢说,此刻直叹一口气:“原来大哥娶妻,也会有考量啊,就是心疼宁夏姐姐,我还以为她能当我嫂嫂呢。” “佳茵,”陈在溪若有所思:“所以你想让宁夏姐姐当你的嫂嫂吗?” “嗯……”宋佳茵立马点头:“宁夏姐姐和大家都熟悉,祖母也喜欢她,她若是能嫁进府上,还能多陪陪祖母。” “唉,毕竟到时我们嫁出去,府上就没人陪祖母了。” “老夫人是很喜欢宁夏姐姐。”陈在溪揪着袖子,未再多说。 “好啦在溪,我就是想到什么和你说什么,你就就别操心了,明日祖母还要替你相看呢。” 宋佳茵回忆着,“我方才都替你问好了,祖母给你找得是沈家公子沈二,他头上有一个哥哥已经婚配,就是刑部的沈大人,沈大人同大哥相熟。” 连着说完一长串话,宋佳茵定下结论:“有大哥和沈大人这层关系,你若是嫁过去,是不会受欺负的。” “好,也谢谢佳茵姐姐帮我问。”陈在溪打起精神,不想被人看出不对劲,她笑道:“既是这般好,那我就得去准备准备了!” “刚好我给你带了脂粉铺新出的胭脂,你明日……” *** 日落时,远处的天空被染成金红,云像是被火烧一般,有种别样的美。 陈在溪捧着盒胭脂,坐在梧桐树下。 一旁的绿罗正在算账,清点了一番首饰以后,绿罗笑不出来。 “小姐,这几支还要当掉吗?” “一并当了吧,”陈在溪抬眼看天,“上回爹爹求得事我未帮上忙,家里大概是不会寄银子来了。” 在宋府的日子难过,处处都需要打点。 毕竟老夫人是真的不喜欢她,也是真想让她难过。 想到这,陈在溪捧着脸,又叹气。 老夫人不喜她,她也不喜老夫人。 但像佳茵姐姐说得,若嫁了表哥,就要时常去东院陪老夫人。 陈在溪皱起脸,忽然发现,她也不是那么想嫁表哥了。 就这般乱想了会儿,她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回屋中躺躺。 起身时,从身后传来些动静。 天色已经黯淡,只剩下冷色的月光落在院中,是很稀薄的光芒。 墨色人影静立在门边,男人身型修长,眉目冷淡,不知像这般看了多久。 第120章 陈在溪莫名有些心虚,便朝着男人走去。 等两人的鞋尖抵着鞋尖,她便仰起头来,乖巧道:“表哥,我是真的脚疼的。” “嗯。”宋知礼并未计较什么,语气平静:“进屋吧。” 在这样的平静之下,却陈在溪感受到一种不能抵抗的强硬。 她便不说话,只是看着鞋尖。 宋知礼大约摸清她的脾性,抬手理了理她颈间的碎发,当她是个小孩一般哄:“今日同表哥闹什么?” “不止是脚疼,”陈在溪扯着他的袖子,闷声抱怨:“哪里都好疼。” 同表哥相处久了,陈在溪也觉他并未有面上那般冷漠。 相反,表哥在许多事情上都不会计较。 这般想着,她抬手环住男人的腰,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想同表哥一起睡觉。” 她语调可怜,缩在男人怀中,又可怜巴巴地抽泣。 宋知礼轻抚在她颈侧,容她哭着,手上的力道也带着一丝安抚。 察觉到他态度缓和,陈在溪吸吸鼻子,哭声刚刚停下时,却感受到落在颈间的力道加重。 大手掐在她肩侧,与此同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淡漠。 宋知礼双眸中坠着冷意,他直述:“妻,自是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既是要娶她,便不应她年纪小而忽视,宋知礼知道娶妻意味什么责任。 “可是同表哥睡一起,”陈在溪试着反抗,耳根渐渐红透:“嗓子也疼,方才我都要说不出话来了,是表哥总欺负我。” 陈在溪知男女之事,但不知其他夫妻是如何相处,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他们也都像表哥这般吗? 总归她是不喜欢的。 宋知礼面色平静,正色道:“是你一直在哭叫。” “我哭还不是因为表哥,”陈在溪气得擦眼泪,“我腰也疼腿也疼哪哪都疼。” 因为老夫人,陈在溪本就烦闷,现下表哥还狡辩,她也有了小脾气,便抬手猛地扯开领口。 夏日的里的衣衫较为轻薄,伴随着她的动作,颈下大片大片的肌肤尽数裸露出来,红痕和指骨的印迹覆在锁骨上,胸上。 陈在溪撇了撇嘴,委屈着说:“我都不敢让绿罗给我换衣,都是表哥的错。” 第62章 她动作突然。 夏日的夜, 月光映在她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上,将那些痕迹映照得一清二楚。 宋知礼沉默着。 他尚未解释什么,陈在溪便觉他是心虚, 底气更足以后,她又抱怨:“都怪表哥。” 她皮肤薄, 极容易留下痕迹, 这样的红痕,需要养上很久。 思及, 陈在溪气鼓鼓地瞪大眼睛。 见她这般幽怨,宋知礼却极轻地笑了下。 大手落在她衣领上,他替她将衣衫理好,指腹触碰到肌肤时, 陈在溪忍不住往后缩。 宋知礼没让,他将她衣衫边的褶皱一一铺平, 神色认真:“这么小气?” 陈在溪低头, 忍不住嘀咕了句:“明明就是表哥弄的,表哥还不承认,讨厌表哥。” 他抓着她外衫的手忽而收紧。 顿了下, 宋知礼缓缓将手放下,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缓缓走去内室。 墨色背影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冷色的光辉。 绿罗有些怕。 见人走了后, 她才敢走出来, 轻声道:“小姐你怎得这般说?” 方才不觉有什么, 现在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胆大。 陈在溪忽然有些心慌, 只好抬步跟了上去。 正室内点着灯,淡淡的暖黄色将屋内映照地清晰。宋知礼并未停步, 熟稔地走到床榻边坐下。 相比于他的自然,陈在溪站在门边有些紧张,只缓慢将门合上。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低着头磨蹭着,其实并不想上前。 “还不过来?” 男声淡然,落在耳畔,有些冷冽。 “哦……”陈在溪一点一点缩回床边。 刚一靠近,手腕便被一股力道环住。 宋知礼将她轻扯过来,他仍旧沉默着,只是将双手抬起,压在她的衣衫之上。 薄薄的襦裙被揭开,他动作仍旧缓慢,慢条斯理地样子同方才替她整理时一样。 陈在溪皱着张脸。 她不知道成亲的人是不是每晚都要这样,但她不喜欢。 怕表哥又生气,她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将双手揪在裙摆上反抗。 像是知道她的不情愿,宋知礼耐心道:“没有不承认,表哥只是再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在溪眨巴着大眼睛,随着这句话,有淡淡的潮红从脸侧一直蔓延到颈下。 她皮肤白,稍有一些颜色就极其明显。刚想说些什么,双手却被男人一手环住。 两人之间的身型相差巨大,面对宋知礼时,她总是没有反抗的机会。 方才刚沐浴完,裹着的外袍底下是寝衣,松松垮垮的。 眼下陈在溪只能看着自己的寝衣被一点一点褪去,她双颊更红了些,埋头不说话。 月光下光影模糊,室内却足够明晰,在足够明亮的光下,那些痕迹变得异常惹眼。 白的白,红的红。 宋知礼看了会儿,眸中平静。 片刻后,他却抬手覆上去,将粗砺的指腹压在她背上。 第121章 “表哥……”被他触碰上的肌肤都变得灼热,许是昨夜的经历并不好,陈在溪语调委屈,现下有些排斥。 但预想之中事情并未发生,下一瞬,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药香,不是苦味,反而甜丝丝的,有些熟悉。 压在她背上的手只是平静地将药膏抹开。 宋知礼放轻动作,放轻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动作更为缓慢。 不只是看,他指腹擦过她每一寸肌肤,又缓缓将药膏揉开。 陈在溪忍不住颤抖起来,捂着脸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药膏上完。 落在身侧的目光还未移开,她尚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下意识地想缩进罗裘。 “别动。” 宋知礼的声音有些冷:“药还未干。” “嗯……”陈在溪只好将自己缩在一旁,轻轻颤着。 她以为方才已经是最磨人的了,抬眼一看,却见坐在床榻边的男人正在脱外袍。 墨色外袍被褪去,表哥大抵也是刚沐浴完,外袍下是丝质寝衣,布料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宋知礼将两人的外衫叠好,又重叠在一起。侧过头,就见缩在一旁的人。 “在溪,”他唤她名字,见她微颤后,又道:“抬头。” 陈在溪不想。 “抬头,” 他冷声说话时,久居上位的威压笼罩着人,陈在溪吸吸鼻子,还是听话地抬头。 然后就直直愣住了。 成年男子的体格都像表哥这般健壮吗? 身躯紧实有力,胸膛微鼓,腰腹也同她不一样,紧巴巴的,看着就很硬。 宋知礼并不是真正清瘦的文官,一双手在边疆磨练了数十年。他近些年换上官袍,转为拿笔,气势淡然,已经收敛。 褪去外袍后,那些曾经的磨练才清晰可见,结实的胸膛上,伤痕交错,已经变得很浅。 看得陈在溪面红耳赤,她呜咽了声,羞耻到只想将自己藏起来。 宋知礼没让,他不让她避开,亦不让她闭眼。 在陈在溪瑟缩的目光下,他抬起手,环住她手腕,然后,压在胸膛之上。 她小手之下,是微烫的血液,跳动的心脏,灼得陈在溪发抖。 更近的距离,陈在溪颤着手,就看见眼前的身躯上,覆着浅浅的红痕,还有被指甲划过的痕迹。 虽然很浅,但密密麻麻,交错在男人精实的肌肉上,要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陈在溪目光惊恐,羞得她怀疑人生,当下便想收回手。 下一瞬,耳边又落下道声:“你弄得。” 宋知礼语调很平,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在客观地陈述一件事实。 “呜呜……”陈在溪不想承认。 宋知礼目光淡然,又冷静道:“昨夜是你缠着表哥,” 他还想说更过分的话。 “表哥你不许说了。” 男声冷静,冷静到陈在溪快疯了。 一些记忆零零散散,她恼羞成怒,张开嘴便咬在眼前人的手臂上。 她是用了力气的,但也没留下多重的痕迹,咬痕同男人身躯上的痕迹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 陈在溪看了眼,又自顾自哭起来:“呜呜表哥你大我这么多还和我计较,我还是个小孩,表哥都不能让让我吗?” 她哭得可怜,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宋知礼拿她没办法,一时无言。 过了会儿,他才缓声开口,生硬道:“没有同你计较。” 陈在溪轻哼了声:“那表哥还给我看。” “是让你替表哥涂药。” 陈在溪又不说话了,方才的气焰一扫而空。直到手中被塞入了一个小瓷瓶,她抬眼,见光下表哥的眉眼冷淡。 他却说:“你咬得表哥也疼。” 陈在溪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手中药膏,最后不情不愿地用手抚上去。 其实她适应的很好,小手贴在男人的身躯上,轻轻抹着药。没抹一会儿,注意力又被别处吸引。 表哥身躯上的伤痕很多,肩胛边的箭伤也还未好全。 她有些好奇,“表哥怎么这么多伤痕?” 宋知礼静默了瞬,似在回忆。 陈在溪也不急,她年纪小,很多事都没见过,此刻好奇地戳着这些伤口。 就感受到手下的身躯一僵,戳着的地方也变得硬硬得。 她慌乱移开手,一抬眼,见男人盯着她的目光黑沉,似是不悦。 “对不起表哥,”陈在溪立刻将手收回:“这些伤口原来还会疼吗?” 她眨巴着杏眸,湿漉漉的眼眸透亮。 “不疼。”宋知礼的声音却有些闷。 “嗯嗯。” 他虽然这么说,但陈在溪也再不敢乱戳,想继续给他上药。 双手却被男人宽厚的掌心盖住。 宋知礼收了瓷瓶,声音冷淡:“睡觉。” 今夜的夜晚寂静,灭灯后,屋内只剩下稀薄的光芒。 陈在溪自幼时便是一个人睡,她早就习惯。现下多出一个人,只觉哪里都不舒服。 锢在腰上的手不舒服,身后滚烫的身躯也不舒服。 冷冽的松香几乎将她包裹,这味道一点也不甜。 而她不过是想动一下,腰上的力道便收紧一分。陈在溪告诉自己要适应,但她真的睡不着。 第122章 她真的不喜欢这种,被裹到喘不上气的感觉。 “表哥,”她试着同他商量:“我想过去一些。” 宋知礼未松开,顿了下,他同她说:“明日称病不去。” 陈在溪应了声,也没说好。 她打了个哈欠,一点一点适应,才迷迷糊糊睡去。 毕竟明日还要去相看……她要早些睡。 第63章 刺目的光落在眼前, 睡梦中的陈在溪微颤,转而睁开眼。 她眨眨眼,一转头发现床榻边是空的。 绿罗刚将窗户支起, 大片的日光随之透进屋,将屋内照得明晃晃。 陈在溪正揉着头发, 她发觉自己这一觉睡得是太久了, 明明昨日还不习惯表哥的…… 思及,她随口问道:“表哥呢?” “世子爷天还未亮就走了。”提起宋知礼, 绿罗缩了下,不知怎得心里有些怕。 “小姐,”绿罗将窗户支好后朝前走,“其实世子爷大抵也是很看重小姐的。” 喜悦的同时, 其实也让人忧虑。 宋府家大,老夫人主权, 小姐若真嫁进来,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像世子爷那般出身的人,娶妻当娶一位大家出生的小姐, 若是没有母家扶持, 又怎么能在宋府里站稳? 她只是怕她家小姐受委屈。 “表哥才不看重我。”陈在溪侧过头,还有些生气。 “小姐。”绿罗无奈。 “……绿罗,几时了?”说着, 陈在溪缓缓下床。 “刚过午时。” “啊?”她看了眼窗外, 有些懊恼。 陈在溪连忙去找了身衣裳, 一边嘀咕:“今日还要相看呢, 可不能迟到了,若是没去, 老夫人又得说我了……” “小姐还要去相看吗?”绿罗一愣,没反应过来。 陈在溪理所应当的点头,又想起昨夜,落在耳边的冷冽男声。 她有些心虚,下一瞬又觉得自己没错:“绿罗,既是老夫人叫我相看,我又如何能不去?” 越想越委屈:“这般重要的事,还有老夫人盯着,我若是找借口不去,日后又怎么办。” 想起昨夜的男声,她只是觉得,表哥根本没未她想过。 他是国公府的嫡子,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她会害怕,她也不敢。 同表哥的关系也不敢对别人说,不敢让表姐们知道,更不敢让老夫人知道。 怎么办怎么办,其实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清风堂-三楼 沈确拉开门,他走上前,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宋大人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自己宅家里休息,一有事就丢给我们这些劳工?” 信封被丢到桌上,泛黄的纸张上,黑色字体狂草,隐约可见检举二字。 宋知礼拆开看了眼,神色平静。 几丝光亮落在他眼底,未曾给他添上一丝暖意,他脸上显少有表情,只给人冷冽的威严。 沈确同他是在军营认识的,虽是相知多年,但他不觉得自己了解好友。 越接触越觉得他这个人可怕。 一个人若是对什么都不敢兴趣,也没有软肋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受牵制,做起事来,也不会有顾忌。 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孩子都有一群了,每天都深怕做错什么被诛九族。 沈确到是挺佩服他,自顾自给坐下,他喝了口茶道:“宋大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将江尚书平时看不出来嘛,早知道礼部那边这么多油水,我当年就去当文官了。” “现在也来得及。” 男声冷淡,纵使是沈确也因为这句话愣住。 缓了好一会儿,他拍拍胸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大理寺的人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怕哪天做错什么 被大理寺的人揪住,我一屋子孩子谁帮我养?” 宋知礼未说什么,只是将信封重新叠好。 见他要走,沈确站起身:“哦,我跟你一起回宋府吧。” “我二弟同你的一位妹妹相看来着,不过沈二还小,我也不放心,正巧过去看看。话说这么婚事还是他自己讨得…… ” “没有,”顿了下,宋知礼道:“她没去。” “谁?”沈确没反应过来:“你那个表妹吗?没有吧,沈二刚过去呢。” “没有。”他语调有些冷,但笃定。 *** 男女相看这一事,放在大晋并不稀奇。 因着有客人,府上的丫鬟将园子稍加收拾了一番,一眼望去,园中绿意盎然,蔷薇在光下正艳。 老夫人最喜这样的场面,连看向陈在溪地目光都愉悦不少,“嗯,你去吧,老太太我去送送宁夏,你且注意些,可别让人看笑话。” 陈在溪点头。 她是第一次同人正式的相看,心下紧张,手掌心也一片湿润。 “你是叫在溪吗?” 男声出乎意料的清亮,陈在溪抬眸,见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衣,面带笑意。 他一张脸生得很好,总归是比张阳要好上许多的,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干净。 又有些傻气,总归同大人长辈是不一样的。 陈在溪后知后觉地点头,在距离沈二几米的位置坐下。 第123章 沈二还在笑:“宋大人生辰那日我看见你了,你同李大哥很相熟吗?” “我是景江人,”陈在溪声音很轻,她还是有些紧张:“我,长怀哥哥以前住在我家。” “是住在我家旁边的院子。”她又补充道。 “我已经二十了,好像比你大了一些,”沈二脸颊薄红:“母亲和父亲都希望我早点成家,问我想同哪家小姐相看,我就想到了你。” “母亲和我说你已经有未婚夫了,”沈二笑了下:“没过一会儿却又同我说你未婚夫没了……” 他好像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两排白牙露在外,笑个不停。 她原本紧张地心也被这笑声搅乱,陈在溪终于勾起嘴角,杏眸一闪一闪。 夏季的天,虽是闷了些,但透着一股生机,万物向阳,万物都被笼在光下。 年轻的男女前,是一墙蔷薇,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确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摇摇头感慨:“唉,感觉我们都老了,还是和年轻人不一样。” 话落,却无人回应,沈确侧过头,想起来一件事:“看吧,我就说我小弟今日同你表妹相看。” “是吗?” 男声冷静。 静默一秒后,宋知礼抬步上前,步调平稳。 “你个长辈过去干嘛?”沈确叫了声,也没见他停下。 沈确看了眼自己小弟,内心犹豫着,平时第一次,也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勇气,他抬手就将人给拉住。 也就是这一瞬,蔷薇花墙旁多出个人影。是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上前,不知说了什么,沈二站起身似要走。 他侧过脸,一张脸上是明晃晃的落寞。 陈在溪又朝他笑了笑。 和人说清楚以后,她呼出口气,内心舒服不少。 转过头,却见李嬷嬷有些不自然的神色。 陈在溪乖巧道:“嬷嬷,既是沈家人催沈公子回府,那我也回院了。” “你先别走。”李嬷嬷一脸复杂。 这目光看得陈在溪内心发毛,她摸摸脸,神色疑惑。 “是老夫人有事问问你,先跟我过来。” 陈在溪步调一顿,双手紧紧揪住衣摆。 她有些不想上前,步调放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拖长时间一般。 李嬷嬷见她磨蹭,脸色更加复杂,她抬手,掐在她手腕上将人一拉。 心下紧张,陈在溪步调一顿,被人拉住也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很快就将手收回,她却没能稳住,直接前扑去。 双手下意识地往前撑,手掌心擦着沙石划过,手心被磨掉了一层皮。 膝盖也直直磕在地上,还未消散的伤疤再度裂开,陈在溪忍了忍,只眼角分泌出了一点泪花。 有些疼。 第64章 她摔得突然, 李嬷嬷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颤了下手,却是往后退一步。 陈在溪静了静, 自己缓缓起身,但脚腕似是折到了, 稍动一下就很疼, 她有些没法使力。 伴随着疼痛一袭而来的,还有似有若无的目光, 她皱起眉,扭过头看去。 是老夫人站在长廊前。 老夫人目光平静,瞳孔黑黝黝的,正凝视着前方, 什么也没说。 过了会儿,她才开头, 声调不稳:“沈家挺满意这门婚事, 明日便来提亲。” 不是商量,是陈述。 又要订婚。 陈在溪一颤,第一次鼓起勇气想要拒绝:“老夫人, 我……” 没等她说完, 老夫人轻笑一声,“到是和你娘一样,自有勾人的本事。” 刚说出口的话便被打断, 陈在溪的脸色苍白, 她摇摇头, 有些说不出话。 阿娘的事情, 从来不会同她说。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老夫人头一次这般生气,或许也不是生气, 只是有些心闷。 不该是这样的,知礼哥这个性子同怀玉明明不一样。 心下忽然乱起来,她打量着陈在溪,缓缓皱起眉。 她和她母亲并不像。 一点也不像,眼睛不一样,鼻子不一样,嘴唇上扬的弧度也是不一样的,甚至于眼神,都没有半分相似。 更别说性格了,林知允这般要强的性格,若是知道她女儿日后会这般懦弱,理应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只可惜她真的死了,死的人便是输了。 连留下的女儿都这般懦弱。 思及,老夫人心下的紧张消散了些,只当是江宁夏想多了。 既是有,凭知礼这个性子,她也用不上慌张。 老夫人呼出口气,心下舒坦很多,缓缓道:“沈二同你年龄适宜,沈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你嫁过去已算是高嫁。” “陈家式微,远在景江,你这般出生放在上京,已算得上是低贱,老太太我为了你的婚事是操碎了心,也没有人来问候我,感谢我一声。” 一番话砸下来,若是她还不说些什么,到是成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陈在溪不是一个会拒绝的人,面对老夫人,更是害怕。 她颤了颤,只能极轻声地顺着往下接:“嗯,为,为了我的婚事,辛苦老夫人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溪丫头,你要明白,我说这些话,也不是想听你的一句感谢,我既是将你从景江接过来,本就是要替你寻一门好婚事的。” 第124章 “嗯。”陈在溪乖顺地点头。 “再过几天就到九月了,老太太我还记得你是月初及笄,”老夫人叹口气:“原是想将你留到明年的,但又怕你在宋府过得不开心,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早些将你嫁去好,等你及笄,我便去看个好日子,替你好好准备。” 陈在溪有些喘不过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永远都在被安排呢? 她不想来上京,不想留在宋府,也不想嫁。 她不想答应的。 只是她不敢说,陈在溪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一刻,她感受到从脚腕处传来的,钻心的疼意。 不知何时,周围的丫鬟都散去,园中变得空荡起来。 老夫人静站在前方,她看着跌倒在地的纤弱身影。 眉眼间皆是不屑。 她连她母亲的半分骨气都没学到。 “祖母自是该好好准备。” 平静的男声却自身旁传来时,老夫人忽而一愣。 也是这时,长廊上跑过来两位少女,她们的裙摆在光下荡漾开,像一旁的蔷薇花一般艳丽。 “在溪!” 宋佳茵眨眨眼,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园中极其安静。 多看了眼后,宋妙仪赶紧抬手,将自家妹妹的手压了下去 :“别乱喊,大哥怎么也在?” 正前方。 宋知礼静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未变:“那祖母就好好挑个日子吧。” 日光落在男人身侧,映下一片阴影,被他挡在身后的陈在溪脸色惨白。 没两秒,陈在溪慌忙起身,连疼痛也顾不上。 “表哥?” 她轻声唤他,尾调带着不确定。 伤口处还很疼,站起身以后,全身都在打颤,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忍不住抬步往前走。 小腿肚却一软,使得她控制不住地往下跌。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羞耻和害怕一齐涌上心头,让她再度跌落在地。 陈在溪干脆将脸捂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然后一次性被人揭穿,上赶着去面对。 越想越乱,乱得她头疼起来。 不知怎么又开始乱想,心跳愈渐愈快,耳边的声音减淡,眼前是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以前,陈在溪有些嫌弃自己。 她控制不住情绪,她怎么这么胆小…… …… 园中寂静,宋知礼看着缩成一团的人,缓缓蹲下身。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他却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 宋知礼冷下声音,唤她的全名:“陈在溪。” 无人回应。 跌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将脸埋在膝中,看不清神情。 任谁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宋知礼刚抬步上前,一旁的宋佳茵也担忧地跑过来。 她性子急躁,一看见不对劲就直接上手去扒拉,将陈在溪的头抬起来以后,才发现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是晕过去了。 她身子轻,随手一便碰还往一边倒,宋佳茵赶紧将人稳住,“大哥,我让彩月去叫……” 一句话未完,宋知礼已经俯下身。 沉默一秒,他抬手,一手环住她肩,一手环住她双膝,将她整个人带进怀中。 这般抱起她,并未费什么力气。 这一瞬,没人说话。 连宋佳莹的性子,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她想到石板上全是灰尘和砂石,免不了的弄脏衣裙。 大哥这个脾性……宋佳茵抬手,想将陈在溪衣裙上的灰尘拍一拍。 手却落了个空。 她抬头,望见大哥的衣衫同表妹浅色的裙摆交缠在一起。 大哥已经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她未曾不清。 宋佳茵愣了愣,只隐约听见两个字,好似在说:“娇气。” 虽是冷淡的语调,但听得宋佳茵一惊,她捂起脸,对一旁的长姐疯狂眨眼睛。 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有些懵。 只是听说沈二走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姐过来,想问问表妹相看的满不满意。 至于大哥,她真的没想明白。 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看看,刚抬步,却见祖母冷着一张脸。 老夫人捂着心口叫她:“宋佳茵,过去看什么?你给我站过来。” *** 陈在溪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还有些迷糊,下一瞬,便意识到从双膝处传来的疼。 药膏很冰,但碰到伤口时,又变成灼烧般的热。 她悄悄抬眼往一旁看。 天竟然已经黑了。屋内点着烛灯,暖光明亮,映在榻边。 男人的一张脸隐匿在阴影间,看不清神色,只一双手映在光下。 手背上覆着浅浅的青筋,抬手时,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按。 陈在溪疼地眼泪哗哗流,但还是忍着没说话,又将眼睛闭上。 她还有些生气。 她还没准备好的,没准备好去面对。 表哥怎么能这般,现在还故意戳疼她,陈在溪越想越心闷。 真的很生气。 第65章 寂静室内, 一丝声响也无。 宋知礼将药膏放下,随手拿起一旁的绸帕。 淡淡光亮落在床侧,陈在溪颤了下眼睫, 忽然有些紧张。 第125章 没两秒,她睁开双眼, 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睡了?”宋知礼淡声发问。 “嗯……”陈在溪缩了下, 就想起身。 双脚却被一只手按下。 宋知礼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别乱动。” 陈在溪当即便僵住了, 有些不敢动。 “没凶你。”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宋知礼将指腹压在她左膝上,解释了一句:“你伤还未好。”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 陈在溪眼中泪水便哗哗往下淌。 抽噎了会儿,她泪眼朦胧, 一边用罗裘将脸盖住。 “表哥, ”陈在溪轻声开口:“你今日为什么要这般说,明明在溪都同表哥说过没准备好的。” 她只是没准备好,她也很无措。 现在又该如何, 如何面对老夫人?如何面对佳茵姐姐?如何同父亲说? 心脏闷得透不过气, 她只想把自己缩在黑暗里,最好谁也不见。 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愣了下, 陈在溪久违地看见了母亲。 熟悉的冷脸已经有些模糊, 眨了下眼睛, 却发现这又只是错觉。 阿娘。 阿娘也答应过她会等她长大。 陈在溪都快忘了, 忘了那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 那时她并不懂死亡的意义,只以为阿娘去了很远了地方。远到只有她长大了, 才能去见阿娘。 她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适应新环境,适应下人们的不上心,适应新夫人,适应妹妹弟弟的出现。 现下要成亲,意味着又要学着适应。 有时候陈在溪真的很希望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 刚想到这,盖在脸侧的罗裘忽而被人掀开,一片光亮落在眼底,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男声冷静,陈在溪颤了下,便对上宋知礼的双眸。 他眼底很少有明显的情绪,始终是平静的,就像深潭般,却将人映得一清二楚。 陈在溪侧过脸,抓着罗裘想盖住脸,她不想让表哥看着自己。 但扯了下,却没扯动。 “先说话。” 这般强硬的语气,陈在溪闭上眼睛,只好翁声道:“都有吧。” 她就是一个容易胆怯的人。 见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宋知礼微蹙起眉,问她:“为何害怕?” “我只是没准备好。” “今日可是在相看?”宋知礼换了一个问题。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侧过身躲起来,又要逃避。 宋知礼很少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相处,见她逃避的模样,他神色冷下,额间直跳。 他却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宋知礼抬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将人从罗裘中扯出来,指尖才刚触碰上去,却传来一声娇气的疼。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松开。 他顿了下,又用手掌盖住她的手背。 “沈二年纪太小,表哥前年去沈家时,见过他摔盘子发脾气。”他忽然说。 “嗯。”陈在溪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今日见你同沈二相看,表哥也有些生气。 ” 宋知礼轻抚着她手背,缓缓问:“不是答应表哥了?” “是老夫人叫我去的。” 盖住手背掌心温热干燥,将心中的不安驱散了些,陈在溪终于动了,她一点一点支起身。 宋知礼又替她擦眼泪,“表哥只是问你,不是怪你。方才同沈二说了什么?” “我没说要嫁他,”陈在溪摇头:“表哥,我同他说我有心上人的,我都和他说明白了的……” “嗯,”宋知礼将绸帕放在一边,语调缓和了些:“那怎么还没准备好?” “我有点怕,”陈在溪将脸捂住,抽哽道:“老夫人不喜欢我,佳茵姐姐也不想我嫁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家,所以表哥今日这般说,我真的很生气。” “你让表哥怎么办?” 小妻子年龄太小,宋知礼忽然有些无奈,感受到久违地头疼。 “你今日摔在地,祖母给你定婚期你也答应,到底是害怕,还是不相信表哥?” “都有吧。”陈在溪不知道怎么说,又模糊道。 头又开始疼了。 宋知礼忍了忍,语调是克制过得平静:“表哥给你时间准备,是以为你不能接受,若你只是害怕,准备便没有意义。”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他问。 陈在溪摇头,主动上前抱住他。 他态度缓和下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她很少被这般耐心的哄着,此刻有些难过,也觉得自己错了。 冷冽的松香将她环住,她蹭着他衣服擦眼泪,双眼都是红的。 陈在溪只是觉得,表哥脾性这般好,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下一瞬,宋知礼将手压在她背上,他神色已然冷淡下来,声音也透着几分冷冽。 “那表哥问你,同沈二说话时为什么对他笑?” 陈在溪愣了愣,想为自己辩解:“表哥我没有……” 宋知礼把玩着她腰间的发丝,没带什么情绪地询问:“是在溪也想让他喜欢你吗?” “没有。”陈在溪皱起眉:“我不喜欢表哥这样说。” “那就是他喜欢在溪,”宋知礼轻笑了下:“若是不嫁表哥,在溪会应下这门婚事?” 第126章 陈在溪一顿,被这几句话绕进去了。 她不由得设想,若是老夫人一开始就给她定沈家的亲,她还会去找表哥吗? 才只是沉默了一瞬,宋知礼握住她发丝的手收紧。 陈在溪回过神,下意识摇头:“在溪只想嫁表哥的。” 宋知礼还是有些不满意,这种情绪很浅,却让人无法忽视。 夜色浓稠,熄了灯以后的室内彻底寂静。 片刻后,却传来几声娇娇的抱怨。 等打更声第二次响起时,屋内的抱怨已经转为抽泣。 床榻边的帷幔摇曳。 是陈在溪在低低地抽泣,乌黑的发丝落在腰侧,随着男人的动作颤动起来。 从喉间溢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禁锢在腰上的手却愈渐手紧。 陈在溪捂住脸,耳根又红又烫,她后悔地娇声呜咽:“……在溪,不想嫁,表哥,了。” 没得到回应,只是他的动作更重,更深。 陈在溪轻轻地哭,仍旧用手捂着脸,片刻后,她感受到颈侧一痒,伴随着很轻地喘息。 男人掐着她腰,抵在她身前:“将手放下来,表哥要看你。” 夜晚开始变得漫长,陈在溪累到哭也哭不出来,只记得自己好似连说了几句要嫁给表哥。 至于最后是如何睡着的,她已经有些记不住了。 表哥抱得她很紧,她已经有些适应了,昏昏沉沉中,意识逐渐下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一个红色的梦。 拜堂成亲。 喝完合卺酒以后…… 然后呢?她的夫君呢? 她的夫君是谁? 陈在溪觉得头好疼好疼。 身体却还在不断下沉,就好像不是做梦。 哪又是什么呢?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可怜巴巴地给自己擦眼泪,一低头,却看见自己的衣袖是明亮的红色。 似乎和什么重叠了起来。 第66章 那又是什么呢? 灯烛晃荡, 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缓了好一会儿,陈在溪才回过神, 她颤了下,刚想起身, 心脏却没由来的疼。 这样的疼痛, 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随之跌到,她跪坐在地, 双手颤抖着往心口上压。 很疼。 心脏是脆弱的地方,这样的紧缩,让她一瞬间就僵硬住,连动也不敢动。 陈在溪才反应过来—— 是她又回到了梦里。 新婚夜, 满目的红,合卺酒, 疼。 小脸忽而惨白, 她开始止不住的咳嗽,手抵在唇边,咳得掌心上全是血丝。 而这一次的梦境, 似乎比前几次都漫长。 时间缓慢, 她全身战栗,呆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的。 是真的很疼的…… 意识昏沉中,耳边好像有人说了句话。她抬起眸, 想起来什么一样朝前看。 眼前是模糊的人影, 被虚化一般, 成年男子的轮廓融进黑影之间, 还是让人看不真切。 却莫名熟悉。 心口又是一疼,双眼刺痛, 陈在溪皱起眉,捂着心脏往后倒。 失去意识以前,她缩成一团,用力抬起头往前看。 木质桌腿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往上看,稳坐在高椅上的影忽而清晰了起来。 红色的烛灯明明暗暗。 男人穿了身红衣,墨红玉佩坠在腰间。暖光落在他身侧,将他眉眼映照的清晰。 很陌生,却又熟悉。 他似乎是晃了下酒杯,低垂眸时,用看死物一般看着她,双眸间带着绝对冷静的神色。 心口间的疼痛加重,陈在溪缩在地上,有些无助地闭上双眼。 怎么办,她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陈在溪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疼过。 这明明只是梦的。 她却在梦醒的边缘游离了许久许久, 她捂住双眼,只觉手心湿润,原是她抬手摸了一眼的泪。 终于从梦中醒来,但心上的疼未曾离开。 陈在溪很熟悉这种感觉。 刚来宋府那会儿,她每晚都要做这个梦,梦醒以后也未曾抽离,反而要疼上好一会儿。 不仅仅是心口疼,昨晚表哥还一直欺负她,她明明都说了不要了的。 锢在腰侧手甚至到现在都未曾松开。 陈在溪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抬眼。 侧过头,见表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双眸中带着几丝依恋。 “哭什么?” 他含笑看着她:“还和表哥闹脾气?” 陈在溪没有回答,只是极其地,颤抖着。 宋知礼抬手,将指腹压在她眼下替她擦泪,有些不解她突然的情绪。 陈在溪却颤抖地更加剧烈。下一瞬,她埋头扑进男人怀中,将脸颊藏起。 “表哥。”她轻轻唤他,声音却沙哑,比起昨夜还要可怜。 她一面恐惧,一面想要他的怀抱。 陈在溪快要喘不过气,呜咽道:“表哥我,我好疼啊。” “在溪好疼啊……” 她都要分不清这是恐惧还是疼了。 梦里,梦里那样冷漠的目光。她也会害怕,她害怕闭上双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最害怕表哥像梦里那般看她。 陈在溪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她捂着耳朵,也不敢看宋知礼的眼睛,只想要隔绝掉外界的一切。 第127章 日光透过花窗,落在床榻边娇小的身影上,将她眼底的恐惧映得一清二楚。 宋知礼唤了她两声,却见她并无反应,反而颤动地更加厉害。 他用手捂住她的双眼,宽厚的掌心微微下压。 陈在溪的眼中便只剩下一片黑暗,脑中的混乱画面一一退散,这样纯粹的暗色,使得她得以冷静。 “陈在溪。”宋知礼一字一句地唤她,语调平稳地哄她:“告诉表哥,哪里疼?” “心。”她终于能听见声音,哭得断断续续,反复道:“心,心好疼。” 宋知礼没见过她这般哭。 她一张脸上都是泪,连带着他的心,都极轻地颤了下。 他面上却平静,缓缓用手扣住她的手腕。 “罢了,想哭就哭。” *** 王太医是被白术传到北院来得,他挎着个竹木篮子,并不灵活的双腿一瘸一拐。 “这边走王太医。”白术的语调急促。 看了眼王太医的双腿,白术顿了下,又抬起手领着他走。 王太医脚步变得凌乱起来,他将手压在竹木篮子上,大喘气地问:“白,白术,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先同我说说,你家大人是怎么了?伤口可是又裂开了?还是旧伤复发……” 推开木门,室内散发着冷冽的松香。 抬眼看去,架子床边,男人的身影被虚化,让人不由得放轻脚步。 帷幔中,陈在溪轻靠在男人怀中,没什么精神地眯起眼睛。 她缓声道:“其实表哥,好像又不疼了。” “嗯,”宋知礼应了声,却将视线落在门边,冷声催促:“进来。” 王太医挎着药箱小步上前,低着头没敢说话。 几声细碎的女声落在耳畔,他没敢细听,片刻后,帷幔里伸出两只手来。 准确的说,是交缠在一起的两只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被他环住的手却纤弱瘦小。 王太医僵了下,将手指搭上去。 不知何时,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王太医将手收回来,抬手擦了擦汗, “宋大人,宋夫,夫人身体虚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病气入体,要注意情绪不可起伏……” “叫你过来是让你说这些?”宋知礼淡声发问。 男声冷淡,明明是对着旁人说得,但陈在溪就是莫名缩了下。 他说这话时实在冷漠,同梦中人的双眸一样。 陈在溪将指腹蜷缩起,有些害怕地揪住男人衣袖,她轻声道:“表哥别这么凶他好不好?” 王太医早已经吓得发抖,生怕宋知礼迁怒。 刚想跪下,就听见耳边落下一声很轻的“嗯”。 宋知礼并未多计较,只缓声又道:“帮她再看看。” “好的大人。”王太医抹了把汗,再次将手搭了上去。 等了片刻,王太医的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这位宋夫人的脉象实在混乱。方才诊脉时,他并未诊出什么心疾,但现下再看这脉象,却觉得异常奇异。 就好像这般混乱的脉象,只是为了掩饰什么。 王太医收回手,问道:“平日里夫人是几日用一次药?” “你叫我表小姐吧。”陈在溪有些听不惯。 她对这病并未抱希望,“隔一日用一次,头昏起来便一日三次,也会随身带一些药丸。” “嗯。”王太医点点头,“等等我给表小姐开一些药。” “嗯……” 而陈在溪有些倦了。 一整晚都呆在梦中,她脑袋里还乱乱糟糟。 所以生活为什么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呢? 陈在溪呼出口气,又将自己缩进罗裘中,瓮声瓮气地撒娇:“表哥,我可以再睡一觉吗?”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随手替她将被角压平。 室内寂静,很快便只剩下陈在溪一人。 只是她闭上双眼,却始终忘不了脑海中的那双眸。 表哥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她明明都要死了。 她明明都要死了的,她明明这么痛。 还是很委屈,她又低低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室的门没多久却被人拉开,绿罗抱着换洗的衣物,神色有些紧张。 她一步一步走到架子床边,又拉开帷幔:“小姐。” 陈在溪被吵醒,缓了会儿以后,她下意识地撒娇:“绿罗让我再睡睡吧。” 若是往日里,绿罗听见她撒娇,便已经心软地开始压被角了。 现下,绿罗却抬手,将躺在床中的人硬生生拉起来。 “小姐,”绿罗静了瞬,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放心地继续开口:“玉佩找回来了。” 陈在溪其实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抬眼见眼前人一脸严肃,她微愣,反应过来:“绿罗说什么?” “绿罗方才收拾院子,在门口捡到了块手帕。” 绿罗将藏在衣袖中的玉佩拿出来,墨玉罕见,红的发黑,在光下散出细腻的光泽。 “手帕中抱着这物。” 陈在溪看了一眼,她将手搭在额间,有些头疼。 “绿罗仔细看了,这就是之前丢得那块。”绿罗没发现陈在溪的不对劲。 她紧张地她揪住衣袖,慌张道:“所以我们给出去的莫是假的?张家人会发现吗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小姐你都要嫁给世子爷了,张家人会找小姐麻烦吗?那现在找到这玉了,我们早点将这玉送回去好不好……” 第128章 绿罗不懂什么,只怕假玉被发现以后,张家人会不依不休, 陈在溪扯出抹笑来,抬手将玉接过。 墨玉是冷的,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她轻声呢喃,语调里带着哭腔:“可是怎么能这样呢?表哥也应当有一块吗?” 第67章 陈在溪最后将那块玉佩放在了几案上。 这本就是表哥的东西。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 她揉揉眼睛,也不再看那玉,只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粉衣上。 “小姐想吃点什么?” 等她换完衣, 绿罗正给她盘发鬓。 “我今日一点也没饿。” 陈在溪低着头。 “那就吃点甜的。”绿罗替她将簪花扶正,“小姐, 方才白术让我将院中的东西搬过来, 小姐可是同世子爷商议好了?” 陈在溪回过头,茫然地模样:“绿罗你应了?” “还没呢, ”相处多年,绿罗已经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是否乐意,当下清楚道:“小姐可是不乐意?” “哪有人没成亲就住在一起的?”陈在溪没说乐不乐意。 光落在她发间,她沮丧着一张脸, 好像并不开心。 走出门,才发觉桌上已经摆好点心, 糕点被做成花瓣的形状。 有茶壶放在一旁, 淡淡香气四溢。 对于甜食她向来不挑,自顾自倒了杯茶,陈在溪稔起朵花往嘴里送。 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 她扭过头漫无目的的看着。 晨间的北院真的有些空旷, 抬眼望去,连花也未有,只剩下片空地。 这里空落落的, 好冷清。 就这般发呆了会儿, 一晃神, 视线之间多出个人影。 陈在溪还记得, 这是东院的人。 北院一直是宋府里最安静的一处。 这是春云第一次来北院,一路上并未碰见人, 她知道很少有丫鬟能来这边做事。 抬眸时,她看见那位表小姐在石桌旁用膳,春云的脚步忍不住放得更轻。 她屏气走去,说话时将头压得很低:“表,表小姐,老夫人派我来邀你去东院。” 绿罗没认出她,问了句:“老夫人是有何事?” “夫人没和我说。”春云是真的不知,见陈在溪没有反应,她只得慌忙道:“小姐,我并未骗您,老夫人只让我过来一趟,未曾和我说是何时……” “好,麻烦你了。”陈在溪不明白她怕什么,只好让她先走。 “小姐,”绿罗下意识担忧:“夫人并不喜小姐,小姐现下去,绿罗有些担心。” “总要面对嘛,”陈在溪站起身,扯出抹微笑:“绿罗也多笑笑。” *** 东院的门前,几个丫鬟拿着剪子正在修建花木,见到陈在溪以后,却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表小姐好。” 陈在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微僵了下,她缓缓将手指蜷缩起,才点了点头。 她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只能靠沉默来掩饰心下的慌张。 走上长廊,陈在溪低下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 那些落在身侧的目光却像针一般,尽管她用力忽视,却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疼。 她稍稍加快了些,已经能熟稔地避开大家来到正厅。 推开门,却未见老夫人的身影。 李嬷嬷候在门边,听见动静以后抬眼。 光束倾斜着散进屋,八月末的天,阳光还是暖的。 粉衣姑娘背着光,阳光将她耳边的碎发染成金色,细细看她的眉眼,李嬷嬷着实是愣了下。 她同她母亲并不像,林氏美则美,却太素了,下细看是寡淡的。 但美人生得女儿自也是美得。 一张脸上,该浓得浓,该淡得淡,一身病气又恰巧中和了眉眼的媚。 不一样,性格也完全不一样。 李嬷嬷有些感慨缘这一字。 时间太久,她都快忘了,只约莫记得是三十年前,老夫人叫林氏过来的场景。 当时也是她等在这里。 现下是连她的女儿也怠慢不了了,李嬷嬷上前两步,低着头恭敬道:“我带表小姐去里间。” 陈在溪只知道那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但她还未进去过,此刻只点头道了声好。 “今日茶室端来得是银针,表小姐可还习惯?” 李嬷嬷似是随口提起,又道:“黄芽和毛尖也是顶好的,还是清明时知礼从宫里带回来的,表小姐若是不喜银针,支会我一声便行。” “不,不用了。”其实很少有人朝她过问她这些小事,更何况她对茶并未有忌讳。 无人再说话,室内便寂静下来,没走几步,李嬷嬷推开里屋的门。 老夫人穿着件金丝绣花裙,金线质感细腻,绣出得图案泛着光。 见到来人后,她站起身,亲自走到门边将陈在溪领进屋。 脸上虽是没有笑意,但也未有不满,想了想,老夫人将嘴角勾起。 陈在溪稍微有些局促,在老夫人上前靠近的一瞬,她甚至忍不住朝后缩。 老夫人顿了下。 陈在溪看着她,轻声道:“夫人不用对在溪这样笑的。” 她这般说,老夫人嘴角边的笑意散去,她抬手,“溪丫头坐。” “嗯。” 陈在溪点头,什么也没问。 第129章 香炉里点着沉水香,袅袅白烟升腾,氤出几丝馨香。 老夫人倒了盏茶推过去,悠悠道:“不用紧张,知礼方才还来见了我一面。” 表哥? 只停顿了秒,陈在溪好像有些明了了。 是昨日她说了句害怕。 “今日叫你来呢,我什么也不问,”老夫人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只是想同你商量商量婚期,知礼说让你定,我便只好将你叫过来了。” “溪丫头你不会建议吧?” 被长辈这般问,陈在溪脸侧有些红,哪有女儿家给自己选婚期的: 她本就没想好,只会推辞:“我……大抵是还要多想想的。” “多想想也好,”老夫人点头,客客气气地样子:“那溪丫头想之前,老太太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啊?” 陈在溪下意识疑问。 老夫人便又说了一边,语气没有丝毫不耐烦。 陈在溪这回听懂了,紧提着的心也一瞬间松开。 事实上,她从不觉得老夫人会喜欢她,方才那和气的态度,反而让她不适应。 现下这样就很好,若是有话,同以前一样直说就行。 她点头,双手将瓷杯捧住。 “我这一辈子就一个儿子,”话刚开了个头,老夫人停了下才继续往下说: “你大抵不知道,你母亲也在宋府借住过。” 陈在溪愣了愣。 “我那会儿年轻,一个人在府上,若是没几个熟悉的人一起,日子实在枯燥。” 老夫人说几句停一会儿,陈在溪倒只捧着瓷杯耐心等着。 “你母亲是有一年夏天来得府上,当时我邀母族的姐妹来宋府小住半月,我先前同知允并不认识,只知她是旁支里的一个妹妹。” “我现在想起来都挺后悔的,”老夫人皱起眉,“我当时为人和气,几个妹妹既是母族的,便都是一家人。我视几个妹妹如同出,给她们裁布制衣,又从库房里挑了好些首饰送过去。” “几个妹妹里,我最喜欢的还是你母亲。”老夫人喝了口茶润嗓子,“你母亲那时白净,性子到跳脱,鬼灵精怪的,我都想要个女儿,想着同知允一般就挺好。” “我还时常拿你母亲和怀玉比,怀玉是知礼的父亲,这小子年轻时野惯了,我看着他就烦,成天用知允气她,闹得怀玉还生气了,非说要同知允比一比。” “我想故事停在这儿就是最好的。” “知允回母家了,怀玉收心了,他长大了,到底是该成家了。” “我挑了许多姑娘给她,一个都没看上,都快把我烦死了。又是一年夏天,我烦得紧,只好又把知允接到了府上,让她陪陪我。” “乞巧那日,怀玉跪在我院前,我连连将他扶起来,听他说她想娶你母亲当正妻。” “正妻。”老夫人加重语气,“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是嫡出,是将来的国公爷,是圣上亲封的爵位,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 “他将来是要娶长公主的人。” “偏生跟入魔了一样,做妾还不行,只能是正妻。溪丫头你想想,你母亲这般出生,若不是我提了句,怕是一辈子也来不了上京的。” 陈在溪垂眸,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看她一眼,呼出口气:“罢了,都过去了。故事的末端也就到这里了,怀玉那时还年轻,不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我只将你母亲送走,他便乖乖娶了长公主,当年便诞下了个男婴。” “我今日同你说这么多,你且不要多想,你和知礼的事,我什么也不会问。” “只是想起你母亲的死,老太太我总觉得有些遗憾。” 提到死这个字,陈在溪愣了愣,抬起头又看向她。 老夫人便继续说:“我哪知你母亲这么重情义,为了怀玉一直未嫁,硬拖了十几年。” “我过意不去,便同她说了怀玉的近况,她翌年便嫁了,又生了你,只是没几年就走了。” “唉,死之前我也没告诉她,当年怀玉是真心喜欢过她的,叫她等也是真心的,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料不到之后的事情。” 陈在溪听完,喝了口茶。 银针是甜的。 原老夫人今日是来给她找不愉快的。 只是不一样。 这不一样,陈在溪很清楚的明白,表哥是表哥,表哥不是任何人。 只是每每想起那梦,陈在溪便不能确定了。 同表哥在一起时,她有时会觉得不真切。 从前不太明白,但是昨晚做了那梦,就好像有些弄懂。 她害怕表哥冷眼看她。 那种过分冷静的目光,她会害怕。 可她一直不讨人喜欢…… 母亲当年宁愿一死了之,她不要她。 父亲呢? 她也没能得到父亲的喜爱。 她是不是长大了啊,就好像现在,她甚至懒得去赌。 陈在溪揉了揉额,她说:“我不想嫁。” 第68章 晴空万里, 空气是干燥的。 拉开门,几个下人正在给花丛浇水,娇嫩的花苞舒展开, 透着湿润。 李嬷嬷将陈在溪送出屋。 她粉色的裙摆在半空中荡漾开,同一旁的花苞一般粉嫩。 顺着长廊往前, 陈在溪加快脚步, 绿罗还在等她,她不想让绿罗着急。 第130章 刚抬眸, 她脚步一顿,连带着整个人都停下:“表哥?” 她没想过宋知礼会过来。 盛夏的末端,日光落在人身侧,仍旧是炽热的。 宋知礼站在光下, 修长的指骨抵在一把伞的末端。 他未将伞撑开。 陈在溪多看了一眼,忽觉这伞的纸面有些熟悉。 没等她多想, 这把伞便被人撑开, 伞面上描绘着很淡的纹路。 “表哥怎拿着我的伞?” 陈在溪顺势走到阴影下,又将伞接过。 “不是要用?”宋知礼收了手,平静解释。 “那绿罗呢?”陈在溪朝左右看了看, 却未发现绿罗的身影, 有些疑惑。 “表哥让她先走了。” “哦。”陈在溪眨眨眼,走上前同他一起。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深灰色阴影被拉长。看着眼前这一幕, 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忽然很难过。 就这般走了会儿后, 宋知礼抬手将她手中的伞接过。 他身姿高挺, 替她撑伞时像举了把伞。但没了伞隔在中间,两人的距离便被拉进。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方才同祖母聊了什么?” 淡淡的冷香减淡了夏日炽热, 陈在溪刚呼出口气,却想到方才同老夫人说得话,瞬间紧张起来。 她不是一个经常撒谎的人。 ‘在朝中呆久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看透。’老夫人看了一眼陈在溪,缓缓皱起眉,有些嫌弃地叮嘱:‘千万当心,少些说些话最好。’ 想到这里,陈在溪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很轻地回应:“是老夫人同我聊了一些母亲的事。” “嗯。”宋知礼应了声,平缓道:“可喜欢秋天?” “喜欢,”陈在溪不知他为何这般问,只是如实点头:“在溪觉得秋天挺好的。” “沈确说十月有一天是个好日子,”宋知礼停顿了下,“他成过亲。” 陈在溪忍不住揪住裙摆。 ‘你同知礼说,老太太我要邀你去一趟清平寺算婚期,等去了寺上,我便让人将你送走。’ “太快了表哥,”陈在溪回忆着老夫人的交待,一边开口:“老夫人说要带我去寺上算一算,在溪想了想,婚期好像是挺重要的。” 宋知礼沉默了瞬,开口道:“近几日表哥有桩案子。” 陈在溪不说话了,像是生气般。 ‘我听人说,圣上让知礼在查江家一事,听说牵扯进了不少人,所以他这几日都在忙,你让他陪你去清平寺,他定是脱不开身的。’ “……”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梧桐院,她将伞收好,这才用另一只手去触宋知礼的手腕。 男人的骨节很硬,陈在溪试着捏了下,却未曾捏动。 “表哥,”她闷声道:“表哥这几日都要处理案子吗?” “嗯。” 江家的事有些复杂,他暂且抽不开身。 “那表哥不陪我去清平寺吗?”陈在溪显得有些沮丧,又去捏他腕。 “几日走?”宋知礼动了下手,将她不安分的五指收拢住,“表哥送你。” 陈在溪挣脱了下,低着头道:“老夫人说明日就去。”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成亲要准备很多事情吗?为什么老夫人说日子越早定下越好。” 这话一时间也将宋知礼问住了。 陈在溪趁机挣脱开,又用指腹去捏他的腕,一点也不消停:“表哥也不知道吗?” “表哥明日去问问。”宋知礼平静地回答完,问:“那几日回来?” “好像是三日就回来了。”陈在溪胡乱说了个数。 “嗯。” “表哥你去忙吧。”陈在溪怕露馅,丧气地说::“婚期好像也没有很重要的。” *** 将门关好以后,陈在溪走到高柜旁,将放置于柜中的一个匣子拿出。 她又数了数。 绿罗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小姐,这些……” “绿罗,”陈在溪数完将盒子放进柜中,认真地说:“我明日要同老夫人去清平寺一趟。” “要去将婚期选好,”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将母亲留得这支耳坠拿走,剩下的东西,绿罗就好好看着。” “小姐怎得不带绿罗?” 绿罗有些语气幽怨:“我近日里都闲得没事做了。” “我当然也想和绿罗一起,只是老夫人总为难我。” 陈在溪揉揉眼睛,“罢了,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了,非让你忙起来不可。” “小姐去几日?” 绿罗觉得自己已经忙了起来,走去走来开始收拾,嘴上也念念有词:“山上有些冷,带这几样……” 光下,绿罗的发丝有些模糊了。 '不知道才是好事,牵扯不到她,你那个丫鬟就留在府上吧,你先去清浙一代避一避,我再将她也送去。' 老夫人的叮嘱时时刻刻环绕在耳边,陈在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只能硬生生忍下去。 “绿罗,你说找一个人你……”话才说了一半,身后忽而传来点动静。 陈在溪咳了声才转过身。 光下的身影熟悉,一身墨色,眉眼是平和冷淡的。 看清了来人,陈在溪闷声道:“表哥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第131章 第69章 陈在溪的一双眸生得极好, 认真看着一个人时,透亮灵动。 宋知礼看着她,“祖母同你要了些什么?” “表哥在说什么?” 陈在溪显得有些茫然, 怔了下,她上前靠近他。 男人的身姿高大挺拔, 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冷冽, 在这样的盛夏中,他声音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陈在溪忙抬手环住他的腰腹。 她还没有想好说什么, 便只是沉默。 就这般僵持了会儿。 宋知礼抬起手,将指腹压在她肩侧,下意识摩挲起来。 “同表哥闹脾气?” 陈在溪闷在他怀中,声音很轻:“我以为表哥回来, 是要陪我一同去清平寺的。” “表哥一点也不重视婚期。”她又笃定道。 宋知礼没反驳,他替她将耳边的发丝收拢, 缓和了语气:“表哥后日忙完, 便去清平山接你。” “嗯。”陈在溪应了声,心下紧张,表面却要装出闹小脾气的样子。 她这个年纪, 的确是没那么稳重。 但他总归是, 要比她年长许多的,也理应纵着她一些。 宋知礼替她顺完发丝,手掌便压在她衣领上, 平缓地将那些褶皱一一抚平。 他主动开口:“明日算婚期, 除了八字和玉佩还要些什么?” 他也有些无奈, “表哥先前确实不知。” “……” 陈在溪反应过来。 恍然间她松了口气, 连语气也跟着雀跃起来,“应该不缺了吧?在溪以为表哥一点也不在意的, 原来表哥记得啊。” “嗯。”宋知礼将腰间的佩玉解下。 白玉在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不同于墨玉的那般,这块玉透亮,给人的感觉很轻很淡。 像乞巧那日的月光一样。 陈在溪接过,下意识捏紧。 撇了眼,她发现表哥的腰间还挂着片翡翠叶子,叶子很细很细的红绳穿起来,出奇的精巧。 陈在溪抬手去触,有些好奇:“先前怎么没看见?” “是母亲送得生辰礼。”宋知礼将坠子也一并解了。 细细的红线被他分开,他哄孩子一般,将红绳绕在她脖颈上,又重复道:“表哥后日一早,便来接你。” 心口忽然间有些闷。 陈在溪低下头,像是为了缓解这股心闷,她抬手抓住宋知礼的衣袖。 “表哥,我今早放在榻上的玉,你看见了吗?” 宋知礼微蹙起眉,问她:“喜欢那块玉?” “也没有,”陈在溪想了想,瓮声不乐:“表哥怎么也有那玉。” “是某一年的生辰礼。”宋知礼也有些记不清了。 “好。”得到答复后,陈在溪揉了揉眼睛,才抬眸看眼前的人。 她说:“那表哥后日,要早些来接我。” “好。” *** 陈在溪做了一个梦。 记忆不知飘到了多少年前,她看着眼前这般陌生的景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夫人今日又同老爷闹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你说夫人也是,这般吵总是要将夫妻情感吵淡的,她也不多为了小姐想想……” “行了快走吧,小姐醒来定是又要去找夫人的。” 周遭多了许多人,但大家好像都看不见她。陈在溪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大家,双手却落了个空。 她皱起眉,只好抬步跟上去。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了个样子,目光所致之处,多了个丁点大的孩子。 小孩才刚学会走路半年,穿着件粉色小裙,圆圆乎乎。 “妈妈,抱,妈妈,抱……” 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陈在溪看见榻边的女子。 那女子的长发散在肩侧,她好像很烦,连看也不看那小女孩一眼,便摆手道:“谁把她带过来的?叫得实在烦人。” 那原本还在咿呀的小孩不动了,她瞪着双眸,杏眸里全是泪花。 陈在溪跑上前,她虽然不是那小女孩的阿娘,但也想过去抱抱她。 抬步的一瞬,画面却皆被打散。 她只是眨了眨眼,双手便被人牢牢握住。 “在溪,以后阿娘会对你好的,阿娘会对你好的……” 她还未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哭了出来,陈在溪反握住眼前人的手,用力篡住。 她摇头,“阿娘别走,阿娘你别走……” “不要怪阿娘,阿娘可是给你留了好多好看的首饰,等你长大了,你定是会喜欢的。” 陈在溪还是摇头,哽咽道:“阿娘我不要,你再看看,我不是方才的小女孩,在溪已经长大了……” 但是眼前的人根本听不见。 因为这只是梦吗? 但即便只是梦,她也想要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第一次被人丢下。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的阿娘躺在床上,服药自尽了。 睡梦中一点也不安生,陈在溪睁开双眼,眨眨眼,又叹了口气。 又想起这件事,窒息感席卷而来。 她真的挺讨厌林知允的,生之前不搭理她,死之前又要留些念想。 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说变就变的。 现在她也学会了。 只是想起表哥,心里还是会难过。 第132章 但她又能如何。 留在宋府,若是真死了怎么办?既是她没死,那有朝一日被人厌弃了又如何? 学母亲自尽吗 陈在溪缓缓支起身,沉默了会儿后,她颤着手将脖颈上的红绳取下。 其实这一小片翡翠叶子还挺特别的。 想了想,陈在溪将翡翠叶子取了下来,却将红绳握在手心。 后半夜她再没合过眼,一直等到天微微凉。 天总是会亮的,陈在溪揉揉眼,抬脚走下床。 绿罗听见动静连忙进屋,她声音还有些迷糊:“小姐?怎提前这么早?” “早些去早些回。”陈在溪笑了下。 绿罗照常替她梳发,又将昨日收拾的小包袱递给她,语气幽怨:“老夫人可真是,怎么连丫鬟都不让小姐带。” “担心我?”陈在溪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家小姐我已经长大了。” “尽说些胡话。”绿罗忍不住笑了出来:“成亲以后呢,小姐就长大了。” *** 天微亮,提前了一个时辰走人,她未见表哥一面,于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封闭空间中无人说话,气氛微妙。 马车已经行在山路上,山路有些绕,连带着人抖动起来。 陈在溪看着对面的老夫人,轻声问:“老夫人,在溪要避多久呢?” “……”老夫人顿了下:“要不了多久,我会替知礼重新则一门婚事。” “我走后表哥若是找我呢?”陈在溪揪着裙摆,忽然有些心慌。 “你这般三心二意的女子,还指望着男人对你忠心?”老夫人皱起眉:“今日知礼回宫时要见长公主一面,等他同长公主提及与你的婚事,便是该由圣上下旨了,而你,拿了我的一百两金子要去找你的小情郎,你就是个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三心二意的女子,拿到金子便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你觉得知礼哥还会想着你?” 老夫人嗤笑一声,不可置信:“以知礼的性子,找到你得先把你关入地牢,然后按律法上奏,依律法处置。” “是在溪多想了。”陈在溪揪着裙摆不放,“那我的丫鬟,你得早些送去清浙。” “你同你母亲真是没半点相似。” 山路宛转,马车却驶向清平山的方向。 没多久,跟在身后的马车变少,陈在溪刚下马,便被人拉到一旁。 车夫小李看着她:“表小姐,你会水吗?” 第70章 室内庄肃, 几个老头说话的声音实在让人困倦。 沈确无聊到抬眼看天,知道这一阵是要转凉了。 “这几日朝廷上下动荡,虽只是江尚书一人落马, 但<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风气一改,这几日上奏的折子极多, 一定能将以往的风气改一改……” 这不是废话。 沈确听了几句就开始出神。 其实这几日朝廷上下动荡, 也不全是因为江尚书一事。 细细想来,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桌旁的几人还在说话, 絮絮叨叨,听得人心烦意燥。 沈确看了眼高谈阔论,兴致勃勃的王大人,顿了下, 他清咳一声:“听说这几日京中盛传一件事,说是宋大人要娶妻了, 也不知这婚期有没有定下?” “……” 一时间屋内气氛微妙, 众人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往一旁移。 见大家的心思飘远,桌旁的王大人摸摸胡须,“这这, 沈大人你莫要轻信谣言……” “我又没乱说, ”沈确耸耸肩:“昨日我还提醒宋兄算婚期要准备八字和贴身之物。” “宋兄还问我成亲要准备什么呢,不过我娶妻那会儿都是母亲置办的,有些记不清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一个年纪稍小的年轻人立马道:“我今年才娶妻, 大人可以问我。” “好巧不巧, 老生我的小女儿是上月出嫁的……” “这这这。”一番话下来, 王大人转过头,见已经无人把心思放在政事上了。 王大人深吸一口气, 却听见身旁的人在此刻应了声。 宋知礼语调平淡:“嗯,是要娶妻。” 室内点着烛光,灯光忽明忽暗。 他坐在一侧,说这话半张脸映在暖光中,神色认真。 王大人心都停了瞬,缓了会儿后,他转过头:“宋大人,你母亲当年出嫁,是我与礼部尚书准备的。” “即是都算婚期了……怎么这么快,宋大人你准备聘书了吗?”王大人皱起眉,也没心思想政事了, 宋知礼摇头。 祖母还在气上,而他对这些礼数也并不了解。 “哎哟这就不合礼数了,得照着三书来啊,”王大人摸着胡须:“你年纪小不知,要三书六礼以后才能请期,但若是急了些也不是不行,这些就之后在补吧……” 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宋知礼这么认真地听王富说话。 太守李覃忍不住调侃道:“那宋大人也听我说一句,大人的聘礼聘金备好了吗?你若是不备厚一些,做父母的哪会把女儿轻易嫁出去。” “是啊宋兄,你若是不备厚一些,人跑了怎么办?” 室内忽而喧嚣起来,宋知礼并未不耐,只是一板一眼地解释:“她愿意嫁我的。” 听见这句话,李覃“嘿哟”一声,来了兴趣。 第133章 他刚想说些什么,正室的门忽而被推开。 周会时,无人敢进屋打扰。 感受到室内忽而僵灼的气氛。 白术低着头走进屋,他双手捏拳,走到宋知礼身旁后,恭敬道:“大人。” 白术顿了下,仍紧紧篡着手心,他努力在众人面前维持平静,声线却仍有些不稳:“是老夫人唤大人回府一趟。” *** 天气似是一夜间转凉。 宋府的牌匾挂在红色高门上,打眼一看,只觉得气派非凡。 白术颤颤巍巍地朝里走,行至正厅时,正前方的高大人影忽而止步。 宋知礼转过身,双眸在光线阴沉的廊下,显得有些冷清。 他看着白术,“手里的东西不拿出来?” 白术僵了僵,差点忘记呼吸, 大人的威严从不在于言语,只是被他这般看着,白术就感觉全身冒汗,心脏止不住收紧。 缓了两秒,白术才深吸一口气,他将手掌抬起,平方于半空。 握在手心的绸帕随之展开,一片精巧的翡翠叶子坠在指尖,即便是阴天,它也泛着细腻的光泽。 宋知礼面上并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瞬,他抬起手,将翡翠叶子捻起:“人被祖母送走了?” 白术不知道说些什么,摇头又点头。 正欲解释什么,宋知礼却已经转过身。 推开正厅的们,室内并无多余的人,只老夫人一人坐在主位。 他没有走近,只站在门边,冷声唤了句:“祖母。” “嗯。” 老夫人悠悠起身,主动朝他走去。 初秋的天气有些阴,室内黯淡,借着稀薄的光亮,老夫人抬眸看他。 宋知礼仍穿着往常的黑衣,黑色绸缎上没有一丝褶皱。 见他这副模样,老夫人莫名松了口气。 她赶忙开口道:“知礼,我知你不高兴,但这事儿吧也同我没关系,祖母今日定要好好同你解释一番的。”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只看着眼前人,他的神色也同往日一般,未曾有起伏。 老夫人双手合十,不自然地摩挲着:“我只将人送走,并未想瞒着你,你先听我说完,若是你还想要人,祖母我当然,祖母我随时让他们将人送回来。” “你先听我说知礼,祖母知你对感情上的事情不上心,你虽是沉稳,但情事上却一窍不通,那陈在溪根本就没想同你成亲,前几日我只是试探了一下,她便拿着我给得金子说要走她……” “祖母将人送去哪了?”宋知礼冷声打断她。 老夫人听着这声音一愣:“知礼你听祖母说啊,是她自己说想走的,对对对,翡翠叶子也是她说要给你的。” 老夫人抬起手,一块白玉被她握在掌心,她语调有些急切:“祖母我只找她要了这块玉佩,走之前,是,是她主动将这块翡翠叶子留下的,说是不想在同你有任何干系。” “祖母没有骗你,是她在景江已经有心悦的郎君了,如今没有婚约在身,她又怎会同你成亲呢知礼?祖母只随意试探了句,她就说要走……” 还想说些什么,但压迫感袭来,老夫人说着说着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宋知礼面色平静,一双眸却尤其冷清,在本就阴沉的空间里,这眼神让老夫人喘不过气。 他没说什么,只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翡翠叶子。 片刻后,他缓缓道:“祖母将我的妻子送去哪了?” “……” 老夫人僵了下,意识到什么后,老夫人皱起眉:“知礼,你不在意?” 宋知礼将指腹抵在翡翠叶子上,听见这句,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下:“既是有心悦的郎君又能如何?” “哄骗走我的妻子,按照律法,又该当何罪” 他这话说得有些反常,轻飘飘几句,老夫人双手发颤,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从池塘里捞出的那巨死尸。 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条人命在他口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老夫人心凉了半截,唇瓣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后,她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是祖母多想了,知礼哥说得是,若不是她求祖母,祖母也不会让他走的。” “知礼你放心,”老夫人见他情绪不对,当即便表示:“是祖母错了,你要的祖母都会给你的,她人大抵还未走远,祖母马上让人将她送回来。” 宋知礼应了声,抬步往外走。 第71章 回过神时, 身后空荡,老夫人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林间。 寂静的林中,只有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眼瞧着只剩下这位车夫, 陈在溪将双手环抱住,忙上前两步道:“会, 我会水。” 空荡处放着辆窄小的马车, 车轮上沾满了灰尘,笼在车间的灰色车帷也很破旧。 小李拍了拍车帷上的灰尘, 看向陈在溪的双眸好奇。 眼前这位小姐穿着件上好的长裙,梳得是高门大户里才会梳得鬓,头上的玉簪也是小李没见过的好东西。 小李歪头,虽有些好奇, 但哥哥说他们这一行,收钱办事, 万不能多问的。 “我大哥昨天摔断了腿。”小李说着, 一边翻身上马,动作利索:“今天我是帮他来送人的,想起昨天他和我说要小心些, 是不是要快些将你送走?” 第134章 陈在溪不知老夫人是如何安排的, 她看着车檐上的泥土,顿了下后才将双手压上去。 爬上车后,陈在溪点头:“是。” 话落, 她弯着腰往车内走, 才只是刚迈开腿, 却感受到心脏处, 如针刺的疼。 上眼皮同时抽搐起来,没由来的, 陈在溪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慌。 小李已经将手搭在车辔上,“其实还是要看你犯得事严不严重了,你要是犯的事严重,那我们就不走小道了,现如今查得严,要是遇到官上的人,那保准要被抓起来的。” “我,”陈在溪捂着心口坐下,她将双手抵在额上,面色已经惨白,“可能……可能还挺严重的。” 严重吗?她其实还没想过后果。 小李见多出逃的人,却没见过她这般娇滴滴的小姐犯多大的事。 他大哥为人仗义,性子也爽快,是这一代出了名的车夫。 他从小跟着哥哥拉人带货,见多了犯事以后要私逃的人,只要给钱,他们一般什么人都敢带。 但大哥腿伤,这一次只能让他出来顶一顶。 小李还算耐心地解释:“你不知道?这几日大理寺才处置了桩大案子,杀鸡儆猴,我听人说,这几日下面的人抓得可严了。” “你犯了什么事儿啊,我看你家境挺殷实的,只要不闹到大理寺那,给点钱就能摆平。” “我也不知道,”陈在溪苦着一张脸,“小师傅,我想再想想。” 陈在溪记得,她是有问过老夫人的。 老夫人怎么说来着? 老夫人不屑地看着她:“你走了便走了,我是知礼的祖母,我这般同他说,他还能过来找你不成?” 老夫人嗤笑着:“你知道知礼有多忙吗?现下圣上亲近他,重要的事情都只交给他做,事情一多,便顾不上你的。” 老夫人骂她傻:“长点脑子吧你,没时间后悔了,就是知礼真过来找你,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那些声音在脑海中很吵,吵得陈在溪极其害怕,只能紧紧篡住手心。 她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有意勾搭表哥是为了退婚,她拿走了老夫人给得一百两金子,要私逃到景江去找情郎。 是,除了老夫人编造出得那几句,这话也有八成真。 是啊,陈在溪缓缓松开了手。 她为什么会觉得表哥还会来找她? 表哥这般冷的性子,甚至连笑起来都是寡淡的。 娶她是因为她主动,是那一夜她问表哥能不能娶她。 表哥后来说喜欢她,但又有几分喜欢?那她现如今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人,表哥也会喜欢她吗? 你完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样的情况下,表哥若是还来找她,那她的确离死不远。 原来按照律法,像她这般的女子是会死得啊。 可是比起未知的以后,陈在溪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梦。 她低垂眸。 看见掌心上,一根极细的红线被她揉成一团。 陈在溪用指尖去触,心间的疼再度侵袭而来,那些梦的画面,晕倒的瞬间,都换作成真实的痛感。 她只能艰难地呼出口气,轻声问:“那小师傅,若是不走小道,还能怎么走?” *** 推开门,书房里一切照旧,高柜间没有一丝灰尘,每日都有人擦拭。 环顾了眼四周,白术小跑到柜旁,从柜中取出一块鱼符。 取完了东西,他终于松口气,一边往外走。 抬眸时,见宋知礼站在园中,男人一袭黑袍冷肃,并未有过多波澜的样子。 到了这一刻,白术彻底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大人。” 将鱼符拿在手中,白术颤颤巍巍地问:“是,是去找表小姐,还是捉表小姐?” 这二字的意义完全不同,白术不敢胡乱猜忌。 宋知礼侧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有细碎的光亮映在他侧脸,男人冷硬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垂眸,缓缓展开了手心。 翡翠叶子很轻,他昨夜亲手替她戴上的。 说不要就不要,小姑娘都这般娇纵吗? 宋知礼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连抽泣声都极轻,可认真哭起来,又磨人的很。 若是生气了,便得事事依着她来。 让她读得书她没读完,让她习得字最后也没习。 罢了。 成婚后,他自会慢慢教她。 思及,宋知礼抬步。 “去接她。” *** 老夫人派得人已经赶往林间,正沿着原先计划的路程往前追。 但这一片路极偏,林间有高树遮挡,只微弱的日光,寻常人在林间容易分不清方向。 刚派出的人竟没一个回来。 但大人定下的命令是在天黑以前找到人,十一面露难色,害怕耽误了时辰。 大人已经将私养的暗卫调出,若是天黑以前还找不到人,他们这些人怕是要废掉半条手臂了。 十一站在原地,深深呼出口气,只恨不得自己去找。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边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十九带着人回来。 宋知礼拉开车帷,朝跪在地上的人看去。 “沿,沿老夫人说得路去找了,”十九低着头,双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但是没看见表小姐,只找到她用过的马车。” 第135章 宋知礼摩挲着手中翡翠,询问:“没找到?” 十九将头磕在地上:“表小姐只跟着一位叫李生的人走了,这李生是当地有名的车夫,常年在这一代生活,对这一代地势熟悉,有他带着表小姐藏匿,很难在天黑以前找到人。” 宋知礼沉默了瞬,面色冷淡:“既是不熟悉,便找熟悉的人来找,还得让我一句一句教?” 话落的瞬间,他将放与案上的匕首随手一骰。 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林子里,这声音足够清晰。 十九捂着胳膊,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十一,”宋知礼走下马车,“去找这李生住在何处。” 这一代往左走,还有一个渔村。 平安村的人靠打渔为生,这里的人长年同江河打交道,整日中有半日是泡在水里的,而剩下半日,则在上京卖鱼。 李家是村里有名的一户,渔村偏僻,去往上京的路上,大家伙都指望能搭一乘顺风车。 在这样的小村中,找到李家这户并不难。 十一不敢松懈,走到一扇门前停下,没有犹豫地将门拉开。 主人家是个上年纪的老头,长年日晒,他皮肤像是被风化般粗糙。 听见动静后,陈生哆嗦着双腿往门边走,抬眼见到一身黑衣的十一,吓得浑身发颤。 十一不敢废话:“李平恩这人可听过?” “不,不认识……”陈生被吓得不清,抬手便想将门合上。 十一眼一斜,手搭在佩刀上,露出黑色手柄上的暗纹。 “大理寺寻人,包藏者一并拿下。” 听见这几个字,陈生腿都软了,当即便跪了下来,手指着一边:“李李家就就在往右走的第三户,大人,大人我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一代的木房子老化,风一吹便吱呀响,村里发生了什么,李平恩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大理寺三字以后,李平恩皱起眉,将近日里送过的人全都想了一翻。 在刀尖上赚钱,不是没有失手过,前日里送走了个赌鬼,赌坊里的人找上门来,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右腿。 这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 招惹上大理寺? 他虽是只看钱,但凡是被闹上大理寺处决的案子,他从不会碰啊。 李平恩看了眼伤处,掀开被絮就要往暗门走。 只是起身的瞬间,长剑出鞘,剑气凝人,不过一瞬,直刺入他的左腿。 这一剑足够利落,李平恩尚未反应过来,没了支撑点,他直直往下跌。 他跌倒在地,听见脚步声,僵直着头往前看。 黑色鞋履上沾染着泥尘,来人一袭黑袍,泛着暗纹的布料上也沾染到了泥渍。 莫名违和,他还想往上看,下一瞬,头往下一压,只敢生理性地往后缩。 宋知礼垂眸看着他,冷声道:“你是李平恩的弟弟?” “大人我就是李平恩,”李平恩害怕牵扯到弟弟,不顾腿上的伤口,连忙跪下:“我就是李平恩我就是李平恩,有一辆马车,平时靠接私客赚钱,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 “今早你弟弟接走了一位女子。” 他用得是陈述句,语调冷静到让人不敢反驳。 李平恩赶紧点头。 “你弟弟丢了车跑了,你且好生想想,他会带着人往何处走。” 他语调极平,不带情绪的冷静,到越发让人觉得诡异。 李平恩再度抬眼,这一次瞥间了坠在男人腰间的鱼符。 这般压迫人的气势,腰间还坠着鱼符,李平恩面如死灰,只知道自己弟弟若是被抓到就完了。 他全身战栗,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不稳,刚想说话,耳边落下声—— “想好了再说。” 宋知礼摩挲着手中的翡翠叶子,神色越发冷冽,语调却缓和下来:“我家夫人怕黑,还等着我去接她。” 第72章 天气还尚彻底转凉, 林间生机盎然,高树的叶子足以遮天蔽日,将每一束光亮都遮挡住。 陈在溪没走过这种路, 算是吃尽了苦头。 盖住小腿的裙摆总被杂草碎石勾住,她低头扯, 又一次耽搁了赶路。 许是察觉到陈在溪的不适应, 小李转过头,犹豫着将藏在袖中的小刀递了过去。 陈在溪微微愣神。 “我们这儿的女子, 不穿这么长的裙子。” 以为她不乐意,小李又解释:“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女子讲究多,但我们得快些了,早些到天水县早些休息, 你莫……” 话未说完,陈在溪将手压在刀柄上。 她半蹲下身, 对着裙摆比划着, 不知怎么下手。 陈在溪只好扯住裙摆,用刀锋一点一点割开一个口。 “小师傅,你现在能帮我扯一下吗?” 小李没说完的话止住, 他摸了摸头, 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扯开了她的裙摆。 粉色裙角只盖住小腿,陈在溪没穿过这般短的裙子, 忍不住抹掉眼角的泪花, 小李将裙角随手扔下, 念叨了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人, 我们平村的女子才不在意这些。” “没事,”陈在溪缓过神, 哽咽道:“只是一时不适应,麻烦你了小师傅,我,我现在能快些走了。” 第136章 “嗯。”小李转过身不再说话。 其实这样的赶路是枯燥也是新奇的。 原来叶子的边缘可以将皮肉划开,杂草茂盛到要用手拨开,而高树遮天,竟能彻底将云层遮掩住。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生活。 走了不知多久,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陈在溪努力平静。 眼瞧着天色可能暗下,她缓缓捏住裙摆,声线颤抖:“小,小师傅,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吗?” “快了快了。”小李用双手拨开杂草。 “你慌什么?”回过头见她发抖,小李有些不理解:“你们城里人怎么都喜欢这般问,我从小就在这山里长大,这里的每一处我都走过,除了我哥,没人能比我更熟悉这里。” “嗯。”心脏仍然有些难受,陈在溪勉强笑了下。 眼前这处的杂草茂盛,已经及腰。好不容易拨开杂草,锋利的边缘又将手掌心割出小口,疼痛袭来,陈在溪仍努力往前走。 只是稍一不疏忽,脸侧又被划开,细细的伤口落在裸露而出的每一寸皮肤上。 比起来时的轻松,她此刻狼狈到不在像自己。 重复了无数次这个动作,遮天的树叶才终于散去。 稀薄的光落在双眸,她怔了怔,抬起眸。 视野一瞬旷阔,远处的山连着山。 这里竟是一处悬崖。 小李已经大着胆子走到悬崖边际,垂眸朝下看,看着看着,他笑了出来,问:“高吗?” “高……”陈在溪不敢往前,还愣愣的。 小李却不怕,只道:“你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觉得高。” “我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其实她离悬崖边还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害怕地往后退:“但我也觉得高。” “怕什么,”不知想起什么,小李轻松地说:“跳下去也不会死。” “啊?”看着小李这副模样,陈在溪全身僵住,不可避免地进行联想道:“那我,我们要跳下去吗?” “骗你的,”小李拍拍手朝她走去:“我哥收了你家阿婆这么多钱,我要是让你跳,回家他不得给我一顿打。” 陈在溪手足无措起来。 “我们走下去,走下去!” 小李叹气,哥哥说得对,城里人都是傻瓜,可不能逗。 他指着前面的路又解释:“前面有路的,从这儿下山,半个时辰就能到山底,山下呢有我家的船,我们走水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天水县,还不会遇到官人。” 一长段话解释完,陈在溪“哦”了一声,回过神来。 小李熟稔地朝前走,随口安慰了句:“这条路我带过很多人的,我将他们每一个都带出去了。” “嗯。”陈在溪一边点头一边跟上。 寂静的林间,只能听见风的动静与脚步声。 她不习惯这样的万籁俱寂,无话找话般:“小师傅,你总这样送人吗?” “为了赚银子嘛,”不知道想起什么,小李顿了下,才重新开口:“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若只是靠打鱼而生,那我和哥哥这辈子都买不起上京的府邸。” “那,那你们现在能买上京的府邸了吗?” “要问我哥哥,但我觉着,送完你就差不多了吧。” 小李耸耸肩:“其实我有些好奇,你又是犯了什么罪?我还从没送过你这般大的姑娘家呢。” “我……”陈在溪没想好如何说。 没等她说话,正带路的小李却在此时停下,他皱起眉,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回过头:“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思绪被打搅,陈在溪也跟着回头,可是身后空旷,并未有人影。 按理来说她应该松口气的,可心脏在这一刻高高提起,她紧紧捏住手心的红线,迫使自己冷静。 “有,有吗?” 明明高山之上,只有一望无际的云层才对。 “就是不对。” 小李喃喃自语。 灰蒙蒙的雾气氤氲开,水汽湿濡,眼前的景物就像一幅画一般。 原本模糊的人影,在这话落的瞬间,渐渐清晰明了。 小李转身的动作僵住。 雾气浓厚,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压迫先一步袭来,使得他下意识地就想低头。 硬生生克制住这个念头,小李抬眸往前看。 最先看清的是一袭黑衣,目光随即定格在来人腰间的鱼符上……以及他手中的一截粉色裙摆。 喉间一哽,小李彻底僵在原地。 山色朦胧,男人彻底从雾气中走出,一袭黑衣逐渐清晰。 有水汽在四周浮动,将男人的眉眼虚化,陈在溪觉得有些陌生。 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心脏紧缩后的难以呼吸,使得她下意识退后。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宋知礼注视她的颤抖。 看着她的神色一点一点转为恐惧,双睫轻颤起来,颤抖着,像蝴蝶离开地面时的展翅。 他看着她朝后退一步,是害怕的姿态。 可奇异般,他心中未曾有一丝气愤,甚至还感受到一丝浅薄的愉悦。 他指腹微动,轻捻着那截嫩粉色裙摆。 不听话又能如何? 他总归是,要接她回家的。 “表哥。” 被他这般看着,陈在溪带着哭腔的声音紧张,终于忍不住开口。 第137章 宋知礼仍看着她。 看清她脸侧被划开,有细小的伤口交错着,裸露出得每一寸肌肤都被弄脏。 “怎弄成这副模样?”他问她。 “我……” 陈在溪紧紧捏着裙摆,还是很紧张。 很奇怪,明明表哥的语调还是同以往一样,但陈在溪就是觉得害怕。 最害怕他这副平静模样。 “过来。”宋知礼看着她,越发有耐心。 他轻哄道:“同表哥回家,表哥替你擦。” 陈在溪无声地摇头。 就是这样,她害怕。她做不到他这副模样,她也没办法平静。 “我……” 一连后退几步,她真的不想同他对视,也不想看他平静的眸子。 慌乱间,陈在溪只得将目光落在小李身上。 无论看什么都可以,她只想躲避掉男人的目光。 刚一转过头,男声随之落下,悠然询问:“想同他走?” 陈在溪摇头。 一旁的小李还盯着那块鱼符。他早已被吓到魂飞魄散,只睁着一双眼,连动也未动一下。 他生在渔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根本不敢,不敢有任何动作。 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忙开口:“没有的表哥,我,我没有同他走,我也不会同他走的。” 男声冷淡:“表哥不喜你看他。” 陈在溪立刻别过眼:“表哥我没有看他。” 强忍着害怕,她跟着上前一步,一边道;“表哥我们回……” 才刚刚抬步,有风声传入耳畔,很轻很轻。 锋利的刀刃割破空气,银光闪烁,直直朝她的方向逼近。 寒气将她耳边的碎发带起。 这一瞬间,时间被拉得好长好长啊。 陈在溪觉得自己要死了,然后下一瞬,刀刃从侧着她的身侧而过,直直刺进一旁人的心口。 什么都停止了。 怎么办。 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表哥……” 她怔怔地呢喃了声,后知后觉地抬眸看向他。 近乎漠然的神色同记忆重叠,宋知礼缓步朝她靠近。 陈在溪近乎崩溃。 是鲜活的人倒下了,割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还环绕在耳畔。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慌忙间她开始后退,不断重复着:“表哥你救救他,表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乱起来便手足无措,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没几秒,她退无可退。 身后只有空荡,纤细的身影仿若贴着云层,陈在溪却感受不到。 女声很轻,还在重复:“求你了表哥,你救救他……” “陈在溪。” 宋知礼停下,他念她全名,语调沉下:“停下来,表哥应你。” “表哥会救他吗?” 陈在溪抬手擦泪,有些委屈。 “嗯。”男声沉静:“往前走,表哥应你。” 陈在溪稍侧头,僵直住不敢动了。 有细碎的石子滑落,她看见自己站在山巅之上,往后就是万丈深渊。 “表哥我不敢动,”陈在溪眨着眼,哽咽了声:“我好像要死了?” “胡说什么。”宋知礼冷下声音,朝她靠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 很快,他很快便能拉住她。 只是所有意外都是发生在一瞬的。 小李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跟着抬起手来,用力往前一推。 其实不需要人用力的,因为她实在是太轻了。 她太轻了,朝后跌落的一瞬,裙摆随着气流舒展开,就像美丽的蝴蝶展翅。 她太轻了,下坠的瞬间,便紧闭上双眼,感受着到风声穿透耳膜,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这一推耗尽了小李的所有力气。 小李爬在石子上,鲜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流,他艰难地呼吸着,嘴角缓缓上扬。 微笑僵住。 抬起眸,他看见一旁的黑衣男人,没有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第73章 三更天, 夜色浓稠,本该是黑暗的。 直到一群人涌入平安山,火光凝聚成一片, 几乎将整座山都点亮。 不知找了多久。 白术同十一追回来,先发现了山上的尸体, 与此同时, 沈确领着人往山下走。 彻夜未眠,也无人敢掉以轻心。 直到第一抹微光透过云层, 沈确带着人,终于在山下找到了一点痕迹。 隔着长河,沈确勉强看清对岸的人影。 他抬步走去,只看见石子上, 散落的血迹。 没等他细看,白术从山上赶下来, 他站在河岸的另一边, 放声大喊道:“沈大人,长公主刚来,圣上大怒, 让你务必在今夜就将人寻到。” “……” 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确没应, 额上已布满冷汗。 他看着倒在浅岸处的人影,缓步上前。 男人倒在浅岸处,溪水洗刷着他的发丝, 他闭着双眼, 眉眼淡然, 面容平静。 怔了半响, 沈确才敢抬手试探眼前人的鼻息。 还活着,他拍拍心口, 知道自己这官是保住了。 手搭在宋知礼的后脑上,沈确想将人拖起来。 刚松口气,他一垂眸,却见到一手的血迹。 第138章 两眼一黑,脚下一个不稳,沈确差点一头栽进一旁的河中。 被这样的江河淹没是什么感觉? 是窒息的压迫。 是看不见光。 鼻腔被堵住,密不透风的冰凉会将整个人都包裹。 猛地睁开眼,陈在溪支起身。 她还未从回忆中缓过神,胸腔正剧烈起伏着。 昨夜的记忆历历在目,她呼出口气,缓缓将自己蜷缩起来。 小师傅没有骗她。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醒来时竟真的无事。 不只是无事,她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疼痛,只剩下那股被水淹没的窒息感。 陈在溪弄不明白。 室内寂静,一股鱼腥味浅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记忆中回过神。 朝右的木门在此刻被人敲响。 “阿婆。” 陈在溪轻声应道。 下一瞬,门被拉开,一个带着灰蓝色发巾的老人走进屋。 乔阿婆上了年纪,走起路来极其缓慢,她躬着腰,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小姑娘你醒了?” 陈在溪点头:“嗯。” “你是平安村里的姑娘吧,”乔阿婆眼睛不好,她反复揉了揉,担忧道:“你是哪家的,阿婆找人送你回去,你们这些姑娘现在可真是胆子大,还敢一个人出来摸鱼……你爹娘也是,都一个晚上了还没来找你……” 絮叨声在耳边,陈在溪默默听着,没一会儿便泪流满面。 她脱下了自己的粉裙,换上了极不合身的麻衫,粗糙的布料磨得她全身泛红。 但心中的难过好像又不来源于此。 她无声流泪。 乔阿婆没见过像她这般哭得女孩,稍稍一顿,只好话音一转:“算了,小姑娘你也不要难过了,瞧瞧你这不是没事吗?其实每年都有人从上游沉下来,这要怪还得怪做爹娘的没看好你……” “可是我没有阿娘了,我回不了家。” 陈在溪觉得有些迷茫。 还要回宋府吗?可既是回了宋府,怕是也活不长吧? 如果表哥知道她还活着,会把她抓进地牢,还是一刀杀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活了下来,她却觉得自己和死了没有区别。 越想越难受。 “你小小年纪是来这儿寻死的?”耳边,乔阿婆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早知你是要死,我还将你拉回来干什么。” 她语气很凶,陈在溪吓了一跳,当即便摆手:“阿婆,我,我没有寻死。” “那不就行了。”乔阿婆跟着呼出口气,态度又缓和下来:“你不是寻死,那你原是打算干什?” “原是打算去……”陈在溪眨了眨眼。 是不是可以就这样死去,她是不是可以,就像这样‘死去’呢? *** 乔阿婆说,从清平县到清浙江阳,得有一千里往上的路程。 要先乘马车到随安,一路过去,得花上十天半月。 随安紧靠着清浙,清浙一代水路多,若是到江阳,恐怕还得坐船。 临行前,乔阿婆将还未干透的粉裙还给陈在溪。 除了粉裙外,还有一支玉簪,一根红线,以及挂在裙上的荷包。 这些都是从她身上翻出来的。 陈在溪看着手上的物件。 荷包里装着一份路引和十两银子,路引是老夫人找人置办的,而银子是临行前,绿罗放进去的。 红线,红线绕在手腕上,可以保平安。 “……” 这四样,就是她唯一的家当了。 陈在溪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她的家乡景江是很小的县城,她连着赶了半月的路,才从景江到上京。 可上京城太大了,她不喜欢。 她好像,终于可以离开了。 天色稍晚,乔阿婆仍送她出门,她说既是救了人,便要将人安顿好才有功德。 在清平县,陈在溪点了两碗馄饨同她一起吃。 清汤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她喝了口汤,又有些想哭。 “走吧。”乔阿婆已经缓缓放了勺子。 院里还有鱼未腌制好,等送走了陈在溪,她还得回家腌鱼。 秋日已至,云层遮掩日光,这样的天气,是黯淡的。 乔阿婆的身影缓慢移动,她右腿比左腿要短一截,看起来很不灵光。 但她很有力量。 既是年迈,也将她从河中捞了起来。 陈在溪拉开车帷,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对未来恐惧消散,眼前这一幕,是她对上京的最后记忆。 *** 车夫告诉陈在溪,一匹马一天最多能走七十里。 一共一千里路,走走停停,花了十二天。 所以到随安的那一天,天气已经彻底转凉。 陈在溪付给了车夫四两银子。 理了理荷包,在除却这十二日的花销,她手中只剩下二两。 二两银子,又是两千文。 好在街上充斥着熟悉的市井气,都是江南小镇,这里同景江给陈在溪的感觉一样。 她站在街角,身上还穿着那件薄薄的粉裙,每当有风拂过时,陈在溪便环住双臂,站在原地等风拂过。 水乡小镇的风,湿湿凉凉,吹得人难受极了。 第139章 陈在溪还想赶水路,但冷得她实在走不下去,只好找了家面馆,点了一碗素面。 清汤油亮,同样飘着葱花。 抬手刚拿起竹筷,从身后走出一个人影,小二擦着她的手肘而过,碰掉了她的竹筷,然后一脚踩上去。 此刻是饭点,面馆里生意极好。 小二并未注意到陈在溪,捧着碗匆忙离开。 陈在溪弯腰将竹筷捡起,重新从竹筒里拿出一双。 市井里的面馆,每日都是这么些人,总来吃面的人早互相熟悉。 大家聊街角新开的茶铺,聊茶铺里弹琵琶的女子。 陈在溪听着耳边的交谈声,默不作声地吃着面。 她在想,等到了江阳,舅舅会是什么模样呢? 第74章 江阳同景江都在清浙一代, 但两地相隔甚远,一个归属景州,一个归属江州。 因此, 刚到江阳时,陈在溪有些不能习惯。 江阳的秋季太黯淡了, 万物凋零, 天空被乌云笼住,只有极少的日子能着见光。 许是被江河贯穿, 这里的空气比景江还要湿冷,也时常刮风。 一个月以前,她来江阳找到了舅舅。 舅舅说,他也是一个人跑来的江阳。 他还说他一开始是来江阳卖花, 后来见卖花赚不到银两,便回景江学了门手艺。 他学会了炒茶。 江阳虽小, 但江阳白茶却闻名全国, 会炒茶后,他便试着在江阳开了一家茶铺,开始贩茶。 每年的春天, 便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刻。 他要去村里挨家挨户的收茶, 在将茶运回镇上炒制。这一道工序是最为繁忙的,等忙完了这镇,得空了, 清闲了, 他还要带着茶, 一路往北去贩卖。 若是贩得好, 秋天便能回来,若是贩得不好, 便要等冬天回来。 陈在溪从未采过茶,但在舅舅在叙述中,她开始对茶叶感到好奇。 住在江阳的时日,她每日闻茶香,日日饮白茶。 江阳白茶的香很淡,是清淡的冷香,这样的味道,总让她想起表哥。 在江阳的第三个月,陈在溪才学会习惯白茶的香,她开始很少想起有关于上京的事。 这是她在江阳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初冬的天气,风吹在脸上刺骨的疼,舅舅舅妈特意带她去天香阁制冬衣。 一共制了三身,她最喜其中一件粉袄,兔毛柔软,每每有风拂过,她可以将头埋下,当脸颊贴着衣领上的兔毛时,她便觉得不那么冷了。 而过年那会儿,是一年中最冷得时日,既是穿了袄子,也还是觉得冷。 闺房里开始燃整个江阳最好的炭,无烟无味,一燃便是一整天。 漫长的冬日,陈在溪都呆在闺房里看书,她偶尔也练练字,但更多的时间里,她都是在绣花。 她开始喜欢这样细致地消磨时间。 *** 近日里,上京城中流行起一种叫米糍的糕点。 白色的外衣就同窗外的雪一般,但内馅却是五彩的,在漫长的冬日里,这样的色彩实在喜庆。 临近除夕,老夫人给学堂里的老师放了假。 这是一年中,宋佳茵最喜欢的一段时日。 她可以不用去学堂,可以日日出门玩,可以拿压岁。 一早,宋佳茵同长姐宋妙仪便约好了去食米糍。 宋府的糕点师傅样样拿手,尤其是这江南的点心,送来时,嬷嬷还让下人拿了两盏白茶,同米糍一起食用。 室内燃着红罗炭,淡淡冷香从炭中弥漫,屋内又暖又香。 宋佳茵同宋妙仪坐在美人榻上饮茶。 寒冬腊日,窗外皆是白茫茫一片,衬得那雪中红梅愈发鲜艳。 赏了会儿景后,宋佳茵收回目光,她挥挥手,将守在屋内的人都遣散了去。 除夕将至,宋佳茵放下茶盏,问:“大哥还未休沐?” “祖母说大哥今日回府。” 呆在闺中的日子难免有些无趣,宋妙仪一边说,一边抬手戳了戳面前的米糍。 屋内寂静下来,宋佳茵饮了口茶,便又问:“妙仪姐,大哥以后还会娶妻吗?祖母有没有和你说,在溪……” 话还未说完,宋妙仪适宜地打断她:“你莫要再提妹妹了,若是让祖母知道,怕是又要罚你的。” 被长姐凶完,宋佳茵委屈地应了声:“我就是没想到嘛。” 委屈完,她又开始好奇:“大哥真失了记忆?我怎么感觉他和从前没有区别呢。” 宋妙仪摇头:“大哥往日里便不常说话,只是……只是他如今对祖母和安和也很沉默。” “唉,那祖母得难过了,”宋佳茵叹口气,“其实今日这茶挺不错的。” “是江阳的白茶。” 冬日过半,临近除夕,圣上下旨,朝中休沐七日,合家团圆。 除夕的前一日,大理寺中空荡下来。 枯枝上已经堆满了簇簇白雪,红墙雪色,一片寂静。 室内,宋知礼坐在长桌旁,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 是前日送来的折子,他抬手,掀开泛黄的纸张。 是一桩关于私盐的案子。 还未往下看,厚重的木门被人拉开,白术走进屋。 室外飘着大雪,雪粒落在发间,冻得他颤了又颤。 白术走上前,恭敬道:“大人,家里派人过来,说是想让您早些回家。” 第140章 白术说着,小心翼翼地往前看。 黑衣男人面容平静,眉目间是冷淡的,带着几丝疏离。 听见这话,他未曾有过多的反应。沉默了会儿,他将放在折子上的手收回。 白术赶紧低下头,等他落话。 自那事过后,他再也不敢揣摩大人了。因为在这位大人身上,他已经猜不出什么。 没了记忆的大人比以往更冷。 从前大人虽是不喜公主的絮叨,但还是能听上那么一两句,现在可是…… 正出神着,耳边落下道冷淡的男声:“回北院。” 大人说这三个字的语调到是同以往一模一样。 白术下意识地接:“大人,公主今日也来了,和老夫人一起等着您。”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前,执起伞往雪中走。 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 他看着雪,想到耳边的哭泣声和那些自称家人而落的眼泪,内心毫无波动。 “大人。” 白术追上来。 “回北院。” 休沐的几天,宋知礼仍在处理案子。 白术沏了盏茶端进室内,只觉他像是感受不到疲倦。 宋知礼执起笔来,白术见墨块见底,便走到一旁的高柜,从匣中找出新得换上。 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还是发出细碎声响。 白术知他爱清静,但心下一紧张,手上的动作便彻底乱了。 没想到“啪哒——”一声,一个木匣翻落,连带着匣中的纸张也一同倾出。 室内本寂静,这道声音来得突兀。 宋知礼侧头,将视线落在地上的纸张上。 轻飘飘一阵风拂过,将散落在地的纸张吹开。纸张上皆是黑色的小字,黑密密麻麻,写得实在不堪入目。 白术见他留意,想到老夫人说要提及以前的事,白术想解释:“大人,这是……” 宋知礼连眼都未眨一下,他收回目光,双眸中沉静,没有一丝好奇:“无碍,既是以前,便都过去了。” *** 大年初一,街上挂着成片的红灯笼。 陈在溪是被鞭炮声吵醒的,不知是不是冬日的原因,她开始嗜睡,有时甚至需要丫鬟特意走近才能将她唤醒。 而深冬,走出门便是天寒地冻,可既是呆在温暖的室内,她也觉得冷。 还好舅舅托人买的汤婆子也送来了,上面绘着粉花,陈在溪很喜欢。 于是初一这日的晚上,她抱着汤婆子去街上看戏。 江阳的春节同景江一样热闹,这样的氛围,她早已经习惯。 她最喜欢看灯,兔子灯花灯被串成长长的一片,暖色的灯在这样的冬日里,真的很明亮。 陈在溪一时间入了迷。 “姐姐……” 回过神,她看向一旁的男童,才想起来:“啊,木木要来看舞狮的,舞狮还在前面呢。” 男声稚气:“好,姐姐我们走吧,爹爹给了我压岁,姐姐带我看舞狮,我帮姐姐买喜欢的灯。” 回家的路上,陈在溪一手拿着汤婆子,一手提着兔儿灯。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粒子,落在身侧,她觉得有些冷。 回到屋中还是觉得冷。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之后,吵醒她的不是炮竹声,而是一道尖锐的女声。 沈岚刚从娘家回来,她爹娘皆是镇上有名的郎中,她自小便跟在爹娘身后学习。 她已出师很久,面对一些小病小磕碰早已是得心应手。 但这孩子的病让她极其头疼。 她身子越发弱,近日里尤为严重,吹不得风受不得凉。 她翻了好些古书,整个冬日都在熬药,才好不容易将这孩子的身体稳定下来。 一想到这里,沈岚揉了揉额头,气道:“你看看姐姐,你说你看什么舞狮,以后都不许去看了。” “娘,我还以为姐姐已经好了……” 躺在床上的陈在溪听见后,颤了下手。 她缓缓睁开眼,双眸中沉静:“舅母,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沈岚清咳了一声,抬步上前:“舅母刚回家拿了药。” “是我想出门的舅母,”陈在溪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总觉得有些闷,也想透透气。” “……”沈岚摸了摸她的头发,“好,那再等等就春天了,等春天到了,我让你舅舅带你去采茶。” “好。” 陈在溪应了声,觉得后脑勺有些酸胀,她揉了揉头,问:“舅母,还能医好吗?” “这有什么不能医的,”沈岚笑了笑:“等开春就好了。” 漫长的冬季是枯燥的。 她的绣工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 呆在闺房里的日子开始乏味,余下的冬日里,陈在溪总想起绿罗,便时常看着窗外出神。 陈在溪无比期待春天。 *** 开春以后,气温回暖,上京城里的颜色多了起来。 宫中送来的布匹被老夫人分到各个院落,红的粉的蓝的绿的,各色料子,同春天一般有生机。 送到北院的料子,却沉闷的有些压抑。 老夫人挥挥手,分好了布料后,她呼出口气,朝一旁问道:“佛广那边,有消息没有?” 李嬷嬷有些为难:“就,就大师说他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余下的事情,该归太医管了……” 第141章 老夫人做出头疼的样子。 这半年里她不好受,补药是成日成日的饮,但不见成效。 烦心事太多,她瘦了不少。 可太医不是没来过府上,只是去了北院,大医看不出大碍。 王太医同她说:“宋大人的性子你自是清楚的,他性子太平,少了一段记忆,于他而言……他怕是觉得无碍。” “……” 老夫人心里清楚,说到底,还是知礼自己不在意记忆。 她渐渐歇了这个心思。 沉默了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她忽而开口问:“尸体找到了吗?” 李嬷嬷摇头。 初春的天气,比冬日里要适宜许多。 今日早朝,因春节被耽搁的私盐一案惹得圣上众怒。 清浙一代的盐商实在太多,而知县收了钱,同盐商串通,也早已是一伙的人。 圣上将此事全权交给大理寺。 想要彻查此案,便免不了要去江州一趟。 下朝后,沈确照常去了大理寺,找王大人谈及此事。 谈及江州,王大人面色却轻松:“有宋大人在,我还用担心这些小事?” 沈确有些惊讶:“圣上真让他去?” “宋大人现如今已恢复,圣上也放宽了心,王太医不是说,记忆于他,并非重要。” “行吧……”沈确耸耸肩,有些好奇:“刚没认真听,去哪儿?” “仙凤,白淮……”王大人想了想:“哦,还有江阳。” 第75章 头一批白茶在四月初进行采摘。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回温, 云层不在是黯淡的,偶尔也会有晴天。 整个腊月,陈在溪都乖乖呆在闺中, 她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冬季,身形消瘦了不少。 在闺中的日子闷透了, 她还没忘记采茶的事。 早起用完药, 陈在溪便期待道:“舅母,舅舅昨日说要采茶了, 在溪可以去看看吗?” 沈岚便转过头看陈在溪。 女孩声音清脆,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气。 春日里的光落在她颈侧,将她肌肤映照得透亮,却是纤弱的, 易碎的。 沈岚叹气,刚想说些什么, 便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住。 陈在溪捏着她的衣袖, 轻轻晃荡:“舅母,在溪已经好了许多了,夜里也不会在被梦惊醒。” 她一撒娇, 沈岚便不说什么了, 只是拿起一旁的红木梳,替她顺发。 江阳的女子,习惯将头发梳在一侧编成麻花辫, 稍讲究些的, 还会在辫中加一根绸带。 正是春日, 沈岚从屉中挑了根绿色的, 将它同女孩发丝缠在一起。 等将发编好,她看着陈在溪, 叮嘱:“那便去半日,晚间来医馆,舅母带你和木木去食饭。” 陈在溪点头,一双眸在光下灵动,是极乖巧的模样。 沈岚看着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这些年终究是苦了孩子。 在溪是知允唯一的孩子,知允走后,她同林渝也曾找人打探过。 可景江里都念郑氏的好,她那时太忙碌,便也信以为真。 哪知郑氏这般怀心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思及,沈岚有些心疼,站起身送她:“既是要去,舅母让你舅舅找人来接你。” 林家的宅院不大,但院中被打理的极好,一到春日,各色花都盛开了。 临走前,陈在溪照常给花浇水。 这是她第一次去茶山,去舅舅口中的“绿海”。 山路有些崎岖,陈在溪许久未出门,稍微有些吃不消。 等下马车时,她面色苍白起来,只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抬步往前走。 抬步时,她目光落在眼前的茶山上,陈在溪恍然意识到自己站在春光之下。 高山之上,茶树一层一层递延下来。这样的风光在江阳常见,却是她未曾见过的。 闷了一整个冬日,现下只是看看这些茶山,陈在溪也极欢喜。 舅舅林渝还在半山腰,远远见着她同她挥手:“在溪。” “这是你那个外甥?”林渝身旁的人见着后,语调有些惊喜。 “她还小。”林渝只说了句,便不再搭理一旁的人,朝陈在溪走去。 “舅舅,”等他走近,陈在溪才好奇地朝竹筐看:“这是我日里喝得白茶吗?” “头采的茶,等舅舅炒制完便送去家里。” 见她好奇,林渝顺势将竹筐放过去给她看,又解释:“头采的茶不多,一年也就这一次。” 不知想起什么,他接着感慨:“你母亲便极喜白茶。” “是吗?” 舅舅常提起阿娘。 陈在溪也想回忆,可关于阿娘的记忆,少知又少。 因为阿娘很少同她说什么。 “长姐只喜这头采茶,往年她总说要来江阳看看。” 林渝看着她,说了几句便又叹气:“她大抵没和你说过,她性子太倔,未将你交代好。” “舅舅,现在也很好,”陈在溪看着眼前的茶山:“在溪现在知道了,下一次见阿娘时,我会同她说我去了江阳。” *** 开春的季节,万物复苏,林渝同沈岚忙碌了起来。 春日的天气虽然回暖,但仍有些冷,陈在溪便好生呆在院中,浇了小半月花。 四月中旬,林渝收完了第一批茶。 第142章 炒茶的过程更为繁复,层层工序,极为复杂。 一连忙了数日,得空后,林渝带陈在溪出门透气。 他带她去看炒茶。 下马车后沿着乡间小路走,陈在溪难得出来一趟,内心是极欢喜。 “我同你舅母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林渝一边说一边领着她往前走。 转了个弯以后,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抬眼往前看,数个铁锅被置在空地上,几个身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将手放在铁锅中翻炒。 “这些人是舅舅今年收的几个徒弟,还在学习。”林渝解释完,又让人去搬椅子来:“之青,之青?” 一连叫了两声,身侧的人却未曾回话,林渝朝一旁看去,惊讶道:“张大人?” 张漳等了小半天,终于将他给盼来了,此刻缓缓走出屋。 林渝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将陈在溪挡在身后,拱起双手弯腰道:“张大人今日怎有空来此?” “近日里县中不太平,我想着来你这儿透透气。” 张漳巡视了眼屋内随口问:“头茶可是备好了?知县大人还等着来送客。” “早备好了,”林渝道:“今早便挪出了,明天便送去白淮县上。” 张大人是知县身旁的人,林渝对着他,只得笑脸相迎:“大人今日亲自前来,可还有急事?” 张漳没应,他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示意道:“这位是?” “我亲外甥。”林渝紧张道。 这句话他语调加重,张漳听了,笑:“既是林兄的亲外甥,便都是一家人。” 林渝面上没了小,他转过身看着陈在溪,语调冷淡:“你舅母还在医馆等着你。” “我去找舅母。” 今日大抵是看不了炒茶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陈在溪知道舅舅想让她走。 林渝点点头,亲自送她,等见到人上马车,他唤了声:“之青,送小姐去医馆。” 将一切交待好,一转眼,张漳追了过来。 林渝维持不住笑容:“张大人,我可就这么一个外甥。” 张漳只得解释:“是圣上派得人要来了,若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找林兄您。” 林渝没说话。 “林兄,此次圣上派大理寺的人来,定是要重查一翻的,等人来了江州,你以为你就能拖了干系?” 林渝微动:“知县大人如何说?” “还能如何?”张漳反问了声,缓缓道:“知县说,上京里的大人来江州,若是没让大人们满意,我们这些人就得换了。” “我掏空家底也只拿得出五十两黄金,这回又要筹多少?” 张漳摇头:“知县大人已备好了黄金万两。” “那大人找我是?” “知县大人说,这回来得人可不一般,钱同美人,一个也不能少。” 张漳面色发愁:“大人听见消息都忙了半月了,这不是上次听之青说你还有个外甥……” 话未说完,林渝转过身往回走,步调急促。 方才的马车早已经逝去,眼前空荡,只剩下满山的绿色。 林渝的脸上彻底没了笑,直截了当地便问:“你准备将我外甥送给谁?” “林兄你别急,“知县大人找了许多人,你就当你外甥是去凑数的,过几日我便将人送回来,事成以后……” “张大人说我做了何事?”林渝反问他:“真查起来又能和我有什么干系?张大人现如今这么办事,也别怪大理寺的人找上我时,我说些不该说的话。” “知县他……”怕他真撕破脸皮,张漳一顿:“我明日将人给你送回来。” *** 晃荡了好一会儿,陈在溪觉得,这一次回家的路,好像格外漫长。 漫长到她拉开车帷时,天都快黑了。 朝远处看,云层是灰色的,光落下来,也是黯淡的。 没多久,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就像是进入了闹市。可陈在溪记得,镇上已经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想了想,还是感觉有些不对。 她拉开车帘抬眼看去,心中的疑问还未问出口,颈间就是一疼。 她昏迷了整整一夜。 不知身在何处,鼻腔间萦绕的白茶味散去,反而变成了一股浓厚的脂粉香。 陈在溪眼睫颤动,睁开双眼。 “你睡了很久诶。” 落在耳畔的声音陌生,陈在溪躺在床榻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我……”思绪一点一点回笼,她揉了揉眼,抬眸打量室内。 屋内点着几盏灯,奢靡的光落在金子做的床榻上,正前方,几个身着鲜艳的女子正围在一起玩叶子牌。 陈在溪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意识到还有人在哭。 她又朝哭声的方向看去,是右边,有两个姑娘正抱在一起小声抽泣。 这里的人全是女子。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浑身发凉,她咬着唇瓣,不敢说话。 “妹妹你眼睛可好看,你定能被挑上的。” 有人同她搭话,她只敢小声问:“可姐姐,这,这是哪儿?” “别怕,是知县要将我们送给大人物。” 女人的声音很是向往:“若是我被看上,我便可以离开这老头去上京……” 陈在溪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她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第143章 “我还从未去过上京,等去了上京,我在不要回这里了,我宁愿……”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陈在溪捏着手腕上的红绳,先是有些迷茫,随后呼出口气。 舅舅会来找她的吧? 这个才念头冒起,她内心平静了许多,便乖乖坐在原地。 片刻后,眼前那扇紧闭着的门被人猛地拉开,门拉开的瞬间,院外的尖叫一同传入室内。 这动作就像是一个契机,陈在溪还不知发生什么,室内变得混乱起来。 霎那间,所有人都在逃窜。 尖叫声哭声混在一起,她站起身,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透过打开着的门往外看,黑压压的人影将院子围起来,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每个人的手中都有刀, 下一瞬,就有人提刀往前,一刀砍掉了一个人的头。 头颅落地是一瞬间的事情,鲜红的血迹涌出来,散了一地。 好多血,好多好多。 陈在溪用手捂住眼睛,缓缓跌坐在地。 那些带刀侍卫很快将宅院控住,开始一间房一间房都搜罗起来, 没多久,一只手落在陈在溪肩上,就将她往上一扯。 疼痛袭来,陈在溪觉得她的肩膀都要裂开了。 她忍着没哭出,却还是红了眼眶。 “起来起来。” 带刀侍卫见她跌回去,不耐烦地将她往前踢,吼道:“都给我起来啊,不许哭不许叫,老实点!” 这一脚则落在背上,她本就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下,控制不住地朝前倒—— 方才同她搭话的女人瞧了,连忙跑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陈在溪觉得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那些哭声,她不想听,那些血,她不敢看。 之后被送来了这。 室内没有光,她们一众人被关在这个屋子里,这里除了铁栏,什么都没有。 是地牢,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被困在这里的两天,狱卒并不给她们饭食,到点以后,就来一个人往里面扔几个馒头。 狱牢里这么多人,几个馒头又怎会够,于是一到点所有人便都围过去,一窝蜂地抢食。 可总统就这么些东西,总是会有人抢不到。 今日不知扔了几个馒头,此刻一群人挤在一堆人抢食,还没分出一个结果。 陈在溪不敢过去。 她当然是饥饿的,可昨日不过是尝试着往前,她手腕上便多了一堆指痕,那些人掐得她喘不过气, 早知就不去看茶了。 陈在溪很后悔,到现在,她只希望舅舅能早一些来接她。 “好了,别在那哭了,快过来吃饭。” 从一窝人里挤出来,陶婷拍了拍手中的馒头,分过去一半。 陈在溪抬起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全是红痕。 她接过馒头,双手捧着,红着眼眶不吭声。 缓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看着旁边的人道:“对不起姐姐。” 陶婷没搭理她,自顾自吃了口馒头,她泪流满面:“唉,自去了百花园,我都多久没过过这种苦日子了,原以为还能去上京,现在看来,怕是要死了。” “……姐姐,”陈在溪揉了揉眼:“姐姐知道什么吗?” “你这个妹妹只是长得好看,怎么傻得什么也不知道。”陶婷抱怨了声,又开始擦泪。 过了好半响,她轻声解释:“是那老头贩私盐,我跟了他好几年了,他倒也狠心,还舍得将我送给别人。” “私盐?”陈在溪不懂什么律法,但也知道这是极严重的罪。 “他同知州勾结好些年了,我以为不会出事的,现下知州反水,前日是他派人将县府抄了。” 陶婷解释完自嘲一笑:“老头拿我们行贿,知州拿老头开涮,看来这大理寺的人,果真不一般……”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陈在溪一时没理清,只是迷糊地呢喃:“……大理寺?” 话落的瞬间,原本昏暗的地牢里,多出来几道光。 狱卒的影子映在墙面上,随着光影晃动着:“大人们这边,都抓在了此处……” 第76章 狱卒的声音殷勤, 落在寂静的室内,很是清晰。 陶婷拍了拍一旁的人,示意她快抬头看。 陈在溪慌忙抬眼, 见狱卒的身后跟着几人,他正领着几人往前走。 视线便不由得落在那几人身上, 一群人中有高有矮, 看着看着,陈在溪浑身一怔。 走正中的男人让人无法忽视。 穿着身黑衣, 身躯修长,同身边的几人比起来,他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陈在溪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太干净了, 同这逼仄的空间格格不入。 男人步调有序,往前走时, 眉眼漠然, 目不斜视。微弱的光落在他身侧,给人冷肃的压迫。 “大人,这些都是前日里从白淮抓回来的, 从知县府里还另搜出了黄金万两……” 狱卒的声音愈发殷勤, 一行人没有停步。 长路的一旁,铁栏做成的门合上,严丝合缝, 不给人一丝逃离的机会。 陈在溪回过神, 她眨眼睛, 杏眸中没有焦距, “刚,刚说到哪里了?” “刚不是你在说话?” 陶婷看她一脸不对劲, 上手摸了摸她脸。 手下的肌肤冰冷,陶婷捏了捏,又将手背盖在她额头上,发现她整个人几乎没有温度。 第144章 陶婷一顿:“天啊,妹妹你不会又要晕吧?” “大抵是旧病复发,我几日未吃药了,舅母说我的药一日也不能断。” 陈在溪将思绪拉回,语调柔和的解释。 还记得刚来江阳的那一个月。 有一日,她同木木去医馆找舅母,却未想没走几步便失去意识地倒下,从那以后,舅母便开始给她调理身体。 只是连着几日未用药,舅母该担心了吧…… 她不说话的模样过分纤弱,陶婷收回手,忍不住嘟囔:“好端端的姑娘家被抓到这里,怎么比我还倒霉。” 陈在溪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只好咬了口干噎的馒头,已经快两日未饮水,她原本湿濡唇瓣渐渐失去眼色,整个人也如同秋日的花,渐渐枯萎。 吃到最后,陈在溪有些吃不下去,喉间仿佛被堵住,心口也变得很闷,她彻底喘不上气,只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这一觉睡得不太好,意识昏沉间,锁链碰撞的声音将陈在溪吵醒。 连着在这阴暗处呆了几日,疲惫感来袭,陈在溪不想动,只坐在湿冷的地上,抬眸往前看。 来了几个狱卒,其中一个手上提着盏灯。 光照亮室内,满屋子的人几日未见光,此刻都有些不适应,捂着眼睛躲避。 狱卒扫了眼牢中的人,清点了下人数以后,询问:“谁是郑意?” 缩在角落的一个女人抬起手来,女人头发完全松散,乱糟糟的,灰头土脸般。 陈在溪眯起眼睛看她,觉得她有些熟悉,是前日里玩叶子牌的人。 狱卒看了她一眼,又念了三个名字:“张紫烟,林柳然,陶婷。” 被念到的人皆有些惶恐,狱卒看着几人,不耐道:“都出来,上头的大人找你们呢。” “姐姐?” 靠在一边的陈在溪见陶婷起身,她动了动手,慌忙拉住眼前人的衣角,惶恐道:“姐姐你走做甚?”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但还是无法接受,她做不到一个人。 “妹妹,我就是陶婷呀。” 陶婷起身,摸了摸她头以后,缓缓跟上狱卒。 陈在溪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落泪。 她不知狱卒唤几人出去是做什么,但也意识到不是好事。 她不知道陶婷还能不能回来。 狱牢关押着许多姑娘,来时干净的面庞全不见。大家几日未饮水食饱饭,灰头土脸般,正要死不活地倒在地上。 在狱中的二日,若没有陶婷的照看,陈在溪想自己是坚持不下去的。她太弱了,此刻就像失了巢穴的幼鸟,盯着双手,如坠冰窖般难受。 舅舅舅母会来找她吗? 陈在溪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默默等,不知等了多久,她才听见熟悉的铁链声。 忙抬眼,这个狱卒未提灯,昏暗不明,她看不清,只听见几个人被扔在了地上。 狱卒看也未看众人,冷漠地又念了几个名字。 被念到的人面色皆惨白,若是有不走的,狱卒便上前,拖着人往外走。瞬间,哭声和反抗声充斥在牢中。 陈在溪等众人散去,才知道大家大家到底在惧怕些什么。 抬步走去找陶婷,光线太微弱,她看不清人便开口叫了好几声,却没人回应她。 陈在溪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怔愣了下,她才继续朝前走。 空地上堆了几个人,颤抖了半天,她将手放上去找陶婷,一摸便摸到满手湿润。 血。 全是血,全是血。 凑近看,眼前几人的衣裳破裂,大抵是鞭痕。血迹弥漫开,若是再细看,几个人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 杏眸已然湿润起来,她颤着手,勉强将陶婷从其中扒出来。陶婷的状况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比起剩下几日,她身上只有鞭上的痕迹,让陈在溪松了口气。 陈在溪不停唤她名字,双手紧紧握着她,沾了满身的血。 哭叫落在人耳边,已经昏过去的陶婷还真被她唤醒了。 看着女孩湿漉漉的眼眸,陶婷眯着眼,无力道;“妹妹,我同你说,若是有人叫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不要犹豫,会被人看出来……” 她一连说了三句不要犹豫,连闭上眼以后都还在嘀咕。 陈在溪知道她未死,松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惶恐席卷着她。 轮到她们时已经过了许久,狱卒好像并不知剩下人名字,只用手点,再一个一个地拉出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长路两旁的房间都用铁栏围好。越往深处走,死气越重。 陈在溪没忍住侧头看了眼—— 蹲在地上的男人脸已经被毁,头发也被剪得稀碎,男人的一双眸死寂沉沉,直直盯着人。 她不敢相信这竟是活人。 一路上都不敢乱看,只埋头往前走,手腕直颤。 狱牢中最深处的屋子,是用来给犯人用刑的。陈在溪被推进屋,还踉跄了下。 屋子里点着灯,最右面的墙上挂着刑具,密密麻麻一片。已是春日,正前方还燃着盆火,烙铁摆在一边。 陈在溪见了忍不住朝后缩,下一瞬,却被人猛地往前推,左右手都被人挟持住。 长桌旁,一个狱卒拿着笔,问:“姓名?” 她不敢犹豫,“陈在溪。” 第145章 “同罪人石进是何关系?” “不认识。” 狱卒看了眼她,抬手写了句,又问:“白淮县知县,你不认识?” 密不透风的屋子,被烧得通红的烙铁,陈在溪想着想着缩了下,手臂就被人用力往后扯。 她何曾被这样对待过,回过神磕磕巴巴地解释,语调里已经带着哭腔:“我,我是江阳人,是被人送过来的,我不认识。” “江阳?”狱卒听见这句,摸了摸头,“江阳人怎会在这?” “我也不知道,”她抽泣了声:“是,是被人送来的。” “送来的?”狱卒翻了翻手上的书,“张漳认识吗?” 陈在溪摇头。 狱卒已经不耐起来,“张大人,江阳的县丞你不认识?” 陈在溪还想摇头,脑海中却有什么画面闪过,她忽而想起那日,在舅舅身旁的人。 舅舅好似就唤他张大人。 这件事会牵扯到舅舅? 想到这里,陈在溪犹豫了一瞬,身旁便有长鞭高高抬起,似是她在不说话就要落下。 心脏提了起来,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细想。 越紧张越乱,她不知舅舅同那人是何关系,因为害怕,心脏一阵绞痛,冷汗密布在额头上。 在牢中关了两日,她滴水未进,此刻情绪又如此起伏,身旁的鞭子还未落下,陈在溪就先昏了过去。 狱卒将她扔在地,有人抬脚踢了踢她。 与此同时,身后的木门被人拉开,方才审问陈在溪的狱卒放下笔,连忙迎了过去。 推开门的是十一。 江阳和仙凤那边的案子还未处理,十一来这一趟,是想来看看审出来些什么。 “十一大人……” 十一有些不习惯,只摆了摆手道:“叫我十一就行。” 他对着室内张望了眼,见倒在地上的人影以后,十一随口道:“这是?” 狱卒立马解释:“十一大人,这女人跟江阳那边的案子好像有牵扯,但是人已经昏过去了,我们正想叫醒她。” 十一点头,示意他快些。 一个狱卒连忙端着盆水上前,另一个狱卒扯着陈在溪的头发往后仰。 十一打了个哈欠,从上京来江州的这一路他都没睡好,现下也有些困。 侧过头往下看了眼—— 粉衣女子被迫往后仰,一张脸尤为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麻花辫落在女子肩侧,绑在发中的绸带脏兮兮的,她衣裙上竟还有血渍,同泥渍混在一起,让他不敢再看下去。 全身的血液在一刻都仿若凝结,十一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就看见那盆水已经顺着泼下去。 一盆水顺着她,几乎将她淹没。 表小姐不只是瘦了,她面色惨白,水滴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淌,现如今给人一种,闭眼以后就醒不来的错觉。 完了。 十一哽咽,无比庆幸宋知礼失了记忆,好让他这双手能多留一会儿。 庆幸完,就只剩下不知所措。 十一只会杀人,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所以这一刻,他第一个就想到了白术。 他武功虽比白术好,但为人处世方面,一直不如白术,但白术留在了上京。 十一忙叫了几声停,几个狱卒听见后不知所措,只剩下他一人急得团团转。 表小姐竟也未死,她既是未死,现如今也不能死在他手上。 那白术会如何做? 来江州时,他们几个弟兄在清风堂一起吃了一顿饭。 十一还记得,白术说大人真失了记忆,连表小姐也忘了,同表小姐有关的事也不会听。 现如今宋府里人尽皆知,宋知礼对记忆尤为漠视,对那些亲人的回忆也不甚在意。 白术说,他猜大人是故意于此的,他对亲人没有感情,也不同无用的人交际。 十一摸了摸头,更迷茫了。 大人连老夫人也不认,又怎会认表小姐。 此刻将人拖去大人那肯定也不行。 第77章 昨日才在白淮县落脚, 对于一个新的环境,十一尚未熟悉。 他将狱牢中的三人处理完,找了个医女将表小姐带去医馆。 十一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 心有些乱,他皱着眉回忆过往。 大人在军营的第一年是千户, 没几年又升成了副将。西城一战后, 大人受重伤回京,命决一线, 得百姓夸赞。 上京里的百姓说他是真将军,十一却清楚,大人不是为了城池,也不是为了大晋一战。可能只是因为, 死在他眼底,实在算不上什么。 冷情的人没有顾忌。 这么多年来, 大人并未变, 但他从崖上跳下去,为了表小姐? 这同他的性子实在不像。 乱糟糟分析着,十一懒得再想。 算了, 等处理完狱牢中的事, 他再去医馆找表小姐。 十一将记录供词的纸张理好,打算带回刑狱里找十五和王大人一起理。 白淮的刑狱司修建的有些简陋,绕过有些斑驳的地面, 十一推开门, 一边抬眼往前看。 长桌旁, 平日高谈阔论的王理丞今日平静, 只拿着笔在折子上豢写,一脸沉稳。 左边的十五面上也没有表情, 今日怎么回事,怎都这般沉默? 第146章 十一觉得有些古怪,走近一看,才瞧见长桌的一侧还坐着一人。 穿着麻布衣的人听见声响转头,面庞稍显疲态,一双眼却精明。 “知州大人。”十一认清来人,拱手道。 知州起身,拱手解释:“江州出事,劳烦宋大人来一趟,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说到底,还是我未将手下的人管好,才劳圣上和宋大人忧心。” 一长段话砸下,十一有些懵,他看看沉默的十五,憋出来二字:“未曾。” 知州便又问:“听闻宋大人喜静,下官特意让人将客栈重新收拾了一番,宋大人可还满意?” “嗯……”十一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是满意的。” “私贩盐这事发生在我们江州,我这心里也极不舒坦,”知州叹气:“我已让手下人去江阳仙凤了,势必协助好宋大人办事,只是不知宋大人先去何地,今日便特来问问。” 十一了然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原本沉默的十五开口:“知州大人,白淮的案子都还未明了,何来去别地一说?” 知州忙道:“下官前日里已让人将知县府抄了,剩下的事……” “理丞同司直正在整理供词,等将账簿找到,宋大人自有考量。” “账簿?”知州摇头:“知县府中未藏着账簿。” “那劳烦知州大人帮忙找找?”十五反问:“这般重要的账簿,可定不能被人私藏了才是。” “……哈,怎么会有人私藏呢。”知州一哽,扯开话题:“今日登门拜访,实则还是因为听见了些风声。” “刑狱里来人带走了个女子,此人是知县后宅里的人,我实在不知大人是何意思啊。” 来白淮以后,各司其职,今日只十一去了狱牢。 王理丞同十五齐齐转头看向他,面色疑惑:“十一?” “是。”十一摸摸鼻子。 知州接话道:“从前便听说石知县好美色,府里养了好一些美人,现下看来的确属实,十一你若是……” “不不,”十一正色道:“只是见此人眼熟,怕是宋家在白淮的亲戚才带出来。” “原来如此啊。”知州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现下还得整理供词,十一见他无话,便抬步将人送走。 他回屋后,十五将他拉到一旁:“大人在白淮哪有亲戚?你这般态度,若是知州误解了态度该如何?” 十一没听懂:“我特意说了是亲戚,还能怎么误解?” “送金送人都不知送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又忘了?”十五气得拍胸口:“你看那知州多谄媚,你这般说,他眼睛都亮了,你赶紧将人送狱牢来。” “不能送。” “你真是个傻子,”十五都气笑了:“你现在不把人带回来,那知州就能把人送去大人床上,你是想死吗你?” 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十一未摸明白,方才也只是实话实说。 他不解:“可我说了只是亲戚。” “官场里谁说实话啊?”十五见他认真,直问道:“真是亲戚?” “是表小姐,我在狱牢里见到表小姐了。” “哪个表小姐?”十五一哽,见他这般正色:“……人呢!”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让人送去医馆了。” 白淮县不大,从刑狱到医馆也没多少路,两人走得匆忙,一路赶到医馆。 十一带着十五往里医馆里走,这一处医馆是他托人找的,特意花了些银两让女医把人带走。 十一问她:“方才让你照看的女子呢?” 寻常百姓,最是不敢得罪官爷,医女实话实说,不敢有一点隐瞒:“不是官人找的人吗?刚,刚有人把她接走了啊。” *** 江州私盐一案牵扯广大,现白淮知县已全部认下,只始终不承认账簿一事。 知县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屋子,由狱丞审问了半日。 宋知礼去了一趟狱牢,室内不明,他见倒在地上的人影,冷声问:“说了吗?” “用了刑,但就是不肯说,”狱丞犹豫着:“那宋大人,还要用刑吗?” 倒在地上的人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刑狱的手段尽数用了,狱丞却没想到他嘴这么严。 石进意识模糊,听见有人来,他勉强睁开眼往前看,想说些什么。 宋知礼平静地看着他,置身事外般漠然,双眸冷静:“不用问了。” “找人去一趟镇州,再将他已过继孩子送回江州知府上。” 男声淡然,一字一句都清晰。 石进听见这句,忽然有了精神,甚至呜咽了几声。他没有力气,颤着手往前爬,喉间溢出声响,是极痛苦的模样。 宋大人怎么知道过继一事? 这是他同知州最后的交易。 知州替他送走儿子,叮嘱他什么也不要说,只等宋知礼亲自审问。 石进心下有些慌,他不知宋知礼还知道多少,张了张开唇。 “宋,宋大人……”他指尖颤抖,眼瞧着快触上眼前人的衣角。 宋知礼未看他,接过狱卒手中的长剑。 他未曾停留,转过身走出屋子,修长的指骨执一块绸怕,细致地擦手。 天色已晚,男人的背影沉寂,狱丞转过身看他衣袍,黑色衣角上,染上一抹血迹。 白淮的案子已经理清,宋知礼回了客栈。 第147章 楼中清净,早已不接待旁人,他抬步上楼,一袭黑衣融进了暗色中,愈发冷肃起来。 十一同十五追过来,没敢拦人。 三楼里间,宋知礼止步,推开门。 屋中未点香,他忽而嗅到了一股极甜腻的淡香,这淡香随着他走近,逐渐明显。 陈在溪就是在这时惊醒的。 在医馆时她曾短暂醒过,眼下睁开眼,只觉后脑一阵疼,连呼吸都很艰难。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室内未点灯,她怕黑,颤了颤便要起身找灯。可支起身,才发觉自己的外袍都被褪去,此刻只穿着轻薄的寝衣。 陈在溪打了个寒颤,忽觉有些不对,就仿佛……屋中还有人一样。 落在屋内光很浅淡,稀薄的光亮勉强勾勒出眼前人的影子,有些熟悉。 “是你吗表哥?”她有些犹豫,不确定地唤道。 等了许久,没有人回答她。 原来是梦啊,她就说她方才还在医馆的。 陈在溪走下床,步伐轻松起来。 她许久未梦到表哥了。 “表哥,”陈在溪靠近,眼前的面庞清晰起来,她不确定地嘀咕:“许久未做梦了,是因为今早见到表哥了吗?不然怎么又……” 许久未做梦,陈在溪害觉得有些新鲜。 刚来江阳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有些不习惯,隔几日便会做梦。绿罗会在梦中陪着她,表哥有时也会出现在梦里。 也就是这时,陈在溪发现自己不太会骗人。 原来伪装出来的喜欢和依赖,也是会花掉真心的。 所以难过和不适应也全是真的。 好在她还有舅舅和舅母,她现在放下了,或许等舅舅将绿罗接过来,她就全都放下了。 “表哥,”这几日在狱中,她日日不安,陈在溪唤他,娇声抱怨:“我近日很不开心,狱牢里好黑啊,那些狱卒不给我饭吃,还用鞭子吓唬我……” 一股脑抱怨了许多,陈在溪用手背去抹眼泪,又开始哭。 等哭累了,她双手抬起握住眼前人的手腕,她将宋知礼的手搭在腰间,委屈道,“表哥你摸摸,我还瘦了。” 落在腰间的手有些烫,表哥没有反应。 是啊,这是梦,梦里的表哥从未说过话。 她第一次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 她宁愿在梦中也不想回狱牢了,等睁开眼,狱卒发现她在医馆醒了,会不会又来审问她? 陈在溪叹气,抬眼,见稀薄的月光落在表哥的双眸,他神色是熟悉的冷淡。 “其实表哥,还有一事也让我很不开心,”陈在溪放下他的手,揉着眼睛道:“表哥是来江州了吗?在溪今早好像看见你了,都有些害怕了。” 第78章 “她怎么还不醒?” 寒气极重, 在这样阴沉的地方呆久,有时陶婷会生出一种错觉。 她不如死了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看身旁的粉衣姑娘, 想起第一次见陈在溪时的模样。 女孩很干净,一双眸清澈明亮。 可是现在呢?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只要能活下来好。 陶婷呼出口气, 用指尖去触陈在溪的脸颊, 替她抹掉脸侧的泥渍。 感受到手下的人似是动了,陶婷忙抬手去推她, 连声唤:“妹妹?” 陈在溪茫然地睁开眼,抬眸时,眼前是熟悉的黑暗。 陶婷见她醒来,直呼出口气, 又将她从地上拉起,紧张地问:“昨日那些狱卒将你带去哪了?” “我……”像是睡了好长一觉, 久到在梦中发生的一切, 都像是真的一样。 “说啊,我提心吊胆了一夜。”陶婷摸摸她脸颊,担忧道。 “我昨日被狱卒叫走, ”陈在溪回过神, 理着记忆:“他们将我带到了一间屋子,又,又问我好多问题, 还拿鞭子吓唬我, 我便晕了过去。” “后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医馆, 是怕我死了吗?”陈在溪更疑惑了, “我怎么回来了?” “那狱卒将你扔了进来,大抵是因为留着你有用。” 陈在溪不知那些人要问她什么, 但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同陶姐姐说得一样,他们将她救下,是因为她昨日透露的什么,对案子有用吗? 陶婷见她沉思,皱起眉关心,“我方才叫不醒你,还以为你出事了,你身子怎这般差,真的吓死我了妹妹。” “叫不醒我?”陈在溪捂着心口,想了好一会儿以后,她轻声道:“我大抵是犯病了?” 她曾在江阳便晕过一次,陈在溪意识到自己身子不好,好在舅母开始给她熬药,她好了很多。 可自被抓到这里以后,她几日未喝药,现下叫不醒,只能同这有关系。 “你还能醒就好,”陶婷拍拍她,将藏在袖中的馒头递过去:“吃。” 半个馒头的边缘已经风干,陈在溪接过,用手去触碰边缘,眼眶泛红。 狱牢里愈发沉寂了,在这里呆久,整个人从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死寂。 直到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是狱卒提着灯。 片刻后,灯被放到一旁,狱卒拿出钥匙,将锁链解开,高声道:“罪人石进私藏私贩淡盐,籍没财产,宜准法处斩,其府支党,按律法依惩,杖责两百。” 第148章 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狱卒将人拖出来,拿着竹板往下行刑。 本朝私贩盐即是重罪,按照律法,应当初凌迟,斩首示众,以此为戒。 石进当职时行事猖狂,现如今他已经落败,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被拖下水,没有无辜与不无辜,都不过是刑狱里一句话的判决。 处理起这些小人物,狱卒的手上没有留情,每一次行刑都高高抬起手。竹板落下的声音加重,地上的呜咽声越来越小。 一声一声,落在耳边,直至最后一丝声响也没有。 暗无天日的狱牢,唯一的光芒还在狱卒手中,陈在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看着被狱卒压在地上的女人,双眸中一点一点失去焦距。 “要死了,”陶婷在这时将头环住,声音有些绝望:“都贩了这么些年了,怎么就突然落败了?” 陈在溪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们这些后院女子,已是贱籍,按照律法,应当流放。 照现下这般行刑,他们是在逼死人。 陈在溪侧过头,面色惨白:“姐姐是知道些什么?” “是知州来灭口了,”陶婷努力平静地下来:“知州曾来过府上,我们这些人都见过,现下大抵是大理寺查到了什么,知州他想将自己干净地摘出去。”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陈在溪盯着黑暗。 “私盐一案由大理寺派人审案,”陶婷顿了一下:“他们这是私自用刑,或许再等等,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呢?” 虽是这般说,可她们这些小人物,既是死了,又有谁会管? 狱牢之下,浓厚的血腥气弥漫。 无论怎么忽视,都忽视不了皮肉撕裂的声音。 陈在溪都快要绝望了,不知过去多久了,一阵脚步声落在耳畔。 她紧张地抬眼,看见领头那人的腰间挂着木牌,木牌晃荡,勉强能看清写着大理寺三字。 领头那人手中拿还着盏灯,陈在溪刚燃起希望,却看见他将灯递给了一旁的狱卒,问他:“怎还未处理好?” “杖责完就放,只是这些个女子太弱了,方才没气了几个。” “没气了便拖出去吧,快些处理。” 这样轻飘飘的语调……陈在溪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所以死了的人,只要拖出去就好了? 狱卒一转头,就看见她不可置信的表情,走过去,他粗暴地就将陈在溪拉起,“你过来。” 被关在狱中几日,陈在溪连反抗都不敢,看着狱卒手上的竹板,她只剩下彷徨无措和害怕, 狱卒将她往一边拖拽,嘴里骂了几句。 陶婷知她娇弱,连声呼唤了几句妹妹。最后眼瞅着没有办法,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栏杆处,无助地叫唤:“大人,大人她还有用,她今早才被送来,她还有用……” 于是领头的人抬手,往下接话:“你过去看看。” 一个人跑了过去,念:“是昨日没审完就晕了的那个。” “那先留着,”领头的人对狱卒说:“她还有用。” 在陈在溪闭上双眼认命时,压在她肩膀上的双手忽然松开了,她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 可到手的人没了,狱卒转过头,看着搅局的陶婷,狱卒没有犹豫,拖拽起陶婷往一边一扔。 陈在溪刚站起身,就看见狱卒手上的竹板落下,直直砸在陶婷腰上。 她喉间溢出隐忍的哭声,陈在溪整个人都僵住,呢喃了声:“陶姐姐……” 方才,方才陶姐姐明明可以躲在后面的。 这样的逃过一劫,让陈在溪难受起来。 陈在溪抬步就要走回去,一旁的狱史却将她往外拉,她力气太小,根本反抗不了。 最后她被迫转过身,听着狱卒不断落下竹板。 陈在溪哭花了眼,她许久没这般难过,一整颗心都紧缩起来,同做错事一般无措。 意识逐渐在迷离的边缘,陈在溪一张脸憋得涨红,在绝望之际,余光瞥见了靠墙而站的十一。 “……” 她根本细想不了,只知道那真的是十一。 慌乱地,陈在溪朝右前方跑去,最后跌跌撞撞地跪了下来。 她艰难地呼吸着,拘谨地凑近乎:“十一,我,我是陈在溪。” “表小姐?”十一语调有些疑惑,“表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陈在溪带着哭腔的声音断续,她有些着急,恳求道:“十一,我……” “表小姐,”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十一退后一步,声音疏离起来:“此案牵扯重大,我无权干涉。” “可她……”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啊。 十一摇头,面露难色地打断她:“圣上下旨严查此案,表小姐我未骗你,我只是个随从,的确插手不了。” 后脑一阵一阵的疼,陈在溪手抵在额头上,缓了一阵,她听见自己问:“那我,我可以去求求表哥吗?” 十一皱起眉,立刻回绝:“不可,大人他……” 他只说了这一句,陈在溪“啊”了一声,也意识到,表哥又怎会帮她? 她只能失神般,看着自己的手,狼狈可怜。 十一叹一口气:“表小姐,我只同狱卒说一句,但若是不放人,我也没有办法了。” 第149章 陈在溪忙点头,精气神在这时彻底被耗尽,她闭上双眼,发出痛苦的呼吸声, 转过身的十一僵直住,明明才初春,他此刻热得满头大汗,双手紧张地下意识握拳。 *** 干净明亮的屋中,有浅淡的香气从香炉里扩散出。几案边,一枝桃泛着浅浅的粉。 陈在溪拘谨地坐着,从慌乱地情绪抽离以后,她才开始后悔。 可是当时,又还能怎么办呢? 十一也没比她放松到哪里去,他推了刑狱里的所有事:“表小姐,若是遇见大人,许多事都可以不用再提,” 陈在溪知道自己还能好生生地坐着要感谢十一,她小心翼翼:“是什么意思?” “……” 沉默了一刻钟,她意识到十一方才说了些什么话。 表哥好像失忆了。 第79章 陈在溪离开了那间干净明亮的屋子, 重回到熟悉的黑暗,阴暗潮湿的空气包裹着她。 十一对她感到抱歉,陈在溪却没有一点失望的情绪。 因为她同宋府的关系实在算不上深厚。 再次被带到那间刑室, 室内,刑具挂了满墙, 角落里的烙铁被烧得通红。 看着这一切, 那股窒息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陈在溪捏着衣袖, 告诉自己不能那么没用,她总是要面对的。 审问如期而至,陈在溪也平复好内心。 她也想知道,他们留着她到底是要问什么。 狱卒手执毛笔, 审视着她问道:“同林渝是什么关系?” “……”只一句话便将她问住。 陈在溪极缓慢地松开衣摆,她用力维持平静, 可恐慌弥漫开, 席卷心脏。 直到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舅舅同那个张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陈在溪不敢细想,私盐一案若是舅舅有参与,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狱卒只因为她说了江阳, 便查到她同林渝有关系。 她的话,会给舅舅提前带来麻烦。 她颇有些无措的沉默着,感受到室内的氛围愈渐压抑。 身后的狱卒看了她一眼, 走上前去角落夹烧红的烙铁。 陈在溪用余光瞥见, 脚后跟紧张地靠拢, 她缓缓闭上眼。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狱卒停步,朝前面看去:“可是郑哥, 这是十一送来的人,大理寺那边我们怎么交代?” 执笔的郑杨听见这话放下笔,皱起眉:“十一呢?” 片刻后,合上的门被推开,推开门的人是十一。 陈在溪站起身,知道定是十一说了什么,所以那些狱卒才没有伤她。 光亮顺着缝隙透进屋内,让她有一瞬间不能适应。她张唇,无声地开口,却看见十一别过头,刻意同她拉开距离。 十一低垂眸往一旁走,露出站在身后的人来。 男人背着光,身躯在日光下,如同被虚化了一般,抬步走近,面庞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宋大人。”郑杨小跑过去,躬着腰恭敬道:“宋大人可是来看供词?” 宋知礼扫视了眼屋内,双眸平静,“寻了两日,有账簿的消息了?” 郑杨想回答,可是心下紧张,还未开口,双手便一阵一阵地颤抖。 宋知礼轻看了他一眼。 郑杨喉间滚动,额上冒起汗珠,他忍不住低下头,缓过窒息以后,才开口说:“账簿还未,还未找到,今早查到石进屋中有几封信是送去江阳的,宋大人,我们猜测收信人的手中可能有账簿。” 说着,他尾音有些发颤:“她是,是同林渝有些关系,但她不肯说。” “那宋大人,这该如何审?”终于说完,郑杨抬手擦汗。 听见这话,他像是才注意到屋中还有人,宋知礼侧过头,平静寡淡的目光落在粉衣女子颈侧。 刑狱室里本就压抑,此刻木门打开,将一室刑具照得清晰。 隔着长桌,两人对视。 颈侧有些发痒,陈在溪下意识退后,一抬眸,被男人眸中未收敛的漠然吓了一跳。 “不肯说?”宋知礼仍看着她,眸中没有起伏。 男人静立在面前,身躯修长,熟悉的黑衣却变得陌生。被表哥这般看着,陈在溪晃神,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 压抑空间里,那些刑具也将她堵得喘不过气,她慌乱开口:“因为,因为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说完这一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陈在溪都被吓哭了,彷徨无措地站着,只眼角不断溢出泪花,连带着脖颈轻颤起来。 宋知礼看着她,觉得她这处白得有些晃眼。 满屋子人都没有在说话,若是陈在溪朝后看,便会看见,拿着烙铁的狱卒离她很远,几乎快要跪下。 看着这一幕,十一忽然有些心梗。 表小姐可真是……真是连话都不会说,十一忍了忍,才忍住没直接问。 这种时候,同大人套个近乎很难吗? 眼瞅着两个人都有些不对,十五拍了拍十一,十一上前一步连忙道:“大人可还记得这是表小姐,在宋府里借住过一段时日。” “是吗?” 男人语调平静,陈在溪这才意识到,表哥是真的全忘了。 *** 刑狱里的案子还未了结,十一将她送到了客栈,只让她暂时住着。 第150章 虽还未从案子中脱身,但好在这几日无人审问她。 陈在溪明白,是借着“表小姐”的这个身份,她现下才能好端端坐在榻上。 也有些可耻,从主动唤十一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借宋府和表哥的光。 所以在十一说有事相求的那一刻,陈在溪甚至松了口气。 十一今日前来,面色比前几日都要认真。 “是大人,”十一为难道:“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找表小姐您的。” “大人他自失了记忆以后,偶尔会头疼,我本以为已经好了,但今日晨时,大人又犯病,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陈在溪捧着茶杯:“我,” 她想说她什么也不会,又能帮上什么呢? 十一摇着头打断她:“方才医师才走,他说大人要多接触一些从前的事,我只是想到,大人这一年,还未同表小姐接触过。” “我,”陈在溪捧着茶杯地手颤抖起来,“可是表哥讨厌我的。” “怎么会呢?”十一擦擦汗,缓缓说:“表小姐若是忘了讨厌的人,再次同他接触时,难道不会想忆起为什么讨厌他吗?” 陈在溪乖顺地说实话:“可能,可能还是想得。” “这就是了,大人自也会这么想。” “可是不好,”陈在溪紧紧捧着茶杯,“若是想起讨厌的人,难道还有人会笑脸相迎吗?” “十一,我不会的。” 她虽然笨,但也明白,表哥失忆分明对她是一件好事。 她……她甚至松了口气。 “可大人是因为表小姐您才失忆的,”十一皱起眉:“表小姐悔婚在先,大人跳崖去寻你,大人才失了记忆。” “表小姐您不能……” 十一话还未说完,“哐当——”一声,被陈在溪紧紧捧住的瓷杯摔落在地。 “不是。”她想摇头,指尖微颤,她下意识回想起那日。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真的会完好无损吗? “不是,不是的。”陈在溪想说没人会去救讨厌的人。 话到嘴边,她却缓缓揪住裙摆:“可我,我要怎么帮?” 十一双手握拳。 陈在溪一顿,继续说:“那,那若是表哥想起一些,你能把我送回江阳吗?” “可以吗?我想家了。” 第80章 她的确想家了, 想让生活重新平静下来。 在江阳的日子很枯燥,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闺中发呆。可极少数的时段里,她可以去舅母的医馆透气, 这个春天,舅舅还带她去看了茶山。 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 陈在溪很喜欢。 没有狱牢, 也没有账簿。 这个春天,陈在溪很少想起在宋府日子。 可是现在, 察觉到十一的沉默,陈在溪揪着裙摆,试着又问:“可以吗?” “好,我和大人说。” 十一点头, 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他站起身, 带陈在溪往外走。 来白淮许久,陈在溪还未出过门。现下她发现,原来比起江阳, 白淮好像更暖和一些。 客栈最底层守着许多人, 十一却不停,带着她穿过这些人。 越往里越寂静,让陈在溪有些局促。 在江阳时, 街上总有各种叫唤声, 有时是卖花的女孩, 有时是来送糕点的老人, 大家都是鲜活的。 现下这般寂静,陈在溪想起在宋府的日子。 室内更为冷清, 十一推开门时,朝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无人,只好折回去。 抬眼看见陈在溪站在长廊边,似乎是不敢上前。 “我,”陈在溪揪着裙摆:“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我还是罪人,就这般跑出来,表哥大概会生气吧?” 是狱牢里的那一眼让她有些害怕。 陈在溪还记得,初次见宋知礼的那日,她哭了。 而在狱牢里的感觉同那日很像,表哥冷漠的目光,她也会害怕。 “表小姐先进屋。”十一没有多解释。 陈在溪只好跟着他往里走,屋内比北院更冷清,木窗被支起,白光透进,将一室照得清晰。 也将床榻上的人影照亮,男人闭着双眸,鼻梁的线条有些冷硬。 “前日里我同大人提了表小姐您,表小姐不必太紧张的。” “但狱牢那还有些事,表小姐你先看着大人,我待会儿便来找你。”十一说着转过身,顺手将门带上。 封闭的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苦涩,陈在溪对这种味道极熟悉。 原来表哥也会喝药吗?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忽然有些愧疚,这样情绪很浅淡,却令人无法忽视。 于她而言,宋知礼更像长辈,她有时惧他,有时又觉得这种惧好像不应该。 十一可能要想错了,表哥可能,不会有讨厌的人呢? 或许她本就该同表哥说实话。 表哥恢复记忆也没关系,她也可以和他好好解释。 陈在溪一边乱想,一边循着苦涩往前走,抬眸地一霎,心却一怔。 宋知礼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平静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张开唇,想说些什么缓解紧张,只是十一是如何同表哥说得? 陈在溪犹豫一瞬,才紧张开口,唤:“表哥。” 宋知礼未说什么,他收回目光,起身时,黑色长袍随之下垂。 第151章 陈在溪想到在狱牢里的那日,表哥也是这般模样。 一晃眼,便看见男人已经走到门边,背影冷清。 这模样有些熟悉,表哥从前便是这样的。 *** 客栈里很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 陈在溪不敢乱动什么,只坐在一把圈椅上,呆呆看着窗户。 想到十一说得话,她还是有些烦闷。 陈在溪实在不觉得表哥会为了记忆同旁人接触。 所以她也不知该如何同表哥接触。 已是午后,温度正好,从窗户透进的光落在裙摆上,暖洋洋的。 陈在溪想了一会儿,便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她身形单薄,整个人窝在圈椅上,没一会儿便睡去。 意识昏沉间,陈在溪觉得颈侧有些痒,但她太困了,连手也不愿意抬。 睡了好一会儿,陈在溪是被闷醒的,睁开眼,她想起来什么,抬手去碰颈侧。 衣领将脖颈遮盖地严严实实,怪不得觉得闷。 她打了个哈欠,便将领口往下拉了拉。 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表哥仍未回来,陈在溪站起身,缓缓将圈椅挪回原处。 只是还未放好,便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陈在溪“嗖——”地收回手,朝后看去。 宋知礼刚从刑狱里出来,白淮的案子并不复杂,只是处理起来有些耗时。 一进门,望见她害怕的模样,他下意识蹙起眉。 这样细微的表情,陈在溪并未察觉到,她转过身,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多同表哥接触。 陈在溪鼓起勇气,终于埋头上前。 只是没走几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这气味盖过了屋里的苦涩。 眼前人的长袍上有些湿润,零星的痕迹坠在其间,陈在溪止步,想起刑狱里的那些邢罚,没忍住颤了下。 “表哥。” 陈在溪一紧张便唤他,没得到回应,她颤着给自己解释:“我,我从前喜欢这样叫你。” 还是没有人回她,门重新被合上,室内回到寂静,又变回空荡的样子。 陈在溪想自己是不是该去找十一,她好像不该守在表哥的屋子里。 表哥现在……也很不喜欢她。 支起窗户,陈在溪朝外看。客栈的最下方守着许多侍从,几乎将整个客栈都围起来,但她没看见十一。 叹口气,想了想她只好拉开门,朝楼下走去。 走过长廊,两边的房门都被紧紧合上,是没人居住的样子。 陈在溪回忆着,想起北院也是这般寂静。那她方才还在屋子里吵表哥……心下一慌,她脚步都急促起来。 客栈外边的门是被合上的,守在院中的侍从听见脚步声,但无人转头,只守在原地。 陈在溪只好主动去询问,“请问……” 话刚说了个开头,侍从转过头,冷漠地看着她,侍从手中的长枪在落日下,折射出亮眼的光芒来。 在狱中呆了几日,陈在溪胆小了许多,张了张唇便不敢说话了。 “……” 那她还是在屋子里等十一吧。 忽然泄气,陈在溪丧气地往回走。 她重新推开门,屋中没有药的苦涩,血腥气也散去,只剩下一股清冽的冷松香。 一抬眸,望见坐在窗前的白衣男人。 “表哥。”陈在溪搭在门上的手莫名颤了下。 “嗯。”男人应了声,忽而开口主动问她:“从前还喜欢什么?” “啊?” 陈在溪有些没懂,她已经下意识地靠近他,又唤了声:“表哥?” 窗外,云层被染成橘红。 方才放置好的圈椅被人拉出来,宋知礼坐在圈椅上,左手抬起,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 他抬眸看她,“除了表哥,从前还喜说什么?” 第81章 侍从推开门, 琢盘上盛着一碗药,他将药送进屋,转过身把门合上。 宋知礼抬手, 匀称的指骨抵在瓷碗边沿。 陈在溪没见过他喝药的样子,侧过头, 有些好奇地看着, 又胆怯地收回目光。 “从前,从前。”想到表哥的话,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开口,却满脑子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知礼放了药碗,转头看她, 神色平和。 明明是极温润的模样,陈在溪却更紧张了, 结巴了半天, 只好低下头小声说:“……从前表哥教过我习字。” “是吗? ”男人平和地询问。 “是,”陈在溪点头,“表哥不想教我习字, 我说了好久, 表哥也不愿教我。” “是表哥不小心将长怀哥哥赠我的字帖弄脏了,”她皱起眉,想解释:“嗯……长怀哥哥就是, ” “习得如何?”宋知礼未听完。 “就, ”陈在溪顿了顿, 憋出来两个字:“一般。” 表哥的字, 是很挺劲的字体,力透纸背。 当时他说她“学不会”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想来,既是学不会,又何必去学呢? 陈在溪叹了口气:“好吧,一点也不好。” 橘黄色余晖渐渐淡去,光线黯淡下来后,室内点起烛灯。屏风旁的长桌边摆着纸笔,宋知礼忽而起身,抬手展开一张白纸。 他执起笔,修长的指骨抵在笔杆上,片刻后,他放下笔杆,回头:“如何?” 第152章 陈在溪凑过去看。 纸张上的黑字,笔锋凌冽,她曾对照着临过。 “和以前……”话说了一般,陈在溪才发觉纸张上是她的名字。 在溪。 她顿了下,“表哥的字还和以前一样。” 宋知礼将笔递给她,桌上的纸张被他调转了个方向。 书桌前,烛灯落下的光很暖,陈在溪站在光下,她弯下腰认真写。 她照着临,也写在溪二字,只是才落下两笔,宋知礼便开口: “太轻了。” “表哥你想起来了?”陈在溪双眸一亮,有些激动地想将笔搁下:“表哥你以前也说我写字轻飘飘。” 宋知礼上前,白衣靠着粉色,这样的距离,让两个人几乎紧贴。 他用手掌将眼前人的手和笔一同拢住,缓缓疑问:“是吗?” 许久未接触旁人,陈在溪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挣脱,右手却被紧紧拢住,强硬的力道,她推不开。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他又问:“是这般教你的吗?” 宋知礼带着她往下写,一笔一笔,每一笔都是凌厉的,盖过她没用力气的书写。 “表哥从前让我自己临。” 陈在溪反应过来,知道他什么也没想起,便有些失望。 临完字手背都红了,她皱着脸:“那在溪再想想,还有乞巧节的,乞巧的时候,我喝了许多久酒去找表哥要,要玉佩。” 说到这,陈在溪记得自己走时,将玉佩和翡翠叶子都留了下来。她抬眸去看白衣男人的腰间,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时间茫然。 “那,那我还记得……”陈在溪的声音渐渐无力。 该说的好像都说了,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犯了难,有些挫败地咬着指甲。 “罢了,”宋知礼仍旧平和,问她:“困了吗?” 她摇头:“我要再想想。” 春日里的夜,风拂过时,有些微冷。宋知礼走到窗边,将支起的窗户合上。 陈在溪看着他合上窗,心境渐渐转变。 她原本觉得表哥失了记忆也无妨,可现在看来,他也是想要找回记忆的。 一个人没了记忆,应该很不习惯吧? 陈在溪往一旁的圈椅上靠,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便开口问:“表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宋知礼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步靠近。 他的面庞熟悉,可神色却是陌生的。 陈在溪看着,忽然有些紧张,她缓了缓,指着一边道:“我现在会好好临字,等我临完,表哥可以给我一个奖励吗?” 她记忆力不好,在宋府呆了好一阵,那些画面却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竟然是那些羞耻的画面。 陈在溪很想把这些都忘了,可是夜里睡不着时,便时常想起。 表哥是怎么回来着? 陈在溪眨着眼,期待地看着白衣男人,希望他能想起来一些画面。 宋知礼点头:“可以。” 陈在溪便执起笔来去临字,她一直是极认真地临摹,但手腕就是不听使唤。 她只写了二字便放了笔,继续期待地开口问:“写完了,表哥你觉得我写得好吗?” “尚可。” 得到肯定地回答,陈在溪呼出口气,一鼓作气地问道:“那,那表哥你可以亲亲我吗?” 室内忽然寂静,陈在溪知道这般问很没有礼貌,她甚至不敢抬头,只盯着桌沿苍白地解释:“这是,这,这是方才那个奖励……” 她在等一个拒绝,可是下一瞬,耳边却传来平稳的男声:“好。” “啊……??” 女声不可置信,她想说些什么,光影晃动,一道黑影却压下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间。 宋知礼半弯下腰,有力的指骨抵在她下颚,使得她被迫仰起头,力道强硬。 原本只是一个很轻的吻,吻在她唇瓣上后,男人下意识地加深,眸间被染上几分欲色。 直到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喉间溢出,宋知礼的才平静下来,缓缓松开她。 他用指腹压在她唇瓣上,将挂在她嘴角边的晶莹抹掉,淡声询问:“是这样吗?” 被他松开时,陈在溪两眼泪汪汪,她大口呼吸着,唇瓣湿濡。 “不是!!” 缓了好一会儿,她摇头,娇声反驳,“不是,不是这样,表哥应该让我换一个奖励。” “是吗?”他还是这一句,大概什么也没忆起。 暖色烛光落在白衣男人身侧,明明是暖光,却给他添上几分寡淡和冷清。 陈在溪忽然不敢抱怨了,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 她觉得自己有很清晰地意识到,表哥没了记忆。 表哥从前不会这样。 “我有些困了我明日再想想。”陈在溪推开门跑出去,随意找了个房间。 客栈很干净,连随意推开的房间都是整洁的,陈在溪一愣,往床榻上去靠。 在狱牢里呆了几日后,她越来越不讲究了,只埋头倒下,捂起脸来。 虽然陌生,但其实方才,那股窒息的感觉又让她很熟悉。 第82章 陈在溪想用心去理一理, 可是逐渐提不起精神,自出了狱牢,她又开始嗜睡。 这种感觉, 像是回到冬日,她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无力, 只是也不能做什么。 第153章 春日的夜, 温度适宜,她睡得很好, 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金色的光芒透进屋,将室内照亮,陈在溪恍惚了下,才想起这是在客栈。 她连忙起身, 脚刚触碰到地,便全身一软。这摔得很茫然, 膝盖落地, 疼痛就一阵一阵的袭来。 怎么连路也不会走? 陈在溪挫败,缓了会儿后,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 抬起头。 宋知礼推开门, 只是看着她,并未走近。 陈在溪看着光落在他身侧。 男人穿着白衣,静静地站在门边, 便是高不可攀的模样。 她揪着裙摆起身, 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为自己解释了句:“是不小心摔到了。” “急什么?”宋知礼远远看着她。 “睡醒了, 想去找表哥你。”陈在溪还有些懵。 大抵还是磕到了,疼痛让她清晰, 陈在溪只好将裙摆掀起来,就看见右膝处多出一道红印。 她凑近去看,抬手触了下,又快速将手缩回来。 “表哥……”陈在溪张唇,一边抬起头,就看见白衣男人转过身。 其实她原是想去找宋知礼说话,她想说自己又想起一段记忆。 但表哥好像并不想听,陈在溪只得坐回塌上,有些挫败。 这间房间过于空旷了,几案上连朵花都没有,弥漫着枯燥和乏味。 十一带着医女推开门时,陈在溪躺在榻上小憩。 她素着张脸,乌发披散在肩侧,闭着双眼,没有生气的模样。 刚进门的医女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她掀开陈在溪的裙摆,却见她右膝的伤口上,竟已经覆着一层浅浅的药膏。 医女一顿,拿着药膏的手有些无措。 那还叫她来干什么? 陈在溪没想到自己又睡着了,揉着眼睛起身。 她杏眸在光下有些湿漉,好奇地看着眼医女,软声道:“医师你别走,我心里还有些闷,你也帮我看看好不好?” 她才刚醒,一头乌发略有些毛躁,说话时会小幅度晃荡,无意识着撒娇。 郑悦年纪很小,一时间看呆了,回过神,她忙点头,一连说了几声好。 郑悦抬手,认真感受陈在溪的脉象,片刻后,她有些无措。 她医出江州沈家,自小便在医馆里学习,虽是才及笄,但自认为手艺学得还不错。 可是这个脉象怎么这么混乱? “姐姐,我师兄就在楼下,他会的比我多,我让他帮你看看。” “好啊。”陈在溪欣然同意。 郑悦挎着小竹箱下楼,她匆匆跑到一间房间,语气急促:“林师兄你帮我看看,楼上的小姐脉象有些不稳,我有点理好。” 林安刚到白淮,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烦闷道:“你都快出师了,怎么看个脉象都不好?” “不是,是那位姐姐的脉象真的有些奇怪,”郑悦叹气:“师兄你都陪我来了,就在帮我看看嘛?” 这一次来白淮,林安并不是无事,但医者仁心,他是大夫,本就是为治病才存在的。 林安拿起药箱,随郑悦往楼上走,刚到三楼时,他微微蹙眉,极轻声地询问:“这是哪家小姐?” 方才未细想,直到现在,林安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客栈里太空荡了,若是没记错,这是一处是官家的房,并非有钱就能盘下,此番阵仗,来头不会小。 “有什么不对吗?”已经行至里间,郑悦未等林安开口,便将门拉开。 这是一间极其通透的屋子,正朝南,光线透亮,将室内的每一处都映照得清晰。 陈在溪乖巧地坐在榻上,正有些无聊地看着窗户发呆,暖光落在她眉眼,是很平静的模样。 林安提着药箱,他没想过会这般巧,手腕都激动地颤抖起来:“在溪。” 沈岚师姐找了数日的人就这般出现。 陈在溪也认出他,在舅母的医馆里,她曾见过林安前来送药。 她知道林安也是医师,但没想过会在白淮遇见他。 自来了白淮,在江阳的一切都缓慢淡去,再次看见熟悉的人,她眼眶湿润起来。 林安将药箱放在一旁,大步走上前:“今日刚到白淮,是师姐让我来找你的。” “舅母……”陈在溪还未从欣喜中缓过神,她哽咽了声:“家里还好吗?” “家里一直很好啊。”林安不懂她为什么哭,又害怕她在这儿受了委屈,忙安慰:“家里人都在找你,你别怕,我会将你带回去的。” “我都知道。” 她知道舅舅和舅母一定会来找她的。 只是前日狱丞说得话,让陈在溪心里有些难受,她忍不住问道:“舅舅也无事吗?舅舅不能将账簿给出去吗?” “什么?”林安被她这几句话问懵了。 陈在溪便轻声重复了遍,再多说几句,她又要落泪。 林安忙打断她,笑道:“什么账簿,茶铺里的那些本?” “不是……” 在舅母的医馆时,林安会给她熬药喝,陈在溪对他没什么隐藏,将经过轻声说了一遍。 林安皱起眉,语调沉重起来:“谁同你说得这些?” 陈在溪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又纠结又可怜。 林安便没继续问,正色道:“不要多想,师姐怎会由着你舅舅乱来?你既是无事,等明日回江阳,亲自去问问便好。” 第154章 舅舅和舅母还在等她。 陈在溪低垂眸,心口有些闷,“我现在回不了江阳。”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难解释,她省略了些说完,仰起头看林安:“得再等我几日……” 话未完,郑悦打断她说听见有人来了。 药箱里还备着定心神的药丸,林安快速打开药箱,将药递给陈在溪:“心闷时可服用。” “好。”陈在溪接过药,手一抖。 她不适合撒谎,心里藏着事情时,会忍不住地紧张。 宋知礼并未隐藏脚步声。 他朝床榻靠近,一袭白衣,轮廊被光虚化,如刚同晨雾里走出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陈在溪捏着瓷瓶的手颤动起来,没什么底气地唤他:“表哥。” 一旁的林安正收着药箱,转身时,林安忍不住抬眸。 只看了一眼,他忙低下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步伐急促地往外走。 郑悦也跟着他往外走,她个子小,跑了两步忍不住抱怨道:“师兄?” 林安摇头,快速道:“找到师姐交代的人了,我回一趟江阳同家里报个平安,医馆里你自己照看。” “好。” 说话间行至客栈门口,站在院前的侍从面无表情,生硬的唬人。 “怎么比来时还要多?”郑悦小声嘀咕了句,上前去推门,却没推开。 ***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她不安地揪着瓷瓶。 白衣男人语调平缓,只是问:“心闷?” “嗯。”陈在溪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想到林安说得话,她抬起眸。 她有话想问,她想说她相信舅舅没有藏着账簿, 只是在对上男人那冷静的双眸后,陈在洗不知怎得,说出来的话便换了一个调,“表哥怎么回来了?” 宋知礼朝她靠近,就这般看了她一会儿。 室内本就安静,他站在一边,周身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陈在溪更紧张了,等了许久,听见耳边落下一声 :“去食饭。” 宋知礼未留下来,他走后,来了一个布菜丫头。 陈在溪想问些什么,却见小丫头一副不理人的模样。 她长得难道很可怕吗? 陈在溪张了张唇,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大门仍旧紧闭,黑压压的人将客栈围了起来,给人一种极致的压抑。 也就是这时,陈在溪缓慢且迟顿地,意识到了什么。 当夜,她睡在同样的位置上,心脏却跳个不停,始终无法入眠。 月光是柔和的,从支起的窗透进屋,落在窗边。 陈在溪还是没有睡着,她起身往窗外看,见那些人仍未离开,仿佛可以彻夜不眠。 长廊尽头,一门之隔的室内,月光同样透过窗,散落一地。 宋知礼的睡意一向很浅,他游离在清晰的边缘,睁开眼。 “表哥,你睡了吗?” 陈在溪在门口等着,想了想,她又问,是商量的语气:“我可以进屋吗?” 得到一声平静的“嗯”以后,陈在溪呼出口气,一鼓作气地将门推开。 半夜被人叫醒,宋知礼并未不耐,甚至好脾气地替她将圈椅拉开。 男人站在月光下,平和的反而有些可怕。 陈在溪没坐,她只拢了拢寝衣,仰起头就问: “表哥你是想起来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失过眠了,来找宋知礼以前,她想过自己要如何试探,要如何去问,表哥会如何回答,又到底是何意思。 她挑了最直接的方式,仰起头时,纤细的脖颈紧绷着,像紧绷着的琴弦,要断不断。 宋知礼看着她,注意到她未坐在圈椅上,难得有些失望。 “嗯,想起来一些。” 相比于她的紧绷,宋知礼语调平静,话落以后,他抬手指着圈椅:“坐。” 陈在溪完全没有想坐的心情,摇头:“我……” 宋知礼将目光落在她颈侧,又说了一次:“坐。” 第83章 室内没有点灯, 月光透进屋,只有一点光亮。 陈在溪勉强看清眼前的椅子,不太情愿地走过去坐下。 这个位置, 她需要仰起头,才能同表哥对视 陈在溪不安地别开眼, 有些不敢看他。 她盯着地板, 说话时声音很没有底气,“……表哥想起来什么?” 她大概不知道, 她刻意平静的样子,如同幼兽失了巢,然后□□在风雨中,连说话都变成呜咽。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 走到长桌前,身影藏匿于黑暗。 片刻后, 桌上的灯盏亮起, 散发出莹莹的光。 一盏灯足以将这个小范围照亮了。 宋知礼点完灯,仍旧未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在溪。 昏黄色暖光同月色交织在一起, 让室内变得清晰。 陈在溪感受到他的视线, 双颊越来越红,连带着脖颈泛痒,她伸手抓了抓。 “表哥……”陈在溪往圈椅上缩, 单薄的衣裳称得她极瘦。 宋知礼只好收了目光, 朝她走近。 直到完全靠近, 落下的灰黑色的影子, 将陈在溪单薄的身影笼罩住。 他语调平缓,礼貌地询问她:“婚期想好了吗?” 寂静的室内, 男人的每一个字都是清晰的。陈在溪仰起头,杏眸中有些慌忙:“我……” 第155章 重逢以后,宋知礼的双眸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去清平寺算婚期,然后呢?” 陈在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男人背着光,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他是什么神色。 陈在溪听出了一丝质问。 表哥说他想起了一些,他说婚期?那后面的事呢,他没有想起吗?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陈在溪发现自己分不清他是否骗人。 春日的夜里要比白日冷许多,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来,连带着屋内的光也跟着晃动。 陈在溪冷得颤了颤,宋知礼等她回过神,先走到一边将窗户合上。 “我……”陈在溪忙抬手,纤细的指尖扯住他衣摆。 男人脚步一顿,垂下眸看她,相隔很近,他双眸清晰起来。 只是她还是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出他有没有骗人。 陈在溪讨厌他总是绝对冷静,她呼出口气,在心里做好决定。 表哥没必要骗她的,那么她也想,试着和他商量一些。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男人退后一步,淡淡地疏远了她。 捏在手心的布料随之滑落,陈在溪眨眨眼。 耳边落下男声:“去睡觉,明日再说。” “那好……” 她本就没想好怎么开口,此刻听话地站起身。 只是才刚起身,忽得听见宋知礼问了句:“婚期想好了吗?” 陈在溪一句话也不敢说,站起身以后,才发觉右膝上的疼痛正隐隐作痛着。 像一根刺,直直刺入心尖,但她努力粉饰太平,平稳地走出房间。 *** 翌日是个好天气,晴朗极了,连空气都比往日干燥。 江菁抱着一套新衣裳推开门,屋内大亮,她看着床榻上的人影,轻手轻脚地走进屋。 这是用花锦做出的衣裳,布料柔软轻薄,又找了全白淮最好的绣娘,裙上绣花平整精致,还用了极细的金线。 江菁没摸过这种料子,触碰着裙摆的手都小心翼翼,她将衣裙放在案上后,往床榻边走。 榻上的人还在睡觉,江菁见她缩成小小一团,长长的乌发散在裘被上,极细腻。 江菁原是江州李家的丫鬟,李家在江州也算是大户,比起旁人,她已经算有见识了。 江菁没见过她这般的阵仗。 这些人,这么多人只守着她一个。 已是午间,厨房那边做了点心送过来,江菁本想着等陈在溪醒,眼瞧着她迟迟不起,才上来叫人。 白淮这边,喜一种花饼,花瓣用糖腌渍,吃起来泛着清香。 江菁细致地观察到她昨日吃了一整块,今早便又叫人做了送来,此刻花饼装在白釉莲瓣碗中,另配了壶白茶。 陈在溪洗漱完,嚼着泛甜的鲜花饼,眼下泛着青黑。 实际上她一夜未睡,只要一闭上眼,她忍不住去想表哥到底是何意思。 表哥提起了婚期,那之后呢,他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陈在溪咬了一大口鲜花饼。 可以表哥这般的公子,即是没人同他说,他也能猜出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为什么还要娶她。 想到这里时,口腔中充斥着甜腻,是今日的鲜花饼过于甜腻了。 陈在溪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熟悉的香气入口,她喝出来这是白茶。 是产自江阳的白茶。 陈在溪不愿在细想了,不论表哥是否生气,她都是要回江阳的。 她已经习惯在江阳的日子了,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同舅舅舅妈生活。 想到这里,陈在溪拿着茶杯,抬眸问,“表哥在吗?” 江菁摇头,没人说她可以说话,她除了摇头便不敢做什么。 陈在溪一顿,忽而将手中的花饼往碟子中一扔,娇气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照顾了她几日,在江菁眼中,陈在溪脾性极好,总是一副乖顺地模样。 眼下说着不喜欢,也没见她真的发脾气。 不管她有没有脾气,江菁都不敢怠慢她,收拾了下就将花饼端出去,没一会儿,她端来了两叠新的点心。 陈在溪扫了眼,发现全是她喜欢的点心,心里有些古怪,却试着又说,“我不喜欢。” 江菁什么也没说,跑下去,没多久,她又换了两叠上来,但始终不开口问一句。 来回两次,陈在溪泄气,还是吃了一些点心。 用过了点心后,方才的丫头不知跑到何处去,再找不到人影。 陈在溪跑到宋知礼的房门前,推开房门,也未见人影。 走廊的尽头摆着一个花瓶,却没有花点缀在其间。两侧,房门都被合上,陈在溪一间一间的推开,还是一个人也未曾看见。 她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感。 陈在溪不愿相信,抬步走到院中。 这一处客栈,是多年前圣上微服私访时修建的,共建了三层,一楼有处园子,园中移植了许多花,春日时,可以在这里看见所有颜色。 陈在溪曾在楼上,远远地看过一眼这个园子。 她特意绕过去,砖块堆砌起的高墙旁,仍有穿黑衣的侍从守在此处。 陈在溪试着同这些侍从说话,但没人愿意搭理她。她有些茫然,于是在客栈门前呆坐了一下午。 春日的午后,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青草的香气。 第156章 不知过了多久,想见的人仍旧没有出现。 等到了日落,云层被染上太阳的余晖,许多种颜色混在一起,天空是一片橘红。 陈在溪抬步走到客栈的门边,她今日穿着白裙,手搭在裙边,纤细的指尖捏着裙摆,怯生生地模样。 落日余晖也将她瓷白的小脸染上一丝红。 侍从面无表情,连余光也不给她。 陈在溪同侍从商量着说:“不去食饭吗?” 无人应她,她眨了眨眼。 不知表哥说了什么,整个白天,还无人同她说过话。 她忽然觉得好闷,杏眸中染上水色,委屈道:“表哥还不回来吗?” 她又问:“他去哪儿了?” 问到最后,陈在溪失望地收回目光, 她守在院中守一天都没等到人,所以在看见十一的那一刻,陈在溪几乎哭了出来。 两个人对视,十一却心虚地移开目光,什么也不敢说。 陈在溪看着他,焦急道:“十一,表哥呢,我心口好闷,表哥若是不回来,能让昨日的医师来帮我看看吗?” 十一自是点头,然后带过来一位新的女医,仍旧一句话也不说, 当天晚上,陈在溪支起窗户,在仍旧寒凉的夜晚,她踢了裘被,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入睡。 原先是冷的,冷风吹在身侧,冷得她泛痒。 这种感觉极其不适,陈在溪强忍着不去盖裘被,然后冷着冷着,她觉得自己热了起来。 整个后半夜,陈在溪陷入昏迷之中。 翌日一早,江菁从绣娘那取了刚制好的新衣,又去了厨房一趟。 准备好一切后,她照常推开门。 太阳已经出来,整个屋子都敞亮干净,但房间里却没有声音。 江菁已经习惯,知道是这位小姐还在睡觉。这会儿已是正午,大人曾交代过她,说这个时间小姐该用膳。 走过去以后,江菁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用绫罗织成的裘被被随意仍下,床榻上,女人靠着墙,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手腕脚腕都裸露在外,肌肤苍白,沁着层汗。 乌发盖在脸侧,她露出的半张脸,也透着一股病态的红。 江菁忙抬手,小心翼翼地去触她,触到一片滚烫,她单薄的寝衣都已经湿透了。 屋子里沉静,如死寂一般。 江菁吓得六神无主,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跑下去叫人。 第84章 来白淮小半月, 今日一早,从知州府邸搜出的账簿被送到上京,私盐一案彻底解决。 刑狱司里, 宋知礼写完上奏,正低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 十一的声音清晰:“除了这些, 昨日我回宅院时遇见表小姐, 她说要找医师。” “林安是沈岚医馆里的人,表小姐同他相熟, 对他很信任。” 宋知礼眸色未变,放下了手中的信纸,“哭了吗?” 这话问得突然,十一愣了愣, 才明白男人是何意思,当即便回忆起来。 表小姐昨日虽是有些闹腾, 但她守在院中, 并未掉过泪。 十一如实说道,见宋知礼似是满意,也松了口气。 殿内平静, 十一今日还有任务, 此刻终于能转身离去。只是没走几步,便看见有人匆忙地跑进殿内,面色焦急。 午后, 天气骤变, 层层云层遮盖住阳光, 天色阴沉。 客栈的院中, 站着一排医师。 医师已经替陈在溪看过,她只是发热, 医师便开了好些药。 但整个白日,陈在溪都未曾醒来。 江菁不由得慌乱起来,她替陈在溪换好衣,又用罗帕将沁在她肌肤上的冷汗一一拭去。 做完这些后,她看着仍紧闭双眼的女人。 退热以后,陈在溪白的莹润,面庞是平和的,脸颊上有一抹很浅的红。 江菁守了她一个白天,发现她原是白瓷,虽是好看,只是太过易碎。 宋知礼午时来了一趟,他面无表情,身影越发冷肃起来。 医师都不知换了几个。 十一的头越垂越低,不敢看他:“大人,已经让王太医的学生赶过来了。” 床榻上,陈在溪安静的样子,唇瓣渐渐失去颜色。 宋知礼看了她良久,“等她醒来,将她要见的人带去。” “大人,那个医师还押在……” “那便放出来。” *** 一直是这样的,她生起病来便极其磨人,在江阳时,陈在溪也曾昏迷了整整两日。 她只会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至于睡了多久,便不知了。 陈在溪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错觉,睡梦中,她总觉得有人在扯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用手去收拢头发。 一转头,对上男人冷漠的眸子,黑漆漆的,她吓了一大跳。 室内不似往日那般整洁,药箱摆在案上,就这般敞开放了一夜。 宋知礼站在床侧,黑色长袍上,几道压痕褶皱很明显。他不像是是守了一夜,因为双眸清明,眼底没有一丝倦意。 陈在溪张唇,很快便克制住那声表哥,她什么也没说,翻了个声。 心里还有些闷,她这会儿知道盖裘被了,将整张脸都藏进被子里,还是不说话。 第157章 宋知礼也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门合上的声音清晰,落在陈在溪耳畔。 只是很快,门便又被拉开,他端着个瓷碗进屋。 晨日里的光将他影子拉长,男人沉着张脸,将瓷碗放到榻几上。 陈在溪听见声响,没忍住又往裘被里缩了缩。 没等她将自己裹起来,宋知礼走近,大手落在裘被上,摁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陈在溪剧烈反抗,那大手便落在她腰间,准确地将她整个人禁锢住。 他不带情绪,动作缓慢却强硬,一点一点,称得上是慢条斯理地将裘被从她身上剥下来。 方才闷在裘被中,陈在溪的一张脸已经闷红,此刻被拉出来,她呼吸着,黑发乱糟糟。 宋知礼将她凌乱的发丝一一收拢,他指尖很凉,偶尔触在女人脖颈上,让她忍不住往后缩。 发丝被别她耳后,宋知礼将手锢在她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日光明朗,将男人眉间的冷漠映照得清晰,他板着张脸,问她:“你多大了?” 陈在溪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她被他眼底的冷漠吓到,连抬眼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老实地想往后缩,抵在下巴上的力道却加重,她吃痛,当即便哭了出来。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陈在溪只好闷声道。 大病初愈,她嗓音很沙,不似往日的清透。 此刻被迫仰着一张脸,露出来的脸颊清瘦,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白的有些病态。 她哭了出来,宋知礼不在问她什么,抬手给她擦泪,又将榻案上的药碗递给她。 从白瓷碗里氤氲开一股苦涩,陈在溪没接,她就是不喝, 宋知礼未强迫她喝药,见她低垂眸不看人,他收了目光,将药重新放在榻案,便转过身走出屋。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门紧紧闭上,陈在溪看着,又想起那些围在客栈里的侍从,心脏闷透了。 片刻后,门被拉开,她刚想收回目光,却看见进屋的是林安和郑悦。 林安挎着个药箱,见她醒来,也实在是松了口气。 “林师兄……” 在医馆时,陈在溪也跟着大家一起唤他师兄,跟着他,她还认识了好些药材。 林安却对着她轻轻摇头。 “喝药吧在溪,”他叹气:“你现在这般,岚师姐看见定是会心疼的。” 陈在溪听话地拿起药碗。 她喝药的样子极乖巧,见她这般,林安藏在袖中,正颤抖的手平静下来。 他站在原地,“听旁人说,在溪你前几日在找我和郑悦?” “前几日?”陈在溪反应过来,想说些什么。 林安适宜地打断她,自顾自说了一堆,皆是在叮嘱她要按时喝药,照顾好自己。 说到最后,陈在溪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她捧着药,整个人被一股温热的苦涩环绕住。 林安缓步走近她,极认真的模样。 在陈在溪心中,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林安多数的时候,都不会这般正色。 “在江阳时制的药丸还剩下一些,若是心脏闷,记得按时吃药。” 可他上回已经给了她一个瓷瓶的……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忙抬手接过,又点头:“好,林师兄我会好好吃药的。” 她说这句话时,宋知礼正坐在隔壁的房间。 明明未见人,却仿佛能看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宋知礼轻扯嘴角,神色冷淡。 十一吓得直冒冷汗,试着开口提醒:“大人,这林安本就是来找表小姐的,现在让他同表小姐接触,怕是不好……” 宋知礼又怎会忘记。 他闭上眼,额头隐隐作痛,在没有记忆的每时每刻,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陈在溪。 独独不能见她闭上眼的模样。 养小姑娘,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面前的长桌上放着封信,宋知礼将信纸展开。 信是从上京传过来的,私盐一案了结,圣上让他回京奉命。 他看了许久,抬手将信纸递给十一。 十一接过,这封信已经送到两天了,但大人始终没有表态,他当即道:“我让人回京去……” “明日启程。” *** 林安只陪了她一会儿,陈在溪紧紧捏着他递过来的瓷瓶,躺在床上不说话。 宋知礼进屋时,她正发着呆,听见声响,陈在溪翻了个身,仍不看他。 日光落在床榻边,将缩在裘被里的小姑娘照得清晰。 只会拿生病来要挟人,可不就是个小姑娘。 陈在溪就这样闷了一会儿,但身旁的表哥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她觉得有些难熬。 她想到被留在客栈的那一天,明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表哥不是想起来一些记忆,难道不知道她会害怕吗? 陈在溪默不作声地擦眼泪,只好开口和他商量:“表哥你不要逼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但有在认真想。” “没有逼你。” 宋知礼看着她,“明日我回一趟上京,你好好想想。” 陈在溪没听懂,缓了好一会儿以后,她紧捏着手中的瓷瓶,小脸紧张:“我,我会想婚期。” 隐约察觉到男人今日很好说话,陈在溪将裘被拉开,露出有些毛躁的脑袋来。 第158章 “表哥你让那个小女医来陪我吧。” 宋知礼看着她泛红的唇瓣,沉默良久,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陈在溪犹豫着,还是从裘被中起来,抬眼望去,暖光落在男人的眉眼上,连带着他都柔和了起来。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这几日她瘦了许多,眼下挂着泪渍,可怜巴巴的模样。 宋知礼单手便能将她环住。 男人用指腹替她擦泪,有条不絮地给她顺着发,又将她的衣领理正。 最后,他的大手覆在她削瘦的肩上,感受着那股甜香。 “会乖吗?” 陈在溪点头。 第85章 沈老医师为人慈和, 桃李天下,沈岚想了许久,想到白淮的一间药铺老板也是她师弟。 宋知礼走得第三日, 林安收到消息,推开房门往楼上走。 走到尽头的那间屋前, 他松了口气:“在溪, 该回江阳了。” 回江阳。 在白淮竟已住了小半月了,陈在溪在心中念叨着回江阳, 还是觉得很恍惚。 抬眼往窗外看,夜色浓稠,黑压压一片。客栈已经看不清了,他们正缓慢地远离那处。 是表哥临行前, 将客栈里的侍从撤走了大半。 就好像,他一直知道她决定要走一般。 陈在溪根本不敢细想, 虽是在回江阳的路上, 但她心中没有解脱,反而被恐惧弥漫。 马车匀速往前,白淮江阳两地相隔很近, 从白淮到江阳只要一个夜晚。 江阳的春天同冬天是没有一点相似的, 在这个水乡小镇,冬日只有清冷,春日的颜色却极其繁多。 等天亮的那一瞬, 晨光透过薄雾, 春日的颜色虽被水雾淡化, 但仍旧是亮眼的。 在陈在溪离开的这几天, 院子中的花开得更艳了,她走以后, 沈岚每日也会给它们浇水。 林渝因此内疚了多日,他不得不去找关系,该花钱打点的花钱,该恳求的恳求,只是石进落马,知州自尽,官衙内整顿了数日,再没有人有胆量插手此案。 好在马车最终还能停在院前。 陈在溪极快地跑下来,衣裙荡漾,她瞪大眼,忍住不哭。 林渝也没忍住泪花,前些年白茶收成不好,但他都没像这几日这般伤心。 沈岚拉着陈在溪进屋,赶了一晚上路,她做了面食等人回来,又温和地安抚她情绪。 在回江阳的第二日时,给花浇水的任务重新落到陈在溪肩头。 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等目送完木木去学堂后,她便在院子里浇花, 林家不大,但因为人少,有时会稍显空荡,沈岚便找了好些花移植在院里,早些年还种下了一大颗海棠。 这是陈在溪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春日,她喜欢看这些颜色。 一整个晨日,她都在院子里,数着花瓣和花苞,看那朵花舒展的最惹眼,越看越欢喜。 这样的日子,才是陈在溪习惯的。 她脸上开始长肉,一日饮三碗苦药也不觉得难受。 只是心中的不安也并未少。 陈在溪害怕表哥会很快从上京回来——即便她心里清楚,江阳同上京相隔太远,既是回来,也不会这么快。 这样的不安持续了几日,一日午后,沈岚提前从医馆里回来。 她手中还拿着封信,看像陈在溪的神色复杂,“在溪,你父亲在今早里送了信来。” 此时,陈在溪正躺在榻上看闲书,听见这句话以后,她缓了好一阵,才明白“父亲”二字是何含义。 父亲怎么知道她来江阳了? “他……”陈在溪放了书起身,“舅母,信上写了什么?” 沈岚走到她身旁坐下,她在医馆里呆久,乌发被染上股草药的淡香,这样的味道令陈在溪安心。 沈岚看着她询问:“在溪,你在上京是定了亲事?” 信纸被展平,书些的几句话字迹工整,语气却陌生,字里行间都是关切。 有一句话是:“聘礼已经送到景江了。” 陈在溪拿着信纸的手颤抖,她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低下头,“舅母,对不起,是我先前没同你说。” “在白淮遇见的,可也是他?”沈岚没有怪她的意思,抬手轻拍她的肩侧。 “嗯。” 陈在溪张唇愈解释,但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捏着手中的信,她只是想,她好像真的得想婚期了。 手中的信很被人抽走,沈岚轻嗤两声:“有他这么做父亲的?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多年未管教你,现下一听能攀上大户人家,到是眼巴巴地来送信了?” 沈岚只有一个孩子,便就是木木,但她更想养个女儿。 同陈在溪相处的一年,她原只将人看做是姑姐的遗孤,但感情积累起来,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此刻看着这封信,沈岚问:“同舅母好好交代,你来江阳,可是因为不想嫁人?” 陈在溪摇头。 一开始是,她惧怕梦,更惧怕在宋府的日子。 现在却是因为,她喜欢江阳。 梦的真假她已经不想分辨,只是因为,她喜欢现在的日子。 见到沈岚以后,陈在溪才发现女子还能这般活着。 既是婚后,也从不必守在屋子里,自己有一间医馆,忙碌起来,一天也和丈夫见不到几面。 第159章 但她不是,她什么也不会,若是成亲,那以后便只能呆在宋府,还要日日给老夫人请安。 这简直比梦更让人害怕。 所以来江阳以后,陈在溪就不想回到从前了。 沈岚看着她,小女孩的心思一向好猜,虽是没说话,但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我同你舅舅商量过了,”沈岚语调平缓:“周家的小儿子品行端正,他家里也是开药铺的,和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溪,舅母同你说,在大户人家里讨日子,并不好过,舅母知你也不想嫁,你明日同小周见一面,若是合适,便换个庚帖,等这月底便成婚。” “那表哥……”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封信实则是昨日送来的,收到信以后,沈岚第一时间去寻了林渝,两个人想了无数个法子,才想出一个稍加妥当的法子。 “等你嫁过去,便就是周家的人,大户人家里如此讲究,又怎会在盯着你?”沈岚见她害怕,安慰她:“不要怕,等过一年在寻个日子合离,舅舅舅母都会替你安排好。” 也就是这一瞬,陈在溪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竟也有些期盼。 “舅母,我,我想想。” 温度逐渐升温,但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陈在溪抱着裘被发呆,这是她回江阳以后,头一次睡不着。 忍不住又去猜想。 表哥……表哥到底想起来多少? 但眼下,眼下这不重要,陈在溪逃避地闭上眼睛。 舅母说得话她也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般做。 可是对江阳的向往,已经将她整个人牵制住了。 一场雨以后,江阳迎来了几日阴天,好不容易等云层散去,周家的小儿子周以在这个晴天里,约沈家的陈在溪去桥头放纸鸢。 在江阳里,念得上名字的药铺也不过几间,除了沈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沈家和周家都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家,这两家若是结上一门亲事,街坊里逢人都是夸赞。 正是春日好天气,大晋民风开放,在江阳这样的小地方,还未成婚的年轻男女,也时常相约赏花。 桥头前的年轻男女不少,光是成对的纸鸢便有好一些。 放纸鸢只是借口,陈在溪站在树下看花,更别说这种拿着线的嬉戏,她总是控制不好方向。 今日她穿着件白衣,裙摆上有粉色的绣花,长发梳成两根长辫子,只是寻常的装扮。 但站在花旁,比那开得正艳的花还要惹眼。 周以抱着纸鸢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有这样一位小娘子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上前将纸鸢递过去:“沈家妹妹,我教你放纸鸢吧。” 陈在溪看了一上午花也有些乏了,她看了看周以手中的纸鸢,随口问道:“这纸鸢能飞多高?” 女声娇糯,一字一句很是动听。 周以听见她这般问,当即便点头要给她放纸鸢。 他的确能将纸鸢放很好,是整个桥头,飞得最远最高的一个纸鸢。 然后,周以将绕着线的线轴递给她。 这是陈在溪第一次体会到放纸鸢的乐趣,它飞得太高太高了,而她牵着线的一头,带着纸鸢。 是周以将最高的纸鸢给了她,陈在溪玩了一个上午,心里有些不过意不去。 临走前,她去桥头那间最好吃的点心铺买了点心,然后对周以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间点心铺子,谢谢你。” 然后在春光下,两个道别。 *** 上京的春同江州比起来,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四季的更迭在宋知礼眼底,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变化。 在往前三十年,他未曾对任何一个季节有过偏爱。 春日同冬日是没有区别的,北院没有花,为数不多的颜色是绿,也不过几点。 他不会在意那些花是何颜色,花瓣是否舒展开,春日里的纸鸢能飞多高,桥头最好吃的点心铺是哪一家。 更何况纸鸢,在宋府里都不会出现。 这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可以用空荡来形容,而这样的空荡,已经维持多年。 没有改变过。 远在上京的宋知礼看着手中的信。 得知她再一次,没有犹豫的抽身离开时,他心中只泛起极浅淡的起伏。 是意料之中,在他刻意之下的纵容。 但这抹浅淡的起伏还是缓慢蚕食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如同春蚕吐丝般,将他彻底缠绕进其间。 宋知礼清晰的意识到,小姑娘是不讲道理的。 他耐心教她,她也不会听。 小骗子。 第86章 天还未亮, 数十个穿着灰袍太监踏进宋府大门。 大太监福海拿着根佛尘,小心道:“哎呦你别磕着,都是从宫里搬出来的, 这要是碰着一点,卖了咱家可都赔不起。” 小太监们闻言, 手上动作更小心。 宋知礼本就深得圣心, 此番下江州,不过一周便将案子处理好, 天子大喜,自然又赏赐了不少稀罕物件。 福海指挥着人将东西送去库房,拉开门的那一瞬,见地上已经放着许多木匣子。 小太监张征抬着手中的东西, 艰难问道:“师傅,没地方放啊。”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 但这一刻, 福海的嘴角仍旧忍不住抽搐起来。 第160章 宋府本就殷实,长公主和陛下又总是惯着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宋府送, 送到现在, 这库房都满了。 虽是稀罕的物件,但在宋世子这里,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真是……”福海深吸一口气, “咱家这些个匣子都送来小半月了, 怎么连看也未看呢?” “那师傅……” “先放外面吧。” 整个早晨, 白术极为忙碌, 北院里人少,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一个人完成。 好不容易整理好库房, 一看天已到正午,他又去取十一从江州寄来的信。 在宋大人休沐的这半月里,他每日都会盛上来自江州的信。 轻扣书房的门,白术走近,照常将信封盛上。 在春日的午后,气温已经回升,白术却感受一股冷情。冷清到他冒起冷汗,等白术彻底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时,是宋知礼将手中的信放下。 江州一案已经处理干净,大人日日等信,只能是因为表小姐。 十一这回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白术想了想,踌躇道:“大人,可要让十一将表小姐送回来?” 宋知礼似是才回神,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今日将库房里的东西清点好,抄送成册子。” 清点库房? 白术心下震惊,反应过来以后忙点头。 他转过身便要去出去,抬步才走到门边,听见身后又传来句男声。 “明日回江州。” *** 近一月未见到宋知礼,陈在溪悬着的心逐渐放缓。 舅母没有骗她,这个春日,她身子逐渐转好,已经不用闷在屋中。 陈在溪去医馆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开始不满足于绣花,小心翼翼地同外界接触。 沈岚的药铺在江阳东门这边,因着价格公道,为人和善,这附近的百姓,不论是小问题大问题都喜欢找她。 春季里,小孩子容易得一种叫“热痱”的皮肤病,患病者的身上会发红,夜里总是泛痒。 来医馆的人多了起来,林安同郑悦去了白淮的药铺,江阳这只剩下沈岚一人,人一多,她也有些忙不过来。 陈在溪便也往药铺跑,她现在认识几种药材,也能帮上些忙。 来药铺配药的人不少,遇见人多时,陈在溪会将头低下。 沈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青皮,姜黄,天冬各一钱。” 木质的高柜的一排有数十个小屉子,陈在溪听见后,抬眸张望找起药来。 小屉子上标有药材的名字,将这几样找到以后,她伸手去够一旁的戥秤,已经习惯。 一整天都在这样的忙碌中,直到未时,药铺的门被周以拉开,他显然不是来买药的,手中还提着从桥头买得点心。 这是上一次,陈在溪带他去的那家点心铺。 此时的药铺,外面还等着几个前来看病的人家,沈岚把着脉,一边在纸上写下病症,让陈在溪去取药。 周以眼色极好,只是放了糕点,过去帮忙。 他自小在药铺里长大,这些药材放置在何处,他熟记于心。 日落时,沈岚将药铺的门关上,送周以出门。 有人认出他,笑着打趣:“今早还听周大娘说铺子里忙,原是你来沈家这帮忙了啊。” 周以耳根微红不敢看人。 于是这一周,周以都来药铺里帮忙,有时会带点心,有时也会带一些胭脂,直到婚期将近,需要准备的事情多了起来,他这才没时间往药铺里跑。 六月初夏,来药铺的人少了,沈岚的日子清闲起,昨日便将药铺的门合上,暂时闭门几日。 陈在溪忘了这茬,这几日在药铺帮忙已成习惯,她自觉换衣出门。 沈岚梳完头后去找她,一抬眼见她穿着那间灰色长衫,皱起眉来:“今日去置办行头,怎穿成这样?” 同周家的婚事就在月中,沈岚昨日便将陪嫁的单子清点好,今日是要去取预定好的小物件,以及陈在溪的嫁衣。 虽只是走个过场,但这样的大事,沈岚想尽力做得完善些,“去换那件香纱制得衣裳,舅母给你梳发。” 江州夏季,白日里并不比上京凉爽,这里的寻常人家是用不上冰的,都是穿一些轻薄的衣裳,多是纱制。 这一代,寻常人家用得纱不将就,虽是轻薄但并不柔软,陈在溪会更喜欢春日里的旧衣裳,夏季也穿。 在五月时,林渝去徽州贩茶,他带回了两批香纱料子。 在江州,很少有人穿香纱,林渝也是听朋友夸赞,才用头采茶换了两批。 沈岚拿着料子去找绣娘,给家里人都制了身夏衣,也包括她的。 陈在溪想起这回事,进屋换衣,衣裳才制好几日,这是她头一次穿。 等换完衣她才发现不妥,香纱本就轻薄,这衣裳的腰又收的极紧,将身姿曲线勾勒的明显,尤其是脖颈,空空的。 陈在溪忍不住皱眉,江州的民风怎比上京还要开放? 沈岚却是越看越欢喜,上手给她辫发,又细心挑了朵粉色的头花别上。 若说婚期降至,最忙得便是沈岚。等到了马车上,她手拿着陪嫁单子,还在清算。 算了会儿后,她忽然说:“在溪,你母亲还给你留了好一些东西,都是些精巧的首饰,我和你舅舅都没动过,这次一并添进去。” 第161章 窗外,阳光落下来,是熟悉的热烈。一片翠绿间,陈在溪听着耳边的声音,忽然愣住。 已经久远的回忆浮上心头。 母亲临走前,的确给她留了好多东西,那时的她没有护住,每每想起,总是会偷偷落泪。 原来那些珍贵的,早已经被偷偷送出去。 母亲说给她留了嫁妆,原来她做到了。 这一刻,陈在溪忽然就同以前和解。 母亲选择离世以前,并不是没有给她做打算,只要得到她一点周全爱意,陈在溪便极开心。 马车已经行至天香阁门口,楼上放着定制的衣裳,楼下是一些已经制好的成衣。 沈岚还想再给她添两套夏衣,留在楼下转悠。 今日来取衣的人不少,陈在溪独自上楼,由绣娘带着往前走。 天香阁是大晋最好的绣铺之一,在上京城也有绣楼,价格极昂贵。 林渝和沈岚对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境,但在大事上,也不会亏待孩子。 楼上的人要少许多,摆着许多精致的衣裙,绣娘领陈在溪走到一套红衣旁,问她是否满意。 她抬眼望去,日光将这套红衣映照得越发艳丽,霞帔搭在两旁,用金线绣制。 陈在溪看着这些繁复细致的绣花,虽只是走过场,但看着嫁衣时,她期盼起自己穿上。 绣娘忙将红衣娶下,“小姐你在细看看,有什么不满意,都还能改。” 红色的布料落在手心,微微有些滑,陈在溪抱着它走到光下,细致地检查起来。 天香阁的绣花确实精巧,她现在也学着绣花,明明练了许久,但此刻一看,连别人的皮毛也没到。 下个冬日……她还要继续学绣花。 收回目光,陈在溪抬眸,想让绣娘将衣服叠起来。 一抬眼,却见许久未见的人站在身前,面无表情。 暖光将男人的轮廓微微虚化,只剩下一道修长挺直的影。 陈在溪浑身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光下的人影已缓缓清晰。 “……” 表哥怎会来江阳? 连想都不敢想,是下意识地害怕,拿着嫁衣的手已经颤抖。 陈在溪转身预跑,却见不知何时,天香阁内已无人影。 紧接着脖颈一紧,一只大手温柔地覆在她颈间,似爱抚,又似禁锢,仿佛轻而易举间,就能将那脆弱的脖颈掐断。 鲜红的嫁衣散落在地,陈在溪已然僵住,下一瞬,听见男人语调淡漠: “小骗子。” 宋知礼看着她,感受到手心上,极细微的跳动。 他额间一抽一抽,覆在她颈间的手下压,缓声又问:“小骗子,不是说要嫁表哥,跑什么?” 这一刻,被人禁锢在手下,她避无可避,杏眸湿润,正不断往下淌着眼泪。 宋知礼近乎漠视地看着她流泪,眼眸中是绝对冷静。 “我……” 于是陈在溪试着去回答,她想问表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可那些想好的措辞,商量的语气,在对上男人的眼眸以后,她全都不敢说出口。 绣楼中,精巧的绣衣被悬挂起来,艳丽的颜色,柔顺的料子。 宋知礼站在光中,黑衣的暖光的映衬下,反而愈加冷肃。 陈在溪想,她未来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看穿黑衣的男子。 她还是没想好怎么说,而落在颈间的力道未收,她哭了会儿,也不敢动。 僵持片刻,空荡的绣楼中,传来另一道女声,“在溪。” 沈岚没有顾忌地跑上楼,侍从不敢下死手,便没将人拦住。 “在溪,同舅母回家。” 第87章 没说两句, 楼下的侍从追了上来,将沈岚往下带。 许是因为发生了这一出,侍从手上的动作不在收敛, 硬拖拽着沈岚,没个轻重。 陈在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 推开宋知礼便往下跑去。 鲜红的嫁衣被踩在脚下, 女人的裙摆荡漾开,在半空中划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宋知礼驻足在原地,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极缓慢地摩挲着指腹。 手中湿润,是方才陈在溪落下的泪。 马车停下天香阁门口, 见侍从不在拦人,沈岚拉着陈在溪, 步伐凌乱。 回家的路上, 车内偶尔晃荡,陈在溪垂眸看手,方才的勇敢消逝, 她心中只剩下担忧。 车内弥漫着一股紧张地气氛, 沈岚收起陪嫁单子,抬手覆在陈在溪的手背上,“明日就去周家好不好?” “我不嫁了舅母……”陈在溪摇头:“表哥会生气的。” 沈岚一顿, 神色有些复杂。 心中的紧张仍旧未散, 只要平静下来, 陈在溪便能想起方才, 想起那覆在颈间的触感。 她总是过于迟顿,但到了这一刻, 也意识到,若是明日还去周家,表哥大概真的会生气。 陈在溪没见过宋知礼生气的模样。 相反,他周身总是平静的,一双眸平静,情绪平静,不会为了任何人发脾气。 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她哭一哭就好了。 哭一哭,表哥就会给她擦眼泪。 在不懂他吃这套以前,陈在溪就惯会用这个手段。 只是今日……陈在溪捏着裙摆,面露难色。 上回在客栈,她是故意哭,今日明明也哭了,却一点用也没有。 第162章 怎么办。 江阳并不大,从天香阁到林家不过两刻种。 沈岚下了马车,面上平静,心下却有些担忧。 照信上看来,宋家是上京的高门,这个世子爷还担任大理寺卿,怎么看都是陈家高攀。 这样的人物,怎会执着于这桩婚期。 只是沈岚没有想到,这位宋世子还会来江阳,甚至于,连官衙里的人都不敢将他拦下。 沈岚从未在江阳见过这般阵仗。 等进了屋,沈岚什么也没提,风轻云淡地安慰,“舅母去换件衣裳,你好生缓缓,等你舅舅接木木回来开饭。” 她说完,往里屋走,刚合上门,风轻云淡转瞬即逝,沈岚泄气般靠在门檐。 方才在陈在溪面前,她不过是努力维持平静。 沈家的宅院不大,院中一角,那些精心养护的花到夏季时,已经枯萎了一半。但花叶常青,长势极好,意味着第二年定能结出色泽艳丽的花来。 陈在溪蹲在花栏前,有些纠结地乱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双腿有些麻木。陈在溪缓了会儿,抬眸时意识到天要暗下来了。 舅舅同木木怎么还没回来…… 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心中一跳,陈在溪往门口走去,正巧看见沈岚离去的背影。 “舅母,”她抬步追上:“舅妈是接木木吗?我也一起。” 两个人往前走着,此时日落,住在附近的人刚好收工回家,一路上能碰见不少熟面孔。 郑大娘前日里打趣过周以,她在南门开了一家糖水铺,又同沈岚是邻里,两家关系很好。 回家的路上,郑大娘提着食盒,一路上都在张望着,好不容易看见沈岚,她忙走过去关切:“沈大夫,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哦,怎么连药铺都关门了?” 沈岚扯出笑容,“休息几日,怎么了?” “不对呀,”郑大娘皱起眉:“我刚从南门那里过来,药铺外面,怎围着一堆官衙里的人?” 邻居间都会多帮衬,郑大娘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家林渝没事吧,他是不是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你快回家守着。” 沈岚的脸色白了几分,“我回去看看。” “舅母,我去接木木。”陈在溪捏了捏她手。 临走前,沈岚安慰她:“早些回家。” 木木在当地的私塾念书,陈在溪记得路。 一路上心跳个不停,她反反复复回忆着白天,又想起方才郑大娘话。 陈在溪强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走到私塾,只看见私塾中已经无人。 教书的先生每每都要留在最后,听见她问话,先生皱起眉来:“人不是被接走了?” 江阳不大,消息流通的很快,等陈在溪沿路往回走时,已经有人在讨论沈家出事了。 陈在溪隐约听见私盐和舅舅这几个词,来时的紧张变成惶恐,她脚步急促起来,往前跑是几经跌倒。 偶尔有人认出她,停下来驻足片刻,便拉着一旁的人窃窃私语些什么。 沈岚是江阳有名的医师,对人对事皆带着善心,但这一代就是这样,谁家有些什么事,背后都一起议论。 更别说是和私盐这种案子牵扯上,往常和林渝沈岚接触的邻里也不敢上前了,大家只是寻常人,也害怕将自己拖下水。 这些身后的私语和关切,陈在溪尽数忽略掉,她只是散发性联想——如果她不来江阳呢? 过了这座桥,往前便就是梅庄,沈家的宅邸便坐落在梅庄里,这里有冬日唯一的颜色,梅花星星点点,是红的。 陈在溪想着这些画面,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手。 是周以守在这里等她,少年心性直率,望见未婚妻出事,义气地跑出来,窜住她手腕: “在溪你别回去,沈家被抄了,你先去我家躲躲。” 沈家被抄尚未牵连到陈在溪,周以知道,此刻她万不能回家。 同宋知礼不一样,周以的情绪常常流露在眉眼之间,不论是喜还是厌,亦或是现在这样,他双眸担忧,面庞焦虑地看着她。 陈在溪想收回手,扯了一下没扯动,只能摇头,轻声道:“我要回家的。” 表哥大抵在等她,她还要和他解释。 周以扔拉着她手腕,见她面色苍白说要回家,他有些不忍:“那我陪你去。” “不行不行。”陈在溪这才慌乱,只是对上少年一片赤忱的双眸时,她忽然意识到,周以也和她有婚约。 虽只是口头上定下,但两家也都有认真准备,陈在溪一时沉默了,意识到当时的她实在是意气动事,没有想后果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她也没想到,表哥还会来找她。 “那我在后面看着你。” 对上她,少年笨拙地拿出耐心,见她不喜,周以也就收回了手。 陈在溪抬步往前,即使心有准备,但抬眸望见官兵围着沈院时,她还是被惊在原地。 院门正开,屋内的整洁不复存在,那些花大抵也是被毁了,一片惨状。 舅舅舅母呢? 举着火把的官兵将眼前照亮,沈岚的身影削瘦,被两个人反手压下。 天已经彻底暗下,前面那抹刺目的红光清晰,远远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舅母……” 陈在溪呢喃了句,直直往前走。 第163章 她脚步匆匆,只差一步,便走出长廊。 视野随之开阔起来,宋知礼站在沈院前侧,一袭黑衣融进夜色中,只周身气势过于出众,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陈在溪抬眼便看见了他,脚步一顿。 似乎也是才察觉到她,男人侧头看来,目光准确地落在女人手腕上。 方才被周以牵住的手腕灼热起来,陈在溪心下一跳,下意识将右手藏在身后。 宋知礼什么也没做。 陈在溪不在停留,跑过去找沈岚,“舅母,我没接到木木……” 话一顿,陈在溪才发现,沈岚已经闭上了眼睛。 沈岚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方才她剧烈挣扎过,无果,精神气耗完以后便晕了过去。 陈在溪想说得话只得止住,无措地看着那些穿着绛色的官兵,一下子被吓到。 偌大的宅院空荡,忽然间她就意识到一切。 她戏弄了宋知礼,他不会让她好过。 陈在溪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她蹲在沈岚面前,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任性是有后果的。 这一次不一样,陈在溪感受到心脏紧紧缩在一起,她不断调整呼吸,只是无果。 可她一点也不想哭,她想坚强一些,只得用两只手捂住眼,藏着湿透的眼眸。 粉色的裙摆散落在地上,陈在溪跌坐在地,就像一朵焉掉了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丧失了精神气。 哭了片刻,等陈在溪再抬起眸时,发觉身旁的人都散了,于是乎火光也没了,全都是黑漆漆的。 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影,只是周围过于昏暗,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只余下,浅淡的寒意,让她不由得战栗起来,本能性害怕。 这样的害怕,她其实很熟悉。 第一次见到宋知礼时,陈在溪相当惧他,惧他的冷漠及不近人情。 她后来好像有些忘了这份恐惧。 陈在溪缓缓起身,张了张唇,一声大人还未叫出来,宋知礼走上台阶靠近她。 方才哭过,她脸上尽是水渍,发丝糊在脸侧,有些狼狈。 夜里有风,她极单薄的身影落在眼底,稍有些可怜。 宋知礼看了她一会儿,使她更为胆怯,眼角溢出来泪花。直到下一瞬,男人抬起手,指骨压在她脸侧。 他很有耐心地模样,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泪:“还没哭够?” 第88章 陈在溪摇头避开他动作。 挂在眼睫上的一滴泪随之落下, 她抬手抹掉,双眸仍旧清澈。 “你现在是很讨厌我吗?” 她连表哥也不叫了,小心翼翼地朝男人质问。 没等人开口, 却有些可怜地自顾自解释道:“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说, 但是……” 像是不知道唤他什么, 陈在溪一哽,只好学着别人对他的称呼, 生疏地同宋知礼拉开距离。 “是我错了,宋大人,你抓我吧。” 精气神几乎被耗尽,陈在溪说完想上前一步, 却紧张到被自己绊住,在平地踉跄了下。 宋知礼就看着她娇气地模样, 平生头一次, 感受到心中强烈的情绪起伏。 他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是他给她时间适应,但未料到她有胆子同别人定亲。 亦或是方才,她在他眼下却同旁人亲密。 或者是当下, 她唤他一声大人, 疏离抗拒的模样。 让他抓她。 他又何尝不想将她困住。 偏生她一副娇气地模样,磕着碰着了就要哭,闹脾气也是折腾自己。 宋知礼生在国公府, 其父是国公爷, 其母是长公主。当今圣上同安和关系匪浅, 连带着他也一起偏爱。 前半生里, 他从未受过挫,也没人忤逆他。 只是, 他好像独独看不得她落泪。 这一次,宋知礼抬起手,强硬地给她擦泪。 男人粗砺地指腹压在她脸颊上,不给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这才满意,为数不多的耐心,也一半全给她,此刻缓声道:“表哥没讨厌你,若是不悦,也不会去折腾旁人。” 身后是空荡荡的院落,那些花或许已经被人踩踏,而舅母才被官兵带走,木木也不见了。 陈在溪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 “私盐一案有人翻供,朝中无人愿来江州。” 宋知礼将她颈间的发丝别在耳后,眸色不似作假:“可表哥要来江阳接你,圣上自然只能将事交给我,让我来审。” 夜色中,黑衣男人身影高挺,将眼前人完全笼罩住。 他解释:“现下将人抓起来,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等将人审完,若是确认无事,自是会放出来的。” 陈在溪张了张唇,她想说她相信舅舅。 却想起刚回江阳时,她偷偷去问舅舅,舅舅却没有回她。 陈在溪不由得将事情往坏处想,一时间沉默了,什么也不敢说。 “不要怕。” 宋知礼揽过她肩膀,手搭在她脊背上,却什么也没说。 他要她开口。 亦如在北院门前,女孩怯生生扯住他袖子,唤她表哥,让他帮她。 “我……”陈在溪确实有私心,可是胆怯到连私心也说不出口。 腿有些麻木,她将额头抵在男人心口下方,闷声道:“那你,你是大理寺卿,就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吗,到底有没有事呢?” 第164章 “自是有的,”宋知礼很满意她的依赖,“只是表哥刚来江阳,还未去整理这边的供词。” “好。” 陈在溪面色苍白,无力点头。 那些供词卷宗被放在江阳的刑狱司中,天色已晚,只能翌日去看。 陈在溪听完纠结片刻,小心提议:“那我明日能和你一起去看吗?我,我远远地看就好,不会做什么。” “表哥翌日不能来接你。” 宋知礼先是否定,没等她失望,他继续道:“你夜里同表哥去客栈,明日一早跟去邢狱司。” 陈在溪仍旧有些惧他,听见他这般说,僵了僵。 可一想到舅舅和舅母,她只能点头:“好。” 夜里的江阳稍有些冷清,为了节省开支,寻常人家的夜里,不会一直亮着油灯。 此刻走过巷子,只有稀薄的月光映下,散着莹润的光。 陈在溪走在宋知礼身后,一直垂着头,她抬起眸时,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周以在唤她。 巷子的尽头,周以踩着一截干枯的树枝,遥遥望向她,又唤了一声:“在溪。” 陈在溪脚步一顿,还没回答,就听见身旁的人语调冷漠:“他在叫你。” 宋知礼的眼眸已不在平静,藏匿在黑暗中的面庞,沉得吓人。 但还是耐心问她:“要去吗?” 就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点头。 宋知礼不得不承认。 若是她不跟他走,他也没办法。 他拿她没办法了。 “我有些话同他说,你,你等我。” 陈在溪没有犹豫地点头,然后就往周以的方向跑去。 踩着月光,她裙摆荡漾起来,像一朵花。 宋知礼看着她背影,觉得有些刺眼。 两个人没有在巷子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避着宋知礼,周以将陈在溪往前带。 等走到一处空地,周以才敢质问:“他是谁?” 他的确也该质问。 陈在溪正想着怎么回答,周以忽然伸出手,用双手拉住她。力道极重。 她吓了一大跳,本能性得想挣脱,“周以,你先放开我。” “在溪,他是谁,”少年有些激动:“你为什么让他抱着你?” 陈在溪意识到什么,“你方才跟过来了?” “……” 周以是跟过去了,站在巷子里,将所有画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原是想上前的,只是在看见那般多的官兵以后,就胆怯了。 他还有家人,还有父母,但他也放不下陈在溪,所以在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周以还是上前。 刚抬步,站在月色下,一袭黑衣,身形修长的男人便侧头望来。 那便冷漠的目光,明明隔了那么,那目光却仿佛直刺心头,是淡然的,也是尤为不屑的。 周以吓得不清,刚凝聚起的勇气便消散,双腿打颤。 回忆到这里,他面色有些难看,只追问:“你同他怎么回事,沈姨不是说过,你是嫁给我的,既是要嫁给我,你怎么能同旁人接触?” 方才的画面如同一根刺,要知道同陈在溪接触的这两月,周以连她手都被牵过,只今日碰了她手腕。 那个男人却可以抱她,给她擦泪, “你们家里人怎这般,”他是气到了极点:“怪不得被抓走了。” 空气都僵住。 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周以忙松开她手,慌乱解释:“在溪,不是的在溪,我没有这般想,只是方才气到了我……” 陈在溪终于能收回手,将手藏进袖子中。 他怎么能这样说呢? 月光下,陈在溪柔弱的身影晃了晃,但她努力硬气道:“可是周以,舅母说过,我同你只是假成亲,事成以后,会退还彩礼,若是不成,也会过继给你们家五间铺子。” 早在定亲之初,沈岚便同陈在溪说过,让她不必担心任何事,过去周家以后,也没人会委屈她。 她从一开始,就是要和离的。 周以眼中,陈在溪一直是一朵病怏怏的美人花,让人不由得想照顾。 可此刻,她带起刺来,竟也不让人讨厌。 “对不起在溪,”周以上前想拉她的手:“是我说错了,你不要放心上。” “我担心你,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他语气慌乱:“沈家不是不能住了吗?我过来就是要接你的,你可以去我家避一避,而且你本就是要嫁给我的,我,我不要那些铺子……” 陈在溪避过他伸出的手,有些头疼地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自己要同他说什么了:“其实我也有错,我来找你是想同你说,我不会嫁给你了。” “你在说什么?”周以一时有些难接受。 陈在溪侧头避开他目光:“你父母也不会同意你娶我的。” “既是同意,我也不能嫁你了,你就当,就当我们提前和离了好不好。” 同他在一起,本就是为了应付表哥,现下被表哥抓了个正行,她又怎会再给自己找火坑呢? 解释完,陈在溪侧过身想走,纤瘦的模样。 静谧角落,黑漆漆夜色,无人会在意此处。 这里没有旁人,是方才两人为了躲宋知礼,特意走远。 周以看着眼前的背影,不甘到极点,忽然就握紧拳头上前。 第165章 他抬起双手压女人脖颈上,想将她往后拖:“在溪,你跟我,” 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浑身一松,他无意识往后倒。 眼前的所有,都不过瞬息之前。 陈在溪眨着眼,她已经紧绷了一天,直到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当然也被吓得不清,就看见从夜色中走出的人影。 一袭黑衣肃穆,神色比起白日,更为冷漠。 可下意识依靠熟悉的人,是人的本能。 没有站在原地等人走近,陈在溪冲过去环住他,就开始哭:“他,他……”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被扑了个满怀,宋知礼脚步一顿,抬起手将她揽进怀中。 他想安抚她,开口的一瞬,却变成淡声讽刺:“怎么,除了表哥不嫁,这种人你也愿意?” 听见这话,陈在溪哭得更凶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抽一抽地为自己解释:“我现在没有要嫁他了。” 其实这是宋知礼平生第一次,说这般呛人的话。 只是看着她后悔,他心中竟奇异的,生出愉悦感。 这样的愉悦只维持了一瞬。 她哭个不停,像个泪人。 她的眼泪也不应为旁人而掉,宋知礼将手搭在她脊背上安抚:“别哭了,表哥守着你的。” 片刻,男人生硬地又道:“你若在哭,明日去刑狱,便不带你。” 第89章 天已经完全暗下, 客栈正堂,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 掌柜将手撑在下巴上,早已是昏昏欲睡, 昏沉间,客栈大门被人推开, 一抬眼, 眼前多出两人来。 “两位吗?”掌柜来了精神,下意识道:“正好还余下两间……” 广吉楼这处客栈已经有些年头了, 推门而进时,陈在溪最先嗅到的是熏香,浓重的让人反感。 她将目光落在泛着霉斑的墙壁上,脚步一顿。 这处客栈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她所熟悉的,布满烟火气的地方。 可残旧的墙面下, 男人一袭黑衣, 冷肃沉静,却同这里格格不入。 宋知礼这样的人,最不应有烟火气了。 他好像天生就不属于这样的地方。 陈在溪张唇, 提醒说:“这里好像有很多人。” “是表哥未来得及准备。” 宋知礼侧眸看她, 他一向只对她有耐心,“明日表哥带你换一处。” 陈在溪怔了怔,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跟着他往前走。 *** 江阳只是小镇, 刑狱司并没有那么完善。 自听说上京的大人要前来拜访时, 刑狱史提心吊胆了几日, 深怕被挑出什么错处来。 狱史早早便命人将供词整理好,只是临到送出, 那些被整理好的供词却被人打乱。 一时间狱史也不懂这是何意思了…… 狱司的里屋内,摆满了这些年大小案子的卷宗,都是极珍贵的留存,日日都有人在此处看守。 今日却无人,宋知礼带陈在溪进屋。 书桌上,摆着还未被整合的供词。 私盐一案牵扯了太多人,零零散散的供词不少,若是要全看完,得费上不少时间。 审阅的过程中,是极枯燥的,只是宋知礼已经习惯这样的枯燥,抬手翻开纸张。 陈在溪便搬着小椅子坐到门边,认真看着他。 昨夜在客栈,因为思忧舅舅舅母,她只是浑浑噩噩睡了一觉。 此刻困意浮上来,她看着这些堆在一起的折子,更为困倦。 陈在溪忍了忍,只是越来越昏沉,她只好站起身,去一旁的院子里走一走。 这是她头一次来刑狱司,对这般场合,她本能性敬重,不敢乱看。 初夏里,日光尚且还算温和,落在裙摆间的温度刚好。陈在溪站在光下,忍不住想到,地牢里是没有光的。 忽然就不困了,陈在溪只好回到书屋。 在屋中的身影未曾动过,宋知礼的眼眸仍旧清明,就这般看了一个上午。 连她都犯困,可他好像不会疲倦。 “表哥……”陈在溪酝酿着说辞:“要喝茶吗?” 是有求于人,她又开始唤他表哥。 男声却平静:“不用。” 陈在溪便继续坐在椅子上看他,因着担忧,她双眸眨也不眨,直直盯着人。 片刻后,她仍旧不眨眼。 宋知礼忽然叹气,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她,无奈道:“你乖一些。” “我可乖了表哥,”陈在溪急切地证明自己:“我没有打扰你的……” 她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没什么底气地说:“那我出去等你。” “过来。” 宋知礼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在往前数几十年,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枯燥,甚至可以说,他本就是一个枯燥的人。 他不会分心。 只是在面对她时,这样的笃定仿佛不复存在。 她远远看着他,他也会被影响到。 是他的问题。 等人走近,宋知礼分出几本折子递给她,哄孩子的语气:“是表哥错怪你了,既是无聊,自己来看如何?” 陈在溪有些犹豫,但表哥既然这样说,那她应该可以看吧? 想了想,她将折子接过来,认真翻开。 桌上的供词不少,一个上午过去,宋知礼已经看完一大半。此刻他虽拿着折子,目光却落在一旁人身上。 第166章 小姑娘眼睫纤长,根根分明,有时会颤一下。 他看了好一会儿,但陈在溪想着舅舅,尤其认真地看着手中折子,并没有注意到。 片刻后,她将折子放下,眼眶红起来。 陈在溪心里有些难过,摇头道:“表哥,我还是不看了。” 这份折子上,一位姓张的小官,透露林渝曾用白茶行贿,不仅如此,还协助行贩私盐,包庇知县。 因为这些话,陈在溪心凉了半截,此刻焉巴下来。 私盐这案,翻供的人不少,在死亡面前,无人能做到真正的义气,大多抱着拖人下水的想法,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刑部那边其实已经见惯,整理了好长一串名单,都是与此次案件牵扯不大的名字。 能定罪也不能定罪,其实多数人都只随意地审完便放走,根本不用派人来一趟江阳。 这些话,宋知礼不会与她提。 他只是看着她眼睫湿润起来,不再根根分明。 实际上,在决定好计划之际,宋知礼就料到她会哭。 可亲眼见到她落泪并不好受。 “表哥……” 陈在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紧张地猜想:“那舅舅会一直在狱牢里呆着吗?”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猜忌最坏能如何。 可这些亲人,她不想,也害怕他们受到伤害。 她当然也想坚强一些,若在狱牢里的是父亲,她都不会这般难过。 可舅舅舅母待她极好,她无法冷静。 陈在溪抬手捂住眼睛,忽然有些挫败。 在光下,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更为晶莹,宋知礼起身,抬手落在她腕上,轻轻扯开。 “不会,”对上她湿润的眼眸,他不得不打乱计划来哄她,“只是一方言词,若你在多看些,便会发觉对不上。” 陈在溪怔了怔。 落在耳畔边的男声平静,给人一种,不论他说什么都会成真的错觉。 “是吗?”她呢喃了声,却没有完全放松,紧张道:“表哥你不能骗我的。” 宋知礼便带她去了一趟狱牢,隐隐纵着她。 这是整个狱司里最黑的一段路,长路两旁,整齐排列的铁栏森严,血腥气传来。 陈在溪捏着裙摆,她是在狱牢里呆过的人,知道又黑又沉闷。 相比于她的紧张,宋知礼走在前方,黑衣融进暗色中,极平和。 男人的右手也自然地垂在身侧,垂落下来的手掌宽厚,骨指却修长匀称。 就在两人朝前走时,一侧的铁栏猛地被人相撞。 “放我出去,我无罪!” 是关押在此处的罪犯抱怨。 男声尤其尖锐,嗓音都要撕裂一般,陈在溪本就紧绷着,忽然听见这句,心脏不听使唤地跳动起来。 她快步往前走,抬起手来想去扯宋知礼衣袖,耳边尖锐的男声在这时再次重复。 陈在溪一个激灵,于是将手落在男人指骨上,轻轻握住。 她一直就依赖他。 下一瞬,手背上一热,被男人反握住。 笼住手背的触感温热干燥,陈在溪忽然就不害怕了。 他们并没有走太久,再往前,陈在溪就看见舅舅舅母的身影。 害怕在这时消散,她收回手,就往前跑去找亲人。 被留在原地的宋知礼一顿,就见她已然换了一副模样,仿佛方才主动牵他的人不是她。 铁门已经被人打开,陈在溪钻进笼牢里,抱着沈岚呜咽:“呜呜舅母你都瘦了,在溪好想你。” “今早才吃了两个肉包,怎么会瘦?”事已成定局,沈岚反而洒脱了,她瞅了瞅一旁的林渝,语气嫌弃:“我都以为是被人找麻烦了,没成想是家里这个老东西害得。” “舅舅……”陈在溪这才想她为何来此,抬眸看过去:“我,我上午看了一册供词。” 她一股脑将那些坏话全说了出来,什么包庇贿赂,藏匿私盐得知县庇护。 林渝还没听完就直起腰板反驳:“在溪你不必担忧,定是那张利已说得我,他可真是人如其名,自己进去了,非得把我也拉下水……” 话没说完,沈岚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拍:“所以往年那些茶是白白消失了?” “我就是送了些茶过去……”林渝泄气,“可我哪里有藏私盐的胆子。” 陈在溪自然相信林渝亲口说得话,可是若是行贿,又当如何判呢? 她想起身后还有一人,又转过身去找宋知礼。 昏暗的地底下,男人站在铁栏外,一袭黑衣,身影修长,轮廊冷肃。 只是这般站着,就给人无法忽略的压迫。 “表哥……” 陈在溪并不害怕,朝他走去,用才触碰到泥渍的手去扯他衣袖。 “表哥你听见了吗?” 宋知礼点头,一字一句,说出她想听得话:“若只是这般,便同私盐一案无关。” “那那,”陈在溪刚张唇,便发觉双手被人拉住,她顿了下才继续问:“那他们会将人放出来吗?” 黑衣男人面目表情,垂眸给她擦手,动作却极认真,将那些泥渍一一拭去。 “自然,明日便能将人放出去。” 这一瞬,胸腔间炸开一股喜悦,陈在溪跑回去,“舅母你听见了吗?” 沈岚点头,欣喜完以后,她看着陈在溪身后的男人,认真询问:“在溪就是同他有婚事?” 第167章 怎么比周以那小子好这么多。 可陈在溪显然不想提起这件事,便不说话了。 沈岚叹气,只好换了句问:“那在溪今日喝药了吗?” 身子被养好以后,陈在溪就不愿喝药,今日自也是将这件事忘了的。 她诚实地摇头。 “一没人看着你你就忘了,”沈岚倒也没凶她,只道:“既是无事,那便回去等舅母。” 陈在溪念念不舍:“那好吧。” 明明是同样的路,但回去地路上,陈在溪忽然就不害怕了。 走出狱牢的一刻,白光落在眼前,一片亮堂。 而梧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树影婆娑。 宋知礼在这时止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她的眼眸中,已不在湿润。 她很开心。 有亲人的她很开心,留在江阳的她很开心。 宋知礼这一生,很少有挫败的时刻,此刻却意识到,她从未想过跟他走。 “表哥?” 陈在溪见他出神,便唤了句。 宋知礼回过神,问她:“方才为何不回答?” 陈在溪着实愣了下,才想到是舅母过问她婚事的那句。 她低下头,想了想,艰难地开口:“因为,因为在梦里表哥对我很凶。” “……” 听见这个理由,宋知礼罕见地沉默了。 陈在溪也知道这个理由很离谱,但这就是事实啊,不仅凶她,还给她下毒呢。 想到这里,陈在溪很有底气地直起腰板。 宋知礼无奈:“那以后在梦中有不顺,是不是也要怪到表哥头上?” “我没有怪你,我说得都是事实……”陈在溪急了起来,她一急,语调便带一点哭腔。 “好,”宋知礼尽数依她,男声纵容:“既是不想同表哥成婚,那婚事便不作数了。” 一句话落下,陈在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般,愣愣地点头。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刑狱司里其实种着许多梧桐,高树的阴影下,两个人就这般站了许久,影子贴在一起,谁也不在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陈在溪找回了声音:“那,那表哥何时回上京?在上京时我便总给表哥带来麻烦,在江阳也劳烦表哥帮舅舅,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很感谢你的。” 她说得掏心掏肺,小脸认真,杏眸灵动。 可宋知礼看着她,只觉得她再说下去,都会开心地笑出来。 他走了,她就这么开心吗? 莫名让他不快。 他开口:“重审完这桩案子,圣上给了我三年的休沐日。” “我送,送,”陈在溪侧过头,忽然反应过来:“啊,啊?” “忽然清闲下来,可表哥在江阳无人认识,也无处可去,”男人语调自然:“既是要感谢表哥帮你,便带表哥逛一逛江阳如何。” “逛……” 才释然的心又紧绷起来,陈在溪看着宋知礼,只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表哥好陌生,结巴道:“逛,逛多久?” “三十年?”他一开口,便在三年后面加了个零。 怎么能这样! 陈在溪忽然好委屈,觉得这婚事根本没取消,眨巴着杏眼看他,不在说话。 “不行吗?”宋知礼叹气,“可从上京来江阳找你,表哥赶了许多路,连多留一会儿你也不让?” 梧桐树下,陈在溪看着自己的影子,还是不说话。 他只好去提以前的事情,“你从崖上落下去时,表哥真的很担心你,表哥不愿你疼。” 男人常年冷静的语调,在这一瞬落寞下来:“那你对我就这狠心?” 陈在溪从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 听到狠心地那一瞬,心口莫名很痒,于是她下意识点头:“那就,先答应你。” 她答应他的事太多,所以这一刻,宋知礼的眼底,其实并没有多喜悦。 于是他将人领回书房,执起笔,用她亲人的案子做保,写下了一份条款。 他等她签字画押。 陈在溪还没看完这几行字,就听见男人催促:“这回又打算反悔?” “没有。”她只好将指腹压下去。 陈在溪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遗憾。 这回真反悔不了欸。 可想了想,新奇又大于遗憾。 好像又还不错欸。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