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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期间,管文蓁陪母亲在学校散步,其他教职工看见,一定把她从头夸到脚。

    阿姨和姐姐们热情得不得了:“程主任!真好啊,女儿这么优秀,可以等着享福啦!”

    程宁满面春风:“还早,还早。这才大一,操心的地方还多呢。”——她是说实话:深造、工作、结婚、生子,哪一样不得她废心。

    于管文蓁而言,深造是板上钉钉,结婚有具体对象,生子取决于基因检测,只剩工作虚无缥缈——她好像对什么事都有点兴趣,又没多大兴趣。

    “我要不要找个实习?”她问程宁的意思。

    程宁说:“没必要,谁招大一的,专业课都没学。明年你想去可以给你找一个。你同学有人现在实习吗?都在哪儿实习呢?”

    “只有陆照渊,他七月去一个什么风投。他哄他爸在纽约给他买房呢,现在可积极,吧嘚吧嘚往纽约跑。”

    “那要是国外的实习,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人家工作环境。但是你签证不能实习吧?”

    “签证要找学校,挺麻烦,今年也办不了。”

    “是吧。”程宁点头道:“反正不着急,你又不是本科毕业就找工作,你爸还惦记让你读博。”

    暑假这样漫长,既然不去实习,管文蓁决定随去打零工,毕竟当年影视剧大学生群体都在打零工,仿佛打零工是青春的一部分。

    她一拍脑袋,盘算去奶茶店上班,学习人家商业机密,下学期回村造福同学。

    她和程宁商量,立刻遭到反对。

    程宁一边做饭,一边和她打太极:“你哪有时间?下周回西城,七月去北城,八月我们又出去玩,你不是还要跟小朋友去香港去海南?”

    “…不去北城?啊?妈妈想跟你一块儿去呢,一起去吧,不然妈妈自己在那上课多无聊啊。”

    “也不安全,你这么漂亮,给人盯上怎么办,别去了,妈妈不放心。”

    “奶茶也不健康,你平时做点啥也少分给同学。万一吃出什么问题谁负责任?”

    “你有同学在打工吗?没有?对嘛,你也别去了。”

    管文蓁跟母亲推拉十几个回合,愣没得到一句肯定,已经觉得这事儿不成。

    不成拉倒,她也不是非去不可。

    她说:“我再想想吧。”

    饭桌上,程宁又学给管升龙听:“你女儿想去奶茶店打工。”

    管升龙观察老婆表情,确认老婆大人的意思是“不行”,便眯起眼,嫌恶道:“不要去!低级工,没有文凭的人才去那种地方讨生活。你要做,可以去我们营业部端茶倒水。”

    管文蓁冷笑:“谁要去你们营业部。”

    管升龙用筷子指她:“你就是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奶茶店上班是丢人现眼?”她抬起头,“你敢把这种话在外面说一次吗?你很高级?还不是一破打工的,有什么可高高在上?”

    管升龙筷子一摔:“你牛逼哄哄什么?你简历都投不进来!我们部门今年只招博士!你要打低级工就滚去美国!洗盘子去!”

    管文蓁起身就往屋里走:“好,我现在就买机票。”

    程宁追在后面:“买什么机票,你爸说气话呢。”

    “不回去我也出去住。”管文蓁打开衣橱拖出行李箱,“我没法跟他待在一个屋檐下,我今晚住酒店。”

    程宁急得跺脚,声音骤高八度:“不就是不让你打工吗!还不是怕你辛苦吗!都回家了怎么能住酒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管升龙在屋外咆哮:“让她滚!什么东西!让她滚出去!”

    这两口子音量太大,轰得人大脑嗡鸣,管文蓁发了阵昏,等清醒过来,程宁正红着眼大叫:“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能好好过!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能好好过!”

    她在问我。为什么只问我?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我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吗?——管文蓁失去语言能力,母亲的眼泪勒住她咽喉。

    程宁抹把泪,走出女儿房间,进入自己的卧室,砰一声甩上门。

    她老公和女儿安静如鸡,在房子不同方位竖起耳朵听她的动静,仿佛她是这个家唯一需要安慰的人。

    这饭也没吃完——管升龙默默拿保鲜袋把菜一盘盘盖上,等半小时见没人来吃,敲老婆房门,被骂走。

    管文蓁在隔壁幸灾乐祸。

    到深夜,程宁饿了,出来找宵夜,老公和女儿两条狗腿飞速就位,一个张罗热菜,一个问要不要叫外卖。

    他们又恢复平日秩序:程宁是最通情达理的慈母,管文蓁是最温顺懂事的乖女,管升龙是无不良嗜好工资上交且感情专一的男人。

    模范家庭!

    管文蓁这天晚上开始噩梦频发。

    内容非常荒谬,诸如自己正和同学出去玩,被父母绑架回家学习——简直莫名其妙,她怎么可能需要父母督促学习,程宁现在也很支持她出去玩。

    饶是离谱,她还是会尖叫着醒来,满枕头眼泪。睡眠质量下降让她白天精神不振,依赖咖啡提神。

    在北城时,该问题不幸被程宁发现——母女住一个酒店房间,程宁不算浅眠,两星期也被惊醒四次。

    程宁担心不已,在黑暗里寻问女儿:“要不要去看看中医?”

    管文蓁很轻快道:“不用,做噩梦而已,可能这几天csi看多了。”

    她躺在床上,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她被骂得狗血淋头,二十年代千八百块一节课,父母花钱让你磨洋工吗。不想学就别学了。真不学了?怎么可能,你以后会后悔的,别人想学还没机会呢,这都是为你好。

    比如程宁回国歇斯底里,质问她这一年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没人监督就只知道吃老本;质问管升龙在做什么,是不是老婆辞职回家辅导孩子才满意?离婚!离婚!

    比如她反锁房间门,程宁尖叫掀翻家属楼顶,管升龙在外面踹门,咚——咚——咚——

    她一激灵,寒战一阵阵从后背涌上头皮。

    猝不及防地,她想起来了,程宁打她,她长大一些,力气能与程宁抗衡,程宁就叫管升龙动手。

    管文蓁略感诧异,原来她小时候挨过不少打。

    如果别人问她,她一定咬死不认,模范家庭的模范女儿不该受过棍棒教育。

    她想着这些事就睡不着觉,日子仿佛也过不下去,但人还是要睡觉,日子也要过下去。

    所以第二天起床她又忘得干干净净,在酒店晃荡一个白日,下午五点出发去接程宁下课,两人到商场吃饭,逛街,给程宁买了条连衣裙。

    她们是关系最亲密的母女,服装店的销售连称羡慕,“还是女儿贴心!”